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好了,我吃好了也喝好了,现在酒劲上头,我得回去歇歇,免得耽误明天当值。”说罢,黄安成背着手走了。
“三哥三嫂,我爹喝多了,我带他回去了。”黄连正牵着驮他老子的骆驼过来。
“就歇在客舍呗,你们晚上还在这儿。”隋玉开口留客。
“不了,你们今天累得不轻,晚上就别张罗了,耳根子清净清净,早点睡觉。”赵小米牵着金花跟来,后面还跟着她婆母和满脸不情愿的阿宁。
“阿宁留下,晚上睡我这儿,不让你们来接。”隋玉看出阿宁不乐意回去。
阿宁瞥他娘一眼,见她不吱声,他气鼓鼓地走了。
“什么脾气。”赵小米斥一句,“三嫂,我们走了。”
“孩子愿意留这儿跟他哥哥玩,你非要撵他回去做什么?”隋玉捡个小土块掷她,“走吧走吧,我不留你了,我家的饭扎嘴。”
赵小米笑了,她边走边说:“你只要愿意留,我家这两个能在你这儿长住不回。”
“我就乐意这样,我多个小儿子和小闺女。”隋玉冲金花摆手,“小闺女,明儿跟着哥哥还过来噢。”
金花高兴地点头。
“我喜欢我舅娘。”她跟她娘说。
“嗯,不喜欢才是傻,我也喜欢你舅娘。”赵小米嘀咕,转头,她黑下脸跟婆母不满地说:“你看看我爹,一把年纪了还这个德行,我哥嫂的喜事,他喝得烂醉,正经的客人都没喝醉,就他喝得走不直道,掉不掉面子?”
黄母脸上讪讪,“我又没跟他坐一起,你回去了骂你男人,他该看好他爹的。”
“四五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管不住嘴馋,还要人盯着嘴。”赵小米越发不高兴。
“爷爷羞羞脸。”金花不明所以地插话。
黄母看眼孙女,说:“我回去骂他个老不死的,拿鞋底子呼他的嘴。”
赵小米翻个白眼,“以后我兄嫂家再有正经事,你们别跟我过来了,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们跟老二一家给你们买。”
迎面走来一群女人,赵小米摆正了脸色,免得让人看笑话。
“大娘,小阿嫂,跟你们打听一下,中郎将家的客人都走了吗?”为首的人问。
赵小米猜到这群人的身份,她点头说:“都走了,你们有什么事过去找他吧。”
赵西平也以为是棉花地里出了什么事,他喊丁全牵一头骆驼过来。
“爹,我要去吗?”小崽问,“我去牵我的马。”
赵西平想了想,说:“你晓得官府在哪儿,待会你带丁全去官府找马农监,让他去地里寻我……”
“大人,夫人,客人们都走了?”五六十个女人加快步子过来了,她们高高兴兴地说:“我们听闻你们家今天有喜事,特意过来祝贺,没什么好东西相送,只能空手上门。想着酒席过后还有好多杂事要收拾,我们过来帮忙。”
赵西平摆了摆手,示意丁全再把骆驼牵走。
隋玉承她们一片情,她们想祝贺的心是真的,一腔感激也只能通过这个法子表达。
“正好,家里的奴仆都累瘫了,里里外外的杂事还没人收拾,你们跟我来吧。”隋玉领着人往茶舍去,漆桌上的碗碟收走了,桌子还没来得及擦,地毯上掉落的骨头、泼洒的油渍都还在。
“厨房在哪里?我拎桶水过来擦桌子。”虞芙撸起袖子问。
“跟我来。”小喜高声说,“厨院里还堆着几盆碗碟和筷子,分一半的人过来吧。”
二三十个人跟小喜走了,其他人走到河边脱鞋把脚洗干净,又穿着草鞋过来,进门时脱下草鞋,赤着脚踩上地毯。
宋娴在一旁看着,心想真讲究,之前过来吃饭的大老粗都是穿鞋进去的。
“水来了。”虞芙提桶过来,说:“夫人,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您回屋歇着吧,我看您好像有些困。”
隋玉摁了摁眉心,说:“今天起早了,是有些发困。”
“主子,你去歇着。”小喜抓一把澡豆过来,说:“剩下的事交给我,我在这儿看着,等打扫干净了,我让张顺再把漆桌、屏风和酒壶酒盏给宋当家送回去。”
“不急,晚两天也没事。”宋娴说。
隋玉摆手,她脱鞋穿着足袜走进去,随便寻个人问:“你们身上的毛病如何了?艾草汤熏洗有用吗?”
