撄宁埋着脑袋没动弹,好似睡熟了。
马车碾过一个?浅水坑,车身都跟着摇晃了两?下,她还跟只长着吸盘的蜗牛一样,牢牢扒在毯子上,分毫未动,假的要命。
宋谏之扫她一眼,眼尾微勾起道不?明显的弧度,交叉着的长腿微伸,靴子尖挑上她翻身露出?的小圆屁股,不?耐道:“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我再睡一刻。”撄宁背过一只手摸索着把斗篷蒙到自己?脑袋上,瓮声瓮气的撒娇:“就一刻。”
如果是明笙听到这话,八成要心软,可她身后是尊不?讲情面的活阎王。
看她一副自欺欺人?的没出?息样儿,宋谏之嘴角浮了抹笑意,敛着眼,不?动声色道:“错过这家客栈,晚上几时能吃饭就不?好说了。”
撄宁立时弹坐起来,圆脑袋冷不?防撞到车壁上,她呲牙裂嘴的捂着额头?,皱成一张包子脸,忙不?迭的跟上:“起来了起来了。”
她面上挂着蜜桃似的浅粉,左脸印了两?道衣袖的褶皱,懵懵懂懂的睁眼看他,宋谏之微不?可查的动动手指,而后顺从心意捏了上小蠢货的脸,狠狠捻了两?下。
撄宁还在发?着呆,来不?及跟他计较,马车便缓缓停下了。
晋王殿下长腿一迈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撄宁脸上有些发?烫,使劲搓了两?把白净的面皮,跟在他身后笨手笨脚的下了车。
客栈建在山脚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算多。掌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柳叶眉弯月眼,琼鼻挺翘眉目含情,瞧人?一眼骨头?都要酥半边。
撄宁头?顶支棱着个?毛绒绒的糟乱发?髻,脸上还挂了两?道衣褶印子,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美人?姐姐。
在燕京呆久了,这般既风情又干练的美人?两?年多没见过了。
客栈里只有两?个?小厮,都是半大的小孩,顶天也就十?二?三,全靠掌柜一人?里外张罗。撄宁巴巴的凑到掌柜眼前,转着脑筋找话聊,最后只结结巴巴的吐出?一句:“这边行人?这么?少?,生意支撑的下去吗?”
问完她险些咬了舌头?,她怎么?嘴笨成这样,净打生意人?的算盘,哪壶不?开提哪壶。
掌柜冲她笑了笑,如春风拂面:“我们在后山圈了片茶莊,赚不?得?大钱,过日子总归是够的。”
“哦…哦,”撄宁呆呆的点下头?,心中却在想,她这张木头?脸这辈子也笑不?得?这么?好看了罢。
不?等她再绞尽脑汁找话茬,就被?宋谏之拎着后领子拉到木凳上。
撄宁攥着手里的筷子,一边等菜一边眼睛黏在美人?掌柜身上,等人?家收拾好桌案回了后厨,她才回过神来,小声跟对面的活阎王说:“她真好看。”
宋谏之这才抬眸看向上菜的掌柜,浅浅扫了一眼,视线便落回到撄宁身上,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一番,最后落在她左脸那两?个?指头?印上,低低念了三个?字。
“小蠢货。”
他眸中除却戏弄,还藏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有美人?看,这厮还要笑话自己?,撄宁本该生气的,但脸上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心中跟被?挠了一把似的,隐隐发?痒。
她只能垂眸避开活阎王的目光,一门心思放到饭碗里,面上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结账时撄宁抢着要来,但她摸索遍身上,只在袖口摸出?半块碎银子,最后臊眉耷眼地冲晋王摊开了手,反正,眼前这个?已经是他最大的债主了,债多不?压身。
没成想宋谏之对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视而不?见,反而捏着她的爪子放到身侧,提了人?转身便走,末了淡淡甩给十?一一个?眼神。
十?一上前付了银子,还颇为体贴的把撄宁的半块碎银子捎了回来。
撄宁小心的把银子收回袖子里,抬头?瞄了宋谏之一眼,盘算着他能不?能从手指缝里漏点银票给自己?。
宋谏之将她做贼心虚的眼神捉了个?正着,奚落道:“摆不?了阔了?”
