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嘉衣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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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嗯?”撄宁上下眼皮直打架,刚应完好?就瞪圆了眼:“什么孙夫人?什么见面?”
“盐行孙总商的?夫人周氏,今早给您递了请帖,说是去南城楼子里看戏,奴婢收下了,还没回话。”
晋王殿下卯时?初,携缉私营去南湾缴私盐井,他前脚刚走,孙府后脚便送来了请帖。

南城楼子是泸州最易好的戏苑。
班主是位女子, 传闻老班主膝下只有一女,本想收个养子,但因意外离世, 只剩下个孤女苦苦支撑, 竟也把戏苑做的红火起来。
大约和班主是女子有些关系, 南城楼子只接女客。孙夫人在此地宴请, 也是用了心?思的。
撄宁晨起时间尚早, 跟李岁一起捣鼓叫花鸡, 可荷叶没有捆紧, 小公鸡外皮沾了烤黑的陶土。
她嘴馋等不得, 李岁亦不愿浪费吃的,干脆撕去外面那层将就着吃了。
“这是个意外, 一回?生两回?熟, 下次肯定没问题的。”撄宁试图给自己找回?场子。
李岁上?次吃到新鲜的肉, 都不知道是那年那月了,只怕记事起便没有过。
建昌那边偶尔也会给他们这种黑工分肉吃, 但都是盐井管事不愿吃的,煮成大锅汤每人?分一勺,清汤寡水的。
一个敢说, 一个敢信。
他矜持的拿着条鸡腿, 点点头?肯定她:“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果然厉害。”
李岁眼神亮晶晶的带了点真?切的钦佩。
撄宁劈另一只鸡腿的手?微顿, 内心?左右摇摆,艰难的把这条鸡腿也放到李岁面前。
鸡腿没了, 还有两只鸡翅!
肉少, 但是更入味。
“姐姐问你个问题,在盐井的管事, 一直是同一批人?吗?”
她昨晚听了宋谏之的提点,对盐井管事的疑惑更甚。若是和太子有关联,那管事的人?是燕京来的还是泸州当地人??她若是太子,既不会放心?商贾行?事,又不肯自己蹚这浑水,比得有得力下属来办此事才会放心?。
像李岁这般外地逃难过来的,大约不在少数,盐井黑工更有数千人?之多,怎么想,都是个招眼的目标。
但这建昌盐井,却在闹出了百余条人?命,实在无法遮掩之后,才被人?发觉。
可见管束森严,绝非一般家奴可以?办到的。
李岁虽然自认比眼前人?成熟得多,却没有纠正她自恋的姐姐称呼,皱着短眉毛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口:“不是,我和阿爹在那呆了两年,白日夜里巡查的都换过一次……”
他绞尽脑汁的回?忆,想说的更清楚明?白:“好像是去年夏末,桑树叶子还没掉的时候。那个主管事我只见过三四次,也换过了,新来的那些人?更凶更严,打人?也狠。”
盐井只分黑日白夜,他说不准时间,只能记起季节的特征。
去年夏末。
撄宁嘴里咀嚼不停,脑筋却转了起来,夏末是什么时候?
她垂着眼,余光无意间略过腰间的玉佩。
夏末,是晋王从?漠北回?京的当口。
她一手?握拳一手?摊掌,‘啪’的一拍,眼里放光,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点门道。
宋谏之初回?燕京,名声还好得很?,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随定国公收复漠北,人?人?得赞一声‘擎天白玉柱’。接迎的人?从?城门开始,挤满了整条西直街,长兄回?家后还跟她讲过那阵仗。
晋王回?京之前,太子和三皇子皆刚入朝主事,虽无建树,但太子有贤名在身,倒也够看,晋王回?京之后,就是两码事了。
撄小宁是个务实派,反正在她看来,即便贤名传遍天下,和血海厮搏的军功相比,还是略输一筹。
她收回?心?神,撕了口鸡翅,满脸认真?的追问:“你能想起其他的吗?比如?他们提过什么人?,穿什么衣裳?”
