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费劲儿的捏起那?根有她大拇指粗的狼毫,刚要抬笔,突然?想起什么,歪着头看他?一眼:“宁宁写了,夫君就在吗?”
宋谏之抬眸,对上她那?双澄澈的圆眼睛。
这个小蠢货,处处都?长成了他?的反面。
胆怂、贪嘴、好懒、赖皮、烂好心?。
没?骨气,生着副不硬挺的脊梁,任人踩多少下都?折不了,偏也没?有比她更难拿捏难驯服的人。
宋谏之眼尾蕴出一痕,嗓音里鲜见的含着笑意。
“对。”
她清醒过来,回想起现在的事情,该是什么模样?
眼下撄宁却高兴的像捧了圣旨,喜滋滋的低头临摹起来,她中蛊前?那?手字就算不上板正,现在如何写字都?忘了个八九不离十,字就更难看了。
她边写边咬着笔杆子发问。
“夫君,任人差遣是什么意思?”
宋谏之看着面前?的卷宗,适时?抬头瞧瞧她有没?有把自己作成花猫脸儿,随意敷衍:“夸你听话?。”
随即目光一顿,沉声道:“再咬一下笔杆子。就给你把嘴糊起来。”
“宁宁听话?。”撄宁乖乖停嘴,颇为心?虚的瞄了眼被他?咬出两个小牙印的笔杆,伸手摸了摸,抹不掉,只能垂下头老老实实抄她的‘卖身契’。
宁宁还要留着嘴吃糖葫芦,怎么能让人糊起来。
等到她一张卖身契抄完,明笙已经将宋谏之点名要的热汤送了上来。
清水汤碗里蒸着热气,撄宁抄得口渴,正腆着笑脸要接过来,就被宋谏之截下了、
她眼巴巴瞧着,他?从?信封里捏出只丑得不像样的虫子,扔进热汤中,而后放到了自己面前?。
“宁宁不渴,夫君喝。”撄宁拉着宋谏之袖口,自以为隐蔽的耍小心?眼,还不忘讨好的笑笑。
宋谏之顺着自己袖口望过去,从?下至上捏着她尖尖的下巴颌儿,吐出了可?怕的话?:“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我来灌?”
他?语调虽是上扬的,却没?有半分能说和的意思。
撄宁攥着他?筋骨分明的手腕,谄媚的嘟囔:“夫君舍不得宁宁喝……”
话?音刚落,见宋谏之松开了手,她麻利的站起身往外跑,没?穿鞋子也顾不上。
奈何她生了两只小短腿,费劲的刚跑两步,就被人无情的擒住了。
撄宁圆溜溜的眼睛里瞬时?含上两包泪,扭来扭去扑腾着想把人挣开。可?怜她身上弱点太多,又被宋谏之摸得透透的。
这不,刚被人捏了把腰,整个人就软掉了骨头。
明笙看自家主子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犹豫着开了口:“王爷,主子她兴许是害怕,哄……”
‘哄哄就好了’还不等说出来,就见撄宁转头熟练地?吊在晋王殿下脖子上,这一幕半刻钟前?刚发生过,但明笙是头一回见,吓得眼睛都?睁大了。
“夫君不要我了,夫君要毒死宁宁……”撄宁哭得好像要上路。
奈何凶手本人毫不手软,也没?有哄人的耐性,烦躁的‘啧’了一声。
擒着撄宁坐到矮几前?,一手掐着她两颊的软肉,一手捏着青瓷碗往她嘴里灌药。
一碗药汤下肚,她面上尤带着不敢置信,两行?眼泪扑簌簌往下流,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呆呆的抽泣一声。
眼圈红红,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宁宁要死掉了……”
情状之真切,明笙简直要怀疑,她方?才送来的一碗热汤是不是真被下了毒。
可?是那?热汤,是她自己守在药罐子面前?熬了半刻钟的啊?