撄宁知道他拿自己?寻乐子,干脆闭了嘴巴不?搭腔。
马车安安稳稳的前行,她耷拉着小脑袋险些再度睡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剑刃相见的刀戈之声,撄宁一个?激灵儿抬起头?,门帘骤然被?长剑穿透,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把将坐在正中的宋谏之推向对面,自己?则直挺挺向后倒去。
骏马嘶鸣,车厢翻转倒地,撄宁后脑‘砰’的一声磕到车壁底的石块上。
双眼将合未合之时,看到最后一幕,是宋谏之那张冷若寒霜的脸
第32章 三十二
一瞬也未犹豫, 随着剑刃出鞘的金鸣之声,门帘外爆出一团血花,狰狞的喷洒道藏青蜀锦的门帘上, 只隐约透出一抹暗色。
马车翻转, 宋谏之手腕一转, 欲抽回已折了两个弯的利剑, 全靠着一副蛮力。他眉目森然, 若不是?林中刀剑声?大盛, 定然能听到剑刃在血肉躯体中的翻绞声?。
蒙面刺客眼中除却不甘, 还有因无法承受痛楚而生出的恐惧。
宋谏之抬腕抽回尚在滴血的剑, 单手揽着撄宁的腰将人提起,纵身一跃迈出翻倒的马车。
马车外, 蒙面刺客的尸首黑压压倒了一片, 唯一的活口被十?一手中利刃所指, 吞毒自尽了。
宋谏之却一眼未看,扔掉手中的剑摸上怀中人的后?脑, 已然鼓起了一个大包,还好没有血痕。
小蠢货。
他在心中暗骂道,眉心拧了个结, 脸色冷的要?结冰。
这刺客本事再大也难挨他分毫, 原想着留个活口, 谁知这个平日?里贪吃胆怂的混账东西, 看他一眼都能吓到脸色发白,关?键时?刻反倒生出股不合时?宜的勇猛。推他那一把大约是?使了吃奶的劲儿, 将自己磕的分外实在。
宋谏之眉眼间的烦躁之色简直要?溢出来。
“主子, 全都断气了。”十?一一个个试过刺客的颈脉,回禀道。
有胆量刺杀晋王的, 这拨人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二十?死士,不像是?真要?夺人性命,倒像是?血淋淋的警告。
宋谏之眉心未展,他眼锋一扫,示意十?一将提前备好的信交给其中一个下属。
“快马加鞭送到定国公府,切记,要?亲手把信交到他手上。”
那人单膝跪地应了个‘是?’,翻身上马,顺着来路跑远了。
待到外面安静下来,明笙才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上爬下来,没走几步就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跤,多亏十?一将人一把扶住,不然这主仆二人只怕要?一齐磕坏脑袋。
明笙瞧着自家小姐不大体面的窝在晋王怀里,闭着眼一副昏睡的模样,浅色衣袖上还挂了道狰狞的血迹,她脸色顿时?白了,想扑上去仔细看看,又碍于晋王的威压不敢靠近,急得眼圈都红了。
“主子,夫人她伤的如何?”还是?十?一见她焦急,极有眼力劲儿的开口问道。
虽然不知王妃伤了何处,但?见自家王爷这幅有气无处撒的烦躁模样,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宋谏之压着眉眼,将怀中人打横抱起,翻身上马走在前头,没有回答问题,只冷声?道:“收拾好东西去前面镇上的客栈落脚,你先去寻个大夫到客栈等着。”
十?一递给明笙一个安心的眼神?,御马先行离开了。
等到撄宁再睁眼醒来,已然是?进了泸州城内。
清水镇上的大夫约莫也没见过撄宁这种情况,检查完只故作高深的说了句‘夫人伤在后?脑,但?未见重?创,大约是?骤然受力兼之淤血堵塞不能疏解才昏迷过去。’
十?一看自家主子低压的剑眉,十?分体贴地当起了解语花,问道:“请问大夫,我们夫人多久才会醒?”