被问话的女人面上一红,神色间有些难堪,她小声说:“好多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毛病轻一些的,来的时候换洗过,不会痒,就是痒了也不去抓。夫人你别担心,不会传染的。”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艾草汤熏洗有效,我再给你们买一些送过去。”隋玉说,“再一个,也是想问问,这段时间家里可还太平?有没有不要脸的人上门寻事?”
女人忙道歉,她脸上更红,红得要滴血,她慌乱地说:“艾草汤熏洗有用,不过夫人你别再给我们花钱了,我们有七八百人,合一起买药要不少钱。敦煌也有艾草,我们可以自己寻摸,再不济,我们还能打草或是捡柴卖钱,攒够钱我们自己去医馆抓药。”
“对,夫人不欠我们的,你于我们有恩,反倒是我们欠你不少,不能再用你的钱,小心会有人贪心不足。”另一个妇人插话。
隋玉抬眼,一不小心看到有人夹着腿,跪在地上用脚后跟蹭腿心,她挪开视线,说:“过两天我带人去你们住的地方转一转,到时候问问,愿意赊账的,我借你们点钱,等棉花丰收了,可以还钱也能用棉花抵债。得了这鬼毛病,你们也挺难受,痒了挠一下,被人看见了还要指着鼻子骂。”
有人听到这话掉眼泪。
隋玉“唉”一声,起身走了。
离了茶舍,宋娴问:“说了什么?我怎么还看见有人抹眼泪?”
隋玉没瞒她,一五一十交代了。
宋娴闻言,说:“这事交给我,你把你家女仆借我使使,我出钱,她们出力去医馆买草药,买个三四千斤,算是我捐送给这些苦命人的。”
“那我就替她们先谢过宋当家了。”隋玉笑了。
宋娴拍她一下,“你故意的?”
隋玉笑呵呵的,“拉你一起做个好事。”
“行吧,你把她们的住址给我誊一份,这事我交给绿芽儿负责。”宋娴说。
隋玉无有不应。
“对了,跟你说个事,你家的凤凰肉我不惦记了。”宋娴终于找到机会说这个事,“我家丫头没眼光,我做不成你的亲家婶子。”
隋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隋良和绿芽儿的事,她沉思一下,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绿芽儿挺能干,我也喜欢,可惜二人没缘分,不能强求,他们各有更适合的姻缘还在等着。”
宋娴点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还防着我。”
隋玉有些不好意思,她逃似的走了,“我困了,我要回屋睡一觉。”
这一觉睡到黄昏,隋玉醒来,一帮过来干活的女人已经走了,茶舍里的地毯、墙布、屏风都拆了,张顺正赶着骆驼准备进城还东西。
隋玉去灶房一趟,翠嫂见了问:“主子,可是饿了?再等一会儿,眼下没什么吃的,那帮干活的人离开的时候,我把鸡汤和羊杂混一起煮了,给她们煮了两锅汤饼填肚子,算是沾点荤腥,一个个瘦得可怜。”
“不错。”隋玉夸一句,“晚饭做点清淡的,煮点酸菜汤,天热了,我想吃点酸的开胃。”
“哎。”翠嫂应下。
隋玉离开灶房出去转一圈,等进城的奴仆们回来了,她拿出账本,又让张顺带人搬二十箱钱出来。
“分利钱了。”隋玉笑,“盼好久了吧?”
