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头?顶挽着?个像模像样的马尾, 又穿了身素色的男子衣裳, 半分妆色未上,虽然?瞧上去细皮嫩肉, 没有少年英武之气,但胜在生了一张没什么颜色的木头?脸,唬唬人还说得过去, 像个世家娇养的小公?子。
原是没有那么轻易认出来的, 不然?她当初也没法?子男装行商了。直到现在, 泸溪客商还对?姜家旁支族里有个小公?子擅商易这件事深信不疑。
可面?前人只扫一眼便精准的将人识了出来, 若非极熟悉,那就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宋谏之敛眸斜睨着?身边的小蠢货, 只见她一手?牵了自己的袖子, 两只乌溜溜的圆眼睛求助的看向自己。
活像是被扔进?狼堆里的兔子,可怜又可爱。
可他并没有那个怜香惜玉的劲儿, 心底不由冷笑?一声,略显无情的拽回那一角的衣袖,等到看人急了,巴巴的抱住他胳膊,才没什么情绪的抬起眼望向对?面?的人。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白衣男子身旁的两人点头?示意过后,便跟着?小二去了内厅。
那人看到撄宁没有应声,长眉微蹙,低下头?凑到她眼前,轻声道:“怎么,两年未见,连二哥都认不出了?”
姜淮谆是三年前中举 ,算是崇德帝体谅,将他下放来泸州老家任通判。毕竟姜家已?经出了个仕途顺风顺水的姜淮旭,引了朝中上下多少世家子弟侧目,姜淮谆再不下放历练,就偏心的太过招眼了。
崇德帝一向有借毫无背景的姜家来制衡世家之意,却也懂分寸的把握。
打压可行,但踩在世家脸上行事,只会?惹得狗急跳墙。
姜淮谆自小妹两年前赴京,便再未同她见过面?,眼下出其不意的碰见了,眸中的愉悦简直要?凝出实体。
结果冷不防的被人泼了盆冷水。
“她现在认不出人。”
宋谏之垂在身侧的手?轻动了下,就被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的撄宁精准捕捉到,乖乖拽上了他的手?,宋谏之没回握,却也没推拒。
姜淮谆神色一僵,目光细细打量过幼妹懵懂的模样,用只有他们四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晋王殿下,二楼说话?”
太傅家嫡女?和晋王姻亲一事,本就不是秘密,姜淮谆虽未赶得及回京送亲,却也能猜到和幼妹同时出现于此地的人是谁。
更何况,泸州知府为着?晋王要?南巡的旨意,还愁眉不展了好几天。
见对?面?人神色凛然?瞧不出赞同的意思,他不得不解释了一句:“若是在外面?杂厅用膳,咱吃顿饭的功夫,少说得有十来个人找她敬酒。”
他没点名,可说的是谁却不言而喻。
撄宁出于某种小动物的直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眨巴着?眼看向身边人愈压愈低的眉眼。
嘴唇一张夫君两个字眼看就要?喊出声,又想起出门前少年语气沉沉的警告,‘出门安分点,敢乱说话乱动,接下来的日子就别想吃零嘴了’。
及时抿住了嘴。
她当时听到这个警告可是全不在意,只装当没听见,垂着?头?露出一截颈子,纤细的指头?缠着?腰间的鞶带,饶了俩小布包,两根缠住的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架。
她脑袋虽不灵光了,但也记得撒撒娇,夫君就会?顺着?自己了,明晃晃的蹬鼻子上脸。
直到十一听王爷的吩咐,把她剩下的大半垛冰糖葫芦收走,她才急得蹦了高,一落脚就要?去追,但被人揽着?腰箍起来着?不了地,胡抓乱蹬怎么耍赖皮都没有用,她才悻悻的垂下头?,眼里包着?泪承诺一定乖乖听夫君话。
爱撩事儿,又没点真本事,就是欠管教。
现下,宋谏之沉着?脸未语,坠着?这根小尾巴往楼上包厢走,姜淮谆则不疾不徐的跟在身后。
等三人坐下点好菜了,十一从外头?回来,默不作声的冲晋王点了点头?。
“晋王殿下,方才多有冒犯,实在是见到幼妹喜不自胜……”姜淮谆神情不复方才的轻松,可他一门心思放在撄宁身上,没注意到晋王愈来愈冷的脸色:“烦请殿下告知微臣,撄宁这是怎么了?”
