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怀姝—— by嘉衣
嘉衣  发于:2024年0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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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说过了,你现在经不得风。”他一边皱眉一边环住赵氏大半的身子,结果被怀中人,一把攥住了手臂。
她手上没什么力气,伶仃的腕子上几乎能看出淡青色的血管,却成功让六皇子停住了动作。
“你还是做了?”他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这三个字。
赵氏抬眸看向他,目光盈盈却暗藏疯狂:“我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他看着面前神情陌生的妻子,面色灰白,愣了下,快步跑去正堂,看见堂中空无一人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又一间间屋子的找过去。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纷乱的声响。
宋谏之只身一人站在门口,神色不耐的盯着大门内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侍卫。
“晋王殿下,你若要拜访,等属下先行禀报。”为首的人壮这胆子行礼道。
下一秒,身前传来利剑出鞘的金鸣之声,等他反应过来时,胸前已被人开了洞,银白的剑刃穿透胸腔,他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喉咙中涌出汩汩的热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宋谏之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反手抽回了剑,眼中隐隐闪过杀戮的快意。
“还要拦么?你们。”
雪霜般银白的剑身上染了大片红光,血珠滴落在地,声响几不可闻,却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肺上。
可执剑之人眼神锐利更胜剑锋。
宋谏之在回府路上被彩月拦下,他几乎是立时便猜到发生了什么,唇齿间吐出带着戾气的两个字——
“蠢货。”
蠢得令人发笑。
怎么会有人蠢到明知眼前是陷阱,还往里跳?
宋谏之面上没有情绪,太阳穴却隐隐发紧,整个人绷得像一支离弦的箭,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底便翻涌着难言的烦躁与杀意,敷到每寸筋肉上,钻进骨髓中,令他握剑的右手腕骨发痒。
他眼底血丝隐约可见,面前人发颤的声音,只能令他内心的焦躁烧得更旺。
宋谏之面无表情的斩断了彩月的脖颈。
如玉的面容溅上一道血色,合着凌厉的眉眼,宛如修罗降世。
这血腥一幕骇得路人脸色大变,宋谏之却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姜撄宁再蠢,也是他的猎物。
他一个人的。
“让开。”
有不怕死的人做了例,守门的侍卫不敢再拦,小心翼翼的给晋王让开了路,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剑下亡魂。
赵氏看到宋谏之大步流星的闯进来,唇角带着笑,道:“她还说你不会来,看来晋王殿下……”
她话未说完,就被宋谏之扼住了喉咙。
他眉眼间压着刀锋一样的狠戾:“人在哪儿?”
赵氏脸白如纸,勉力伸手指了指厢房的方位。
宋谏之一路将她拖行到厢房,抬脚踹开门,猩红的眸子一寸寸扫过房内。
只见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蠢货正坐在椅子上,脚下踩着两个绑得结结实实的男人,嘴里塞了半块糕饼。
看见他站在门口,吓得打了个嗝儿,额顶支棱的两根短毛晃了晃。
还敢一脸无辜的问他。
“你怎么来了……”

撄宁废了老大劲才把这俩人捆起来。
赵氏聪明反被?聪明误, 连她阿姊沉塘一事都能查出来,却忽略掉了摆在眼前的警告。
泸州姜家是出了名的医学世家,撄宁自小便?泡在阿耶的医馆, 迷药的味道一闻便?知。
赵氏倒茶用的是柄阴阳壶, 茶汤香气?溢出来的那一刻, 她甚至小小的走了会儿神?, 生?意人爱算计的老毛病犯了, 暗自琢磨着卖迷药的人是不是说?了‘无色无味’这类骗傻子的话。
两只茶盏相距只有小半尺, 她早在街市上看遍了出老千的手段, 不过?头一回实践属实紧张了些, 如果不是赵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十有八九会发现。
撄宁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唯独对自己的脑子还?有几分信心, 既然敢来, 自然是不怕的。
可眼下真守着两个?昏过?去的男人,她才反应过?来, 自己顾前不顾后?,人是安全了,怎么收场却未想过?。只能先用金钗将床帘划成布条, 把?人结结实实的捆起来再想法子, 不然照男子的体?力, 醒过?来她可打?不过?。
撄宁正愁的脑袋都要冒烟, 恰好摸到了衣襟里揣的茯苓糕,干脆坐下边吃边继续想, 干发愁也不是办法, 人总要填饱肚子的!
