“谁让你不打招呼就走的。”雄蛇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挂在了茯芍身上,这对她来说并不吃力,茯芍遂也没有急着将他扯落,任由他攀附。
“那我现在回来了。”少年顶着一对可爱的梨涡,肆意地散发自己身上的气息,“芍姐姐,我准备好了,现在就交尾吧。”
茯芍这才推了他,她找了个借口:“外面还那么热,哪有交尾的欲望。”
陌奚最近状态很不对,这个秋天,自己还是要多陪陪他。
“只要把下半身也变成人类就好了。”丹尹浑不在意地说,“人类是最银荡不过的,随时随地都能发青,用他们的身体,我可以一年四季地和姐姐□□。”
“快嘛、快嘛,”他扭腰摆尾着,嘶嘶吐信,“不然王上就又会把你在王殿里关上几个月,那时候我可见不着你了。”
他这样穷追不舍,茯芍只好到处实话:“算了,陌奚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也没有和其他雄蛇交尾的心思。何况是你——”
她扯下越缠越紧的桃花蛇,低声道,“你好不容易回来,别再惹他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姐姐她……”
她正要和丹尹讲丹樱的事,丹尹却耸肩打断,“好吧,王现在心情的确不好。”
他不再闹着要交尾了,目光一横,忽然看向茯芍身后,嬉笑道,“芍姐姐,你这宫里的婢女,看着也太可怕了。”
茯芍闻言回头,就见白烛低垂着头站着。
“哪里可怕了?”她问。
“刚才可不是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丹尹歪头凝视着对方,“我和姐姐说话的时候,你的婢女好像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呢。”
“别胡说。”对自己宫里的妖,茯芍还是袒护的,“白烛只是怕你而已。”
“哈。”丹尹嗤笑一声,朝着屏风前的宫娥走去。
他立在宫娥面前,日光自门外射来,将他的阴影打斜,笼罩住了娇小的女妖。
片刻的审视之后,丹尹倏地拽起宫娥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扯来。
茯芍皱眉,“你做什么?”
“芍姐姐不肯和我交尾,那我就找个替代品。”少年明媚而恶劣地笑着,“我看她还算凑合。”
“不要!”他手中的女妖蓦地低叫起来,挣扎着朝茯芍哭喊,“娘娘、娘娘救我,我不想被带走!”
第八十八章
茯芍抬眸看了眼丹尹, 她想,丹尹再怎么疯癫,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掳掠她的婢女。
她再度打量惊恐交加的白烛, 这一会儿的白烛又像是个普通的女妖了。
“你撒手。”茯芍对丹尹道, “这是我的侍女。”
丹尹笑着, 抓着白烛的力道丝毫不减, “别那么小气嘛芍姐姐, 你有那么多婢女,给我一个又怎样?难道我还不如个婢女重要?”
“你在雌性中的名声不好。”茯芍说得直白,“白烛要是就这样被你拖走了,王后宫里的其他婢女要如何作想,淮溢的妖又会如何看待他们的王后?”
她盯着丹尹, 再度开口:“松手,放开她。”
那双蛇瞳里的目光严厉肃穆, 容不得玩笑。
丹尹与她对视片刻, 最终妥协松开了五指。
惊慌失措的女妖立刻仓皇地跑去茯芍身后,揪着她的衣摆, 惶恐不及地瑟瑟发抖,被吓得不轻。
茯芍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毫不客气地赶客,“这里的女妖都怕你, 以后找我去蛇王寝宫, 或是用传声石,总之别来璗琼宫。”
丹尹不满, “芍姐姐, 未免太偏心了吧。”
他不是丹樱,茯芍没那么心软, 提醒他:“你现在可以走了。”
丹尹撇了撇嘴,从茯芍身边走过。分别之时,那双宝石眼斜睨向了躲在她身后的女妖。
触到他的视线,女妖立即低头,噤若寒蝉,一味发抖。
丹尹走出王后宫,站在空地之上,红宝石般瞳孔中划过一道深邃的绿芒。
他对着无人之处开口:“王后护着她,我也没有办法。”
倏地,他倒吸一口凉气,面色微白。
“那不是为了逼它出手么,谁知道它那么沉得住气。”丹尹的语气有些委屈,“再说,姐姐本就是先答应我的。”
他又独自嘀咕了两句什么,旋即妖光闪过,少年消失在了原地,没了踪迹。
王后宫中,茯芍扭身将白烛拉到身前。
小丫头抽搭着,期期艾艾地问她:“娘娘,丹尹大人会不会报复我?”