“没有…”李岁咬着嘴唇,咬了咬头?,面色有些不好意思的红。
“没关系,能想起这些也很?厉害……”
李岁头?一歪,小声道:“衣裳都是很?常见的,但是那些不大露面的管事,腰上?都挂着块牌子,黑黑亮亮的。”
他第一次见黑玉,好看的盯着看了会儿?,结果背上?挨了两鞭子,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不大露面吗……”撄宁脑袋瓜里闪过个猜测,自言自语道。
“嗯,”李岁用力点点头?:“每次都是待半天就走,阿爹说他们是来查银钱的,一来就去地库。”
“那我知道了,喏,再吃一块。”
俩人?在院外鬼鬼祟祟的蹲成了蘑菇,等明?笙发现?时已经晚了,两只饿死鬼俱是吃的小肚滚圆,她急得直叹气:“王妃,您颈背还红着呢,大夫没嘱咐您少食油腥?”
撄宁正正色,想要蒙混过关,没忍住打了个响亮的嗝。
这下说自己没吃,也不会有人?信了。
眼看明?笙还有满肚子训话等着,她眼神一溜,想黑锅扣到满脸无辜的李岁身上?。
但一对上?李岁圆圆的眼睛,她的内心?饱受煎熬,最后也没说出那让自己都唾弃的借口。
任明?笙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听得她眼冒金星,胃里翻滚。
主仆两人?拖到午时初才到南城楼子。
天上?飘了小雨,但也不算冷,线丝般的雨点子打湿街上?青砖,氤氲出一片暗色。
撄宁学了两年规矩,学到了狗肚子里。
什么步态端正行?路不晃,在燕京时还多少记得些,出京就撒了欢儿?,又嫌马车憋闷,容易错过街上?小摊儿?,一路蹦蹦哒哒的走,等到了地方,衣摆都晕湿一线。
孙夫人?早就定好席面,在院里恭候多时了。
下人?刚掀开门帘,她立时就抿着笑脸迎了上?去,福身道:“问王妃安。”
瞧上?去热络可亲,目光却不着痕迹的扫过撄宁的裙摆。
老?爷说的果真?没错,这晋王妃显见是个不受宠的。别说王妃了,哪家的正头?娘子肯轻易抛头?露面?男人?真?心?疼,恨不得金屋藏娇。席面上?夹了一箸菜,晋王嫌弃的饭都不肯吃了,现?下出门连架马车都混不上?……
现?在看,晋王只是迫于皇上?指婚,才肯将就这段姻缘。
这样,她的法子就更好施用。
庆幸之余,周氏看着少女清冷妍丽的面孔,又生出一股身有所感的同情。
生得虽美?,不得夫君欢心?,又有何用?
撄宁没有开口,只微微颔首。这种场合她也不是头?一回?碰见,说多错多,不说最稳当。
戏台上?唱着出南柯记,楼顶的天窗早早被支开个缝隙,细雨落在厅前荫草丛,半分不湿裙角桌案,又能窥见清新蓝天,可见定席之人?别出心?裁。
下人?斟好热茶退了出去,周氏这才开口:“听闻王妃是泸州人??”
来了,上?来先套近乎。
这个法子撄宁做生意时碰到过无数回?了,一句‘是,但我给您的绝对是公道价,满市面上?打听也没有比我给价更便宜的’就在嘴边,险些下意识的说秃噜嘴。
她喝了口茶掩饰心?中尴尬,顿了顿,才道:“是,本宫幼年住在泸州外祖家。”
这还用问吗?撄宁腹诽,装的好像刚知道一样,背后恐怕都把她查了个底儿?掉,不然孙府小少爷那颗石子,怎么就不偏不倚冲着她来?
