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隋良点头。
赵西平将一碗撇去油水的鸡汤递给隋玉,说:“看看能不能喝进去。”
“能,我弟弟回来了,我心情好,心情好了胃口也好。”隋玉一口气喝半碗鸡汤。
隋良噙着笑,他看向赵西平,说:“姐夫,你求我,我在家多留几天。”
赵西平不搭理他,转而说:“杨千户你还记得吧?就是杨二郎和杨三郎的爹,他昨天找我了,想给你做媒……”
隋良瞬间蔫巴了,他投降道:“姐夫,我错了。”
赵西平哼一声。
“真的假的?你怎么没跟我说?”隋玉偏头问。
“不合适,我直接拒绝了,就没跟你说。”赵西平给她舀一勺炒胡豆,说:“杨千户介绍的姑娘是他大侄女,我听说过,据说是容貌长得好,人也傲气。我心想隋良长得可不差,我也没见他以长相为傲,两人性子不合适。你不贪图美色吧?”
“不贪不贪。”隋良亲手给姐夫奉上一碗汤。
“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跟我说说,以后再有人介绍,我帮你留心。”赵西平接过汤碗。
隋良伸手一指,说:“像我姐这样,姐夫你应该最明白是什么样的。”
赵西平低头喝汤,不搭腔。
小崽左看看右看看,饭桌上安静了,他这才得闲啃鸡腿,嘴里嚼着,耳朵还竖得直直的。
隋良觉得不对头,他催促道:“姐夫,你说话啊?你什么意思?”
“痴人说梦。”赵西平嘲笑他,“自己寻摸吧,我没那个能力。”
隋玉发觉隋良还没开窍,他甚至对配偶没有一个特定的幻想,或热情似火、或精明能干、或随和大方,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参照对象。
“我吃饱了。”隋玉放下碗筷,也结束这个无端的话题,“良哥儿,你吃饱了就回屋好好睡一觉,从武威郡回来路上耗了几天?”
“十天。”
隋玉皱眉,“日夜兼程?往后别这么赶。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天都在路上,这趟再过去,你把食铺的事安置妥当了再回来,不一定非要一个月回来一趟。”
小崽跟着点头,“舅舅,两个月回来一趟也行。”
隋良不回答,他丢下碗筷,伸个懒腰说:“我去睡觉了。”
小崽嘴巴一抹,跟着跑了。
饭桌上只剩赵西平还在吃,隋玉坐下陪他。
“你兄弟回来了,你的小跟班就丢了。”赵西平说。
“我不酸,这叫物归原主,这一个月是我借用的。”隋玉笑,“租种的地里棉花收获如何?”
“还行,一亩估计能收二百斤。”赵西平又盛一碗饭,说:“下午我要去找曲校尉一趟,让他派一队兵夜里巡逻,有偷棉花的。”
巡逻兵安排得很顺利,三队轮班倒,有了他们,种棉人从棉花地里解放了出来。
隋玉安排小春红和小喜去军屯和民屯传递消息,种棉人忙完自家的活儿,可以来她这儿找活儿。
“摘半天棉花是一钱,掰一斤棉花是一个铜板。一个人半天大概能掰二三十斤棉花,虽说比不过在地里摘棉花的工钱高,但不挨晒不受罪。另外还有绞棉籽的活儿,绞一斤棉籽得两个铜板。”隋玉说,“这三个活儿你们自己选择,除了摘棉花是必须按点上工按点下工,掰棉花和绞棉籽的活儿是随来随走。”
“我去地里摘棉花,我明天早上有空。”
“我掰棉花吧,我有点受不住太重的农活。”
“我也去地里摘棉花,什么时辰上工?”