小春红她们笑。
“去年带出关八万钱的布料,从关外买回来的货又运去长安卖,一共卖了四十二万三千多钱,零头就不算了,获利三十四万三千钱。人和货的出关钱、入关钱合计是二万一千钱,年底交缗钱是一万五千钱,人的口粮和骆驼的粮草合计是二万八千钱,刨除这些,剩下盈利二十七万九千钱。再加上我自留的人参、葡萄酒、琉璃盏、地毯和皮货,这些大概有五千钱,也就是说最终是盈利二十八万四千钱。”隋玉把每一笔进项和支出都说明白,她看向众人,垂眼继续说:“二成的利钱是五万六千八百钱,甘大和柳芽儿不参与分红,分到十七个人头上,每人得三千三百四十钱。”
“恭喜。”隋玉合上账本说,“诸位,辛苦一年半,到了拿酬劳的时刻了,这些钱箱是属于你们的,搬走吧,不要跟我客气。”
奴仆们笑了,他们都盼着呢,谁都不会客气。
天黑了,散布在草场上的骆驼和鸡群回到圈里,荒野上安静下来。
隋玉转身进屋放下账本,又拿上小崽的帛布灯笼,去灶房引燃后,她提着灯笼离开客舍。
棉花地里还有人,二黑带着五个仆妇在挑水浇水。隋玉走过去,她借着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查看棉花苗的生长情况,茂密的枝叶间挂着花苞,棉根上附着的土板结,这是浇水后又快速晒干的通病,会导致秋末拔棉柴的时候很费力。
“主子?”二黑站在河边问一声。
“是我。”隋玉直起身,“月尾月色不好,地里黑漆漆的,人站棉花地里也看不见路,小心走摔了,收拾收拾农具,这就回去吧。”
“只剩两垄苗了,今晚赶赶工,这两垄浇完,明天去二掌柜名下的地里浇水。”二黑说。
“那你们走慢点,别摔了。”隋玉走出棉花地,说:“明天请帮工,请五六十个,剩下的棉花地一天浇完,不要为了省钱,耽误棉花的生长。”
二黑“哎”一声。
地里的五个仆妇悄悄松口气,一担又一担地挑水,在棉花地里走一趟又一趟,一点歇息的功夫都没有,就是一天三顿喝肉汤,她们的身体也受不了。
路的尽头传来蹄声,隋玉停下步子,她站路边等着。
“是我娘。”马背上的小子激动大喊。
隋玉晃了晃灯笼,待一马一骆驼跑到面前停下来,她捧着灯笼放在胸前,借光做个鬼脸。
“咦——”小崽跳下马背,他嘀咕说:“我才不害怕,阿宁肯定会害怕,明天我留他住下,夜里去吓一吓他。”
“少作怪。”赵西平斥一声,“他胆子小,你别去吓他。”
隋玉把灯笼递给小崽,说:“去吓你舅舅。”
小崽立马接过灯笼跑了。
隋玉牵过马缰绳,一手牵住男人的手,问:“地里有什么事?怎么下午又走了?”
“没出什么事,我带儿子去农司一趟,后来又遇到马农监也过去了,我们谈了些事。”赵西平摩挲着女人的掌心,他意有所指地问:“什么时候睡醒的?晚上还睡得着?”
“你还有精力?”隋玉笑侃,二人昨晚为今天的宴请睡不着,聊着聊着嵌合在一起,折腾到二更天才睡。
赵西平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二黑带着五个仆妇收工了,六个人挑着桶过河,隋玉和赵西平咽下打情骂俏的话,任由勃发的痒意在心底暗暗滋生。
“大人,月前移栽走的棉花结花苞了吗?”二黑问。
“有,不过少,移栽晚了,肥力又不够,长势不如我们自家的。”赵西平说,“今天马农监来地里看过了?”
“是有个人过来,我不晓得是不是马农监。”
“怎么了?”隋玉问。
“在农司的时候,他跟我谈起我们自家的棉花长势比种棉人手里的棉花长势好,看样子他过来的这几天也去棉花地里转了的。”赵西平庆幸,这也是实干家,肯顶着大太阳下地,而非像胡都尉那样,是个滥竽充数的空心麦秆。
思及胡都尉,回到客舍,赵西平牵着隋玉走到河边,问:“我们把中郎将府盖在河对岸可好?”
“胡都尉把地盘划给你了?”
赵西平哼一声,“以前我官位低,硬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现在官位升起来了,把这口窝囊气再还给他。”
“行!”隋玉笑了。
“姐,姐夫,吃饭了。”隋良寻过来。
“来了。”隋玉丢开男人的手,她朝石碑矗立的地方看一眼,说:“府门朝东,让老爹给我们守门。”
“什么?”隋良没听明白。
“你姐夫打算把中郎将府盖在河西边。”
“那可太好了,中郎将府有多大?”隋良兴奋,“是不是比千户所的房子要多两进?”