撄宁内心?悲苦的好像吞了一肚子黄连,眼泪淅淅沥沥往下掉,毯子都?湿了两块。她还是坚韧不拔的背对着宋谏之,哭得圆脑袋跟着一点一点。
正在这时?,虫草的药效起了,她丹田中酝酿着阵阵热气。
人之将死,撄宁话?也多了起来,垂着脑袋絮絮叨叨的念叨:“夫君别看宁宁,不好看,要死掉不好看……”
她还记得聚香坊跳楼的那?个红衣女子,一张美人脸僵成了兔儿爷。
“宁宁长得好看。”她哭得凄凄惨惨,没?成想被人擒着后颈一把拧回了脸。
“闹个没?完了?”宋谏之又好气又好笑的睨着她。
撄宁呆呆的看他?一眼,两只手登时?捂在了脸上,好似忘记了面前?这人就是给自己下药的恶人:“不要看……”
还没?等她耍赖,一双腕子就被人轻松擒住拉了下来。
撄宁两根细软的眉毛拧着,双唇微启,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哭得十分不体面。
“丑死了。”宋谏之冷冰冰的下了评语。
撄宁眉毛皱成了毛毛虫,她抽泣着还要说句什么,唇上骤然?一热。
“伸舌头。”
少年吐息间的热气就扑在她面上,撄宁一时?间忘了掉眼泪,呆呆的听话?伸出舌尖,结果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口,擒着她后颈的那?只大掌展开,托住她后脑越贴越紧,鼻息交错。
分明是被强迫的仰起头,外人看来却好似是她不知羞耻的往上迎。
明笙紧紧垂下头,生怕被人注意到,是进也不敢,退也不敢。
等到小蠢货呼吸显见急促起来,宋谏之才往后退了两寸。
一双漂亮的眼睛睇着她,舌尖触上她哭到泛红的眼尾,轻轻吮去那?滴泪珠。
他?沉沉的一把嗓子里含着笑,分不清是讥诮还是戏谑。
“以后再被灌了毒,就拉本王一起下地?狱,学会了?”
第43章 四十三
撄宁没忍住小声打了个哭嗝, 她现在?的脑子完全理解不了,被咬两下舌头和同?生?共死有什么干系,却不大好?意思的缩进‘夫君 ’颈窝里。
肚子里越来越热, 热到她面颊飞红, 她抬手潦草的擦掉长睫上凝着将掉未掉的泪珠, 被亲到一团浆糊的脑袋忽然想起什么来, 遥遥的冲墙角伸了下手。
可眼前人全不管她, 只当撄宁还要作怪, 直接拎兔子似的将她拎到了塌上。
撄宁两条细胳膊自动在他颈后打了个结, 不肯撒手。
“又怎么了?”宋谏之捏着?她的脸将人推远, 面色冷淡的问了一句。
撄宁抽抽鼻子,眼皮肿的微微鼓起, 含混道:“宁宁还想吃根糖葫芦。”
她往外伸了一小截红润的舌尖, 嗓子里还含着?哭腔, 小声补充:“舌头疼,宁宁想吃冰糖葫芦, 求求夫君……”
她不安分的小舌头被宋谏之咬了两下,其实也说不上疼,更多是酥酥麻麻的难受。左右她也活不久了, 骗次人应当也算不得?什么恶事吧?