她不知赵氏什么时候会进来,左右依着她谨慎的性子, 不会叫太多人知道来龙去脉,能拖到明笙回府发现自己未归,便?不会出事。
吃茯苓糕的当口,撄宁把?满天神?佛拜了个?遍,从十八罗汉到女娲娘娘,能想起名字的都拜过?了,连送子观音和财神?爷都没放过?。
她心底默默告了声罪,都说?心诚则灵,之前没拜过?不打?紧,今日若是平安无事,她撄小宁就是最?虔诚的佛门弟子,明日就去捐香火,后?日就去立金身。
只是不知道她有这?般跟神?佛讨价还?价的念头,还?能不能被?保佑。
约摸是没用的,不然她怎么神?佛没等到,先等来了一尊活阎王。
撄宁呆呆的问完那句‘你怎么来了’,才看到晋王冰窖一样冷的脸色。
只见他扔下手里掐着的人,扑通一声巨响,赵氏脑袋正正好磕在门槛上,动静之大,令人怀疑她还?能不能喘气?。
撄宁在关心赵氏的死活和显摆自己的本事之间犹豫了一刹,出于某种直觉,她决定还?是先关心下看上去心情很差的晋王殿下。
结果不等她开口,那厮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拎兔子一般拎起自己的后?领,如刀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那眼神?跟她打?量自家溜出去撒欢的小鸡崽一模一样,爪子一只不缺才能安心的放回窝里,不然费心费力养那么大,自己还?没尝尝滋味就被?别人放锅里煮了,很难不怄气?。
撄宁跟个?兔子一样被?拎在半空,还?不忘神?色镇定的介绍:“这?个?人不知道叫什么名,是扎了穴位才昏过?去的,六皇子…呃”她有些心虚的小声道:“…是被?我拿茶壶敲晕过?去的。”
话音刚落,拎着她的人便?松了手,撄宁措不及防,一屁股摔到六皇子背上。
她忙不迭的爬起来,中途还?不小心踩了两下六皇子的手。
撄宁站定之后?,先是对着六皇子的脊背作了个?揖,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她可不是有意羞辱皇子王孙的,这?笔账要算只能算到晋王身上。
这?般想着,她转身对上了少年的眼,宋谏之眸中浮着冷戾的杀意,视线相对,直激的人脊背发寒。
她本想着把?赵氏的盘算一五一十讲给晋王听,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他面上那线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怎么来的。
宋谏之不说?话,撄宁本能地察觉到氛围不同,也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良久,他才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很好。”
撄宁可不会傻到认为他在夸自己,她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紧张话也多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解释:“你那日提点我我便?想明白了,今日就是想来求个?明白…”
她迎着晋王剑锋一样刮人的视线,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道:“你擦擦脸吗?”
宋谏之瞥一眼伸到面前的帕子,小蠢货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里藏着惊慌。
她怎么会慌?她怎么敢?
主意大到敢只身闯虎穴,现下看到他反而害怕了起来。
若真是怕他,也好,偏偏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气?,记性长不了。
宋谏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敷在骨头上的杀意激的手腕微微颤抖,他甚至想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吊起来罚一顿,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他何?曾这?般失控过?。
暴戾的征服欲在血管筋脉里横冲直撞,嗜血的冲动让他看不清眼前,理智断了弦。
宋谏之无视掉伸过?来的那方帕子,执着剑转身朝赵氏走去。
提剑欲斩之时,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胳膊,那点力道猫儿一样,不够看,却成功让他停了手。
“别,别。”撄宁小声重复一遍。
“她就是想要你来,不要让她遂了愿。”撄宁两只手围起来,给宋谏之胳膊做了个?套,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宋谏之眼底的疯狂渐渐退去,眉眼间冷凌的戾气?却半分未减,唇角微勾,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也敢算计本王。”
赵氏脸色惨白如纸,她勉力撑起身子依靠到门板上,嘴里嗬嗬的喘着粗气?,尽管面色痛苦,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撄宁。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眼底闪着不甘心的疯狂,可撄宁见过?最?吓人的是晋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这?般放在明面上的,她害怕不起来:“你方才为什么不问我呢?是认为我已经是瓮中之鳖,没必要,对吗?”