茯芍张口要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想了下,自己也不能保证丹尹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面露迟疑,白烛就哭得更厉害了,哭哭啼啼地贴近了茯芍,“娘娘,您能带着白烛么,白烛不敢独自待着了。”
面对梨花带雨的小蛇,茯芍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她缓声道,“好吧,那这几日你就先跟酪杏换一换,贴身跟着我好了。”
白烛立即感激地点头,“娘娘,您真好……”她嗫语着,眸中再度浮现出异样的慕色,“你总是那么善良。”
茯芍挑眉,“善良么?”
“当然,”白烛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茯芍垂眸,掩下眸底的凝重。
她确定了,白烛身上一定有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这都是她的小蛇,茯芍不会把她交给别人。
她要将白烛带在身边,亲自解决她的异状。
茯芍先带她去了储芳苑。
储芳苑乃是蛇宫培育花木之所,甫一入门,馝馞的香气便包裹了二妖。
苑中的花精木妖对着茯芍躬身行礼,随即继续自己的差事。
“本来该你酪杏姐姐教你,但她不在,我又有空,就由我来带你好了。”她领着白烛穿梭于忙碌的妖精之间,过了二道门,有妖一早候着,见了茯芍便引她去了内室。
“王后怎么亲自来了,花已备好,正等着王后宫的妖来取呢。”
正厅的桌上摆着几盆繁茂夺目的白牡丹,茯芍对着白烛道,“以后东一库到西六库的花就由你来取。”
白烛好奇地问了句:“娘娘很喜欢花么,每日都要用这么多的鲜花?”
“不是我喜欢,”茯芍抿唇笑道,“是玉喜欢。这些花也不是‘鲜花’而是‘仙花’。”
她指着空中飞舞忙碌的花精,“你看,这些小花精身上没有半点邪气,是蛇王特地寻来豢养在宫里的,从不沾染杀戮血气。储芳苑从修士那里买来种子,再由气息醇和的花精饲养,如此培育出来的花饱富仙灵之气,能够养玉。”
她转身,蛇尾与裙摆皆曳地拖出一道优弧,“把花带上,之后的回宫再讲。”
白烛应了一声,施法将花托至空中,跟着茯芍回了王后宫。
蛇王建造王后宫,并非是要和王后分居,而是专门给她收藏宝玉。
东西两侧,再加一个后院,共十五个库房,全部放着茯芍的爱玉。
她打开东边第一间,昏暗的室内火彩流溢,满室瑕光。
白烛一怔,从四壁到覆海,整间屋子全是金丝楠木打造的格柜,柜门以玻璃封锁,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摆放整齐的各色灵玉。
一屋子一品灵玉霍然出现在眼前,即便是出身不凡的“她”,也不禁短暂愣神了一下。
屋子中央竖排摆放了三盆芍药,在如此华室之内,放着的花却干枯萎靡。
白烛眯眸,仔细看去,才见那三盆垂垂枯萎的芍药上有仙气流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周围的灵玉里。
吸收了花灵的玉变得愈发璀璨耀眼,而在开门后的这短短几息内,三盆芍药流失了最后一丝灵气,原本娇艳欲滴的花瓣泛黑发脆,透出沉沉的死气。
“快!”茯芍疾呼,“把花续上!”
白烛沉默着,在茯芍第二次催促时才依命照做。
他搬开那三盆枯萎发黑的芍药,在花盆底下看见了一圈墨绿色的咒阵。
果然是以命养物的邪阵,那阵法上流动的妖色,叫白烛一眼便认出施咒者是谁——
蛇王,陌奚。
他问:“这些都是蛇王为娘娘准备的么?”
“对。”茯芍莞尔,看见新牡丹供给出仙气后,愉悦地应道,“是他想出的以花养玉的办法,这里的每一张咒印,也都是他亲手画下的。”
她抚着身旁的灵玉,面容欢欣灿烂,笑意中带着两分甜蜜。
蛇王诸多示好之举里,数这座奢华的璗琼宫和养玉之法最讨王后欢心。
白烛又问:“那这些灵玉总共需要多少仙花供养?”
“嗯?”茯芍不解,“当然是一直供着了。”
“一直?”