“中了蛊。”
宋谏之嘴上回应着?姜淮谆,却没分给人半个眼神,他懒洋洋的看着?撄宁喝了口热茶,不知是被烫到还是哭到,皱着?脸吐了吐舌头?,而后第一时间抬起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蠢死?了。”
见她这幅委屈的模样,宋谏之莫名舒坦了些,勾着?唇撂下句点评,大发慈悲的将小二送来的牛乳茶挪到她面?前。
显见,没有半点在她娘家人面?前收敛恶劣行径的意思。
撄宁投桃报李的仰着?头?要?亲,结果被他一下子捏住了半边脸。
姜淮谆见这俩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没忍住出声打断道:“可有治好的法?子?”
“正在查。”听到他的声音,宋谏之半挑的眉放下了,眼底那点笑?意亦不见了踪影,他执起茶盏饮一口,冷淡道:“缘因我起,本王自会?负责到底。”
楼下唱着?出围魏救赵,锣鼓声伴着?武生咿咿呀呀的唱腔,迎来围观食客的一片鼓掌叫好。
“说起来,我好像听过和撄宁现今相似的病症,就在这几日,”姜淮谆顺其自然?的捋好自家妹妹团得乱七八糟的衣袖,拧着?眉思索道:“总隐约记得听过,却想不起在哪儿了。”
“你听过?”宋谏之听到这话,眼神几乎是立时扫了过去:“给她看诊的大夫说,上次见到这种病症是十数年前。”
姜淮谆心中也急,却只能想起个模糊的印象:“确实耳熟,大约是吃饭时候听说的,记不分明了。”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宋谏之指腹摩挲在盏身上,串想这一路来的细节。
加上十一,有三个人都在认真寻思蛊虫的事儿,唯独撄宁这个当事人,一门心思扑在吃上,两颊塞得满满当当,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姜淮谆给她夹菜的筷子没停下,她满满当当全盘接收,菜叶子都吃的津津有味。全不像当时在姜家,他给夹了一箸小青菜,就垮出张苦瓜脸。
宋谏之瞧她这幅心无旁骛的模样,活似是挨了多少饿,他似笑?非笑?的扯了嘴角,眼梢挂着?几分戏谑:“这般能吃,干脆把你卖了抵账。”
小蠢货闻言呆呆的抬起头?,仓鼠一般不停咀嚼的嘴磕巴了下,不敢置信道:“不能卖宁宁,值钱,不能卖。”
“就是值钱才卖。”他恶劣的压低声音,生怕她听不懂,一字一句的说:“卖给这家酒楼,给人上菜,只能看,不能吃。”
撄宁表情如遭雷击,却还模糊记着?不能乱说话的警告,只能撇着?嘴埋下头?更加努力的扒饭,生怕吃完这顿没下顿,金豆子抽着?鼻子忍住了才没掉进?饭碗里。
姜淮谆:“……”
怎么呢?他这个娘家兄长还在喘气吧?
隔着?屏风的两丈之外,传来小二的迎客声,未曾收敛的交谈声尽数传过来。
“今日来得巧了,正赶上聚香坊换了新的戏折子。”
同行的另一青年男子笑?着?应道:“托赵兄的福。”
“话说起来,贤弟听说街上的传闻了吗?”
宋谏之听在耳中,眼神凝在楼下的红鼓上。
“挺玄乎的那个?”