撄宁有些心?虚的阖上眼, 胸口揣了只小鸟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行。
她闭着?眼, 倒和未中蛊前的模样有些相像, 只是不值钱的金豆子还在?顺着?眼尾往下淌,全都浸到如墨的发丝中。
宋谏之略带薄茧的指腹捏在?她白?嫩的颊肉上, 目光一寸寸刮过她的面颊, 扫过她微颤的长睫,尚留婴儿?肥的脸颊, 最后落在?泛着?潋滟水光的唇上,眸色一沉。
这小蠢货大约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自个要死了。
真是蠢到家。
宋谏之松开掐着?她脸颊的手,昳丽的眼尾弯下一瞬,大发慈悲的撂下句:“随你。”
“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往后就没机会了。”他抬手揉乱了撄宁本就糟乱的发髻,奖了她前额一个暴栗,近乎恶劣的勾起了唇角,一语双关道。
这话无异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撄宁眼泪包的更大颗了,肚子里烧的要冒烟,她觉得?自己讲话都带着?热气,却不屈不挠的睁开了眼。
她悲悲戚戚的接过明笙送过来的冰糖葫芦,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宋谏之衣袖上那点布料,委屈的叮嘱:“夫君不要想宁宁……”
“好?。”宋谏之挑了半边眉看她出洋相,幸灾乐祸的应下了。
晋王殿下头一次这般痛快的答应她,撄宁眼里金豆子却掉的更快了,脸皱得?包子一样,嘀嘀咕咕的说着?反话:“都是宁宁不好?,总是气夫君,夫君才不喜欢宁宁的……”
因为药效,她离昏迷只差一点儿?,双眼迷迷瞪瞪的睁不大开。
全然忘了自己还攥着?人家的衣袖,把价格高昂的蜀锦衣袖扭成酸菜似的皱巴。
宋谏之瞥了眼自己的衣袖,表情可怕得?很,但没有说话。
明笙怀抱着?满肚子收拾好?东西正要往外走,门适时打开了,十?一进门行礼道:“主子,姜通判和那下蛊人前后脚到了,卑职将人领到了隔壁房里。”
“你来看着?她,”宋谏之看向?明笙,而后从撄宁手中拽回自己袖口,看她犹自伸着?手,便随意扯了只软枕塞过去,末了补充:“有不妥就来找我。”
“是。”明笙放下手里的漆金托盘,应道。
前脚,晋王殿下领着?人离开房间,后脚,自家主子就不知在?小声嘟囔什么。
明笙赶忙凑到塌边,仔细去听?。
却只听?见一句极小声的‘夫君,宁宁想吃驴打滚儿?’。
撄宁手里捏着?根完好?的冰糖葫芦,眼睛都阖上了,圆脑袋也缩进被窝中,却还不忘点菜。
明笙无奈的拿下她手里糖葫芦,以手为扇给?自家主子扇起风来。
“驴打滚儿?……”
自家主子还在?不依不饶的嘟囔。
明笙头一回有些担忧,自家小姐这个样子,真要被人卖了,恐怕两块糕饼就能?哄得?服服帖帖。
隔壁房里,姜淮谆已经围着?红衣女转了百十?个圈,苦口婆心?的劝导。
“你说你好?端端一个姑娘,为那等腌臜做事图什么?”
“那天跳楼的是谁?你双生?姊妹吗?尸首在?州衙摆了整整三日了。”
“将解药交出来吧,有事冲着?晋王去,我家幼妹可是无辜的。”
最后一句他颇为心?虚的压低了声音,可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没落,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姜淮谆讪讪的收回手,脸上浮了一抹尴尬,双手一背,强装无事发生?的模样,还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冲门口的小王爷作了个揖。
他念叨半天也没换来红衣女子的一个正眼,却在?晋王推门的那刹,瞬间望了过去。
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白?,美貌却半分未损,更显得?清减动人,只是眼神中藏着?怨毒。
“晋王殿下手刃我阿兄之时,可曾想到有今天?”既然已经登堂入室,她也没再装,开口便是逼问。
晋王没什么情绪的投去一瞥。
他天生?一双桃花眼,双眼皮自内及外由窄渐宽,一派生?动的漂亮,可生?在?宋谏之脸上,却平添了凌厉。他反问道:“今天?今天如何?”
影卫是连夜去的燕京,泸州城内眼线再多,也盯不到晋王府的影卫,是以,撄宁得?了解雇药一事,京内的主事人都难知晓,更遑论红衣女。
她权当宋谏之是装出来的体面,嘴角挂上一抹讥讽,柔声道:“就算你不在?意晋王妃的死活,可姜太傅的面子总要顾忌两分,眼下姜家嫡女因你中了蛊,殿下就一点不心?急吗?”
