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嘉衣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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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谏之只抬眸冷淡的扫了一眼, 目光连带着点过周氏和她身后那一队人, 跟打量死?物没什么分别。
他没应声。
缉私营早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远了, 明笙跟在十一身后。后院来的那三人, 大约没设想会见?到晋王, 眼下正规矩的站在门框里,充当起了看门护卫。
没有旁人围观。
青红微抿着唇, 贝齿在下唇咬出一点白, 红是红, 白是白,衬得她愈发娇媚:“殿下……”
她拖着尾音, 声线低柔。
一时冲动喊住了人,却不知该说什么。青红自认算个美人,戏苑常客里, 冲着她来的不在少数, 一掷千金的有, 魔怔到予她正室身份的, 也有。
但她不甘止步于此,总觉得自己还能碰上更好的。
现下见?到晋王, 她好受了蛊惑一般, 话未过脑便脱口而出,唤出声后被那宋谏之凉薄的眼神刺了下, 彻底没了章法?,慌张无措的望向孙夫人。
也是她这一声,把撄宁从迷魂窟里拽了出来。
小花旦方才说话可不是这个调调的!
这美人计用的实在歹毒。
她脑袋往后一仰,撞到宋谏之胸前,可平时早该奚落她的人,此时却成了哑巴,撄宁急了,反手一把拽住他的前襟,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人拽的俯下身来,自己则抻着脖子?仰着头跟他咬耳朵。
“今天你刚走,孙府就?来邀我赴宴了,我还当是要来贿赂我的,”撄宁皱着翘鼻尖,压着声音,有些忿忿:“结果她绕了一圈,绕的我头都晕了,就?是想给你身边塞人,那我当笨蛋冤大头,我才不会进圈套呢。他们?狗急跳墙想用美人计,你可不要上当。”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除了最?后一句是有用的提醒,剩下的全都是夹带私货告小状。
悄悄告了小状的撄宁却半点心虚没有,鼓着脸,满是正经认真。
宋谏之敛着眸,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撄宁软嘟嘟的脸蛋还泛着红,看着就?能想到软腻的手感。
他下颌微绷,极轻的合住了牙关。
撄宁没察觉两人近到过分的距离,自己那点轻浅的吐息全扑到了人家?耳畔,脸也几乎是贴在一处。
她长睫轻扇,扫到了少年?侧脸。
受害人还没反应,罪魁祸首却被自己眼睫扎了下。
她抬手使劲揉揉眼,不忘提醒身后的活阎王,话里满是担心:“你别上当呀。”
他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晃荡的蚂蚱,她好不容易求得宋谏之松了口,要是被旁人勾走了,真要怄吐血的。
宋谏之睨着她,眼色深沉。
两人一番亲密到毫不顾忌的举动,引得周氏和青红看直了眼。
没看出来,这晋王妃表面装的端庄持重,却颇有手段,见?到晋王殿下,连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青红轻咬住一块唇肉,求助的看着孙夫人,双眸雾蒙蒙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滴下水珠来。
周氏原是不打算蹚浑水的,明眼人一出门就?看出来了,这对少年?夫妻绝非是传言中的不合,反倒亲昵得没规矩。
这时候她在开口为青红讲话,简直是自降身价,和青楼老鸨有何区别?
周氏暗自闷着气?,偏偏青红是个不识时务的,还不依不饶的瞅着她。
总得有个人出来说话,她无法?,勉强扯出个笑脸道:“晋王殿下,是这样,妾方才同王妃约好,过两日来府上听戏,您可愿赏光?”
“是吗?”宋谏之轻飘飘的问了句,不知在问谁,但目光一直凝在撄宁身上。
周氏扯了晋王妃来当虎皮大旗,是极聪明的手段。换成旁人,大约是有用的招,可撄宁是个直通通的性子?,没什么顾及体?面的想法?,闻言立时瞪圆了眼:“你什么时候约我了?”