“差不多吧,校尉府就是四进的宅子。”赵西平接腔,“位置确定了,还要由匠人画图,你跟小崽都想想要添置什么,比如演武场或是养蚕房,到时候我跟匠人说一声,让他规划一下。”
隋良一时没想法,“我晚上跟小崽商量商量。”
“行,不急。”赵西平想着地契还没转让过来,估计需要个三五天。
然而夜里拆贺礼的时候,赵西平在胡都尉送的贺礼中看到一张落着他名字的地契,位置就在河西边,也就是那个寿命不足半年的客舍的旧址。
“难怪大伙都想升官,权力惑人心。”赵西平感叹。
“你可别迷了心窍,你有权,我们家不缺财,你可不能在外贪污。”隋玉提醒他,“棉花利大,我们又住在边关,少不了有坏心眼的人想拉拢你,别上当。”
“不可能,我最恨贪污的蠹虫,你忘了?”赵西平问。
没忘,隋玉可记得她因为有个贪污的大伯,她在赵西平面前挨了多少冷言冷语。
贺礼都拆出来了,曲校尉大手笔送了一对鹿茸,十个千户送的贺礼有些好笑,全是女人用的钗环或是绣样精美的布匹,十个百户大概跟千户打听了,送来的贺礼不是味道芬芳的澡豆就是小马鞭和皮靴,全是女人和小孩的东西。
“我的同僚和下属都知道我疼媳妇疼儿子,送礼送到你们面前来了。”赵西平打横抱起隋玉扑倒在床上,说:“我有点伤心,你安慰安慰我。”
隋玉捶他一拳,渐渐的,拳头失了力道,指甲陷入皮肉里,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烙下一道道红痕。
斗转星移,漆黑的夜幕在某一瞬间淡化了颜色,浓黑转淡,天边出现青灰色。
鸡叫了,虫鸣消失了,城北的荒野上有了人声。
二黑惦记着请帮工的事,天还没亮就进城了。
等隋玉睡醒时,请来的帮工已经下地干活了,客舍附近没什么人,昨天拿到分红的奴仆们也精神抖擞地下地干活去了,只有老牛叔和猫官坐在桑树下,盯着鸡群别来祸害菜园。
客舍没生意,地里的活也不用隋玉去插手,她吃过早饭没事做,只能把隋良和小崽养的蚕弄出来,她慢条斯理地给蚕喂桑叶,不时跟老牛叔絮叨几句,消磨了半天的时光。
下午又睡一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雇来浇棉花水的帮工走了,盖房的匠人又浩浩荡荡来了,客舍附近多了五六十号人,城北的荒野上又热闹起来。
耗了八天的功夫,地基挖成了,此时地里的棉花进入开花期。
隋玉找到活儿做,她把种棉人分成三波薅过来,教她们打顶,再教她们掐芽条,把她们教会了,她家棉花地里的活儿也忙完了。
“姐。”隋良看隋玉在给猫官梳毛,他走过来蹲下,说:“姐,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说。”
“你还在外地盖客舍吗?比如酒泉郡和武威郡。”隋良问,“家里没事做,我太闲了,想找点事做。”
“是要盖客舍,不过我本来打算等明年棉花种到其他三郡了,我再把客舍盖过去。”隋玉说。
“不用等明年,我去办吧。”隋良捋一把猫尾巴,他叹气说:“小崽半天在学堂,半天跟着他爹跑,他都有正事做,我总不能闲着。”
这时候有姐姐替他扛着生活的重担,以后总不能再让外甥为他扛起一片天,隋良心想他不能真活成个稚儿,不仅自己遭人看不起,也连累姐姐受人挑拣。
隋玉看他一眼,笑问:“你不是还有桑蚕生意?你走了,来买桑叶的人谁招待?”
“你啊,我看你也闲得没劲,天天一睡就是半天。”隋良笑了,“这个生意交到你手上,你帮我打理好。”
“真决定了?”
隋良点头,他在半个月前就有这个想法,不过担心家里盖房和地里棉花的事堆在一起会让他姐忙得分身乏术,这才一直没说。
眼下看来是他多想了,家里的仆人越来越中用,家里地里的活儿打理得井井有条,不再是五六年前无人可用的局面,他也不用再守在家里。
“行,你去吧。”隋玉松口了,“你把大壮带上,他心眼实,听话,你带出去跟你做个伴。正好我再问问奴仆中有没有想留在家里的,要是没有,我再寻摸其他法子。你出门在外也留意着,如果遇到人品好又机灵的人,可以考虑在当地雇人当客舍的管事。”
隋良点头,“那下一个客舍盖在哪里?”