她的声音放柔了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姜淮谆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我说的对吗?姜通判。”她话锋一转。
室内一时静默。
姜淮谆倒不意外她能?认出自己,只是……他无声的抬眸与?宋谏之对视一眼。
“连形势都摸得?这么明白?,背后人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宋谏之坐到圈椅上,掀眸看她一眼,压下眸中的讥诮笑意:“不过,姜太傅向?来拿这个幼女不大上心?,大约不会为了她跟本王翻脸。”
他无视姜淮谆瞪大的双眼,却没错过红衣女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色。
“这点,本王想,你是深有体会的。”
第44章 四十四
红衣女眸中蒙上一层薄薄水雾, 嘴角微勾想要笑,却只?扯出一个似笑非哭的纠结表情,她垂眸定了定神, 开?口反问:“那又如何?”
“我们南疆向来以长为尊, 祖祖辈辈皆是如此, 从无例外。”她一字一句道?, 说到最后眸光也愈发坚定起来:“你既杀我长兄, 即与?我为敌, 左右我们二人从走出这步棋开?始, 便没想过活命, 不然也不会前?来此地,只?可怜你夫人痴痴傻傻一辈子。”
宋谏之长眉微压, 十一立时提了剑抵在女子颈上。
姜淮谆尚未反应过来, 赶忙上前?要拦住他, 一手搭在十一执剑的手上,一手往后扒拉那红衣女子。
“这是做什么?”他一颗心如掉进?万丈深窟, 只?觉自家幼妹的小命就悬在这柄剑刃上。拦不住那两人,他还?记得?晋王说过的那句由他负责,只?得?回头求助他:“王爷, 此女不能死, 于公于私皆不能。”
宋谏之目光如炬:“燕京已送来解药, 她死志已明, 不如给?个痛快。”
“不可能!”
那红衣女本已阖上了眼?,唇角挂着缕解脱的笑意, 听到这话立时睁开?眼?, 目光狠狠射向宋谏之,两手攥住剑刃, 热血滴进?她绛红的长衫中,她厉声反驳:“这不可能,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我绝不将解药交给?旁人……她送我来的时候答应过的!”
解药是她保命的筹码,昭华公主曾经言之凿凿一定妥善保管。
两人话里皆巧妙地隐去了昭华公主的身份,姜淮谆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明白此事牵扯到旁人,晋王又?是一副颇有成算的模样,于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不再开?口相劝了。
“她还?答应了你什么?此番事了,会托人给?你胞弟安排好身份财物,让他远走高飞重启一段新人生??”
他三两句话将人定死在原地,红衣女神色愈发狰狞:“你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姜淮谆听到这两个字神情一滞,这才听出她嗓音的古怪,她一旦低声说话就多了几分藏不住的低哑粗粝,和?刚开?始刻意婉转的女声大相径庭,他细细打量过红衣女稠丽的五官,不敢置信道?:“你是男子?”
