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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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为族群而战的英雄。
那双琥珀眸弯起之后,甜美得近乎流蜜。卫戕呼吸一凛,脸上泛起红霞,别开了目光。
茯芍在此停留得有些久了,那馝馞的香气盘踞了这一方水榭,逐渐浓郁,将卫戕环绕得无有退路。
他从来不会过分纠缠雌蛇,只要雌蛇提出,卫戕便会干脆利落地离去。
这不是生来就有的美德,而是经历带给他的教训。
他永远记得自己的母亲,她是当年名极一时的美姬,是满城雄蛇垂涎的雌蛇。
那时蛇族还未统一,身为一方领主的卫戕父亲打败一众求偶者,得到了他母亲第一伴侣的名位。
就在他父亲外出征战时,被打得节节败退的狐族派出了一头雄狐,乘隙接触了他的母亲。
和不擅长甜言蜜语的父亲相反,精通媚术的狐妖,将母亲勾得神魂颠倒,一心要与对方私奔。
狐妖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蛊惑了领主夫人,让她去了前线,找到领主。
素来高傲的夫人突然寻来,满目柔情地诉说思念,卫戕的父亲受宠若惊。
也就是当天晚上,他在军帐中被妻子剖开了小腹,挖出了蛇丹。
卫戕不怨他的母亲,选择更好的雄性是妖之常情。
可他也不免告诫自己,不要在雌性身上花费太多心力。
耽于情爱便会失去判断,因而即便是在交尾途中,卫戕也时刻保持着清醒,冷静地观察雌蛇的神态举止,细致地分析判断她们的情绪动作,随时做好了防御准备。
答应交尾邀约,对卫戕来说更多是出于对雌蛇们的尊重,是一种身为雄性的礼节。
可今夜水榭旁,湖光粼粼,秋枫浓情。
他看着冲他莞尔的蛇姬,第一次心绪鼓动,出现了想要主动搂她的冲动。
她是不一样的。
并非全是直觉,他亲眼看见了,衾雪爆丹之前,这条雌蛇死死压在蛇王身上、将比自己更强大的蛇王护在怀里。
任何雄蛇都无法不对此眼红艳羡。
卫戕向来尊重强者,两千年来,他对陌奚无有不从。唯有这一次,他打心眼里嫉妒起了陌奚,嫉妒他比他先出生在这个世上。

大军回师, 像是往火上泼了碗热油,令城内气氛达到了高潮。
不管外面如何,茯芍都照旧要入宫当差。
酪杏准时叩门来叫她, 一入门, 茯芍就见她脸热腮红, 行走之间双腿扭捏, 杏眸中水雾缭绕, 媚态充盈。
随着酪杏一同进入房间的,是极其浓郁驳杂的发青气味。
大军入城之后,只一晚上,街道上的靡靡之气便泛滥成灾。
暧昧躁动的味道自四面八方传来,刚化形不久的小奶蛇受到了极深的影响。
“芍姐姐……”她压抑着体内躁动, 努力为茯芍梳妆打扮,在为茯芍系腰带时, 双腿一软, 控制不住地化回了蛇尾,上身随之扑到了茯芍后背。
这姿势有些熟悉, 两妖的初次相见便是这样一撞。
和那一次不同,酪杏再没有惊恐地退开,而是绵绵地趴在了茯芍背上,呼哧呼哧小口喘息。
斑斓的花尾在地上扭动, 小丫头迷迷糊糊地想要攀附眼前的大蛇, 与那条粗硕康健的黄玉尾紧密纠缠。
那黑白红的鳞色再一次惊艳了茯芍,酪杏实在是美丽, 大军回师, 城里多了那么多蛇妖,可酪杏的美依旧独占鳌头, 无蛇能与她相较。