“对?,照理来说,痴儿是娘胎带出来的病症,这挺正常的人,来咱泸州贩粮还赚了不少,结果无缘无故的傻了,实在是蹊跷……”
姜淮谆刚要?拍手?应是,只见面?前剑光夺目,在出鞘的下一秒便无声息穿透了屏风,他慢半拍的看向晋王,正捕捉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厉色。
戏曲还在咿咿呀呀的唱:“却说那孙子随军行,大战魏军于桂陵……”
宋谏之已?破开屏风,阔步逼近旁边包间里手?臂被剑刃划的血流汨汨的男子。
“你…你做什么?我们要?报官了……”安然?无恙的那人搀着?受伤的‘赵兄’,往后退到另一面?屏风上,眼神里写?着?恐惧,嘴上却强逞英雄。
“谁派你们来传话的?”宋谏之挽了剑抵在男子颈上,语气几近嘲弄,眸色却淡漠似水:“你最?好实话实说。”
刚要?狡辩听不懂的男子脸色难堪起来。
宋谏之喜静,兼之担心撄宁看热闹不安分,上楼时挑了背对?戏台的包间,而这俩人,口口声声说着?赶上了聚香坊的新戏折,却来到看不见戏台的位置。
“我,我们也不认得,只是收钱办事……”颈上一阵刺痛,那人察觉面?前之人是真会?杀他,抖得更加厉害:“他是个男子,生得深目高鼻,不是当地人,他交代我们……”
话音未落,楼下一阵喧哗惊呼声。
一行人闻声看去,只见正对?面?的栏杆上站着?一红衣貌美女?子,神色惨白,嘴角扯着?一道扭曲僵硬的弧度,在对?上宋谏之等人的目光时,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十一立时认出,她就是那个假掌柜,正要?过去将人擒住。
红衣女?子便如折翼蝴蝶一般,生生从二楼坠了下去,‘砰’的巨响中,为地面?染上一摊刺目的红。
宋谏之微微眯起眼,看着?纷纷逃窜的人群,眼尾勾起道青痕,眸中掠过一抹隐隐的邪肆。
“好一出,围魏救赵。”
第38章 三十八
有唯恐避之不及的?, 就有事不关己旁观热闹的?,楼下墙角柱后还躲着三五成堆窃窃私语的食客。
唯独二楼这一方天地,静得渗人。
宋谏之深知他们甫进泸州城, 行踪便暴露无异, 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皮底下。从刚开始下蛊, 引他们来聚香坊, 到现在这一出出戏, 全是规划好了来拖延时间的。
既方?便幕后人有时间平账, 又能迫使他们一行走到人前。
只是下蛊之人横跨两州, 地界大人流多, 若不主动入瓮,恐怕难以排查。
宋谏之手中挽了?个剑花, 正要放人走?, 怀里?便钻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现在人事不知的?撄宁。
她额头抵在宋谏之胸口, 一边遮掩视线,一边忍不住露了?只圆溜溜的?眼睛往楼下看。
“兔儿爷, 她好像兔儿爷,宁宁害怕。”
全然没意识到全场最吓人的?就是自己巴巴费力抱住的?这个。
她一句‘兔儿爷’倒叫宋谏之注意到了?,那假掌柜跳楼前诡异僵硬的?笑, 像极了?泥塑的?假壳子, 半丝人气?都无。
撄宁活似第二件衣裳, 紧紧扒在‘夫君’身上不肯撒手, 连这人方?才要把自己卖掉抵账都抛到脑后记不得了?。这点倒跟中蛊前一样,只记吃不记打。
“安分点。”宋谏之推开她埋到自己怀中的?豆子脑袋, 以手为绳, 捆了?她两只手捏在身边。
姜淮谆在此地也有几个年头了?,泸州一向以来平稳安定, 至少在他面前鲜少出过这么大的?乱子。
他定了?定神,跨过屏风轻手轻脚的?来到晋王身侧,想把撄宁揽到自己身后,却被她扭糖似的?一转身躲过了?。
当真吃里?扒外得紧。
“这两人和跳楼之人,可有瓜葛?”他默不作声?的?隐去了?殿下的?称谓,看着少年轻声?问道。
晋王执剑破开屏风之时,他心中也隐约有了?些?猜想,这俩人明显是被人推出来传信的?,什么痴儿怪病的?言辞,尽是说给他们听,叫他们以为撄宁中蛊并非个例,以此来混淆视听。
可这直挺挺跳楼的?女子,与此事有何关联?坠楼之前她的?目光分明是看向了?晋王。
总不能是桃花债,报复到了?撄宁身上。晋王殿下可是出名不近女色,燕京甚至有传言道他只愿与死人为伴,除了?爱杀人找不出旁的?喜好。
姜淮谆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望向眼前这对冤家。
宋谏之微敛着眼,目光凝在倒在血泊中的?红衣女子,声?音辨不出情绪:“她和下蛊之人,生?了?同一张脸。”
姜淮谆听出他话中的?机锋,先?是给巴巴望着桌上茶点的?撄宁拾了?块桂花糕,而后追问道:“不是同一人吗?”