“这不好说。”有个说话客气的,大夫刚捻起胡子预备摆个谱,余光扫到他身后?的人,分明是?一副矜贵的少年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可现下微压着眉,一个不耐烦的凌厉眼神?扫过来,竟隐隐透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大夫故作高深的话术顿了下,两人眼神?一接,他便知道自己模棱两可的说法瞒不过眼前人,交代直白道:“依老夫看来是?没有大碍的,受惊血滞最多一两日?就会醒,若是?未醒,便只能去州府找大夫来看了。”
“多谢大夫。”
十?一恭敬地将大夫送出门,附上诊金。
回屋时?远远瞥见自家王爷冷着脸坐在榻边,伸手探了探王妃脑后?,那表情,说担忧吧,看着实在不大真心,说嫌弃吧,又算不上。
十?分矛盾。
他没有再回屋,悄悄退出去查探周遭的环境。
直到戌时?,撄宁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宋谏之不愿再等。
平日?里能吃能睡能耍赖的小泼皮眼下安安分分的躺在榻上,脸色泛白嘴唇血色全无,真是?怎么?瞧怎么?碍眼,他把心底那抹古怪的滋味压下去,让十?一重?新?置买了辆马车,连夜出发去了泸州。
三日?的路程他们只走两日?,便见到了泸州城的牌匾。
一路上,撄宁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用膳只能靠明笙给她灌些汤水。
进了泸州城还没落脚,十?一便先行一步去打听当地最出名的大夫,说来也巧,泸州城内最出名的医家就是?姜家。晋王成婚之前,派他来泸州打探过姜家的底细,故而知晓,这行医的姜家就是?王妃母家。
他们先行到泸州一事并?未声?张,为防徒生事端,十?一绕路去请了另家出名的大夫。
那大夫隔着厚稠的绛色床帘,仔细探试那只伶仃手腕的脉搏,良久才沉吟道:“受惊事小,依脉象来看,恐是?颅中淤血滞塞导致久睡不醒,若只是?久睡问题倒不大,只是?怕长久压迫血脉,对身体有损,老夫可以?施针刺激穴位,尝试将人唤醒。”
“几成把握?”宋谏之脑海中不由自觉浮现出撄宁那个被攥下手腕都要?呼疼的委屈模样,那点拇指甲大小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大夫收起把脉用的方巾,略一思索回答道:“七成。”
“何时?用针?”宋谏之微蹙着眉追问。
“老夫随时?带着针灸的银针,不过公子最好让夫人先喝碗参汤,补气益血,避免在施针过程中闭气。”
大夫这厢叮嘱着,宋谏之心思却不在他的话上,他侧身看向床帘里窸窸窣窣挪动的人影:“醒了?”
床帘里阴影忽明忽暗,最后?默不作声?的坐了起来,宋谏之刚欲抬手掀开帘子,两扇帘子就被人猛地一下拉开道缝隙,动作之大,险些将床顶悬挂的璎珞甩到他面上。
宋谏之冷着脸,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瞧见床帘中间钻出个圆脑袋。
撄宁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眨了眨,琉璃珠似的容不下一丝灰,只藏着两分懵懂。许是?动作太猛,她脸颊涌上一点红热,白燎燎的日?光跌跌撞撞的透进来,宋谏之甚至能看到她面上细软的绒毛,呆得很?,但?总归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躺尸模样。
他眉心舒展开来,眼梢微勾,带了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怎么??听到参汤就醒了?”