茯芍很理解酪杏的痛苦,她修为尚浅时便时常忍受这样的折磨。如果她是雄性,会很乐于帮助这绝美的小蛇姬,可惜她不是。
“小杏。”茯芍转身,捧住了酪杏潮红的脸颊,指尖往她的太阳穴里注入一丝清凉的蛇息,“我放你一个月的假,去外面玩儿吧。”
“不、不。”被注入蛇息后,酪杏头脑清明了不少,她连忙退开,局促地说,“芍姐姐,没关系的,我已经是妖了,不会被发青期控制。”
她说这话时还在小口喘息,眼角余光也还在瞄茯芍的长尾。
“那么多年轻力壮的雄蛇回了蛇城,就算不是发青期,过去玩玩儿也是好的。”茯芍道,“去吧去吧,就当是帮我打探情报,看看哪里有优质的雄蛇,回来后告诉我。”
酪杏犹是不肯,“我一走,芍姐姐身边就没有妖伺候了。”
“一个月而已,我以前不也自己过么。”茯芍把酪杏推出了房门,酪杏一步一顿地扭头看她,“芍姐姐、芍姐姐,至少让我给你备点菜。”
“哎呀秋高气爽,别想这些了。”茯芍把她送出了大门,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金锭子,冲她挥手,“你只管好好玩乐,我在你体内留下了本源蛇息,要是有危险记得放出来。”
说完,她就把门关上了,不给酪杏逞强的机会。
茯芍当然看得出,那小奶蛇已到了极限,并和其他雌蛇一样,早就在暗暗期盼回城的勇士了。
酪杏去玩了,茯芍却不能。
她随便收拾了一下,拿了陌奚上回送的芙梃簪子挽发,正要出门,雪婆又找了过来。
“茯小姐。”她递来一份信笺,“刚送到的。”
茯芍谢过她,拆开一看,是陌奚的回信。
距离她写信给陌奚已有五六天了,从前茯芍没觉得如何,可最近丹樱送了她一块传影石,远在千里也可面对面地说话。
陌奚行踪不定,寄信困难,为什么不给她一块传影石呢,再不济也该给她一块传声石才是。
是忙忘了么……忙得把她忘记了么……
茯芍瞥向自己腰上的墨绿腰带以及头上的芙梃双蛇簪。
陌奚送了她很多东西,每一样都讨她喜欢,可她送给他那些,却从没有见他用过……
自从她成为医师之后,陌奚就几乎不再回来。
茯芍看向手中的信,她的蜕皮期越来越近,即便有意限制内丹吸收妖气的速度,也拖不了多久了。
方才拒绝酪杏备菜并非全是哄她。从今天开始茯芍必须禁食,将自己饿瘦,确保能顺利从旧皮里钻出来。
陌奚的回信令茯芍有些意外。
他不仅没有要回来帮她的意思,甚至没有提供蜕皮场所,反而让她向蛇王求助。
他在信中说,外界邪妖横行,又有人类修士四处巡查,茯芍身上的气息太过特殊,难有万全之地。
蛇王生性多疑,此时向他寻求庇佑,不仅可以得到他的荫蔽,还能趁机表露忠心。
茯芍有些不满,自己这么重要的时刻,陌奚却不愿意待在自己身边,只管他的生意。
抛除这点情绪外,平心而论,说得倒也有理。
蛇王昨日吸收了妖丹,修为大涨,即便自己蜕了皮也远非他的对手,他不会把自己视为威胁。
再者,几个月相处下来,茯芍自觉他们的私交确实还算可以,连衾雪这样的大罪,蛇王都没有迁怒她一点儿。
她决定听从陌奚的建议,向蛇王寻求庇护。
折好信纸,茯芍在行云苍润的墨字间扫到几处“芍儿”。
她倏地想起,昨日衾雪爆丹,自己压着蛇王,蛇王似乎也唤了一声“芍儿”……
是被那一扑触动到,想要和自己更加亲近么?