“不是。”他一开始心中就有怀疑,只是没法断论,那假掌柜若要留在客栈善后,便无法和他们同时出现在泸州城:“她如?果不是披了?假面皮,那便是被姊妹操控的?双生?子。”
晋王话说的?冷淡,姜淮谆却被这充满恶意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是为了?拖延时间妨碍查盐政案吗?可他们为何要冲着撄宁来?”
话刚问出口,他就猛然回过神来,这蛊若是下给晋王,简直是明晃晃的?告诉皇帝,泸州盐政有异。事情没放到明面上,还有轻拿轻放的?可能,一旦摊在明面上,不彻查难堵悠悠众口。
他喃喃自语道:“我竟不知泸州盐政一脉,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可他们怎能断定,给撄宁下蛊能拖时间呢?”
宋谏之无视地上两人扭曲的?表情,手腕一转在人衣衫破碎的?胸膛上刻了?个‘五’字,收回目光道:“盐政司向来独立行事,所走?行策律法无需经州府之手,你不知情,正常。”
他无形中略过了?姜淮谆后面那句,所幸姜家子女是一脉相传的?短心眼,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十一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形势,暗忖王妃这兄长委实有点迟钝,万望王妃解蛊之后能开窍些?,不然照王爷锯嘴葫芦的?性子,实在是难办。
只是……幕后之人不止能猜到他们离京的?路线,还能拿捏准王妃中蛊一事能让王爷上心,满朝上下,也找不出几个。
“可跳楼这一出是为何?”姜淮谆寻思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宋谏之皱起了?眉,长眉在面上划出道凌厉的?弧度,本不欲作答,偏偏胸前生?出个不听话的?圆脑袋。
撄宁眨巴着眼看他,有样学样的?重复道:“对呀,她跳楼作甚?好吓人”
“鹦鹉么你?”他手中金戈之声?响起,利剑回了?鞘,空出只手捏上撄宁吊油瓶的?嘴巴,面色冷淡的?解释:“为了?让你多当一阵小傻子,或者?,当一辈子小傻子。”
先?是找人来传话诓他,若能有效,便不必再启用后手。若是无用,索性便让那个生?了?一样壳子的?人当面跳楼作罢,断了?希望,将他们彻底拖入迷雾中。
那人从他们上楼时便在对面藏好了?,只待观察他的?动静,随机应变。
撄宁听不大懂他的?意思,却也知道小傻子不是好词,委屈的?皱起包子脸,要往后退挣开宋谏之的?手,可嘴被捏的?通红也没挣开,呜呜咽咽的?唤起了?夫君。
宋谏之这才大发慈悲的?松开手,任由她老实攀在自己胳膊上。
心中那点被算计的?恼怒,在对上她那双懵懂天真的?圆眼睛时,不知为何骤然泄了?气?。
“十一,带他们从后门出去,就现在。”
“是。”
十一虽疑惑不解,但多年随身侍从的?经验令他不予多问,第一时间提着瘫软骨头的?两人往外走?。
“再见到那人,就告诉她,来同舟客栈见我。”
安然无恙的?那人抖着腿,既不敢置信自己从阎王底下讨回条命来,又担心事后免不了?麻烦,干脆壮着胆子实话实说:“我们确实不认得他,只是在街上撞见的?,恐怕再难遇到了?。”
“会再见的?,”宋谏之眼底掠过一线盎然的?杀意:“照我说的?办。”
本来注定的?死棋,从他手下活着离开了?,必然会被找上门。
至于到时候,这俩人能否保命,他就懒得考虑了?。
姜淮谆虽摸不清晋王打算做什么,但被他这幅胸有成算的?笃定模样说服了?,略一犹豫,问道:“那我们也走??”