大夫手中执着银针,看到撄宁醒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看这一行人的派头,非富即贵绝非寻常人家,若是?施针过程中出一点意外,只怕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贵夫人醒了,正好免了施针……”
话音未落,只见那位容色冷清的夫人歪头看他一眼,讷讷重?复一遍:“夫人?”
“不然?”宋谏之半挑着眉看她,还没来得及让大夫再把一遍脉,怀里就钻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扑通,扑通,他极好的耳力能清晰听到怀中人的心跳,轻微的震颤顺着紧贴的身躯传来,像掌心有只蝴蝶扇动下翅膀,又酥又痒,那股震颤从掌心钻进胸腔那颗脏器。
少女乱蓬蓬的发髻在日?光下泛着不明显的浅金色,在他胸口蹭了蹭仍未罢休,还要?用那双懵懵懂懂的圆眼睛看他,颊边绽开一个小梨涡,笑盈盈的唤他。
“夫君。”
大约是?她抱得太紧,雏鸟一般,两只不安分的爪子紧紧攥在他脊背的衣料上,半个身子都畏在他臂弯中,宋谏之只觉呼吸一窒,垂眸正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黑眼珠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随着少女凑近的动作逐渐放大。
呼吸纠缠,分不出你我。
他忘了动作,任凭撄宁越靠越近,最后?安心的将脸埋到自己颈窝中,又低低的唤了一句:“夫君。”
“不知死活。”
宋谏之听到自己嗓音喑哑的吐出这几个字。
下一瞬,他眼尾那点残存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神?色迅速的冷淡下来。抬手欲将人拽开,又想起她后?脑的鼓包,便顺其自然的抬起另一只手,握着撄宁薄削的肩头将她推开。
十?分不留情面,若是?在平常,撄宁早就被吓得不敢吱声?了。
但?她眼下跟未塑形的糖人一样,既没骨头又粘人,被推开了也不肯罢休,扭着身子还要?往他怀里钻。
注意到面前的人一脸冷淡,她轻轻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把眉毛拧成了两条毛毛虫,小声?嘟囔道:“冷,”又伸手指了指宋谏之怀里,笨嘴拙舌的形容:“暖和,要?抱。”
宋谏之压着眼中黑沉沉的光,逼近她耳边冷声?道,
“再跟我在这撒娇卖痴,就剜了你舌头。”
第33章 三十三
这话不管是用来吓唬胆怂贪吃的撄宁, 还是现下?这个懵懂无知的小傻子,都一样的好使。
只见她嘴撅得能挂酱油瓶,却不敢再吭声了?。
一对瞳仁亮似清水, 眼神?中混杂着委屈和?依赖, 长了手一样牢牢扒在他身上。
宋谏之这辈子皱眉的次数加起来, 怕是都没有今天多。
他一手抄过撄宁后腰, 将人勒近了?, 锐利的眸光一寸寸刮过她脸庞。
察觉到自己胸前紧贴着的小心脏跳得失了?序, 怕成这样, 还要装傻, 他眸中寒色破了?冰,浮出一抹尽在掌握的讥诮与戏谑。
狐狸尾巴还没藏好就出来卖弄本事?,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就该狠狠给个教训。
宋谏之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捉住你了?, 小蠢货。”
话音刚落,他面上温热, 落了?极轻极快的一个吻。
像根轻飘飘的羽毛点在水面,只是泛起两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就被水珠打湿囚入湖底, 既轻, 又重如万钧。
分?不清哪个更迫不及待。
撄宁亲完便咯咯笑出了?声, 凑上去?用嫩生生的脸蹭他, 两根发丝轻盈的挠在面上,却细细收拢捆住了?他胸腔那颗脏器, 携来一阵生根似的酸痒。
随着心脏的一次次跳动?, 泵向?全身上下?每处、每寸,呼吸都沉住了?。
宋谏之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喉结忍耐的滚了?滚。怀中人歪着圆脑袋靠在他肩上,瞧见这么?个会动?的新奇玩意儿,呆呆的伸了?手去?捉。