可茯芍又记得,那天蛇王一开始是对着衾雪叫自己“茯芍”。
几刻钟的工夫,“茯芍”就晋级为了“芍儿”,就算是心有感触,这改口改得也未免太过迅速。
若换作丹樱丹尹,这倒不奇怪;但蛇王是一条委婉含蓄的蛇,初次见到她尾巴时,连夸赞都怕冒犯到她。
茯芍以为,他如果真想称她为“芍儿”,是一定会先征求她的同意的,而不是脱口而出。
她将目光从那几个“芍儿”上收回。
真的不是姊弟兄妹么……他们的相似之处实在是太多了。
时辰不早,茯芍收起信去了蛇宫。
这一路秋意融融,莫说酪杏这样的小蛇,就连她都有些心浮气躁。
好在碍于蛇王淫威,宫中的气味极淡,从宫门走到寝殿,茯芍心里的那点悸动已随晚风飘散。
她见到了蛇王,今晚的蛇王似乎有些烦闷躁动,茯芍刚入殿门,他就放下了手里的帛书,双眸澹澹地盯着她看。
茯芍不明所以,蛇王没有开口,她便按部就班地俯身送出自己的内丹。
陌奚仰头,搭着茯芍的肩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颗黄玉吞入腹中。
一天一夜下来,体内驳杂的妖气熏得他几度干呕,那恶心的气息如同蚂蟥,在他血肉里扎了根,每一次呼吸,鼻喉中皆是鄙俗的浊气。
整个白天,陌奚都恹恹地趴在玉榻上运转周天,试图用自己的气息覆盖那些外来的妖气。
但这样做只是令妖气更加融入他的内丹血肉,让污秽更深一层侵入他的身体。
陌奚腷臆躁戾,用理智死死压抑住激生的摧毁欲。
他忍到茯芍入宫,急切地吞下她的内丹。
当甜美馨香的蛇丹滑入体内,陌奚眉间的阴郁霍然拂去。
黄玉如灯,所到之处,驱散了浑浊的暗气,令他得到片刻安宁。
鲜活馥郁的气息将他从恶臭的泥淖中拉出,陌奚松弛下来,尾尖舒卷着,脸上流露出放松的柔和之意。
茯芍察觉到他的变化,觉得蛇王此刻心情不错,遂按照陌奚信上所言,趁机提了自己蜕皮期一事。
“这也不难。”蛇王望着她,目光触及茯芍腰上自己的旧皮、发间他送的长簪后,心情愈好,“我有几处闲置的小秘境,可供卿蜕皮。”
茯芍微愣,开辟秘境是为创世,极其耗费精力,顶级大妖百年都未必能造出一处,蛇王手中居然还有“几处闲置”的——王的财力实在是深不可测,难怪他连满地金银灵玉都懒得理会。
想起昨日宴会上分功行赏出去的那些财帛,茯芍全然理解了那些大妖为何如此执着于称霸夺位。
要不是蛇王对她不错,她也想在蜕皮之后、趁蛇王尚未消化吸收体内妖力时,试试能不能摘下君位。
茯芍感念地承诺:“这段时间我跟着两位老医师学习了许多,蜕皮后,我的感知力会更高一层,此后就不用再冒犯王体,只需触诊就行。”
她记得蛇王很讨厌别人的妖气,难为他忍受了自己的内丹那么久。
话说完,蛇王却无甚喜意。
他轻轻开口,“卿忘了,我也即将蜕皮。”
茯芍讷讷地啊了一声。
是了,她修为增长了,可蛇王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突破。
差距依然在,仅靠触感恐怕不够准确,还是得依赖蛇丹。但不知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少。
她暗暗计算,自己两千八年的身体可以多容纳将近千年的修为,那蛇王四千年的体质,岂不是要直接冲击五千年瓶颈?
茯芍倒吸了口凉气。
蛇王吞噬妖丹才不到两日,周遭气势已然深不可测,若真的突破了五千年关卡,那该是何等磅礴浩大的光景。
她不由得看向白玉上的苍墨长尾。
四千年就这样美了,五千年又会是多么震撼……
察觉到她的目光,那段鳞尾涌动挪移了几寸,像是被男人盯着脚看的姑娘家,将一双玉足往回收了收。
意识到自己行为僭越,茯芍好不意思地冲蛇王笑了笑。
蛇王弯眸回视,没有计较她的无礼。
茯芍习惯了蛇王这过分好的脾气,不论是她长时间盯着他看,还是用这种近乎轻薄的眼神打量他的身体,蛇王从来不会不悦。
这样好的雄蛇,却如高山雪莲般只可远观,叫茯芍愈发遗憾。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城里优秀的雄蛇数量激增,茯芍还有别的选择。
自寝殿离开的路上,她便碰见了一条优越的雄性。
双方点头致意,卫戕身后还有另外几名将军,茯芍寒暄了一句,“将军们是要去见王?”
卫戕颔首,“正是。”
她的视线正好扫过卫戕前胸。
透过那身轻薄的黑锦,可以窥见衣下流畅有力的胸肌。
漆黑的锦光一侧,是银白色的狰狞蛇首胸铠,银光与锦光交织,勾勒出暗沉的锐气。
唯一可惜的是,那窄腰玉带之下是一双人类的长腿,不知道卫戕的真身是何模样。
茯芍有点郁闷,自大军回师的消息传出之后,宫里的小雌蛇们都信誓旦旦地透露出“卫戕一定会追求她”的讯号,茯芍也对这位功勋卓著的蛇族英雄抱有好感。
那晚水榭,她将话说得十分明白,卫戕却始终没有向她提出过邀请。
不知是他军务太忙,还是她并不合他心意。
卫戕态度暧昧,没有行动;
丹尹又留在了边疆,归期未定。
茯芍忧心忡忡地想,难不成自己今年依然要独身一蛇?