“……”
隋玉招来阿水和花妞,让她俩过来做登记。
有了这帮人,这些日子家里积攒的棉花在五天内完成了脱籽,三千三百七十八斤棉绒转手卖给锦绣织布坊。
今年的棉花由隋玉垄断了,她依旧按去年的棉价出售,一斤二十钱,第一批棉绒卖了六万七千五百六十钱。
隋良在家住十天,看家里的琐事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在七月初十的时候,他提出要离开。
这趟隋良要带一万钱去武威郡,隋玉本想安排青山带队护送他过去,但隋良没同意。他带上大壮,又帮宋从祖从家里捎带十个家仆,十二个人带着二十头骆驼驮着钱箱离开了。
隋玉和小崽照旧去送行,回转的时候,母子二人兴致勃勃前往医馆。
“恭喜,老朽摸到喜脉了。”老大夫说,“依脉象看,喜脉上身估摸着有两个月了,明年二三月会生。”
隋玉露出笑,“胎相稳健吗?我怀我家大儿的时候不吐也不瞌睡,怀这个又困又吐。”
“正常,没毛病。”老大夫收手,“回去养着吧,不做重活就行了。困了你就睡,饿了你就吃,没胃口就不吃,不要多想。”
隋玉“哎”一声,领着小崽走了。
“明年二三月才生啊?还有好久。”出了医馆,小崽叹一声。
“时间过得很快的,再有两个月,娘的肚子就凸出来了。”隋玉去摊子上买两顶草帽和两把扇子,她跟小崽戴着草帽摇着扇子往回走,两头骆驼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一个月后,第二批棉绒卖了四千一百斤,隋玉进账八万二千钱。
八月底,棉花的丰收季到了尾声,第三批棉绒只有一千五百八十斤。
总的来说,隋玉种下的七十二亩棉花一共收获了棉绒九千斤出头,棉籽也在九千斤左右,棉花亩产在二百五十斤。七十二亩棉花地里,其中四十亩是官府的地,交四成的粮税就是四千斤棉花。
九月初二,种棉人在巡逻兵的护送下,她们各自挑着棉花来城北出售。
小崽、阿水、花妞和阿羌拿出春末登记的账本,五颗棉籽抵一株棉花苗,种棉人归还了棉籽,账本上欠的债就此销去。
一株棉花苗能结二三十个棉桃,一个棉桃收获的棉籽就能抵一株棉花苗欠下的债,种棉人上交了欠下的棉籽后,手头富余的棉籽还不少。
“棉绒一斤十五钱,棉籽一斤三钱。”隋玉拿出羊皮卷坐在茶舍门口,二黑和五个仆妇守在左右,他们负责称重结账。
“不要嫌棉籽便宜,我卖给你们也便宜,这个东西跟棉花不一样,它出不了关,卖不出高价。”隋玉解释,“棉花也是暂时量少才价贵,再过两三年,棉花的价也会降下来,估计会跟粮价差不多。”
排在前面的妇人算了算账,按这个价算下来,一亩的棉花在交了粮税以及租子后,大概能卖七百五十钱。而她们基本是两三个人合种一亩地,一个人能分到二百五十钱,够她们用了。
“四十三斤棉绒,四十斤棉籽。”二黑报数。
“合计七百六十五钱。”隋玉迅速算账,“这是几个人种的棉花?”
“三个人。”
“明年可以多种点。”隋玉说,“下一个。”
“四十一斤棉绒,三十八斤棉籽。”二黑报数。
隋玉抬头看一眼,问:“棉籽和棉花怎么比旁人少三四斤?”
“被偷了。”
“没抓到贼?”
“没有。”
“下一个。”隋玉喊。
收棉花一共耗了十天的时间,五百五十八亩棉花,隋玉收到两万三千五百斤的棉绒,转手卖给锦绣织布坊,她从中赚差价赚了将近十二万钱。
至于交粮税,她将第三批收的一千五百斤棉花交上去,又补了二千五百斤的棉籽,对此负责的人是赵西平,他全然没有异议。
九月中旬,赵西平将收缴的棉税规整好,他安排马农监带队,由军队护送,将四万八千三百六十斤棉花送去长安。
至此,今年的棉花种植到了尾声,只有地里的棉柴还没拔。
秋收时节到了,关内关外的商队齐聚一堂,共同汇集在敦煌郡。
锦绣织布坊收拢了三万斤的棉绒,全部做成棉被都要做三千床,杜坊主日夜赶工,他还想做精做细,但人手上出现了问题。
隋玉向他推荐种棉人,她们不会织布,但可以学着弹棉花。
杜坊主看在她的面子上接纳了一批力气大的种棉人去弹棉花。
“玉掌柜,你帮我问问,哪个商队捎带的有染料,我们囤的染料有三个色不够用了。”杜坊主寻来。
“我就有啊,从长安买来的。”隋玉起身,说:“我领你去看看。”
杜坊主看她挺着肚子,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又觉得冒失,他迅速收回手,说:“你歇着,随便指个人带我去看。”
“这才几个月啊,不影响走路。”隋玉抚了下肚子,她每天都会绕着客舍打转,再加上克制进食,孩子五六个月了,她没长胖多少,肚子也不算大。
开了仓房门,隋玉让杜坊主自己进去看,“都在靠墙放的箱子里。”
杜坊主看到染料如看到亲爹,他在仓房细细品鉴好一会儿,出来说:“玉掌柜,这八箱染料我都要了,一箱二百钱如何?”