“是呀,”她道,“你刚才不也瞧见了么,一旦未及续上,仙气散去后就没有了。”
白烛震惊。
“好啦,先不急着讲话,刚才告诉你的,把东一库到西六库里的花都换了。那里的花也都快到时效了。”
白烛垂眸应是。
他带着花出去了,出门之际,瞥见茯芍扶着玻璃柜门,痴恋地欣赏柜中的灵玉,却对那枯死的芍药弃如敝履,从始至终不施一眼。
白烛心中五味杂陈。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茯芍是惜花的。
他们会在炎炎夏日里撑舟钻入莲群,折下荷苞带回去养在水缸里;会在凛冽的寒冬中冒着风雪跑去群山之巅,只为摘下初雪里的第一支红梅。
他知道茯芍爱玉,可他送她的花环、绒花,她也无一不珍藏身侧。
这些千挑万选的仙花,比他们当时采摘的花卉还要美上数倍,一株便可抵万金。
可她毫不在乎。
白烛想,她每天会来这里看多久的玉?一炷香?半个时辰?
只是为了偶尔来看一眼,就要一刻不停地往里填花。
她不是这么冷血奢靡的性子,是被邪祟带坏了。
换完了东西十二个库房里的花,几十盆枯萎的芍药摆在院中空地上,黑黄一片,看着便叫人胸闷。
他回来复命,低眉道,“娘娘,全都换好了。”
茯芍恋恋不舍地从东一库里出来,放开神识检查了一番其他库房的情况后,心中奇怪。
一块灵玉都没少,连白牡丹都没少一朵。
这王后宫里除了灵玉等宝物外,再没其他可图的了。
是他太沉得住气,还是所图并非财帛?
掩下疑惑,她作出满意的神态,“不错,就是这样,你手脚还挺利索。”
白烛低声道,“娘娘,这么多死花要如何处理?”
“放在这儿就行,会有其他宫仆拉走扔掉的。”
“那,”他不着痕迹地看向雌蛇的面容,“会不会太奢侈浪费了些?”
从没有谁说过茯芍奢侈浪费,这还是头一回。
她看着眼前的死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库房,旋即断定:“不算浪费。”
“这些仙花留下种子,明年就能再长出来;但这里的灵玉无一不是天地亿万年才生出来的瑰宝。”她道,“花草不会消亡;可玉只能活一回,我要给它们最好的一切。”
这回答令白烛皱眉,碍于如今的身份并无资格教诲王后,只能将满腔话语咽下。
他转移了话题,似不经意地问起:“娘娘,我方才看见后院还有三间大的库房,那里不需要换花么?”
茯芍摇头,“后院煞气太重,你进去会没命的。”
白烛不解:“后院放的不是玉么?”
“是玉,但不是灵玉,是普通的宝玉。”茯芍说,“用仙气浇濯灵玉的法子成功后,王上又说,可以试着养养‘血玉’。”
“血玉?”
“是呀,灵气逼人的玉自然好看,但妖冶凶煞的玉也别有风情。”茯芍期待道,“好像还没有养成,得要个百十年才能见效吧。”
白烛紧随着茯芍,半步不落,“娘娘,灵玉用仙花养,那血玉要用什么养?”
“当然还是花了。”茯芍道,“以尸为土、以血为水,只见月不见日,再施以百毒、怨邪煞气,如此养成的花脉络都是血红色的。”
在厘清白烛身上的问题前,茯芍还是提醒她:“像你这样的小丫头千万不能进后院,哪里只有大妖可以进。记住了吗?”
白烛脸色微恙,低声道,“记住了。”
茯芍带着白烛熟悉了今后要做的活儿,最后带着她去了蛇王寝宫。
在茯芍的认知里,混入蛇宫的宵小之辈不是图财,就必是图谋淮溢君位。
有衾雪这个先例在前,她不得不多加防备。
入殿之前,她特意讲道,“你每天忙完王后宫里的事情,就来王殿门口守着。王上最近身体不适,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我有事唤你时你再进来,我不在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踏入殿里。”
“你知道丹樱的下场,若是触怒了王上,我也未必能够救你。”
说到“王上最近身体不适”这一句时,茯芍格外留神白烛的反应。可白烛只是频频点头,听得十分认真。
这幅乖巧的模样,又让茯芍迷惑,难不成真是自己多心?