一片微凉的酥麻袭来,冷热相?接。
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情绪迫不及待要寻个出口,他低下?头,狠狠攥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软如凝脂的手。
宋谏之另一只手猛地捏住了?撄宁的后颈,逮猫儿一样,嗓音压得极低,遮住那丝艰涩:“再不安分?,看我怎么?治你。”
撄宁被捏了?手腕擒了?脖子,疼得皱着鼻子,两只手茫然地握了?拳,不知要先解救哪处,最后胡乱的搡在他胸前:“疼,我好疼,坏人。”
她那双乌溜溜的眼中霎时包了?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落在宋谏之前襟,晕开一团深色,
她惯来套着个能唬人的冷面皮子,内里又生得没心没肺没记性,被吓到的时候常有,眼泪却是一次没见过,这阵,金豆子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威胁无用,宋谏之蹙着眉松了?手,那小蠢货立时蹬着床面往后蹭了?两下?,宽松的白色布袜蹭掉小半,露出一截伶仃的脚腕。
她扭糖似的翻过身,一脑袋钻进被子里,不肯理人了?。
人趴跪在床上,大半身子露在被子外面,只堪堪遮住了?脑袋,蠢得要命。
宋谏之心中暗啧一声麻烦精,听到身后传来木匣并?拢的轻微声响,他侧首看向?瞧了?小半天热闹的大夫,声音里隐约透出两分?躁郁:“她这是怎么?了??”
撄宁平日里尚且有些八面玲珑的小聪明,现在却呆的真?心实意。
“老夫从医四十余年,见过几个摔了?脑袋失忆的病人,这般行为举止如稚子的,倒是未曾见过……”大夫花白的胡子跟着开口的动?作翘了?翘,他沉吟两息,突然转了?话头:“公子可容老夫再为夫人把次脉?”
宋谏之颔首,微俯下?身去?捏撄宁的腕子,把那个自欺欺人的小蠢货拉出被窝。
她不情不愿的回过头,一张白净的小脸跟在水里泡过似的,浸遍了?眼泪,浓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了?,拧成一簇簇的墨线。
抽抽噎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梗着脖子指责他:“夫君不疼我,我都…都亲你了?,你还那么?凶……坏人。”
宋谏之卷起一块被角胡乱给她抹了?把脸,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揽住她腰腹,将驮着壳子的小王八翻了?个,紧箍到自己身前,捏着腕子送到大夫面前。
撄宁整个人骤然暴露在塌边,不安分?的往后缩了?缩,紧贴到宋谏之胸前。
看着面前满脸严肃的大夫,正搭着她手腕时不时的叹口气。
撄宁不知所措的仰着头望向?身后的人,乱糟糟的发髻蹭在他脖颈上,没长性的忘了?自己方才还在一口一个坏人的叫,抽着鼻子小声嘟囔:“我饿了?。”
“就知道吃。”
宋谏之居高临下?的刺了?她一句。
撄宁呆愣愣的歪了?歪头,自己揉了?两下?肚子,又拉着晋王殿下?的手贴到自己腰上,低着头重复一句:“真?的饿了?,肚子扁了?。”
“忍着。”
他话音刚落,怀中人后知后觉的撇了?嘴,眼眶里包的泪珠更大颗了?。
“再哭一声,你今日就别想吃饭了?。”
撄宁的眼泪和?抽噎全梗住了?,抱着腰间骨节分?明的大手遮在自己面上,才敢掩耳盗铃的掉金豆子,边哭边小声重复:“我乖,我乖乖的,夫君给我买甜糕吃。”
宋谏之掌心沾染了?轻薄的湿意,在这样混乱到令人头疼的情况下?,他唇角竟然不由自主勾了?下?,心底生出些好笑。
这个小蠢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出一辙的能气人。
“公子,夫人的脉象确无丝毫异常,照医理看至多个把月,受惊伤神?也就全养好了?,”大夫叠起方帕,叹口气道:“老夫医术不精,不过老夫倒是想起,早些年有个来泸州的南疆商人,患了?跟尊夫人差不多的病症,只是他并?未受外伤,而是蛊虫所致。”