装样的本事比她还好,撄宁暗暗生出一阵钦佩。
“妾正好同您反着来,幼时家在燕京,后来随夫家来的泸州,”周氏目光落在少女脸上?,柔声道:“不过,泸州比燕京要自在些…”
“确实。”撄宁点点头?。
出行?前,明?笙给她攒了压箱底的步摇,长长的金坠垂到脑后。
她点头?的幅度稍大些,就打在了耳垂上?,吓得她一个激灵儿?。
小小的耳垂昨晚受了不该受的厮磨,今早起来还是红肿的,她甚至隐隐生出了错觉,好像那一小块莹润的软肉还被人?含在唇齿间亵/玩,凉风一吹,就是酥骨的麻。
她身上?遭殃的,又何止这一出。
什么王爷,简直连未知事的小儿?都不如?,口舌之欲还没戒,含在嘴里就不松口。
不光要用舌挑弄,还爱咬,齿关碾合,似咬非咬,细碎的折磨,呼吸间热气尽数扑到她肌肤上?。
逼得她受不了,攥紧他的指头?,一边抽噎一边骂,那恶人?才肯松口,趴在她锁骨上?闷闷的笑,笑得浑身发颤,带得她平白受罪,两条细白的腿也跟着抖。
宋谏之最多让她喘口气。
不消片刻,等待她的又是难忍的折磨。
好像存心?要欣赏她的崩溃。
撄宁心?底念头?翻涌,边记小账边暗骂晋王殿下,从?无耻、混蛋到坏种,所有能想到的词儿?都用了个遍,脸上?表情却更冷了。
这一幕落在周氏眼里,就成了不耐烦。
她心?里焦急,表面撑着体面,能套近乎的话都说上?了,一曲南柯记唱到了尾,晋王妃还只是三五个字的应着。
她心?一横,干脆单刀直入:“王妃瞧那个旦角,唱的可好?”
撄宁没反应过来,这孙夫人?说话属实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唱得好不是用听的吗?
她顺对面人?的视线望了过去,戏台上?小花旦妆面精致,一个反手?甩袖,两步慢走,衬出窈窕纤细的身段,万般风流,尽在不言中。
撄宁看直了眼,她方才只顾着装样,竟没发现?唱戏的花旦是个美?人?。
色迷心?窍的撄小宁点了下头?,说话也驴头?不对马嘴起来:“生得真?好看。”
她话里是小小的倾慕。
周氏自知失言,正悔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见这话,还以?为晋王妃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她垂眸浅笑,品一口茶,声音中含着点高高在上?的同情:“褪了妆也标致,只可惜她自幼练功,伤了根本,没法子再生育了。”
话到最后,是一声略显做作的叹息。

第60章 六十
“啊…”撄宁吞了半截的音, 她想不太明白,话怎么就拐到?美人不能生育这桩事上了,只能先点点头, 满肚子搜刮词儿:“是个苦命人。”
眼前的茶盏见了底, 她略一抬眸, 眼神落在小炉上, 还未开口, 身后的明笙端来了炉上蒸着的茶盅。
热茶水冲溅到青釉盏中, 勾起?一个小小的漩涡。
撄宁望着盏中尚未平息的茶汤小漩儿, 倒映出她薄施粉黛的脸, 她直觉孙夫人的话也像这漩涡,擎等着?把她套牢拽进去。
奈何她实在听不懂这人话中?的弯弯绕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应付。
周氏抬眸看她一眼, 目光低低垂着?, 轻抬下手,后侧身着?鹅黄织银夹衫的女子便?上前为她斟了茶, 脚步轻缓,举止若清风。
周氏面上挂着?浅笑,看向?撄宁:“妾身后跟着?的这个, 也是一样的底子, 伺候老爷两年多, 安分得很, 这妾室通房无所出,是最好拿捏不过的了。”
她话音一落, 撄宁的脑袋瓜儿彻底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还是冒热气儿的那种。
她定定的瞅着?案上的玫瑰莲蓉糕,天马行空的想法在脑海里飘着?。
人说话为什么要打哑谜啊?