“二百三十钱。”
“成交,我回去喊人来搬。”杜坊主说,“玉掌柜,下次再买到染料,你直接给我送去织布坊。”
隋玉锁了仓房门,她跟他一起离开客舍,出了门,她指了下不远处的货栈,说:“往后我手里囤的染料指定少不了,杜坊主有空就来逛逛,我手里好东西多。”
货栈已完工,门窗敞着在晾潮气,透过敞开的门往内看,里面横着许多木架子,也有木板做的隔间。
第351章 冬日归家
秋收到了尾声,暖暖的秋意渐渐被蒙着白霜的寒气所取代,十月底的清早,枯黄的荒野上披着一层宛如冰晶的白霜,风也是冷的。
房门被敲响,赵西平应声:“起来了。”
“我娘醒了吗?”小崽隔门问。
赵西平打开门栓,小崽带着一股寒气钻进来。
隋玉躺在被窝看他,问:“昨天踹被子了吗?”
“应该没有吧,我没被冻醒。”小崽趴在床边,他隔着棉被摸了摸鼓起的肚子。
“走了。”赵西平绑好头发,他开门往外走。
“娘,我先去练武了,你再睡一会儿,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小崽跟出去,又轻轻关上门。
农忙结束,地里的庄稼收进粮仓了,赵西平就闲了下来,他不用再去田间地头巡视庄稼的生长情况,或是为了一勺粪一桶水去给老农断嘴角官司,眼下是等到天光大亮才去农司当值。不用东奔西顾,他有了闲心带孩子练武,每日天不亮,他就带小崽去客舍北边的空地上锻炼。
丁全和二黑带着三个小姑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主院的门一开,他们率先动起来。
赵西平带着小崽把身上的关节活动开,父子俩也追了上去,呼着白气绕客舍跑圈。
渐渐的,客舍的东西侧门相继从里面打开,听到动静的镖师出来了,他们撸起袖子也跟着跑。
三圈跑下来,赵西平先带着小崽、阿水和家里的奴仆去空地上练拳。
“呼哧—呼哧——”
花家的两个小子喘着粗气加入进来,他们站在后面盯着赵西平的动作跟着比划。
天光微亮,胡安岁顶着半头的白霜跑来了,他没骑毛驴,出了家门一路跑过来,身上跑出汗了,四肢活动开了,他过来直接加入练武的团队。
“小子,腰板挺直了。”跑出汗的镖师光着膀子路过,他伸手攥住胡安岁的肩膀往后一拽,说:“腿脚在后面,肩膀都要抻出二里地了,你又不是打螳螂拳。稳住腰,出拳是大臂发力,不是肩膀。”
胡安岁红了脸,他下意识想逃,但忍住了,他憋一口气摆起姿势,试探着将力气集中在大臂上,一拳挥出去,他发现挥出去的拳头有桎梏感了,收回动作是下意识的,毫不费力。
他脸上露出笑。
“高兴早了。”镖师朝他后腰上拍一巴掌,“腰上没力气,你这样练下去,过个两三年,你走路都难,更别提娶媳妇了。”
赵西平咳一声,“少说有的没的。”
镖师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三个不大不小的丫头,他咽下不正经的话,调侃说:“赵中郎将,你这个师父是个半吊子啊,教出来的徒弟恐怕会是个空壳子。”
赵西平坦然接受调侃,他解释说:“我也没有正经的武师傅教过,都是自个琢磨的,学的时候年纪不小了,身板也长成了,一些发力的动作估计会下意识调整,也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多练一练就行了,动作熟悉了,出拳收拳的时候,眼睛不用再盯着胳膊看,身板自觉会回正。”丁全开口维护自家主子。
阿水和花妞飞快点头。