她都出了韶山了,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伴侣呢……
茯芍暗自惆怅,冲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口道,“可巧,王今日心情不错。将军们去吧。”
“好。”卫戕应了,侧身让出了道路。
和茯芍别过,卫戕身后的几名将军忍不住扭头回望着雌蛇的背影。
在其他蛇妖都不许露尾的内宫,茯芍的长尾格外醒目。
华贵的蛇尾蜿蜒绵长,落在地上便是一条玉溪。长尾扭摆,那细腰便也随之摇曳。
她长了一副清雅出尘的仙貌,偏偏游尾行走间又带着妖的妩媚。
走远之后,卫戕的副将笑道,“主帅,茯芍大人看您的眼神可有幽怨啊。”
这话一起,其他将军也跟着起哄,“主帅您还在等什么,那可是顶级雌蛇,除了丹樱,天下也就这一条了。”
卫戕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冷淡。
几妖当即噤声,不敢再言。
又过了几步,前头才传来低沉的一声:“我知道。”
众将看向他。见乌蛇下颚紧绷,黑眸隐忍。
“现在不行。”他说。
蛇王正在求偶,此时追求茯芍,就是要和蛇王开战。
两天之前,卫戕尚有战意,但在蛇王吸收了如此众多的妖丹后,他再无半分把握。
卫戕只能等,等到蛇王求偶成功、茯芍成为王后,他才能争夺第二伴侣权。
至于第一伴侣——卫戕有自知之明,并不强求。
前面就是寝宫,不需卫戕提醒,几名大妖都闭嘴肃穆了起来。
卫戕站在殿外,躬身请示:“卫戕携西征众将前来述职。”
半晌,殿里传来回应:“进来。”
卫戕带着几妖跨入殿内,尚未立定,一只玉光杯骤然穿过鲛绡射来,径直砸中卫戕额角。
锵的一声,玉片破碎。
鲜血流下,在那张冷俊的脸上爬出殷红的纹路。伤口久不愈合,血色发紫,空中隐有压抑的苦甜味。
众将一怔,就见玉榻之上,蛇王指尖把玩着另一支杯。
他笑吟吟地咦了一声,“卫戕,久居高职,可是松懈了?”
咔啦……那修长的五指一收,蛇王手中的玉光杯迸碎成齑。
顷刻间,大殿内寒冷甚冬,地面柱上有白霜蔓延。
众将震在原地,谁也不明白蛇王为何突然恼火翻脸。
直到前方的卫戍单膝跪下,沉声认罪:“是。谨记王训。”
其余妖将顿时回神,跟着下跪。
膝盖甫一落地,如触冻土,寒冷砭骨,痛不可言。
这是头一回,蛇王如此不顾及卫戕的颜面,当着外妖的面,公然对他降下责罚。
羞辱的是卫戕,警告的却是所有雄妖。
想起方才遇到的雌蛇,几妖心惊胆战。
什么“王今日心情不错”——何止不错,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失去了黄玉蛇丹的香气,那腥臭杂乱的气息再度堵塞了陌奚的口鼻。他极力压制着满心暴戾,在看见卫戕的瞬间,还是泄露了两分出去。
“说罢。”对着驯良臣服的雄蛇,陌奚支着头,没什么耐心地淡淡开口,“说完了,就去操练。”
“是。”
这恭顺又不至于畏缩的语气,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令陌奚郁躁之气更重一层。
卫戕不是丹樱丹尹,杀了他,弊大于利。
体内的腥臭味叫嚣个不停,陌奚瞌眸,遮住眼底的厌恶暴戾。
不管他如何暗示,茯芍眼中蛇王的“禁欲”印象就是根深蒂固、挥之不去。
这不要紧,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但不论是上一世的沈枋庭还是这一世的丹尹,茯芍从未向雄性主动表露态度。
卫戕,是第一个得到她明确示好的雄性。
本能高啸着杀意,陌奚清醒地知道,他不能为了这点事杀了卫戕,何况卫戕还算有自知之明。
听着卫戕的汇报声,陌奚闭着眼不发一语。
他抵着眼角的毒腺,将毒液压下。
和被茯芍勾出的蜜液不同,此时眼尾的腺体里蓄满了苦涩的剧毒,每一种都可以让他身前的乌蛇当场暴毙。
这一次理智和本能的拉锯中,陌奚没有感受到半点征服本能的快慰,有的只是烦不胜烦的躁戾。
陌奚厌恶起了卫戕,厌恶满腔庞杂的妖气,厌恶那些胆敢撺掇茯芍和卫戕交尾的宫仆。
种种一切都令他不快,他想开一场血宴纾解情绪,可一想到在蛇田中照料小蛇们的蛇姬,便又只能按捺住自己。
无趣,一切都是这么无趣。
陌奚耷着眼睑,他想要茯芍了,想被她紧紧抱住,想她依恋的亲吻、用力的绞缠。
唯有茯芍气息才能令他宁静片息。
茯芍已回到了医师院。
跨入门槛,她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了个意外的身影。
一头红发的血雀正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着她桌上的物件,已是恭候多时了。
听见蛇尾声,雄妖抬眸,那双绛紫色的妖瞳望了过来。
他冲茯芍一笑,是丹尹那种灿烂的笑法,却要成熟洒脱许多。
“哊。”他坐着同她打了招呼,喊了句:“茯芍大人。”
茯芍游了过去,看了眼邻座的老医师。
老医师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目不斜视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没有要看诊的意思。
由此观之,血雀不是来看病的。
既不是来看病,茯芍再想不到他们能有什么交集。
她站在桌前询问:“将军有何见教?”