打算趁虚而入是吧?
哼,什么妖魔鬼怪,她撄小宁通通挡走。
“方才在楼上,妾提了请青红姑娘到府上唱戏,”周氏笑脸僵了僵,几乎维持不下去:“您没回绝,妾以为……”
撄宁还未接话,青红便适时福了福身,柔声道:“今日王妃肯来,青红感激不尽,只盼还有机会再得王妃赏脸。”
美人相邀,说话又客气?,哪怕知道她是蛊惑宋谏之的,撄宁还是不大好意思一口回绝,她只觉被捏到软肋,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
眼看着青红嘴唇轻启,还要说点什么。
撄宁身后的活阎王终于舍得开口了。
“她不去。”宋谏之话讲的干脆,不容置喙。他抬眸看向正门,视线了了扫过青红,不等她脸红,就?落在了周氏脸上,冰刀子?一样刻薄:“凭你也配叫她赏脸?”
这话甚至不是对着青红说的,好似她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没什么比漠视更加伤人。她脸火辣辣的红起来,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耳光,眼前氲了水雾。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晋王,磕磕绊绊的解释:“小女并无此意……”
美人垂泪,令人心疼。
宋谏之却只觉得不耐烦,他眉眼威压,余光瞥见?撄宁的眼神。
察觉到那小蠢货正紧巴巴地?盯着自己,宋谏之进我缰绳的手微松,竟觉得这枯燥的对话也多了两分意思,他没看撄宁,面色冷淡道:“晋王妃刚刚和本?王说,不要……”
他话没说完,撄宁呆了呆,猜到后半截,忙不迭的抬手捂住他的嘴。
她扭着身子?的姿势有些笨拙,软绵绵的用不上力,小手挡在宋谏之口鼻上,反倒被他炙热的呼吸激得蜷起指头,挨了烫一样。
这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她自以为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结果被人一把擒住了腕子?,另外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也被一并抓住了,束缚在身前,挣脱不得。
“闹什么?”那恶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熟练到令人惊叹。
撄宁想生气?,耳朵却老实的发了热,心像牵着线被人攥在手中的纸鸢,飘啊飘的没了落点。
周氏捏着帕子?的手攥紧了,在掌心留下一道白痕,再无端庄:“王妃怕是误会了……妾同王妃一见?如故,想多说说体?己话,再者我家?老爷对殿下心存敬佩,想邀您一聚。”
“孙总商这几日,怕是没有心思听戏。”
宋谏之身前还有个不安分的,懒得听她多言,话说的极为狠辣。手腕一抬,骑马离开了。
只剩白着脸的周氏,还有眸中含泪的青红,杵在原地?无声沉默。
俩人一路行?出百余丈。
撄宁才慢半拍的回头望向宋谏之,小小的赞叹一声:“好歹毒的话。”
一句话翻出伤心事,堵得人哑口无言。
好歹毒的话。
好歹毒的脑子?。
她暗暗生了点钦佩,掐着一点点指头肚出来,就?这些,不能再多了。
宋谏之懒得搭理这个小白眼狼,淡淡的瞥她一眼,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她多余的话。
撄宁直觉从她眼神中看到了威胁,不敢吭声了,瘪着嘴当她的缩头王八。
待走得远了,她贼兮兮的从袖口摸出那块黑玉腰牌,呈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又用上测金子?的法?儿,含在牙关咬了咬。
咯得牙疼,是真玉。
撄宁那颗满是铜臭味的脑袋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这得卖多少两银子?啊?