宋谏之却不慌不忙的?回到位置,捏起茶盏轻缀一口,坐得稳当:“来不及了?,你同僚大约到楼下了?。”
话音刚落,一行衙门官员便横冲直撞的?进了?酒楼,封门、逮人、保护现场,操作行云流水得紧。
惊的?姜淮谆嘴张的?能吞下个鸭蛋:“我怎么不知我们衙门办事效率这么高?……聚香坊离州衙少说十几里?路……”
除非,从他们一进门开始,就有人提前报了?案。
他按耐住心中的?诧异,担忧的?目光望向自家幼妹,她这一遭泸州行,焉知卷进了?多大的?风波?
“去楼上查,在场的?人一个不要放走?。”
楼下发号施令的?人穿一袭绛红官服,束发的?玉冠在一缕日光下显得通透异常,乌发合着玉白的?面庞。确实是老熟人,他的?同僚主簿徐彦珩。
徐彦珩控制住现场,一面马当先?撩袍上楼,先?是去了?对面包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细细翻看了?桌面的?吃食,一一探过屏风的?织面,随即目光一凛,隔着十数丈远的?大厅直射过来。
姜淮谆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晋王,再看看浑没心事的?家妹,颇为无奈的?当起这个场面人。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刚抬手要同人打个招呼,却瞥见徐彦珩变了?脸色。
原本锐利的?眼神在看到自家幼妹时,缓和了?下来,眸光微动,立时转身奔走?过来。
不过两息时间便出现在了?他们包厢门口。
“徐主簿,此时你莫要声?张,先?领人……”
姜淮谆还没看出眼前这一幕的?怪异,宋谏之却在人身处对面时,便察觉出他目光的?落点,眼色沉了?下来,抬手搭在撄宁身后椅背上,温热的?掌心卡住她后颈,拿捏小猫小狗的?随意姿态。
“看本王回去,怎么整治你。”
他气?息就贴在撄宁耳后,漫不经心的?调。
语气?也实在算不上严厉,甚至隐隐含着两分笑意,却令掌中人缩起了?脖子,莫名想起了?昨夜难耐的?折磨,乖乖的?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往他怀里?拱。
想噘嘴又不敢,声?音可怜得很,对不起她这身风流倜傥的?男儿装。
“宁宁乖乖的?,夫君不要吓我。”她嫩生?生?的?手指没规矩的?捏上宋谏之的?衣襟。
‘夫君’两个字,方?才开了?阀,眼下便更加不值钱的?往外抛。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只身站在门口的?徐彦珩扫过这一幕,神色微顿,随即挂上无懈可击的?浅笑,先?冲姜淮谆颔首示意,再作揖低声?道:“见过晋王殿下。”
见少年神色冷淡并未回应,随即沉声?道:“不知晋王殿下已莅临泸州,下官礼数不周,还请殿下责罚。”
州衙小官,何曾见过晋王,能认出他靠的?是谁,尽在不言中。
姜淮谆看着晋王的?脸色,后颈莫名一凉,打圆场道:“莫要声?张,先?让我们离开此地。”
第39章 三十九
姜淮谆话音刚落, 挠了挠头,又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那女子是自己跳下去的,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州衙便先不要插手了。”
徐彦珩眉目不动, 视线扫过屋内三人, 看到破碎的屏风是目光顿了下, 而后遥遥睇向对面的护栏。
他?行礼的姿势未变, 说的话却没那么恭敬:“卑职冒昧问一句, 此女坠楼可与殿下有关?州衙今日收了封报案信, 言道聚香坊有一女子……被逼自戕。”
最后四个字他放缓了声调, 一字一句。