不等她深想,殿内便传来鳞尾游动的细声。
“芍儿。”
她自阶上抬眸,见陌奚披着她的蛇皮,半边身上画满了银灰色的牡丹,倚着殿门,缱绻含笑地望着她,“今日,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陌奚有几日没有化妆了。乍一眼看见这清冷的银芍药,茯芍眼前一亮。
她抛下了之前双方间那些微妙的不愉快,快速游到陌奚身旁,惊艳地盯着他的脸,不吝褒奖地赞叹:“夫君,你今夜真好看。”
陌奚弯眸,牵起茯芍的手,覆在了自己脸上。
“第一次画芍药,”他轻声问,“芍儿喜欢么。”
“咦,以前没有画过么?”茯芍惊奇,陌奚化妆的几个月,她觉得每日的妆容都不相同,没想到芍药这样常见的花样,居然到现在都还没画过。
“每每下笔都怕哪里差错了。未防折损芍药的美,这一副在纸上练了几日才敢落笔。”
他的一截蛇尾涌起,尾上的芍药纹在月下泛出银光,陌奚端详着,“差强人意吧。”
“怪不得你前几日没有化妆,原来是在练习。”茯芍恍然,抱住陌奚的腰低头蹭了蹭,“夫君已经够美了,身体不便时,懈怠几日也无妨。”
身体不便?陌奚挑眉,就见茯芍趴在他怀里,冲他来回吐信。
他当即意会,流露出笑意,揽着茯芍往殿内走去,“蛇城中觊觎芍儿者不计其数,叫我如何放心的下,哪能不努力留你。”
苍墨金玉两条蛇尾并排相挨着游入殿内,在最后一截蛇尾收入门槛之下时,陌奚回眸,睨了眼站在阶上的白烛。
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拗出淬毒的笑意,是嘲弄、挑衅,也是十成十的恶意。
白烛面色瞬间阴沉至极,俨然没有了在王后宫对丹尹那样的恐惧。
他们都认出了彼此,也就不必虚与委蛇。
陌奚没有关门,抬手勾过茯芍的鬓发,低头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
雌蛇在他的私语之下展露笑靥,背靠梁柱,主动偏头吻上了陌奚。
两条蛇尾绞缠叠涌着,鳞片摩擦不息。
白烛看着,看那一身黄玉宽袍的蛇王压在茯芍身上,抵着她身后的盘蛇柱,抚过她的下颚,极尽暧昧之举。
那张画着芍药的脸上迷醉艳靡,他低低喘息,呢喃着爱语,“芍儿……我的琼儿,我的美玉……”
声音不大,只刚够传入白烛耳中。
一个瞬间,那嫣红的桃花眼朝他瞥来。
蛇妖勾唇,露出毒牙,他当着白烛的面,掰过茯芍的面颊,低头刺入她颈间。
“唔…”细碎的低呼瞬间响起,雌蛇蛾眉蹙起,菡萏般清雅的脸上似愁还喜。
白烛牙根泛出铁锈味,他本能地上前,下一刻,陌奚便彻底遮挡住了怀里的雌蛇,只有一只莹白的纤手和几段蛇尾露在白烛眼前。
没有半点反抗,淌地上的黄玉尾骤然竖起,尾尖绕成弯钩,抵在陌奚后颈处徐徐研磨,将他的头用力压下,主动邀请毒牙更深一寸地陷入自己。
他看着那只手紧紧攥着陌奚的衣袖,是发泄欢愉,也是控制禁锢,不许陌奚离她而去。
白烛的脚步由此停下,猩红的双眸里悲愤交加,绝望含怨。
沈枋庭不明白,既然上苍垂怜,给了他重来的机会,又为何要让陌奚这等邪妖也重生一次。
仅仅只是慢了一步,他纯真无邪的妻子,已被邪妖引诱堕落,沾染了一身邪气。
他缓缓松手,掌心被掐得糜烂流血。
沈枋庭瞌眸,没有时间磨蹭伤感,他必须立刻将妻子从魔穴妖窟里拯救出去。
茯芍气喘吁吁地埋在陌奚怀中。
被咬之前, 陌奚照旧和她互换了内丹,把自己的蛇丹送进了她的丹田。
这是他给她蛇毒的必要条件。
茯芍不以为意,觉得多此一举, 即便没有陌奚的蛇丹, 她也从来没有中过毒, 只是陌奚始终不肯让步。
殿门合拢, 隔绝了外界, 他们依偎在新玉上,茯芍软绵绵地摆尾,揪着陌奚的衣襟,和他说起了白烛的异样。
“白烛好像是被夺舍了,而且夺舍她的东西能看见她的记忆。”她忧心忡忡, “以我的修为,竟看不透对方的来历。”
两日之前, 从白烛被夺舍的第一刻起, 陌奚就察觉到了沈枋庭的存在。
他的识海虽没有笼罩全宫,但王后宫必然是陌奚的监控首位。