赵氏方才在堂中,只说?了一句‘你知道了’,毫无波澜的语气?,那时她自以为胜券在握。
现在才来追问,不过?是赌徒临死前的不甘心罢了。
“呵,你们闯上门来,以为能得善了吗?”赵氏诡异的笑道,她清瘦秀丽的面容扭曲的不像样。
“那个?人不是你们府上的吧?”撄宁伸出手指了指身后?尤在昏迷中的男人,认真道:“你这?般谨慎,定然不会从自己府上找人,随便?寻个?无父无母的,事了之后?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还?有,你案上的阴阳壶,扔了么?我想大约是来不及的。”撄宁想想也觉得后?怕,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胳膊,被?晋王殿下眼神?凌厉的扫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的松开了。
赵氏眼眶红的近乎滴血:“你算计我。”
“我没有,”撄宁摇了摇头,老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做棋。”
“哈哈哈……”赵氏大笑起来,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她眼神?中噙着恶毒的愉悦:“你看透了又如何??还?不是不忍心让他杀我?说?什么不遂我愿……”
她陡然放缓了语气?,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动人的羸弱模样,口中却如毒蛇一样,淬出可怕的话:“你是不忍心,因?为没能救了你阿姊。蠢货一个?,自以为能拯救天下,其实只是个?被?我耍得团团转的蠢货,你还?在为能拯救我而洋洋自得吧?”
撄宁听着她这?番颠三?倒四的话,眼睛都气?红了,很不得上去踹她两脚才解气?。
但宋谏之更快一步,没有撄宁圈他的胳膊,银白利刃挽了个?剑花,从身后?负手调转成正握,从下至上一路划过?赵氏的脖颈与侧脸,在突出的下颌上落下道见骨的伤口。
不致死,但霎时间便?疼得她满头汗珠,再不复方才的疯狂姿态。
“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旁人蠢?”
他看向赵氏的眼神?,半丝情绪也无,好似眼前是个?死物一般,冷漠又残忍,这?才是宋谏之。
他一针见血的剖开赵氏的心事:“算计到头一场空,你不怕死,只可惜了你小产的孩子,还?有你的母家。”
赵氏听到孩子两字时,眼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宋谏之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话锋一转,残忍的斩断赵氏的精神?支柱:“不过?像你这?样自私,也只会为自己感到可惜了。”
室内沉默一瞬。
赵氏面上表情扭曲如化了的蜡油,她声嘶力竭道:“你懂什么?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母家荣宠,为了六皇子,为了我未来的孩子有更好的日子!”
“你们懂什么?没人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母家落魄,夫君不成器,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有错吗?老天爷不肯给我就自己争,有错吗?凭什么你们就能高高在上,凭什么!”
她面上那道伤口随着暴怒的表情张合,鲜红泛白的血肉翻出来,血滴成了线。
“可你不该害人。”撄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殿中。
赵氏早已陷入癫狂之中,喃喃的重复着一句:“你没过?过?我的日子,你根本不懂…没有人知道我的难……”
撄宁垂下眼没再说?话。
可她也不是一路顺遂过?的日子。
她头一回跑商道,胆子大,独身一人跟着商队去了,缘因?商队领头是她熟识的旁支兄长。没成想被?人偷了全部的银票,从异乡的客栈醒来连结账的钱都没有,只能留下打?杂抵债。
幸好她打?扮的是少年模样,勉强在街头歇了好几天,却从来不敢在夜间闭上眼睡沉,更不敢与人多言,宛如惊弓之鸟,生?怕被?看穿身份。
路过?的乞丐笑她是兔儿爷,不如去秦楼楚馆谋个?营生?,还?险些被?人牙子抓走,多亏她警惕,提前跑开。
熬了几天,只想着能再碰到那个?骗她的人,至少把?回泸州的路费要回来。
是同乡的阿伯认出了她,赶着牛车将她送回家。撄宁抱膝坐在牛车上,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一刻,她当时只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巴不得痛痛快快哭一场。
但她不是。
他们回乡时抄的近路,路过?中州,那年中州大旱,大片良田地皮干裂寸草不生?。
饿殍遍野。
她亲眼见过?人与野狗抢食,被?咬断了一条胳膊。
后?来她打?了两年生?意经,银子却没攒下几个?,尽数捐了出去。
这?世上,谁过?得不难呢?