可窥见?这私盐井,赚了多少难民的血汗钱。
多亏她撄小宁机灵,不光提前问了李岁,还有一双翻云覆雨手,简直是一步步全算准了,换成旁人,必然没有这份聪颖的。
她忽略掉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实,得意洋洋的翘了尾巴。
她拿着黑玉翻过来覆过去的看,捣鼓半天,身后却一点动静没有。
晋王眼力那么好,刚刚肯定瞧见?了。
撄宁早就?忘了方才被吓到不敢吭声的事儿,滚刀肉一样,忘性大得很,现在又想跟人说话了。
她歪头看着宋谏之,眼神直勾勾扒在他脸上,忍不住想小小的炫耀一番。
结果那厮只轻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好像对她观赏了半天的腰牌一点兴趣都没有。
撄宁抻得脖子?疼,但又不大甘心就?此罢休,于是换了另一边回头望着他,小眼神瞟了又瞟,只差把‘问我问我’写在脸上了。
奈何晋王殿下不是个肯借坡下驴的主?儿,任她抻得脖子?酸,也不肯纡尊降贵的相问,只不轻不重的刺了她一句。
“这般天赋异禀,以后扒在树上除虫算了。”
笑她脑袋转的跟猫头鹰一样,撄宁也不恼,偏着脑袋反问道:“你看到了对不对?”
话虽是问句,却有了肯定的意思。
她脸上搽了点粉,为着遮掩乌青的眼圈,喝茶的时候嘴都不敢轻易开合,生怕脂粉唰唰往下掉。
宋谏之却毫不留情的抬手,掐住她两边嫩生生的脸颊,指腹狠狠搓了下,嫌弃道:“丑死?了。”
眼中却噙着淡淡的笑意,微挑了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绝对看见?了。”
平日总被他笑话笨,好不容易得了个炫耀的机会,撄宁自然不肯放过,她重重点了下头,为自己的话增添力度。
“你想不想知道这腰牌是做什么的?”脖子?忒酸,她又换了一边回头,有样学?样的抛个钩出去,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宋谏之只是懒洋洋的扫她一眼,开口干脆极了。
“不想。”
怀里人一听这话,被噎的说不出话,尾巴都翘不起来了,憋了好一会儿,才犹不死?心继续开口:“和建昌盐井有关系的,我讲给你听听。”
这般自卖自夸,撄宁本?该害臊的,但架不住她心态好,厚着脸皮娓娓讲述了李岁说的情况。
最?后巴巴的望着宋谏之:“然后就?被我顺来了。这样我们?可以装作新管事,去一探究竟。我厉害吧?”
她眨巴眨巴眼,心思全在不言中,只等着夸奖的话噼里啪啦掉进耳朵里。
可眼前人是个黑心黑肺的。
宋谏之瞧她这幅兴高采烈的小模样,眼尾微勾,漾出一痕,但没有说话。
等那颗毛茸茸的豆子?脑袋没精打采的想转回去,他才肯夸上一夸:“是有点歪门邪道的本?事。”
撄宁垂着的眼睛霎时瞪圆了。
她颇为克制的抿抿嘴,还是没忍住咧开嘴,不值钱的笑出声:“那是,她们?还拿我当冤大头,做梦!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趾高气?昂的扬起下巴,被宋谏之顺势狠狠捏了一把。
他好人当不过半炷香,又悠哉的开了口:“被识破了怎么办?到时候先把你交出去。”
撄宁闻言,机警的缩起脑袋,乌溜溜的圆眼睛望着他。
半晌,她才回过头,小小声的说:“你不会把我交出去的。”
宋谏之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微顿,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又见?撄宁转过头望着他,满脸自信,理所当然的嘀咕:“你最?讨厌被人威胁掣肘了,才不会因为别人发现就?把我交出去的。你满肚子?心眼,肯定会有主?意的,就?算没有,他们?也打不过你。”
她目光扫过晋王腰侧的剑,越说越肯定。
宋谏之脸色却沉了下来,伸出根指头点在她脑壳上,缓慢但坚定的推远了:“离本?王远点。”
“怎么了嘛?”撄宁还在寻思呢,脑袋突然被人戳了个红印,有些不满的小声嘟囔。
宋谏之眼含深意,难得认真的解释:“太蠢了,怕被传染。”
“你!”撄宁气?呼呼的剜了他一眼,想搜刮点话来反驳,但她嘴笨,坏心眼又少,闷了半天气?势都没了,也没想出反击的话,只能一边在心里锤他一边气?势汹汹的趴下抱住了马脖子?。
拿自己当香饽饽吗?她撄小宁才不愿意靠着。
她顾不上旁人怎么看,紧紧地?抱着马脖子?,屁股使劲往前拱了拱,只恨不能离他八百丈。
不雅观,但是有骨气?!