周氏见她陷入沉思?, 再接再厉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说句唐突的,妾和王妃都是女子,女子最懂女子的处境,与其?让夫君在外纳些不三?不四的,不如咱自己拿捏稳妥。”
明笙目光扫过周氏,眼看她就要抚上自家?小姐的手,思?索一刹,干脆行到?墙边打开了窗户。
混着?湿意的凉风灌进屋里,冲散了氤氲的燥热。
她支好窗户,回?到?撄宁身边冲周氏福了福身,道:“屋内燥热,我家?王妃受不住,还请孙夫人见谅。”
她意有所指,周氏也不能点破窗户纸,只能抿着?唇撑出个笑脸。
屋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撄宁拿着?块莲蓉糕一点点的抿,上午叫花鸡吃多了,腻的没什么胃口。
她七拐八拐的想法钻了死?胡同,眼看想的脑袋就要冒烟儿了,又听到?周氏说了句。
“像她们?这种戏班出来的女子,连家?谱都记不了名,哪怕再得宠也威胁不到?咱正室。”
撄宁忽然抓住了脑海中?那根弦,这是要给晋王身边塞人呢。少女双眼一亮,就说嘛,她撄小宁聪明得很。
她心中?敞亮,开口却有些犹豫:“孙夫人的意思?是,让本宫收下她?”
要是能说实话,撄宁第一时间就得把头摇成拨浪鼓。
好好一个美人,于公于私,她都不愿意将人塞到?晋王身边。
且不说活阎王压根不吃美人计这一套,退一千步,就算他吃,那美人更惨,这不是落进了魔窟里?再退一万步,她可没胆量给那厮安置身边人,那是个面对天下之主都少见折颜屈膝的人,谁敢?
反正她是不敢的,当缩头乌龟都要受折磨,哪里轮得到?她出来逞英雄好汉指点江山?
“这……”周氏没想到?王妃会直接点破,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她掩饰的啜饮口茶,柔声劝道:“妾只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王妃莫要多虑。”
“哦。”撄宁点点头,她是个老实头儿,别人既然不提了,便?也安心的没再说旁的。
周氏方才分明就是要塞人,这阵儿怎么又变了主意?后宅当真是比生意场还难懂的地方。
撄宁默默思?忖着?。
姜家?有不允纳妾的家?规,别说她在泸州住的那十数年,便?是在交际繁杂的燕京,她也少见后宅女子斗来斗去的手段,这方面当真一窍不通。
更领会不得周氏闷到?呕血的心情。
好一招以退为进,老爷说得不错,这晋王妃城府颇深,不是好相?与的。
一出南柯记落了幕,那花旦褪去妆面来到?雅间,给贵客见礼。
生得确实标致,但撄宁一见她,便?想到?方才和周氏的对话,活生生的人被当成物件赠送,无法生育竟成了令人安心的由头。
她想通了这弯弯绕绕,心中?一窒,梗得连茶水都喝不下。
那厢周氏和花旦一来一回?的说着?话,话里话外都是赞她懂事妥帖,戏唱得好。花旦也极为配合,低眉顺眼的应话,嗓音带着?点唱戏的柔,听得人筋骨酥软。
俩人余光俱是凝在晋王妃身上。
能脱离贱籍的机会,谁不想抓住?