多少被?命运磋磨的人挣扎着只求吃口饱饭,撄宁实在是想不通,赵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富贵,就够大多数人温饱的过?完一辈子了。
不愉快的回忆钻的撄宁脑仁疼,她悄悄叹了口气?,转身解开捆着两人的布条。
六皇子手指抽动一下,撄宁想起他找过?来时慌张的神?情,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她快走两步回到原来的位置,细白的手攥上晋王衣袖,告状似的小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听她说?话了。”
宋谏之睨她一眼,却只瞧见了她耷拉着的圆脑袋和眼下一道长睫的青痕。他没作声,懒得计较被?小蠢货拽的皱皱巴巴的衣袖,单手抖尽剑上的鲜血,收回鞘中,捏了她的腕子往前走。
撄宁跟个?半大小孩一样拖着走,两人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句平静的呼唤。
“你不恨我吗?”
撄宁回过?头,寻思了一息,摇摇头老实承认了:“不恨。我就是有些生?气?,再就是可惜我的五千两银子,不该花在你身上的。”
她蹲下身,掏出怀中那方没送出去的帕子,避开赵氏的伤口放到她身前,轻声道:“最?后?那次雅集,你喂完锦鲤回亭子坐下时,小心的扶了扶腰,我觉得你是看重这?个?孩子的。如果没走到这?一步,该有多好。”
她不恨。
悔恨才是穿肠毒药。
赵氏余生?的每一秒,只怕都不能安生?了。
撄宁没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一声撞柱的巨响,接着就是衣衫摩挲的窸窣声。
身旁之人应声望过?来,撄宁迎上宋谏之略带探究的目光,忍住了没有回头,攒着一股劲闷头往前走。
六皇子的声音飘摇在偌大的庭院中。
“窈娘,窈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蹒跚的膝行到赵氏身边,颤抖着伸手抱住眼前血肉模糊的人,想小心避开怀中人的伤口,但血葫芦般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伤在何?处。
泪水顺着他沾血的面庞滑落,全无半分皇子的体?面。
“我听你的,我去争,我去为咱孩子争一个?锦绣前程,你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
“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当初我一心系你让父皇下旨赐婚,你原该有更安稳顺遂的姻缘。”
“窈娘,你还?记得我们幼时学的曲子吗?我唱给你听……”
字字泣血。
可他想倾诉的窈娘,已经溺死在欲望的深海中。
再也不能回答了。
“权力的滋味,真能让人迷失到这?种程度吗?”撄宁喃喃自语道,她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分不清是为了赵氏还?是为了谁。
宋谏之眉目不动,反问道:“你没尝过?,怎知不能?”
不知为何?,撄宁觉得宋谏之不像会被?权势欲念困住的人。他眼里向来只装得下自己,万事全凭心意,便?是万人之主也难叫他折颜屈膝,偏又看得透尘俗万物的纷扰,世上没有比他更肆意更可恶的人了。
她听到了从未设想过?的答案,呆呆的追问了一句:“你也是吗?”
却没有得到回音,只是被?人不轻不重的点了下眉心。
“眉毛皱的跟酸菜一样。”
撄宁顺势回头望了一眼,六皇子府淹没在落日余晖中,屋檐上只余下抹诡谲的白,乌沉沉如一只默不做声的巨兽,肃穆,渗人,不知吞噬过?多少鲜活的人生?。
她不敢再看,快跑走到晋王身边。
如今倒是奇了,在这?尊活阎王身边才能感知到一点人气?儿。
“你何?时动身去泸州呀?”
“后?日。”
“我的信你看了吗?就是明笙送去的那份。”少女连说?带比划。
宋谏之长眉微挑:“那是信?本王以为是驱鬼符,扔了。”
“我想去。”
“我想去,我可好有用了,”撄宁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己:“我发誓,你叫我往东绝不往西,叫我抓狗绝不逮鸡。”
“求你。”
“聒噪。”
等撄宁知道皇帝的旨意是让晋王携家眷前往时,已经气?成了一条河豚。
十一老实本分不会骗人,肯定是心眼蔫坏的晋王出的主意!