小崽垂眼思索,他有些不赞同,好比拿筷子挟菜,他发现并不是所有人挟菜的姿势都是一样的,这应该是跟小时候学拿筷子的姿势有关系。
“杜伯伯,我们能跟你学武吗?”小崽问。
“呦?你还记得我姓什么?”镖师惊讶。
小崽点头,“记得,你前年来过,还给了我一把米糖,可好吃了。”
赵西平若有所思,他开口问:“杜镖师,你家是哪儿的?我听你口音有点像是陇西郡的人。”
“对,陇西郡,我跟秦文山秦大当家是同乡。”
“考不考虑在敦煌开个武馆?或是跟着我干,我出门的时候,你给我当护卫,不出门的时候,你给我家孩子当武师傅。”赵西平考虑到明年为了种棉花他要往东边三郡跑,路上带个护卫,不管是防狼还是防人都能派上用场。
杜镖师没有立即答应也没有拒绝,说:“我考虑考虑。”
“行,年关之前给我答复。”赵西平说,“如果跟我干,月银是八十钱,吃穿住行都是我的。要是打算在敦煌办武馆,我把我家的孩子都送过去。”
“我考虑考虑。”杜镖师满肠纠结。
赵西平放他走了,他不再教一帮孩子练拳,改而教他们练棍法。
霞光浮出云层时,隋玉睡醒了,她穿着薄棉袄开门出来,北边的空地上呼喝声震天响,一个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浑身冒汗,看着热气腾腾的。
而客舍里面,客商们还躺在榻上蒙被大睡,呼噜声隔着院墙还传了出来。
一只花猫从院墙上翻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棒槌长的小孩扒开门爬出来,花猫已经跑没影了,她坐在门口发愣。
隋玉从灶房里端碗热豆浆走出来,一出门就看见坐在第五进客舍门外捡土吃的小孩,她“哎”一声,“不能吃,吐了。你娘呢?你怎么一个人爬出来了?”
小孩含着湿漉漉的黄土,淌着大鼻涕冲她笑。
隋玉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抹下脸,她挺着肚子推开门,直接喊:“李大当家?李家客商谁醒了?孩子溜出来了。”
没人应,过了几息,一个面色酡红的女人拢着皱巴巴的小袄开门出来,她没敢看隋玉,快步出门抱起孩子回屋。
隋玉皱眉,但也管不了,她关上客舍的门离开了。
太阳升起,天光大亮,城里的小贩挑着担推着车过来了,除了卖菜卖粮的,还有卖吃食的。
练武的镖师们散了,他们一股脑冲进厨院,不多一会儿,受不了排长队打饭的镖师又大步出来,涌向卖吃食的摊前。
“玉掌柜,今天买几斤驴肉,炖锅驴肉卖,我们哥几个想吃驴肉了。”一个镖师说。
隋玉点头应下,“行,我上午安排人进城买。”
几步远的地方,卖鸭子的小贩听见了,他凑过来说:“玉掌柜,我们村有户人家宰了头驴子,他待会要挑驴肉进城卖,你要买多少?我让他给你送过来。”
“送个三十斤。”隋玉说,“你给他捎个话,要是驴皮还没出手,你让他把驴皮收拾干净给我送过来。”
小贩“哎”一声,又说:“玉掌柜,你来看看我家的鸭子,个个五六斤重,肥得流油,你买几只回去吧。”
六只鸭子都是公鸭,精神头不错,羽毛油亮,这个小贩的话不算夸张,隋玉点头买下他的鸭子。
“你等着,待会儿有人过来称重结账。”隋玉跟小贩说。
赵西平牵骆驼过来,隔了几步远跟隋玉说:“我去当值了啊。”
隋玉挥手,表示知道了。
小崽快步过来,他看见有卖熏兔子的,说:“娘,买几只熏兔子,我想吃蒸兔肉。”
隋玉在羊皮卷上记一笔,“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小掌柜,油枣吃不吃?”支油锅炸面枣的妇人问。