街上人多,黑骊马走的慢,一步一颠晃来晃去。
撄宁没一会就?会往下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往前拱。
如此几次。
宋谏之眼角眉梢的笑意敛起来,他低着头,面无表情,但目光深深,凝在了那把细腰上。
他神色不动,面色正经得很,极自然的抬手,虎口合在少女腰肢曲线上。
手掌的热度透过春衫的薄料,熨在撄宁身上。
她无端打了个颤,面上飞红,回头望向那作恶多端的活阎王,拧着眉小声质问:“你做什么?”
“你怕什么?”晋王殿下神色自然,好像他才是无辜的那一个。
这般厚颜无耻,撄宁也拿他无法?,不屑的冲着恶人哼了声,重又趴下去。
等她将熟透的脸埋到马背上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姿势熟悉的惊人。
脊背的痒此时又发作了起来,连她攥着鬓毛的指尖都渗出酥麻,甚至能听到脉搏跳动的砰砰声。
她脑袋烧成一团浆糊,耳垂也一点点红透了,从背后看,甚至能看到软肉上那个浅浅的牙印,可以想见?之前受过什么样的磋磨。
明明她已经羞得没勇气?抬头了,宋谏之却不肯轻易放过,偏要逗她。
“嗯?”他哼出一点鼻音,嗓中含着笑意,还有丝不易察觉的喑哑:“问你呢,怕什么?”

这?一句话敲下去, 撄宁彻底成了哑巴。
头埋沙子一样,将脸埋进黑骊马修养齐整的鬓毛中,只露出个后脑勺和半截通红的脖颈。
没出息极了。
宋谏之也?不逼她, 目光无声的睇着, 手腕一翻, 掌中的缰绳收了两圈。
黑马仰着长?颈打了个响鼻, 颠的撄宁‘哎呀’一声捂住了前?胸。
她顾不上自己疼, 抬手不介怀的探进前?襟, 将那块掖在小布兜里的碎银子掏出来, 眼神宝贝得很, 心疼的冲它吹了口气?,又窸窸窣窣的塞进袖口中, 拍了两下。
看着那招风袖因为银锭子的重量, 在风里打了个飘儿, 荡起?道弧度,才?心满意足的预备继续装死。
“这?是哪来的破落户儿?”身后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讥讽。
撄宁手撑在马背上爬起?来, 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气?势汹汹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对呀对呀,我碍你眼啦。”
她气?到?不自觉的鼓起?脸, 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 说话也?气?乎乎的, 理所当然的接住了破落户的帽子:“比不上晋王殿下视金钱如粪土, 我是穷光蛋一个,自然是要珍惜每枚铜板的。”
她回头望着小王爷俊美?的侧脸, 只觉这?厮是挂了画皮的妖魔鬼怪。撄宁没忍住仰起?了脑袋, 试图用鼻孔看人,以表她撄小宁不畏强权的高风亮节。
宋谏之却被她这?日渐增长?的小脾气?, 刺的暗暗生笑。
本该极有气?势的一句反讽,奈何撄宁满脸绯色,两颊烫得吓人。强撑的镇定,怎么看都像是借生气?一事转移话茬,顶显眼的欲盖弥彰。
眼中噙上再?多意气?,也?只是纸糊的老虎,一戳就破。
宋谏之眸光渐沉,微微挑眉,状似关心道:“天太热了吧,耳朵都热红了。”
街上青砖尚且未干,日头也?未摆脱缭绕的云雾,哪来的天热一说。
他慢条斯理的抬手捏上少女的耳垂,一下又一下的揉搓。
撄宁耳垂并?未穿洞,圆润的一小块软肉,原本是因她怕疼不肯穿,现下倒方便了宋谏之。
两根指头夹着、揉捏、刮蹭。