次日, 贤王妃来府上找撄宁。
彼时撄宁霸占着小厨房正预备大显身手,她昨日央了宋谏之半天,那厮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不?说准去也不?说不?准去,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拿根绳儿吊着胡萝卜在兔子跟前晃, 简直可恶至极。
但撄宁没有气馁, 她想把握好这一天的机会, 让晋王意识到自己的重要。
俗话说得?好, 想抓住男人?的心, 先要抓住他的胃。
她本来打算寅时就起来做早膳, 但实在困得?厉害,坐是坐起来了, 只是畏在被?窝里发?呆不?想动弹。她花了不?到三秒时间便说服了自己?, 从善如流的倒头?躺下, 被?子一蒙。
左右晋王殿下也不?差她这一顿饭。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着急忙慌做了四道菜派人?送去谏院, 结果只换来不?阴不?阳的三个?字‘怕有毒’。
能让她撄小宁亲自下厨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好吧。
不?知好歹。
撄宁疑心晋王是故意挑自己?生气,他向来爱拿自己?寻乐子,真生气就进?圈套了。
她发?挥了自己?不?屈不?挠的一根筋精神, 晌午还是兢兢业业泡在小厨房里, 直到贤王妃前来道别。
“你这次去泸州也不?知要多久, 我听王爷说, 一年半载也是有的,”邹莹执着帕子拭掉她额上的汗珠, 眼神里流露着不?舍:“你行李可都备好了?泸州那边湿气重……算了, 我说什么?呢,泸州原是你老家, 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了。”
她话到最后有点怅然的落寞,撄宁放下手里忙的东西,举手保证道:“姐姐放心,我保证一到泸州就给你写信,我们那儿有家老字号的糖蒸酥酪,做的一绝,等我招人?给你捎。”
说完她脑袋卡了壳,眉飞色舞的表情也僵住了,呆愣愣的问道:“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泸州的呀?”
邹莹笑着拍掉她高举作发?誓状的手,不?解的反问:“嗯?王爷说父皇体恤晋王新婚,特命他携家眷前往,晋王也没有回绝,难道不?是吗?”
撄宁记起十?一昨天满脸的古怪和为难,现在想想,他哪里是不?忍心拒绝自己?,分明是晋王要他戏耍自己?,十?一生性本分,说不?出?谎话。
宋谏之那个?能算计的,大约把自己?的脑补都算计进?去了。
撄宁恨不?能当场变成只刺猬悄悄藏到宋谏之被?窝里,趁他没防备扎他一身刺才算解气。
她欲扔掉锅铲,看着锅中香气四溢的炖鸡,又舍不?得?,只能把炖鸡当成宋谏之,恶狠狠地抄起汤汁浇在它身上。
邹莹看她气闷成这幅模样,脸都要鼓成皮球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眉目一敛,突然想到了什么?,讲起宫中的传闻:“六皇子今日没有上朝,说是六皇子妃因丧子之痛郁郁生疾,昨日撞柱去了,六皇子悲痛欲绝要出?家为僧,被?父皇训斥一通,在府上请了佛像铸造寺堂,可见心志已决。”
撄宁手上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遗憾,轻声接道:“这样么??也好。”
昨日晋王堂而皇之闯到六皇子府上,看见的人?不?在少?数,燕京城里处处长满眼睛耳朵,人?人?又是八百个?心眼,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斯人?已逝,不?若保留她最后的体面。大约也没有人?会想到,六皇子对赵氏,爱重至此。
“是啊,这样也好。”邹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转变了语气,轻快道:“快,让我盛碗鸡汤尝尝,我还不?知你有这份手艺呢。”
邹莹喝了两?碗,剩下的小半锅撄宁独自包圆了,喝到最后摸着肚子站都站不?起来。
哪怕撑死?,也不?能给黑心肠的晋王留一口。
是以,宋谏之晚上回府时,在正殿见到了一只蔫蔫的小斗鸡,嘟着脸抱着手臂。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忿,看他回来,仰着尖下巴颇为趾高气昂的通知道。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日几时出?发??”