血雀起身,在卫戕身旁时他显得清瘦,但当他站起,那个头竟比茯芍高出一肩。
他倾身低头,凑到茯芍耳后嗅闻她的气息。
虽是天敌,但在这一礼节上,他们倒是没有差异。
茯芍亦偏过头,嗅闻血雀的脖颈,录入、分析他的味道。
她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是被阳光晒得蓬松的羽毛味,又像一种腥甜的浆果,薄薄的果皮下包着一泡温暖的鲜血。
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他们的种族差距太大,茯芍不具备鸟族的审美,只能做出“闻着还算好吃”和“产卵时要远离他”两项判断。
两妖都收敛着自身气味,因修为接近,所以多少能闻到一些。
初次交换气味后,血雀回正了身形,露出那日游街时的笑容,恣意而坦率。
“晚秋了,”他闲散地站着,像是随口闲聊,“有什么安排么?”
茯芍茫然地回望,不明白他在问些什么。
血雀提议,“要是没有安排,那就和我一起,怎么样?”
茯芍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她活了两千八百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只鸟邀请。
她不敢置信道,“你知道,我这辈子吃了多少鸟么?”
血雀一愣,随即噗嗤笑了出声。
他笑得明艳爽朗,以至于有些放荡,笑声传出了医师院,好一会儿才堪堪收住。
“彼此彼此。”他笑眯眯地咧出口中利齿,“何况我猜——你吃的鸟,一定没有我多。”
“如何,考虑一下吧茯大人。”

茯芍自然是拒绝了血雀, 她不能接受和一只鸟交尾。
她没有在交尾时吞吃雄性的习惯,但如果对方是一只鸟,那就不能保证了。
往深远处想一想, 如果她生下了鸟蛋, 哪天睡迷糊了说不定会在梦里把蛋吃掉;
又或者她生下了蛇蛋, 那血雀别说照顾小蛇, 他十有八九会吃掉她的幼崽。
不管怎么想, 她和血雀都没有可能。
血雀有些遗憾,但并没有死缠烂打,只说如果茯芍闲来无事,随时可以找他玩儿。
茯芍没有和鸟“玩”的经历,无法想象要玩些什么, 觉得蛇和鸟之间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她坐回自己位置,总觉得还空气里还有那种血浆果的气味, 忍不住频频吐信。
一旁的老医师悠悠开口:“茯大人, 做医师,可要不得门户之见呐。”
茯芍不解:“我没有门户之见呀。”
老医师笑而不语, 优哉游哉地啜茶。
蛇城中躁动的气氛随着天气转冷慢慢散去。
茯芍已大半个月未曾进食,身量清减了些许,在她蜕皮之前,陌奚回来了一趟。
见了陌奚, 她立刻就不想依附蛇王了, 缠着陌奚的尾巴,问他能不能留下守她几日。
陌奚十分为难, 说年关将近, 他有很多生意需要处理。
茯芍登时生了气。
普通蛇妖百年蜕一次皮,她这样的大蛇二百年也得有一次。自己这次是要一次性蜕七百年的皮, 困难程度不比往昔,即便是茯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陌奚回不来便罢了,他回来了,却不愿意为她多停留几日,只急着忙活自己的生意。
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女人的美德,雌蛇可没有这样品质。
“姐姐到底要赚多少钱!”她推开了他,“生意生意生意!永远都是生意!你要多少钱我不能给你?”