早在孙夫人来寻她时,青红便?意识到?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哪怕有些风险,也值得一搏。
她余光落在晋王妃身上。
确实生了一副倾城貌,看的人眼前一亮,但瞧上去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而且连点客套话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难怪不讨晋王欢心。
高门贵女向?来如此,不肯放下身段迁就夫郎,须知?男子爱的就是个千娇百媚解语花。
青红心中?隐约生出两分侥幸。
这晋王妃虽未应下,但只要孙府肯设局,能让她见上晋王一面,便?有几分胜算。
她心中?默默思?量着?,开口应下孙夫人的话:“能去孙府唱戏是青红的福分,只要夫人开口,青红自是无有不依。”
窗外一阵马蹄声传来,她却无心顾及。
客气话说的差不多,温良顺从也装演完了,青红顺着?周氏微挑的眉,转身看向?晋王妃,正要妥帖的问个好,就见那稳重?自持的晋王妃快步走到?了窗棱边。
巴巴的探着?脑袋往外望。
青红脸上提了一半的笑僵住了,正对上王府侍女冷淡的眼神。
将她自上至下的略一打量,意思?不言而喻,然后冲孙夫人微微颔首,便?跟到?了晋王妃身边。
窗外的细雨早就停了,天色却还是半阴不晴,层层云雾中?悬着?轮白亮的日头,不像雨停,反倒像风雨欲来。
身披盔甲的缉私营官兵踏马过街,乌压压一片,剑戟林立,马蹄将街面积水踏出小朵盛放的水花。
为首之人一袭墨色衣袍,漆黑发丝高高束作马尾,归拢在一方鎏金发冠中?。
前襟一片精绣的金线蟒纹,从肩头攀到?挺直的脊背,暗金绣纹衬得他眉眼狷疏,偏偏玉肤红唇又生得昳丽,实在俊美,姿容夺目难以言说。
一路行来,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惊艳的目光,紧对面。茶莊二楼窗口就有好几个小娘子,以帕掩面悄悄往下望。
别说旁人,就是撄宁这个看惯了的,心神也不免为之一荡。
但不消片刻,她就回?过了神,皱着?张包子脸,拧了两根细软的眉毛,对晋王孔雀开屏样的行径嗤之以鼻。
这厮就是绸子被面麻布里——表里不一。
看着?光鲜漂亮,内里全是心眼子,拿筷子一戳就淌黑水,芝麻汤圆一个。
这样的货色,就是生的再好看,她内心也是唾弃大过钦羡的。
呸呸呸。
撄宁小小的哼了一声。
她本来是嫌屋里憋闷,想凑个热闹,没想到?看到?了这个恶人。
现?在瞧见晋王微抿的薄唇,她面皮还忍不住飞红,满脑子都是它昨晚沾着?潋滟水光的样子。还有那双清冷漠然的眼,烧起?的能吞噬人的情/欲。
撄小宁!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撄宁赶不跑脑子里的画面,又生气自己满脑袋苟且之事。
当真是被带坏了。
她干脆气势汹汹的敲了自己脑袋一下,转头欲回?到?席面上。
谁知?她刚回?过头,为首的马蹄声便?停住了。
宋谏之攥着?缰绳的手微微一扯,似有所感的抬头看向?戏苑的窗口。
却只瞧见了一个做贼心虚的后脑勺。
撄宁刚刚起?身,周氏便?紧跟着?站了起?来。
她目光遥遥睇过去,瞧见了街道上缉私营的大旗,出门前老爷就同他说过,晋王今日会带人清缴盛家?暗地的私盐。她心中?有了猜测,却装作不知?,笑着?问道:“外头可是有何新鲜事,引得王妃驻足相?看?”
撄宁甩甩脑袋,想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却忘记身后还有人。
正巧周氏问了这句,她没法子为自己的犯蠢行径解释,便?顺着?说了下来:“没什么新鲜事,继续饮茶吧,”
饮到?地老天荒最好,她再也不想回?那劳什子的州衙内院了!
奈何她刚抬脚往屋里走,周氏却耐不住了,一个扭身,以不符合她端庄做派的迅捷,来到?了窗边。
话里颇有些打趣的意味:“王妃同妾玩笑呢。”
她目光往下一扫,看到?晋王那张脸时,神情顿了下:“这是……晋王殿下?”