小崽走过去,妇人递他一个,他接过喂嘴里。
隋玉过去说:“称两斤。”
“好嘞。”
阿水吃饱肚子过来,她拎着秤杆带着三个仆妇过来,从隋玉手里接过羊皮卷,她开始去称今天要买的菜和粮。
小崽捏个油枣喂他娘,隋玉不吃,他又去喂阿水,接着去找花妞和阿羌。
半个时辰后,卖菜卖粮卖肉的小贩收到钱,他们挑着担子离开,卖吃食的小贩还继续守着。
“小孩,吃不吃油枣?快去找你爹娘来给你买油枣吃,可香可甜了。”
隋玉从主院出来,又看见早上吃土的小孩爬了出来,客舍里外进进出出的都是人,他们像是没看见她,熟视无睹地擦着她走过去,若是踩到了顶多皱下眉,脚尖一拐,抬腿走了。
“娘,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小崽挎着兜走出来,他一眼看见盯着油枣摊子掉口水的小孩。
“你去客舍嚷一嗓子,去喊李大当家,直接说他女儿又像小狗一样溜出来了,好像还饿着肚子,在馋别人家的饭。”隋玉使唤儿子。
小崽了然,他跑过去,托着脏兮兮的小孩抱起来,他记得李大当家住在哪间房,直接抱着小孩去敲门。
门开了,小崽把小孩往里一塞,说:“李大伯,我给你送女儿来了,她自己爬出去了,坐在门口像个小狗,盯着卖油枣的摊子流口水,你是不是不给她饭吃?”
李大当家瞟一眼脏兮兮的小孩,他立马挪开目光,转而看向小崽,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会交代她娘给她吃饱饭,谢你送她过来。”
小崽摆了摆手,他一溜烟跑了。
隋玉在不远处等他,见他出来,她往客舍里看一眼,清晰地听到李大当家在喊人。
“娘,走了。”
“好。”
母子二人徒步进城,隋良托商队带信,他大概会是在十月二十八回来,要求他姐和他外甥要去城门口接他。
隋良在七月十一离开敦煌,之后一直没回来,留在武威郡负责经营食铺生意,最近赶路的商队少了,他才关了铺子跟宋从祖一起带着仆从回敦煌。
路过酒泉的时候,隋良碰到跟商队同行的赵父赵母和赵大郎兄妹五个,他让他们祖孙七人跟他一起走。
有两个年迈的老人,赶路的行程拖慢了,走进敦煌时已是冬月初三。
“你舅舅回来了。”隋玉推了下趴在桌上斗草的小子,“快出去,他在寻你。”
隋良立在骆驼背上左顾右盼,城墙根下、城门口、大街上、油茶铺子……
“舅舅——”小崽跑出来,“我在这儿。”
隋良绷着的脸立马松动了。
隋玉也扶着肚子出来了。
“玉掌柜,接到你兄弟了?”炒油面的女掌柜问。
“接到了,这几天打扰你们了。”隋玉笑,“我们这就回去了。”
隋良搂着外甥大步朝隋玉走过去,“姐,你也来接我了?”
“我不来,我担心你不肯回去。”隋玉打趣,“这次比上次长进了,没有赖在城外不进来。”
隋良不以为耻,他伸手摸一下薄袄下鼓起的肚子,说:“二崽也来接舅舅了,舅舅给你带了个拨浪鼓回来。”
“我呢?”小崽问。
“你也有。”隋良激动的心情平缓下来,他搂着外甥又拐回路上,说:“我把你爷奶接来了,快去打招呼。”
经他提醒,小崽才看见他爷奶和堂兄堂姐,他热情地叫人,又问:“大哥二哥,你们开春回去忙春种,春种结束了怎么一直没过来?”
“忙完春种,又忙大哥的婚事,等忙利索到五月了,那时候没有过路的商队,我们又不敢单独上路,只好忙完秋收跟爷奶一起过来。”赵三郎解释,话落,他跟走过来的人贺喜:“三婶,我们又要多个弟弟了?”