“武威郡的客舍着重是做饭食和粮草生意……”隋玉灵光一闪,“有了,我去找小米,看她有没有意向把生意往外地做。”
隋玉说走就走,猫官后知后觉发现梳毛的动作停了,它睁眼一看,女主子已经去牵骆驼了。
赵小米对隋玉的提议有想法,她跟黄连正走不了,就想让她小叔子跟隋良去武威郡买地种草。然而她小叔子性情太过老实胆小,不敢一个人出远门,偏偏崔红霞又怀了老二,不能跟过去。
倒是宋从祖在学堂听小崽说他舅舅要去武威郡盖客舍,他来了主意,他提出跟隋良一起离开敦煌,想去外面走一趟,看哪个地方适合他买地种草。
两日后,宋从祖带两个奴仆跟着隋良和大壮一起离开敦煌。
隋玉和小崽去送行,分别时,小崽怏怏叮嘱:“舅舅,你一个月至少要回来一趟,你还没走我就想你了。”
“好,一定会回来。”隋良答应了,他不跟商队走,而是选择留在关内,就是为了方便回家。
姐姐和姐夫把他养大,他又陪外甥长大,他就是这个家的人,这里也永远是他的家。
隋良骑着骆驼离开了,隋玉牵着小崽进城,母子二人牵着骆驼在城里慢步行走。
小崽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他疑惑道:“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去我姑姑家吗?也不是,这不是去我姑姑家的路。噢,你要去找我表姨母?”
“不是,你陪我去医馆一趟。”隋玉冲他一笑。
小崽感觉不到她的紧张,她看着也不像是生病了,他就没多问,乖巧地跟着过去了。
“你在外面看着骆驼,我一个人进去。”到了医馆门口,隋玉把手里的缰绳交出去,临进门前,她又转身问:“小崽,你要不要进来?”
小崽立马跟进去,他握住隋玉的手,安慰说:“娘,你别怕,我陪你一起进去。”
隋玉笑了,她在药童的指引下坐在案桌前,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哪里不舒服?”大夫问。
“最近很容易疲累,瞌睡也多,一睡就是半天,我怀疑我是不是有喜了。”隋玉还是得隋良的提醒,她才意识到近些日子的不对劲。她只有在带着商队经过长途跋涉归家时才会一睡就是半天,而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都在睡,只有上午的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小崽瞪大了眼睛,他看看隋玉,又眼不眨地盯着大夫把脉的手。
良久,大夫松开手,说:“或许是时日尚浅,脉象不显,一个月后你再来。”
隋玉放下袖子,问:“我身子如何?有没有什么小毛病?”
大夫摆手,“你是不是城北种棉花的玉掌柜?我现在才认出来,你日子过得顺遂,吃喝不愁,哪有什么小毛病。”
如今的确没什么值得隋玉再烦心的事,唯一挂心的事就是想再生个孩子,隋玉跟大夫道声谢,她牵着小崽走出医馆。
“娘,我要有妹妹了吗?”小崽听不明白大夫的话,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还不确定,我们下个月再来一趟。”隋玉心里感觉是有了,不过她低头看儿子一眼,说:“可能妹妹已经在我肚子里了,除了我,你是我们家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这个消息先保密,下个月你再陪我来医馆一趟,到时候你舅舅应该也回来了,我们给他和你爹一个惊喜。”
小崽点头,对于这个没影的妹妹他没什么实感,但要说保守秘密和制造惊喜,他立马来劲了。
骆驼见主人出来,它们屈膝跪地伏下去,隋玉跟小崽坐上去,骆驼立马起身往回走。
“娘,一定是妹妹吗?”小崽问,“噢,是你喜欢妹妹?”
“也可能是弟弟。”隋玉说,“我们家四口人,就我一个人是女的,所以我想生个女孩陪我。不过是个小子也行,最好像你,是个贴心的宝宝。”
小崽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十岁了,不再是个宝宝了。
不过他由此展开联想,明年会有个娃娃从他娘肚子里出来,他们家会多一口人,可能长得像他和他娘,也可能像他爹和舅舅……好神奇啊,他看向他娘平平的肚子,心里泛起期待。
回到客舍,小崽先一步落地,他急急忙忙去扶隋玉。
“乖宝宝。”隋玉搂着他,“真羡慕你的弟弟妹妹,生来有个好哥哥。”
“你也是好姐姐啦。”小崽夸她,“你有好弟弟。”
“还有好儿子和好丈夫。”隋玉补充,“我真幸福啊。”
小崽美滋滋的,他跑进屋搬出个椅子让隋玉坐,又麻溜地提个筐爬上桑树摘桑叶,他骑在树杈上哼小曲,丝毫不见送别舅舅的忧伤。
“娘,桑果红了。”小崽从桑叶中探头,“你吃不吃桑果?我给你摘,你等着。”
完全不用隋玉回答,他陷入自娱自乐的情绪中。
晌午,赵西平到家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儿子,见他乐滋滋地给白蚕喂桑叶,他有些纳闷。
“这么高兴?我还以为他又要伤心好几天。”赵西平找到隋玉。
隋玉狡黠一笑,说:“晚上早点回来,我跟你说个喜事。”
“跟小崽有关?”