宋谏之?怀中挂着?个缠人精,一手捏猫儿?似的捏着?她的后颈, 一手轻点在桌面上, 没有应声?。
坐在对面的姜淮谆看到这场面, 颇为自己这同僚一板一眼?的榆木脑袋发愁,他?本?来就被今天这一出出的戏唱的脑子不够使, 急得快把眉心捏出个褶子,解释道:“我和晋王殿下一同来的聚香坊,进来之?后便没分开, 旁边包厢的人安然……”
‘无?恙’两个字被他?囫囵吞回了肚子里?, 话锋一转道:“已?经离开酒楼了, 我来做担保。”
“可此案牵扯人命, 卑职不能掉以轻心……”
姜淮谆想起自己初到泸州州衙,曾大赞徐主薄为官刚直, 眼?中不揉沙子, 那时候的他?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一幕,怕是?要五味陈杂的。
他?这厢愁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厢,撄宁被人拎兔子一样拎起来,老老实实扣到座位上。
宋谏之?漂亮的眼?睛扫了过去,语气平淡道:“本?王要带人走,不能?”
边说边抬手拦住了撄宁大献殷勤要喂他?桂花糕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颇为嫌弃:“安分吃你?的。”
显见?是?半分要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大约落在晋王眼?里?,杀个把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交代的事?情,更何况,此人并非为他?所杀。
姜淮谆陡然生出一种既要当爹又要当妈的辛苦感。
他?草草冲晋王行了个礼,拽着?徐彦珩的半拉胳膊将人带出去讲明原委,最后还?不忘嘱咐人切忌声?张,只当不知此事?便好。
包厢里?,撄宁默默往肚子里?塞了半碟子茶点,噎得直梗脖子,自己面前的茶喝灌完了还?没了,顺手捞了宋谏之?面前的来喝。
她傻了之?后,倒平白多出些往日未曾见?的勇气,换做之?前,便是?噎死,她也不敢拿活阎王面前的茶。
宋谏之?哼笑一声?,讥诮的话还?没说出口,怀里?又黏上个小蠢货。
“夫君,宁宁想吃糖。”
她一把嗓子脆生生的,眼?神澄澈可见?底,配上这身飒爽男儿?装,像极了大户人家富养的少爷。
可惜脑子不太灵光,全然没看出宋谏之?周身的低气压,还?在无?知无?觉的撒娇卖乖。
“不准。”
“宁宁想吃。”早晨出门时用过这一招,好使。
她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印象,身后无?形的尾巴都快翘起来,却被人一根手指顶住额头推了开来。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那双瞧不出情绪的漂亮眼?睛睨着?她。
撄宁莫名生出些乖觉,嘴巴一撇,王八一样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恰在这时,姜淮谆和徐彦珩一前一后回了包厢。
“卑职冒犯,这便送殿下离开聚香坊。”
他?一句话从头到尾未提晋王妃,担忧的眼?神却不无?克制的落在撄宁身上,一闪而过。
撄宁正被宋谏之?吓得六神无?主,长睫颤颤抬头望向面色和善的另外两人。
看到徐彦珩时目光一顿,然后一双眼?睛笑弯成月牙,两只无?措攀在桌案边的爪子抓住了来人的手。
方才姜淮谆哄了半天没换来的一句‘哥哥’,现下竹筒倒豆子一般,不要钱的往外倒:“宁宁想要糖吃,漂亮哥哥给我,我给你?这个。”
她抽掉鞶带上的一只玉佩,摊在手中递过去,干起了顶天的赔本?买卖。