“南疆有个秘而不宣的风俗,家中众多子女只?留长子,其余皆当做女儿将养。”宋谏之喝了半盏茶,干净的指节搭在盏壁上,轻叩两下。
他自客栈那日听到撄宁那句‘兔儿爷’,便疑心跳楼之人是为秘术操控,留了两份心思。影卫跟了两日,自然没错过他们偷梁换柱将假尸首掉包的时候。
“你费尽心思给?胞弟喂了假死药,操控他当众跳楼瞒天过海,事后再由人偷梁换柱将假尸首换出来,倒真是好盘算,”宋谏之目光一凝,继续道?:“可惜不该舞到本王眼?前?。”
红衣男子面上的妆容已被泪水冲散,一张芙蓉面更显楚楚动人,任谁都想不到他是个男子。
他殷红的下唇咬出了一道?青白的牙痕:“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我给?你解药。”
他们兄弟二人随同长兄被族人卖到五公主府上,长兄卖了个人人艳羡的高价,他们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添头。被那薄薄一张房契锁住了后半生?。
他自幼就知?道?,他和?胞弟只?是两条贱命,唯有兄长是值钱的,可他那个值钱的兄长,在权贵眼?中也不过是小猫小狗都不如的玩物,性命说没就没了。他精心盘算,豁了自己这条性命出去,甘愿搅进?这深不见底的局中,只?想给?胞弟换一个不用为人左右的人生?。
他的胞弟,唯一一个拿他命当命的人。
幼时两人一同上山采药,为了救回掉进?捕兽陷阱中的他,险些断了条胳膊。会兴高采烈地与?他分享自己仅有的半块馒头,会在教坊师傅动辄拳脚相加时紧紧将他护在身下,会在他心灰意冷时安慰——兄长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这句话支撑他熬过了不见天日的一年?又?一年?。
他还?记得?自己应下公主提议时,胞弟不敢置信的眼?神。听到自己要他跳楼赴死,也全当了真,直至昏死之前?,还?在宽慰他,能为兄长博一天天地,我死无不甘。
他那么狠心做的局,却被人轻而易举的踩到脚下。
“本王说过,解药已经送来了。”宋谏之居高临下的睨他一眼?:“本王最厌恶被人算计,能瞒过我一时,已算你没白白谋划了。”
姜淮谆看那红衣人委顿在地上,眸中满是歇斯里地的绝望。
他轻咳一声忍不住要帮他说两句好话。可转念一想,这人方才还?要寻死,自家幼妹若不是得?了解药,只?怕要当一辈子小傻子。
况且,这人要算计的是晋王殿下,自己这个便宜大舅哥怕是没资格说话。
他心头那份怜悯添了些别样的滋味,在悲悯他人和?自家幼妹两个选项上摇摆一下,最后还?是觉得?自家实心眼?的可爱妹妹更重要些,因此只?眼?神复杂望了两人一眼?,安分的并未插话。
那红衣男子听着宋谏之近乎落锤定音的一席话,反而缓缓挺直了脊背,面上哀戚变成平静,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
“背后帮我的人没有出面,但与?我接头的人挂着盐政司的腰牌。在燕京时我疑心,偷看过……她收的信,落款一个‘一’,该是易盐政无疑,信我偷来了,妄图在她言而无信之时作筹码,可以交与?您。”
他未再明目张胆的与?晋王谈条件,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人。
面前?的剑刃撤走了,他从怀襟中拿出一封蜡油封好的信,双手奉上俯身便拜。
他久久的伏在地上,脊背隐隐发颤,声音却格外坚定:“千罪万错,皆是我一人所为,虽死不足惜,万望殿下放过我胞弟。”
“公平交易。”宋谏之拿过十一递来的信,却并未展开?,只?是搁在案上。
他站起身微挑了眉,眸中尽是冷漠:“别死在这儿,给?本王徒增麻烦。”
“是。”红衣男子仍俯着身,沉默一息应道?。
棋局至此,他已无招可用,唯有相信晋王言而有信一条路可走。
他话音刚落,宋谏之已经推门离开?。
姜淮谆犹豫一下,面带惆怅的看着地上人,安抚的话在嘴边打了两个圈儿,不知?该从何说起。和?他一同未提起脚步的是十一,便是他这般见惯生?死的杀手,看到这份深重情义,都难免被触动。
两人对视一眼?,姜淮谆最后却只?叹了口气?,跟上晋王的脚步。
这世上纷扰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他虽感伤,却无法相助。
春风卷起室内窗帘,日光飘飘摇摇没有定所,被窗格子切作一块一块的光斑,斜斜披在红衣男子身上,合着绛红的衣衫,倒像是穿了件袈裟。
只?是当事人还?伏跪在地上,分毫未动,沉默如一幅画。
姜淮谆一出门便没忍住小声问了句:“敢问王……敢问您,撄宁可是服了解药?”