跟在她身后的青红也故作不经意的往楼下打量,心旌神摇都写在失神的眼中?。
而撄宁还在暗暗惊叹,这蛇一样灵活的扭身,野狼般迅猛的速度……孙夫人该不会是个练家?子吧?
“王妃?”周氏催促出声。
眼见晋王妃一脸怔忡,她心中?成算更盛,也顾不上什么徐徐图之的手段了。
谁家?里不是夫郎做主?晋王妃便?是再不情愿,只要晋王看中?了,她也没法子。
撄宁被催的醒了神,点头道:“是晋…是王爷。”
她临时转过话头,悄悄瞄着?周氏的神情,晋王听上去有些生疏,她们?这两不相?干的契约关?系,可不能叫旁人知?道。
谁知?周氏求成心切,竟也没注意。
“说来是妾的不是,竟耽误了王妃这么久的时间,”晋王虽勒停了马在外等着?,但对个不如意的王妃,又能有几分耐心?周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语速都快了两分:“今日不耽误王妃了,王爷还在外等着?,妾送您下去。”
“倒也不用?……”撄宁背着?身,都感觉自己后脑勺要被那厮的眼神戳个窟窿,更不情愿下去。
周氏却当没听见,殷勤的叫下人开了门。
撄宁好似那被赶上架的鸭子,只想让活阎王捉紧时间走远了。
她心有不甘的往外瞟了眼,被直直盯着?她的宋谏之逮了个正着?。
‘下来。’
宋谏之逮着?她贼兮兮的眼神,无声开口。
撄宁还想装没看见,余光便?见那恶人微挑了半边眉。
赤/裸裸的威胁!
她心中?默念几遍士可杀不可辱,刚硬气起?来,又抬手贴了贴发红的脸,思?绪一岔,深觉她这颗聪明机灵的脑袋,要分家?岂不可惜。
于是将刚才的豪言壮志忘了个干净,一梗脖子,视死?如归的下楼了。
戏苑二楼至大门,铺了条单独的弯廊,一路蜿蜒,能着?遍院中?景色。
走到?正门的当口,一队三?人,身着?湛青衣袍的男子从后院走来,大约是把后门摸进来,直冲着?她们?而来。
撄宁视线微凝,她倒不觉得孙府能做出当着?晋王面打他脸的营生。
她虽然和宋谏之算不上情深义重?,但明面上也是正儿八经的晋王妃,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估摸着?是来寻孙夫人的。
不经意间把自己骂了的撄小宁,脚步慢慢停了下来,视线微错,落在了为首之人的腰间。
小儿巴掌大小的黑玉腰牌摇摇晃晃,并不扎眼,却令她立时寒意丛生。
短短一条弯廊,人人各有各的心思?。
眼看就要到?正门口,周氏甚至看到?了晋王所骑黑骊马的下半身,撄宁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她不由得开口催促:“王妃?”
撄宁低低‘嗯’了一声,微敛着?眸,冲又往门口走,脚步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周氏三?步并作两步,抱着?孤注一掷的打算,冒犯的走到?她前头。
青红也紧跟着?走了过去,错过撄宁身边时,她嘴角抿出个笑,快得风都抓不住,眸中?精光微现?。
无声的宣战。
身后三?人不识得撄宁,只当晋王妃已走,这人是孙夫人的闺中?好友,便?连礼都未行,直直略过了,甚至和明笙打了个错肩,装的她轻微一晃。
撄宁却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架势,被所有人落在身后,也没见半分羞恼,只整了整略宽的袖口。
那厢,孙夫人已重?新收拾出了她那无懈可击的笑脸,行了个礼。
“妾孙府周氏,问晋王殿下安。”
宋谏之目光在她身上一点,半分波澜没有,也未应声,下巴微抬,视线便?又凝在了充当小尾巴的撄宁身上。
这下,他眼中?才浮了点碎光,开口就是懒洋洋的戏弄:“腿这般短?谁都撵不过。”
撄宁的心中?正扑通扑通敲着?小鼓,袖口藏的那块黑玉腰牌往外渗着?凉意,眼下被宋谏之奚落了,正得了个遮掩的由头,便?气呼呼的嘟着?脸,小声嘟囔:“你厉害你腿长,跑得比撵兔子的猎犬都快,满意了吧?”