无论是蛇王还是姐姐,陌奚都是第一次见茯芍这样发脾气。
和他在韶山假意逃跑,以及对着衾雪时不同,这份怒意里并不夹带杀意。
陌奚旋即意识到,茯芍正在发青期和蜕皮期的双重影响下,加之这段时间绝食,她该是有些心烦意乱的。
茯芍出口后有些后悔,但她不想道歉,每次都是她讨好陌奚,这次也该换换了。
陌奚倒是不恼,反而有些新奇地打量茯芍。
在宫里对着蛇王,在宫外对着年幼的丹樱酪杏,茯芍再是烦躁也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这是只对熟稔依赖者的放肆,陌奚难得一见。
“生气了?”他笑着抚过雌蛇的唇瓣,“要我怎么赔礼才好呢?”
“你不用哄我。”陌奚和她吵便罢了,他这样哄她,茯芍就更有话要抱怨了,“反正你从来只会用礼物打发我,连传声石都不记得给我一块。什么姐姐妹妹的,你的生意就那样重要,比国事还要重要,日理万机的蛇王都愿意守我,你根本就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低声骂着,却发现陌奚眸色中笑意越来越深,仿佛希望她多骂几句。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茯芍怒道,“把我的蛇皮和簪子还回来,我不和你做姐妹了!”
“芍儿、芍儿。”陌奚搂住她的腰,让她对向自己,“是我不好,以为你已和蛇王相熟,并不在乎是我还是他守你。既然你想我留下,那我就把杂事都推了,这几年都在城内陪你,可好?”
“真的?”茯芍狐疑。
“真的。”陌奚道,“直到你腻烦,我再不会离开。”
茯芍这才满意。
她冷着脸埋在陌奚怀里,哼哼唧唧地指责他,“蛇王是对我不错,但怎么能和姐姐相比。再说我可不会为了讨好蛇王而送他簪子——姐姐,你从不戴我送的簪子,是不喜欢么?”
这话出口,茯芍蓦地一顿。
她骤然想起那日,蛇王埋在阴影中,自嘲一笑,说——「是我忘了,你也从未去过汤阁」
彼日之语和她方才所说何其相像。
这么一想,她已向蛇王开口要了秘境,中途反悔,若被他得知自己是改选了其他蛇妖……
茯芍突然有些心虚,但更舍不得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的陌奚。
“怎么会。”陌奚抚着她的发顶,“芍儿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随身戴着,不舍得拿出来用罢了。”
确如茯芍所言,她不会为了讨好雄蛇而送礼品。
和刚刚见面就能从她手中得到食物、香花、玉饰乃至旧皮的陌奚姐姐不同,无论蛇王如何亲切,她都不会轻易赠予他什么,唯一送的一盒炸鸽子已是让她别扭万分。
就是这样的区别对待,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陌奚坦白身份的决心。
“真的吗?”茯芍抬头看他,“那你现在拿出来给我看看。”
陌奚爽快应了,依言从储物器里取出茯芍的簪子和旧皮。
“不仅是这些。”他又取出一束被冰封的苦荬菜,金灿灿的花瓣完整地保留在了冰里,永远保持盛开的状态。
他将那块冰送到茯芍手中,笑着道,“芍儿送的一草一木,我从不敢抛弃。”
茯芍确没料到陌奚连那束苦荬菜都保留了下来。
她彻底被哄好了,磨蹭着陌奚的下巴,腻声道,“姐姐,别管什么生意了,就和我待在一起不好么。要么……我去辞了医师的差事,跟着姐姐一起行商。我不想和姐姐分离。”
她是妖,妖只管享乐。求偶、称王、争夺领地,皆是为了享乐。
金银珠宝固然好,但在茯芍看来,再多的宝贝也比不上和陌奚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快乐。
她怀念被陌奚紧紧勒住身体、注入蛇毒的感觉,那是灵玉都比不上的极乐。
茯芍希望他们之间能回到韶山时的状态。
但这一次的撒娇,没有令陌奚心软。
他捏住茯芍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芍儿,你要辞去医师的差事?”
这话只是冲动之言,茯芍稍一冷静,立刻作罢了。
她喜欢陌奚,可蛇田里的小蛇,还有那深宫中的孤王同样令她舍弃不下。
随着和蛇王的深入交往,那抹残月下的孤影亦叫茯芍难以割舍。
她不想再看见蛇王露出灰暗寂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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