上一世, 茯芍死后,陌奚屠尽了琮泷门,唯独沈枋庭不知所踪。
此后陌奚回了蛇城,终日盘踞蛇宫之中, 长时间陷入沉眠;失踪的沈枋庭也无为师门复仇的意思, 从未踏足过淮溢。
几百年间,他们从未见过面。
只是听说, 人界出了一名实力逴跞的邪修, 为了夺宝杀人无数,被仙盟挂在了悬赏之首。
曾有一次, 仙盟故意放出宝物的假消息,引那邪修入套,结果却是他以一己之力斩杀六名元婴、两名化神和不计其数的金丹修士。
他蹒跚跛行离开,血迹随衣摆、长剑淌了一路,上百名围剿修士眼睁睁看着,无有一人敢循迹追绞。
陌奚知道他在找什么。
黄螭血、重明尾、当康牙、九婴丹……
只要是传说之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召回亡魂的东西,哪怕只是些荒诞不经的道听途说,他都不顾一切地四处寻觅。
陌奚没有再去找他,和琮泷门其他修士不同,那个男人不需要他动手就已经废了。
若杀他,反而是给了他解脱。
不承想,一切竟真的重来。
不管是沈枋庭收集的那些破烂起作用了也好,还是茯芍背后的黄玉之力也罢,他们都重活了一次。
先是他,而后是沈枋庭。
和他不同,沈枋庭不仅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也带来了上一世的修为。
茯芍死后,沈枋庭剑走偏锋、坠入邪道,修炼时毫无顾忌,实力因此暴涨,已胜过了那时的陌奚。
这便是茯芍看不出白烛问题的缘故,也是陌奚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
继承上一世修为的沈枋庭不可小觑,何况在秘境之中,茯芍对他屡有反应。
他和沈枋庭都相继回忆起了上一世,那么茯芍呢……
或许很快,她也会想起。
不记得前世的茯芍尚且和沈枋庭藕断丝连。
当察觉到沈枋庭潜入蛇宫、接近茯芍时,陌奚无可抑制地戾气横生。
已死之人,就该烂在坟冢里。
千百年来,陌奚从不相信任何人、任何妖,唯有他自己的蛇毒才可信赖。
患得患失之中,他动起了给茯芍种毒的心思。
但且不说茯芍愿不愿意,即便那毒真的种下了,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鸡肋而已。
“杀了吧。”陌奚抚过蛇姬不盈一握的腰肢,忍下沸腾的阴鸷,温和开口,“留着总归是个祸患。”
“杀了它,白烛要怎么办呢?”茯芍劝道,“夫君,且等等吧,它总有露出破绽的一日。有我们一起盯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陌奚不语。
茯芍偏首,蛇信触碰着他侧脸上的银花。
“说实话,我不在乎它。”她搭上陌奚的手背,担忧地凝睇他,“夫君、姐姐,我更担心你。”
“自秘境回来之后,你到底怎么了?”
今日也是,好端端的,破天荒地给她注入蛇毒——他从不是这么大方的性格。
“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茯芍幽怨道,“我是你的王后呀。”
陌奚指尖微动。
片刻,他叹息着抵上茯芍的额角,与她耳鬓厮磨。
“琼儿,我只是……太担心会失去你。”
茯芍一怔。
她搂过陌奚的头,五指插入那如水的青丝当中,笑道,“好吧,谁让你是姐姐呢。我答应你,十年之内都不会再找别的雄性,好不好?”
陌奚喉结滚动着,发出两声轻笑。
他绝不满足于区区十年,却无法逼着茯芍立下更久远的誓词。
“没关系,”他贴着蛇姬的侧颈,嘶嘶吐信,“你可以找任何雄妖。雄蛇也好,狐狸也罢,唯有修士……不行。”
茯芍诧异地看向他,“修士、男人?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男人?”
陌奚没有回答,额头抵着茯芍的锁骨、侧颈,缱绻爱恋地磨蹭、吐信。
“芍儿,我画的芍药你还没有看全。让我为你作舞,好么?”