她嘴上不自觉吊起?了油瓶,往门口一杵,不肯往前走了。
宋谏之前损她是缩头乌龟的仇,她还记着?呢,骂他是小狗也算反击了。
“过来。”
只见宋谏之眉眼一压,说生气不像,说高兴,更不像。
语气招猫逗狗似的,修长干净的指节却点在了缰绳上。
没人知?道他这双干净的手,今日执剑葬送了多少人命。
撄宁却看出,这是他打坏主意时习惯的小动作。
她后知?后觉的缩缩脑袋,也顾不上孙夫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巴巴的往前走了两步。
街上这么多人,他总不会……“疼疼疼,疼呀!”
撄宁刚走到?黑骊马旁,就被他高高在上捏住了后颈。
温热的掌心卡在她后颈上,用?了两分力,揉捏着?,又疼又痒,说不出的难受,却平白激起?一片酥麻。
昨晚,也是这双手,从后颈捏到?脊背,最后不容抗拒的分开她的双腿。
撄宁像被抓着?耳朵的兔子,闹了个大红脸,只能转着?圈的躲,低低的嚷出声:“错了,错了…我再也不说你是小狗了。”
结果捏在后颈的力道更大了,骨头都要被捏软。
她只恨自己是个直肠子,嘴比脑子快,本来还能狡辩一通的说辞,这下直接点明了。
躲是躲不过的,撄宁也算摸透了这个幼稚鬼的坏脾气,惹他不高兴了,哪管什么场合不场合,做事全凭心意,比小孩都任性。
但她撄小宁是个宽厚大度的,懒得跟他计较。
她一边夸自己,一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瞪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卖乖:“我错了…唔……”
她抬头那一刻,颈上力道失了分寸,捏的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宋谏之眼神霎时变得骇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下一秒,眼前视线一暗,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拦腰抱起?,骤然腾了空。
撄宁被他揽在腰间,腰鼓一样吊着?,下意识蹬了蹬腿,有些滑稽,但没人敢笑。
“青蛙么你?”
换你被吊着?腰试试!
撄宁歪着?圆脑袋,瞪了活阎王一眼。
没成想头一偏,上半身失了重?,险些歪成倒栽葱。
宋谏之将人提到?马背上,圈在身前。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撞进耳中?:“安分点,别作妖。”
什么是倒打一耙,撄宁这下可算见识了。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还这般厚颜无耻,红口白牙一翻,将黑的说成白的,她属实被晋王殿下的厚脸皮惊着?了。
“你指鹿为马!”她口不择言的反驳,想把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解开。
宋谏之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你自己骑?”
两人身躯紧贴着?,她甚至能察觉到?少年说话时,喉结滑动带起?的震颤。一个骑字成功让撄宁立时红了脸,耳朵也烧起?来。
她知?道他说的是骑马,但是他昨晚……
而且她都不会骑马,只能被马驮着?跑。
明白他是故意戏弄自己,撄宁憋红了一张脸,紧紧闭着?嘴巴,气鼓鼓的不肯吭声了。
宋谏之哼笑一声,握着?缰绳的手微抬。
马踏前蹄,门口却传来一道声音,想叫住他。
“晋王殿下……”

第61章 六十一
出声的人是青红, 她微低着头,露出截柔软的脖颈,含着春情的一个抬眸睇过来, 看得撄宁呆了下。
宋谏之眼中那点热气儿却散了, 那份含情脉脉掉在了地?上, 连声响动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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