撄宁两手撑着马背,颤巍巍的不敢松手,没法阻拦,只能干巴巴的嘴上反驳:“天太热了,你不热吗?体虚可不要讳病忌医,我会施针,可以帮你。”
宋谏之没应声,手上动作也?不停。
等到?那软骨头的小软货脸色醉红似虾子,脊背微微躬起?,连那双圆眼睛都笼上层湿漉漉的薄雾,又不肯认输求饶,憋着口气?儿,快把自己憋成圆滚滚的河豚。
他才?伸手掐着撄宁的腰,强硬的将人捞起?来,揽到?身前?。
撄宁恨死了他这?副慢条斯理的架势,她闷不吭声,却低下头认真?的扒拉横过腰间的胳膊。
眼见把人惹得恼了,宋谏之觉得应当顺毛捋一次,他松开怀里的人,反手解下腰间的钱袋子。
就这?两息的功夫,那块软骨头重又趴下了。
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顶顶的有骨气?。
撄宁即便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欺负了,这?厮就是故意要作弄她。
她耳垂充血,被发丝撩得刺痒,委屈酿了一壶,烧开了,正咕嘟咕嘟冒着烟儿。
她辨不清那股杂乱的、令人心慌的情绪,眼睛慌乱的眨了眨,只以为是委屈。
是宋谏之先说她笨的,又不是她要跟他同骑,更不是她要跟他成亲的,凭什么一直欺负她。
她要是再?聪明点?就好了,就不至于使了通天的劲儿,还?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满肚子委屈的撄宁,前?脚刚在小本上狠狠的记了仇,后脚就被眼前?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晃了眼。她想有骨气?的换一边偏头,可是那钱袋子也?忒鼓了些,她都闻到?银锭子的味道了。
茯苓饼、糖人、龙须酥、醪糟汤圆……
撄宁早忘了方才?的不痛快,她小小的咽了下唾沫,没吭声儿,眼神却生了手一样,牢牢扒在那钱袋子上。
这?算补偿吗?
要是被捏会儿耳朵,就有这?么多银子,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能、大约是乐意被捏上十二个时辰的。
“不要?”
撄宁不大确定的问了句:“给?我的?”
问完她又暗暗生了恼,都怪自己脸皮不够厚,多嘴什么呀,直接收下不就好了。万一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变了想法,她想哭都没处哭。
宋谏之看着她靠在马颈上,挤出嫩生生软肉的脸,长?睫一敛,在眼下打出道青痕。
那张极漂亮的脸,正蜜桃似的泛着粉意,面颊上一块脂粉被他蹭掉了,露出几不可察的白色绒毛,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被他锁在眸中的撄宁,眼神正直勾勾的瞅着钱袋子,连眼皮都不眨下,一副视财如命的小模样。
宋谏之食指在钱袋上无声的划了下。
有些手痒,不过他摸准了这?小蠢货的性子,比失智的粘人糖多了两分脾气?。
虽然还?是记吃不记打,但?得先喂两颗甜枣。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低声道:“怕你成了馋死鬼,回来找本王索命。”
话音刚落,手中的钱袋子就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宋谏之就势松开手,曲起?长?指狠狠揪了下撄宁的腮帮子。
果然,小蠢货这?时候半点?不在意自己遭殃的脸,反而“蹭”的一下亮起?了眼睛,连马都不怕了。