“蛊虫?”宋谏之掀眼看过去?。
大夫点点头,娓娓开口:“正是,南疆有蛊名引魂,生在极潮湿之地,百年难寻,它?奇就奇在不必以?活虫入体,只需碾粉入口即可,且只与一人生效,食蛊者行状无序如稚子。”
大夫分?神?瞄了?眼这对年轻夫妇,瞧着倒是一双璧人,只是这公子面上未免太冷了?些,有种拒人千里的无匹矜贵,难为这小姑娘,暖化冰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下?人又傻了?,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不过老夫也只碰到过一次,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儿了?……”
宋谏之一把擒住怀中人作乱的两只手,沉思一刻:“蛊不似毒,世上无有解不了?的蛊,只有对不上的症。”
他问?道:“那人如何解的蛊?”
“这个老夫也不清楚,但他同行友人都在想方设法的找下?蛊之人,许是脱不了?干系。”大夫收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医箱,辞别道:“公子不妨一试,老夫先行回去?了?。”
“今日之事?,莫与他人提及。”宋谏之抬眸扫他一眼,眼风凌厉暗藏警示。
“公子放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省得这个道理。”
那厢大夫走了?,这厢宋谏之看着自己怀中不安生的蠢兔子,紧咬牙根低低骂了?一声。
泸州杨楼街,银丝细雨连成了?线,落在街角横切而入的浅渠中,悄无声息的融作一脉,顺着水流涓涓而下?。青瓦上的雨珠蒸成潮湿迷蒙的雾气。
一位青衣男子穿透雨雾,勒马停在渠流旁的客栈门口,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小二。
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进入客栈中。
十一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屋里传来一声冷清的‘进’,他进到室内回身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行礼道:“回主子,燕京回信说已?处理稳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您尽可安心。”
顿了?顿,他垂首补充一句:“另外,那客栈确如您所预料,已?经人去?楼空,掌柜说自己将客栈高价租给旁人半月。那女子银票给的痛快又没索要房契,他这家客栈本就打算折买了?,因?此虽然觉得蹊跷也没多想,干脆领着妻小回了?趟老家,并?不知那女子身份来处,卑职调查过,他的身份当地邻里都知根知底,不会欺瞒。”
从燕京到泸州,大小道路十数条,任背后人手眼通天也难预料,除非每条路上都埋了?暗哨。他们一行离开客栈不过两个时辰,就遇到了?刺客,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可轻视。
宋谏之盘坐在矮几边,右手搭在案面上,指节‘噔、噔’的敲击两下?,应说:“知道了?。”
十一嗅到室内的糕点香味,暗忖他家王爷不喜甜食,大约是王妃醒了?。他犹豫着要不要替明笙问?询一句,自从进了?客栈,明笙就没敢进来看王妃一眼,现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那女子还要继续查,再派人去?,切莫留下?踪迹打草惊蛇,还有,要留活口。”
“是。”
王爷没说退下?,十一知晓他还有吩咐,便沉默不作声的等着。想来也怪,照自家王爷的脾性,这种蹦跶到他面前的秋后蚂蚱,都是死生不论的,难不成那女子身上有什?么?旁的线索?十一老实的没有多问?,余光却撇到晋王略带烦躁的面色。
他脑海中忽然记起那位假掌柜百媚千娇的脸,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少见的岔开了?思绪。