好一出?先发?制人?,撄宁心中暗自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动作,活脱脱是戏折子里的小人?得?志。
宋谏之扫她一眼,走到上首坐下,斟了半盏热茶,天青瓷的茶盏拢在在长指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
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我都知道了。”为表态度,撄宁矜持的颔下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这位是自己?最大的债主,嚣张的气焰略收敛了些:“你不?要再想着诓我。”
“本王何时诓你了?”
宋谏之这才掀了眼看她,他尾音拖长,半边眉毛微挑,墨玉似的眸子中是不?加掩饰的戏弄。
“你教十?一骗我,还害我……”撄宁这次反应快,说到后面眼睛瞪得?溜圆,这才看透她大债主的险恶用心。
他哪里说过不?能去,他分明是模棱两?可的不?表态!
只见宋谏之悠哉的斟一口茶,薄唇因热气熏腾添了两?分朱色,少?年眼角眉梢都挂着懒洋洋的笑意,像瞧着猎物在自己?窝里打转却闯不?出?去一样,尽是戏谑的恶意。
风轻云淡,又尽在掌握。
撄宁试图做出?幅恶狠狠的模样,看他气定神闲只觉自己?输惨了。热血上涌,她羞窘得?满脸通红,火烧屁股一样冲进?卧房。
身后传来晋王的叮嘱。
“寅时出?发?,带着你那个?侍女即可,莫惊动旁人?。”
撄宁的气愤一直持续到次日启程。
天未亮,他们便一行七人?便出?发?了,除却十?一和明笙,只跟了三个?晋王的亲信。
两?辆马车,一辆放行李,余下位置留给不?会骑马的明笙,一辆是宋谏之和她的。
撄宁还在暗暗生着气,被?戏弄了,她也懒得?再扮什么?忠臣良将,站在府门扫一眼两?辆马车,径直往后面那辆走过去。
十?一小心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施施然登上前面的马车,门帘一掩没了动静。
可这厢,撄宁掀开门帘却犯了难,马车上除去行李,只余下一丈有余,明笙一人?睡都紧张,更?遑论多个?她。
所?幸撄宁不?是个?在乎面子的,从燕京到泸州少?说要三五天,这么?点事儿还不?值当她委屈自己?。她从善如流的退下来,蹭蹭蹭跑到前面。理直气壮地掀开帘子坐进?去。
晋王不?管在内在外,都是表里如一的臭讲究,坐的马车比后面的那辆宽敞了一丈不?说,隔绝了外面尚带寒意的风,车底还铺着厚厚的狼皮毯,毛发?松软叫人?爱不?释手。
寅时的天色隐隐泛着青,半丝日光都无,只有西直街上仍点着明亮的宫灯。
他们出?发?的同时另有两?队人?一前一后上路。
马车内光线比外头?更?暗,宋谏之闲闲环抱着双臂,闭目养神,晨风撩开窗帘,指缝风大小的缝隙中泄进?一线光,朦朦胧胧的照在他侧颜上,美人?图莫过于此。
这一方天地静谧异常,空气中发?酵着令人?筋骨发?软的暖意,撄宁寻了块宽敞的地方躺下,裹紧斗篷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昨晚高兴的般夜都没睡着,眼下一觉睡到了巳时。
是被?十?一吵醒的。
“主子,再往前三里有个?客栈,可以先落脚用顿午膳。”
“好。”
宋谏之打算先微服潜入泸州,若是调查一般的私盐官盐,远不?必如此谨慎。但七日前,泸州一县官上奏到京中,言明泸州盐场混乱内外勾结葬送了六百余条性命,崇德帝召人?上京,结果那县官葬身在驿馆的火海中。
越要封口,越说明背后势力眼耳通天。
因此,他们一行抄的小路。
敌在暗,我也在暗,剩下只看谁先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撄宁前一天喝鸡汤喝伤了,到现在还恹恹的没胃口,她紧闭着眼躲开外面射来的刺目日光,翻个?身趴在狼皮毯上,将脸藏进?臂弯里,活像头?埋沙子的呆鸵鸟。
宋谏之抬眸睨着她,少?女臂弯里露出?的小半张脸仍有稚气的圆润,她睡得?脸都发?红,发?髻散成一团胡乱堆在头?顶,没骨头?似的趴在毯子上蹭来蹭去,既没出?息又招人?。
他忍住心中滋生的恶念,开口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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