她直起?身,一手揪住了身后人的衣襟,一手晃着钱袋颠颠轻重,嘴里还?念叨着:“多少银子呀……你数过了吗?不要想着讹我,我回去就数数清楚。”
她眼神滴溜溜的在钱袋子和宋谏之中间打转,最后极小声的补了句:“说好的两分利,虚报的我可不还?。”
“不知道。”宋谏之懒得纠正她嘴里‘说好的两分利’,挑着捡着回了话。
撄宁说完,自己也?有些心虚起?来。
一则晋王殿下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架势,随身能带着钱袋就不错了,哪里肯纡尊降贵的数数银钱?二则晋王府库她去过次,能闪瞎人眼的程度,大约是不至于讹她这?点?银钱的。
人家好心好意借给?她银子,她说话委实有点?不信人了。
撄宁心头悄悄浮了点?惭愧,攥着钱袋子的手紧了紧。她一边安慰自己,定是这?活阎王平日心眼子忒多,才?叫她杯弓蛇影,一边又觉得亏心。
她撄小宁向来是个懂事讲理的人,自然也?要继续讲理下去。
“我说错了,”她一只小手攀上身后人的胳膊,回过头巴巴的望着他,准备好的腹稿,在对上那双漂亮的黑眸时,变得磕巴了起?来:“对不起?,我,我……”
撄宁这?厢‘我我我’的接不下去,那厢宋谏之精准的捕捉到?了她天马行空的念头。
他微垂着眸,凌厉的眼神荡然无存,惨淡淡的日光一照,竟显出两分落寞。
“无碍。”
撄宁的良心被这?份落寞打了个正着,她急得皱起?两根眉毛,毫无章法的哄人:“我错了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
她咬着唇,看一眼宋谏之晕出青痕的眼睑,还?想说话,便察觉到?宋谏之如有实质的视线,正凝在自己唇上。
攥着少年?前?襟的两根手指蜷了蜷,好像挨了烫,骨头在那直白的目光下都醉成了酒糟。
她咬住下唇的牙,见不得人一般迅速抿了回去。
撄宁心知自己又掉进了这?恶人的陷阱,人却毫无反抗的掉进那暗藏灼热的目光中。
过分的紧张让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能草草瞄一眼长?巷中的寥寥几人。
紧紧抓着身后人的前?襟,仰头吻了上去。
嘴唇紧贴。
撄宁仰头抻着脖颈的模样,像极了小动物汲水。
她分明看清了宋谏之眼中噬人的占有欲,心已经在颤了,预想中的掠夺却并?未袭来。她笨拙的贴着少年?的唇蹭了蹭,才?红着脸回过头。
撄宁嘴唇瓮动两下。
哪怕知道宋谏之并?没有生气?,这?也?算不得补偿,她还?是梗着脖子嘟囔了一句:“那我就当你不生气?了。”
而后没等宋谏之应声,就逃避的解开钱袋,数起?了银子。她头脑发热,早就忘记了自己还?在马上,也?没注意自己两手腾空,能维持平衡全靠腰间那条有力的臂膀。
再?多的羞耻,也?抵不过银子重要。
撄宁兜起?簇在马背的衣裙前?摆,紧紧攥住另一头,一粒一粒银锭子的数,数过大半,她面上的绯红已从羞涩变成了隐隐的兴奋。
“三百一十五两……”撄宁兜着衣裳下摆,小心翼翼的从袖口摸出那粒碎银子,笑得一脸不值钱,铿锵落声:“三百二十五两。”
远债成不了近忧。
她眼下满心满眼的银子,哪里顾得上考虑这?些。
若非还?在马上,撄宁高兴的能蹦两个高儿,她仓鼠藏食一样,把银锭子一粒一粒拾回钱袋,系上口,颠了颠,沉得胳膊都打不直。
身后,宋谏之将她的傻样收进眼中,无声的勾了唇。
刚下马,撄宁就蹭蹭蹭的往内院跑,撩蹄子的鹿跑的都没这?般快,没良心的把将她抱下马的晋王殿下抛到?身后。
一心拉着李岁去买糕点?。
她撄小宁又是小阔佬儿了!