“算是吧。”
“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隋玉摇头。
赵西平狐疑地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圈,心思几转,怎么也想不到赵小崽身上能发生什么喜事。
“大人,有人找。”小春红在院外探头,“胡监察的儿子来了,说有事找您,我看他脸色不好,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赵西平起身往外走,隋玉也跟出去,小崽在隔壁听到这话,也急忙盖上蚕箱,快步跑出去。
“大人,出了两件事,一是种棉人曲珠找了个放羊的活儿,她跟羊倌商量着放羊的时候,羊拉的粪归她,她不要钱,羊倌答应了。但今天又反悔了,他反口不承认说过这话,还耍赖污蔑曲珠打伤他的羊羔,要曲珠赔他一床棉被,或是陪他睡,我今天巡看的时候遇见了。”胡安岁语速飞快地说,“还有一件事,这事比较严重,闹到官府去了。种棉人杜馨兰嫁的是本地的一个老戍卒,据她说,这个老戍卒经常折磨她,昨夜喝了酒,又回去……”
胡安岁未经人事,他红着脸有些说不出口,见小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更不好意思复述杜馨兰的话。
“……我听县丞说是马上风,老戍卒死床上了,但他兄弟不信,死活说是杜馨兰害的,然后报官了。”
“什么是马上风?”小崽好奇。
“中风了。”隋玉糊弄他。
“交给知县大人处理,我们不插手,这事本来就是杜馨兰和曲珠占理。”赵西平说,“曲珠报官了吗?”
“没有。”
“你带她去报官。”赵西平说,“杜馨兰是在官府大牢还是在老戍卒家?”
“仵作去验尸了,是死于马上风,杜馨兰没关押。”胡安岁过来主要是为了这事,他担心老戍卒的兄弟会对杜馨兰暗下毒手。
赵西平立马唤来骆驼,“我过去一趟,安哥儿你就不跟我跑了,留下吃饭。”
胡安岁吁口气,有他姨爹过去,杜馨兰保准出不了事。
“以前类似的事多吗?”隋玉问,“你姨爹回来不怎么跟我讲。”
“不多,毕竟种棉人落脚在敦煌才两个月,跟邻里不熟,矛盾也就少。”胡安岁说,“往后类似曲珠这种事少不了……哎呀,我要进城找曲珠,带她去报官。姨母,我不留下吃饭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骑上毛驴跑。
隋玉拽住他,说:“饭已经好了,你进去吃一碗,别让肚子空着。你身子骨本就弱,可别折腾它,你要是病了,你娘要焦心死了。吃过饭你骑骆驼回城,比你的小毛驴跑的快,不会耽误多少事。”
厨院里,盖房的匠人已经在吃饭了,他们做力气活,吃稀的不抵饿,厨娘们给他们蒸了黍米饭还烙了菜饼子,酸菜鸡蛋汤更是敞开了让他们喝。
客舍养的鸡多,这时候又没有商队入住,每天捡的鸡蛋销不出去,除了腌咸蛋,就是煎炒炖汤喂给匠人。
胡安岁拿碗舀一碗酸菜鸡蛋汤,再拿个菜饼子坐下吃,他吃的急,动作却不粗鲁。
隋玉从灶房端一碗炖排骨出来,说:“你尝尝,看排骨炖没炖烂。”
胡安岁摆手,他端碗喝下最后一口酸菜鸡蛋汤,说:“夫人,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行个礼,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恨不得飞起来。
隋玉会心一笑,又稚嫩又热忱,真好啊。
小崽有些坐不住了,他怄气道:“我怎么才十岁?我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能跟我爹一起办事,也能跟我舅舅离开敦煌。”
“那可不行,娘还需要你。”隋玉把排骨汤递给他,说:“长大后的日子还很长,但你幼年期却很短,别急着长大。”
小崽用手捻根排骨吃,好吃,他咬住排骨,又捻一根喂给隋玉。
“好吃,炖烂了,安哥儿没口福。”隋玉蹲下。
小崽端着碗,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前一瞬的烦恼瞬间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