他后知?后觉瞥见楼下用餐的食客,王爷两个字果断吞回肚子里,仍不放心的追问。
宋谏之步履未停。
十一秉承着无所不为的近卫原则,凑到姜通判身边替自家主子解释:“通判放心,夫人已用过药了,只?是起效还?要些时间。”
“我去看看?”
正在这时,隔壁房门被人从里至外推开?了,明笙头上两个发髻先出现在三人视野中,而后是一张焦急的脸。
“主子,夫人不知?在那念叨什么,奴婢听不清,可见她那情状难受得?紧,直呵气?,您来看看吧。”
她连珠炮似的念了一堆,敞着房门站到一旁等众人进?去。
宋谏之微皱着眉进?了屋。
大约是药力太强,塌上躺着的人面颊烧得?通红,细细密密的汗珠缀在额上,两根眉毛拧成了毛毛虫,神色痛苦。
金尊玉贵的小王爷难得?纾尊降贵一次,俯身凑到撄宁唇边,却只?听到含含糊糊的两个字。
“牙疼。”
撄宁几乎是咬着牙根吐出的这两个字,若不是他耳力好,恐怕也难听清。
宋谏之神色冷冷的睇着她,毫不顾忌身后探头探脑的三个人,拢了两根指头直接挑开?她微合的唇,一寸寸摸过去,触到她因上火而微微发肿的齿龈,看着少女在昏睡中仍控制不住的龇牙咧嘴,他收回手,不怒反笑道?:“活该。”
姜淮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跟明笙一左一右,默契的攥紧了十一的衣袖。
他一个男子力道?自然更大,直接把人衣袖拽变了形。
虽然听不到自家幼妹说的什么,可晋王这句‘活该’可是板上钉钉的。
姜淮谆偏心眼?儿的在心里默念一句——
“你才活该。”
怎么心里话还?说出了声?
他怔愣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赶忙往前?凑近两步。
宋谏之话音刚落,便看到怀中人眼?皮动了两下,他目光一错不错,专注的看着她。
等到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费力的睁开?,他神色虽未变,抱着撄宁的手却紧了紧。
分明才过去几日,可他好似许久没见过这双光华流转的眼?眸。
等太久了,这一刻。
宋谏之喉结无声的滚动一下。
撄宁勉力睁大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一头长发海藻一样蓬乱,胡乱铺在宋谏之胳膊上,和?它主人同样没规矩。
她丝毫不能领会这片刻的温情,泄愤似的拽上晋王衣袖,艰难却中气?十足的撂了四个字:“你才活该。”
言毕,她支撑不住又?闭上了眼?。
只?留下满屋死人般的寂静。
等到撄宁真正醒来已经是晌午了。
她懵懂之中好似喝醉了酒, 脑袋昏昏沉沉的发?晕,奈何她嗅到了?饭菜的香气,腹中又烧又饿难受的要命, 她心中暗骂谁这般不地道, 趁她睡着的功夫用膳。
可嘴唇动了两下却说不出话。
撄宁强撑着要睁开眼, 偏偏眼皮也跟她作对, 跟被浆糊刷过一样贴的紧实。
最后攒了?股劲儿才勉强睁开双眼, 映入她眼帘的第一个人, 就是察觉到塌上响动望过来的晋王殿下。
他站在塌边不远处, 一旁是急到原地转圈的姜淮谆和老神在在的十一, 明笙守在矮几旁布菜。
宋谏之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在瞧到她醒来的第一刻闪过丝春风都抓不住的喜色, 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眼底是她看不懂的脉脉静流, 黑到发?亮的瞳仁儿将她锁在其中。
撄宁只觉自?己睡了?一场大觉,睡得分不清天明天暗。
她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 挣扎着坐起身。
“阿兄……”晋王殿下的眼神委实有些?吓人,撄宁被他吓得后知后觉打了?个摆子,自?作聪明的先?喊了?姜淮谆一声。
言罢逃避似的垂下头? , 抬手摸摸左边脸, 小声嘀咕:“怎么?有点牙疼?”