等她领着李岁走到?门口,一句冷淡的吩咐钻进了她耳朵眼儿里。
“你去一趟南城楼子,将那个戏子带到?馆驿。”
宋谏之站在院中,如是吩咐十一。
撄宁瞪圆眼睛,遭了背叛一般不敢置信望向小王爷,想谴责,又有些吃人嘴短的意思。
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自言自语的叹息:“不中用啊,不中用。”
痛心疾首!晋王殿下也?逃不过美?人计。
她声音极小,离得又有一段距离,宋谏之耳力再?好,交谈时约莫也?听不清的。
偏偏此时,李岁仰起?头,脆生生的问道:“为什么说他不中用啊?”

第63章 六十三
冷冰冰的眼刀子已经刮到脸上了, 撄宁心里连‘救命’都来不及喊,只恨自?己不能原地消失。
她怂的脊梁骨都攀上阵冷颤,嘴里打?了个磕巴, 绞尽脑汁的狡辩:“不中用……不中庸!”
这根救命稻草被撄小宁狠狠薅住了:“我夸那个哥哥不中庸, 就是, 就是说他才华斐然颖悟绝伦的意思……”
一旁的主仆俩话都不说了, 撄宁甚至疑心自?己挨了刀子, 低头呆懵懵的看了眼胸前, 也没捱捅啊, 怎么胸口凉嗖嗖的。
她背对?着晋王殿下, 好像是被冻在了原地,只有脸上能换换表情, 于是眉毛一拧嘴角一瞥, 硬生生窝成了苦瓜脸。
“你去吧。”
是宋谏之的声音。
“是。”
十一应下后转身出了内院, 临走前遥遥望了撄宁一眼,目光中透露着八分同情、一分不忍, 剩下的一分,撄宁自?动解读成了“你命休矣好自?为之”。
李岁还满脸好奇的仰头看着自?己,她生怕这孩子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脚下抹油说溜就溜。
她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抢先一步开了口:“你说什么?想吃茯苓饼?我带你去买。”
说完麻溜的拽着李岁出了院, 闷着股劲儿?一路行过两个拐口,像是被人?撵到满山跑的兔子。
等到李岁轻轻拽了拽她手, 撄宁才后知?后觉的腿软, 随便在巷口寻了块石凳,脊背一松, 瘫在了不知?谁家的墙角。
“怂包,你为什么这么怕他?”李岁昂着小脸,话里话外,竟有些看不上她这幅没出样儿?的意思。
撄宁轻轻踢了踢李岁鞋尖,避重就轻的转移话题,想保住体面:“你可?以叫我姐姐。”
“怂包姐姐,”李岁嗓音清脆脆的,掷地有声,说完他皱起了略显秀气?的眉头,不解的重复:“你为什么这么怕他?”
撄宁噎了一下,两手叉腰,反驳道:“你就不怕他呀?”
“我,我那不是怕……”李岁还想嘴硬,眼神却已经心虚的瞟到了一角。
气?氛一时间沉默了,大小两号怂包俱是眼神滴溜溜胡乱转了两圈,最后无声的对?视一眼,默契的跳过了这茬。
“咳…歇一会?,我带你去买茯苓糕。”撄宁随身揣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此刻颇为豪气?的拍了拍。
李岁却还是皱着两条细细的眉,小声问了一句:“你怕他,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这才是李岁最想问的。
他年龄虽小眼睛却尖,大约是见过太?多?人?事,因此格外早慧,绝不至于蠢到问出那种招眼的问题,想起撄宁方才的害怕,他有些懊悔的咬住了嘴唇。
这两日?跟在徐彦珩身边,李岁心底那杆秤不自?觉的歪了,徐哥哥就连听到她的名字,都会?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人?温柔,还体贴,哪像那个冷冰冰的棺材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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