恰在这时,十一看到自家王爷身前的矮几低下?钻出个圆脑袋。
王妃手里端着个空碟子,“啪嗒”一声放到王爷展开的卷宗上,十一眼皮子立时跳了?下?,心中大呼不妙,王妃却浑然不觉的转过身,没骨头一样缠上王爷垂在身侧的胳膊,被推开了?也不害怕,还不屈不挠的往前蹭。
十一瞅着自家王爷铁青的脸色,默默为王妃祈祷。
能把晋王殿下?气成这样的人,她真?是天下?独一份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退下?,便听到少女犹带鼻音的撒娇:“夫君,我还是饿。”
第34章 三十四
十一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他?出门办事才不到半天的功夫,王爷王妃关系便进展迅速到了这般地步,他?前一秒竟然在疑心自家主子瞧上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假掌柜, 现在看?来, 还是王妃有手段。
他目光鲜见的在撄宁身上多停了一瞬, 流露出十足十的钦佩, 被宋谏之锐利的察觉到,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眼前的小蠢货强先开了口。
“夫君, 宁宁要吃糖葫芦, 糖葫芦好?吃,我给夫君买。”
她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人被推开了, 就试探着去牵宋谏之的手。
牵手也牵的笨拙, 翻来覆去两只小手都使上了,还包不住人家一只手, 最?后一齐攥住了他?两根指头,手心热乎乎的。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牵着他?的手又可?怜巴巴地摇了摇。
人是呆了, 可?照样能?吃下一头牛, 还有本?事点菜。宋谏之气极反笑, 愈发拿起乔来, 不理她,看?都不看?一眼, 抬头吩咐十一道?:“去买些小孩儿喜欢的玩意来。”
“是。”
十一看?着王妃稚子般的举止, 多少回过点味来,应声退出了房间。
街上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越来越小, 撄宁按耐不住,急的往前凑了凑,小声的催促了一句:“宁宁给夫君买冰糖葫芦。”
“那就买。”宋谏之看?她急得要皱成包子脸,手肘拄在矮几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句。
撄宁一听这话,圆溜溜的眼睛跟见了老鼠的猫似的,蹭的一下亮起来,巴巴的摊开只小手凑到他?面前。她摊手的动作委实太熟练,宋谏之双眸微眯,啪一声拍在那只嫩生生的小手上。
撄宁愣了一下,以为他?没懂,垂头小心吹了吹被拍红的手,颇为懂事的安慰他?:“夫君放心,宁宁不疼。”
然后故技重施又把手摊开来。
宋谏之手上留着劲儿,轻飘飘的拍一下能?怎么个疼法?不过是卖乖撒娇罢了。
“再摊手。就把你?手剁了。”他?抿直唇角,故意凑到撄宁耳边,吐出一句可?怕的话。
撄宁立时膝行着往后退了两下,害怕的瞪圆眼,两只小手一抄背到身后,无措极了的模样。街上冰糖葫芦的叫卖声串了回来,她又馋又怕,最?后委屈的撅起嘴,眼里包上了大颗的泪珠。
宋谏之心中却生出了淡淡的快活,这般无聊的威胁,配上个天真懵懂的小蠢货,反叫他?心头那点无端的恶念解开了枷锁。
这次的遭遇令撄宁平白娇气了起来,往常是看?上去老实本?分?,实则内里狡猾赖皮,现在,被擒住腕子要哭,不给吃食要哭,训两句也要哭。
这个他?相中的完美猎物,被欺负了也无处可?逃,没法再像当初一样躲着不见人,只能?在他?面前,用那双澄澈的、写满信赖与无助的眼睛望着他?,祈求他?的一丝垂怜。
等到她清醒过来,回想起现在的情形,那该是怎样一幅模样?怕不是要怄到钻地缝。
“是你?说?要给我买糖葫芦,凭什么要我掏钱?”宋谏之压下眼中餍足的快意,眼尾勾出道?昳丽的弧度:“明明是自己想吃,还要诓人。”
“小骗子。”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