姜淮谆往塌边窜的速度之快, 十一拦都来不及拦, 他抬手试了?试撄宁额头?的温度,喃喃自?语道:“没事儿, 没有大碍。”
只是脸上余热未退, 看着比上了?脂粉还热闹。
“撄宁……”他看着自?己可爱可怜的幼妹,嘴唇微颤, 一只手将抬未抬,想摸上她的脸,可后背袭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叫他手上动作打了?个折扣,落在撄宁手上。
片刻后,他又觉得自?己怂得太明显,好像这?兄妹情也打了?折扣,于是手上用力拍了?拍。
撄宁神情回望着他,奈何腹中饥渴难耐,她吞了?下口?水,问道:“阿兄,有吃的吗?”
“有有有,你等着……”姜淮谆转身要去拿茶点,可惜这?般兄妹情深的戏码刚搬上台,就被十一强行?截断了?。
十一被自?己主子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立时会意,半拖半请的将姜通判请出房间?:“通判,王妃刚醒,让她好好歇息一会儿,咱改天叙旧也来得及。”
明笙留给?撄宁一个担忧的眼神,随后退出去合上了?门。
没人敢问一句,既然要她好好休息,晋王这?尊活阎王怎么?还没走?
大约是他这?副模样忒吓人。
撄宁心中自?问自?答一番,还悄悄为自?家二哥的识时务竖了?个大拇指。
救命稻草一走,室内静的出奇,她瞧瞧掀了?眼去看宋谏之的脸色,只见他一副风雨欲来的冷峻神情,冷冷的望着自?己,却并未开口?。
怎么?有人这?么?惨,刚睡醒就要被恐吓啊。
她边同情自?己边硬着头?皮开了?口?:“王爷,我这?是怎么?了??”
因为刚睡醒,舌头?还发?着麻不听使唤,一句话转了?三个调儿,换做平时,晋王早就阴阳怪气的掉着弯笑?话她了?,眼下却毫无反应,
只是压在她头?顶的目光又沉下去两分,一字一句的重复道:“王爷?”
此话刚出,撄宁只觉被甩了?一身的冰碴子,圆脑袋矮下去两寸,白皙的脖颈尽数埋进亵衣的立领中。
她抬眸怯生生的看向宋谏之,试探的问了?一句:“殿下?”
他没有应声。
撄宁头?皮发?麻,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一股儿脑说出心里话:“殿下,我有些?头?疼,估摸着是没休息好,不如您先?请回房休息,等我好了?再去拜您?”
“瞧你这?生龙活虎的斗鸡样儿,不像头?疼,”宋谏之看她缩得跟个蘑菇似的,神色却紧张的像被揪着翅子放到台上的斗鸡,心底才畅快一点。
他无视撄宁瞪得溜圆的眼睛,不急不慢的补充道:“不过本王确实乏了?,为只小白眼狼忙活半天,果然,喂不熟的东西就该先?拔了?爪子,不然吕洞宾与?狗这?一出。只是时间?问题。”
他目光细细打量着塌上的少女。
她面颊微红,发?丝凌乱,于今日晨起时无二,不过当时这?小蠢货还会迷瞪瞪的抱着自?己脖颈,唤一声夫君。
撄宁颇有些?对号入座的自?觉,她打了?个颤,又觉得照这?人针鼻大小的心眼儿,便是吃他一块糕饼,说不定也要被阴阳两句的。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却忍不住做贼心虚的把手背到身后,抬眸迎上晋王殿下摄人的目光,小声强调:“既然殿下乏了?,那?您先?行?休息?”
“所以,你什么?时候把床榻给?本王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