蛇毒带来的潮红还未退去,陌奚抬手,指腹擦过她的唇瓣,翠眸澹澹,春水一般,“我会让你尽兴。”
茯芍期翼地凝视着陌奚。
这场秋景已推迟许久了,她也有些按捺不及。
“别太久了,”她叮嘱陌奚,“外面还有个不知来历的东西呢。”
得到雌蛇应允,陌奚笑着,从榻上游出。
那身黄玉鳞本是明媚的,穿在陌奚身上,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昧慵懒,不经意间流露出惊人的妖冶。
看着那摇曳生姿的苍墨长尾,茯芍想,其实刚才她可以向陌奚保证二十年的。
那样,他会更高兴一些么……
蛇舞并非独舞,本是两条以上的雄蛇为争夺配偶而衍生出来的动作。
隔着一层宫墙,在门外另一头雄性的刺激下,陌奚的蛇舞美艳到了极致。
三日后,茯芍震惊地从陌奚怀中抬首,第一次知道,原来三天也能这样充实。
她缠在陌奚身上,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得陌奚的身体愈发粗壮,鳞片也愈发光彩照人。
“夫君,”她问他,“你体内的妖力是不是吸收得差不多了?”
衣衫半褪的雄蛇靠着软枕上,一头青丝如瀑倾泻。他眉眼之间的妖气愈发强盛,每一次和茯芍交尾,他身上的气息都更深邃一分。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最迟两个月,我就必须去蜕皮了。芍儿,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外面的东西还是尽早处理掉好。”
茯芍尚有些迟疑,被陌奚挑起下巴。
“别忘了饶恕丹樱时,你答应过我的事。”陌奚道,“芍儿,我们约好的,哪怕是你宫里的丫头,也没有下一次。”
“好吧,”陌奚要离开蜕皮,茯芍不敢独自托大,白烛也不是丹樱酪杏,她遂同意道,“要是在你蜕皮之前都找不到解决之法,那就杀了吧。”
陌奚笑了起来,抵着茯芍的额头,反复留下自己的气味标记,“好琼儿。”
茯芍反标记回去,“是姐姐,我才愿意谈条件的。”要是别的雄性,她才不会和对方讨价还价,一切都要遵循她的心意。
陌奚扬唇,“是,这份殊荣,我铭记在心。”
“对了夫君,”茯芍翻过身,趴在陌奚胸上,“王后宫里每日用的仙花贵么?”
“嗯?这倒是新鲜事儿,我还是头一次听芍儿询问物价。是有谁说了些什么?”
茯芍撇了撇嘴,“就是‘它’呀。”
“我起先以为它是来谋财的,就故意放任它接触灵玉,不想它不仅没有下手偷玉,反而还说我奢侈浪费。”
“奢侈浪费,”陌奚咀嚼着品味着这四个字,“嗯……也新鲜词儿,我有多久没听过了。”
茯芍也没有听过,从没有谁说她奢侈浪费过。
“那我们的养玉之法,算是奢侈浪费么?”她问。
“自然算不得勤俭。不过奢侈浪费,又如何定义?”陌奚撩起茯芍的长发,令柔软的青丝缠绕在自己小臂之上,他道,“人类吃糠便能存活;可大宗子弟每日蔬果鲜肉供应不断,和寻常百姓相比,算不算是奢侈浪费?”
“依我看来,把钱滞留在库里才叫浪费。”陌奚松手,那缕缕青丝便顺着他的腕臂蜿蜒流下,沁凉顺滑。
“这些花是按市价买来的,那些花匠也是按高于市价的工钱聘请的。钱从我们手里流入市面,盘活了经济,花农得以吃饱穿暖,花匠也有钱可赚,这就不算浪费。”
“我也是这么想的。”得到了肯定,茯芍欢欣道,“你和我讲过商经,钱流通出去是好事,要是谁都不花钱了,那底层的妖才叫受罪。”
待最后一缕青丝流落,陌奚爱恋不舍地抚上了茯芍的侧脸。
“藏头露尾、宵小之辈,所说闲言,芍儿不必在意。”
茯芍埋入陌奚愈发美丽的蛇尾中,吞咬着他的尾尖,含糊道,“我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它的说法很新鲜。”
那截苍墨色的尾巴被茯芍温热的喉咙包裹着,不断下钻去。
“芍儿……”陌奚仰首,突出的喉结艰涩地滚动着,“是你说的,‘别太久’。”
茯芍陡然回神,懊恼地从喉中吐出陌奚的蛇尾。足两尺长的尾上沾满了晶莹的水色。
“真讨厌。”她抱怨道,“今年的发青期已不剩两个月了,原来这就是多事之秋的意思。”
“那就快点解决。”陌奚抚着她的头,轻声低语,“杀了他,余下的时间,我都是属于芍儿的。”
茯芍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本如雨下新竹的翠瞳变得浑浊灰暗。
杀了他……
快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