全忘了这玉佩是?她早晨换男装时,废了好些口舌跟‘夫君’讨的,出门时还?稀罕了好一会。
徐彦珩怔愣一瞬,按耐住习惯性要摸撄宁圆脑袋的手。
没接那块看上去就价值连城的玉佩,放手从怀襟中拿出两片麦芽糖,放到撄宁实诚摊开的掌心中。
他?与撄宁自幼相识,家都落座在左右直通的一条巷子里?,在他?们尚还?懵懂无?知的年龄,家中老人也曾说过嫁娶的玩笑话。
可惜世事?无?常,京中晋王大婚的讯息传来,他?便知自己所思所想成了奢望。
徐彦珩喉咙艰难的吞咽一下,那句‘王妃’在口中转了两个圈,到底没唤出口。
只是?往旁边退了退,跟在晋王身后下了楼。
撄宁从别人手里?得了好,也不再扭糖一般缠着?宋谏之?,而是?巴巴的跟在徐彦珩身边,亦步亦趋的往下走。
她一门心思长在吃食上,哪能注意到活阎王要杀人的冷峻神色。
宋谏之?只身走在前面,眉峰危险的压住,眼?尾拖出道昳丽的弧线。余光扫也未扫,却能听到身后一连串的‘哥哥’,还?有姜淮忿忿不平那句‘我不是?你?兄长吗?哄了半天还?没有外人两块糖好使对吧,照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儿?,只怕哪天被人还?要给人数钱。’
可不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宋谏之?腰侧佩剑在日头下泛着?冷然的光。
这只不够乖觉的蠢兔子,豆仁儿?大小的脑子约莫是?不会认主的,只灌了满脑袋的吃食零嘴。
没脑子,也没傲气。
教不听,也学?不乖。
哪怕刚被他?掐着?后颈教训过,却仍会为了两块麦芽糖,不知死活的拽着?旁人胳膊撒娇。在旁人面前蹦跶得欢。
眼?下那人回了客栈善后,她又颠儿?颠儿?的跑到自己身边,一边鼓着?腮吃糖,一边颇为大方的跟他?献宝。
“夫君吃糖,一人一块。”
宋谏之?脚步微顿,一双眼?睛危险的眯起来,盯着?面前的麦芽糖,随后抬眸,大发慈悲的分给撄宁半个眼?神。
却在看到她那一脸的灿烂笑意时,陡然冷下了脸色。
如果撄宁现在是?清醒的,便能发现他?的神情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眸中没有半点热乎气儿?,像是?看一个死物。
没有愤怒,只是?觉得这一幕碍眼?。
方才面对红衣女子诡异笑脸时,都未激起的杀意,现下正附着?在骨血中,令他?听见?太阳穴突突的血脉跳动声?。
撄宁见?他?没回应,干脆正面扑到人怀中,仰着?尖尖的下巴看人,圆溜溜的眼?中写满了无?措:“夫君,夫君吃糖。”
可惜她因为含着?糖而鼓起的左腮格外招眼?,招眼?到宋谏之?心里?生不出半分怜悯。
撄宁那不灵光的豆子脑袋,实在想不起宋谏之?早晨那句‘不准与旁人说话’的吩咐,她不知道怎么喊了那么多声?夫君都没有回应,有些无?辜又有些害怕的往人怀里?拱了拱,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脸。
“夫君陪宁宁玩儿?,”话末又小心的补上一句:“好不好?”
可眼?前人还?是?一副冷峻的神色,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半分回应。
过路人多少带了些诧异的眼?神打量过来,却没惊扰其中任何一个。
撄宁对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印象颇深,又想起自己被没收的大半垛冰糖葫芦,更加铆足了劲儿?的撒娇,翘着?脚仰起头要去亲人,奈何身高实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