“弟弟妹妹都有可能。”隋玉纠正,“大郎娶媳妇了?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
“还没有,只是婚事定下了。”提及自己的婚事,赵大郎臊得红了脖子。
“爹,娘,一路劳累,我们先回去,路上边走边说。”隋玉问候公婆,她关切道:“你们身子可好?路上可有吃不消的?若是哪里不舒坦,可别瞒着,我们直接去医馆找大夫看看。”
赵父摆手,“没有不舒坦,回去喝两碗葱姜水就行了。”
隋玉见他们精神头不错,也就没再多说。她心里琢磨着,大概是常年劳作的原因,她公婆面容苍老,但身子骨不弱,他们跟老牛叔的年岁差不多,还能在冬天骑着骆驼从酒泉奔波五六天来敦煌,老牛叔却连骆驼都骑不上去了。
“婶子,我娘还住在城北吗?还是已经搬回去了?”宋从祖这才找到机会插话。
“你娘?你娘带着商队出关了,八月上旬离开的,你妹妹也跟着一起走了。”隋玉说,“棉花丰收后,织布坊先做了一批棉袄和棉被出来,你家的商队和我家的商队平分了,两个商队一起出关了。这趟可能走的远一点,或许明年秋末会回来,也可能是后年春夏。”
宋从祖眉心一皱,“离开这么久?应该再等等的,明年开春跟其他的商队一起出关,路上也有个照应。他们走的远,携带的货物又贵重,遇到打劫的可怎么办?”
“棉被和棉袄在寒冷的天气最抢手,开春再出关,到了关外天热了,还有同行带棉被的商队,那就失了先机,棉被和棉袄卖不出好价。”隋玉跟他讲解,“想多赚钱,要争抢机遇,不可能不冒险。”
宋从祖叹一声,“我也是担心她们。”
“关外的路你娘已经走熟了,她又带着你妹妹,不会冒险的。”隋玉安慰一句,“你是回家住,还是随我们一起回城北?”
“我要去沙漠看看,给骆驼准备的粮草也不知道备没备足。”宋从祖说,“我歇两天再去听老夫子讲课。”
隋玉点头,“你们先走。”
宋从祖带着家仆骑着骆驼先行一步,骆驼驮的木箱里,铜钱声哗啦啦响,引得路上的人纷纷侧目打量。
隋良走到隋玉身边搀着她,说:“我们也回家吧。”
隋玉抬手搭上他的胳膊,下巴一扬,说:“起驾吧。”
隋良一乐,又没坐轿子又没骑骆驼,起什么驾。
小崽上前两步,俏皮道:“母亲大人,儿给您开路。”
隋玉掩嘴一笑,欢欣的笑意漫进眼睛,她含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
赵家祖孙七人牵着骆驼跟在后面,赵父撇了撇嘴,母亲大人?肉麻死了。
赵母心想她生了三儿一女,膝下又有七个孙辈,连带个老骨头,十二个姓赵的,只有小崽是个嘴巴甜的,能说会道颇会哄人,着实不像赵家人。
走出人来人往的城池,路两旁是收割了庄稼的农地,地里一片荒芜,满眼的荒凉之色。
当屋舍和炊烟出现在视野里,风声里出现人声和鸡鸣狗吠的声音,荒凉有了尽头。
“怎么又多了两栋屋子?”赵母嘀咕,“我们开春离开的时候还没有。”
“又有人要来你旁边盖客舍?”赵父问,“堆在河西的废墟呢?扒了盖房子了?”
“我三叔已经是中郎将了,还有人来抢你的生意?”提及她三叔,赵二丫面有傲气。
“路上叔和婶子问你们去长安得了什么赏赐,我跟他们说了。”隋良跟隋玉交代。
“两栋都是我们的房子,河西还没完工的房子是我们的家,中郎将府。”小崽骄傲地说,“客舍北边才落成的房子是我娘盖的,准备用来当货栈的。”
说到这儿,隋玉开口:“城里的千户府有新主人了,中郎将府又还不能住人,爹,娘,你们今年冬天住客院,我家走商卖货的奴仆出关了,他们的屋子还空着,我待会儿让人去收拾收拾,你们跟大郎他们住进去。”
“明年再过来是不是就能住进大宅子了?”赵父激动道。
“嗯。”隋玉点头。
“那行,我们今年住客院。”赵父完全没意见。
回到客舍,隋玉累了,她要回屋躺一会儿,就把婆家人交给二黑招待。
隋良去灶房隔壁的仓房洗个澡,出来后披着一头湿发去老夫子的屋里烤头发。
整个客舍,只有陈老住的屋子是才入冬就烧上了炕。
十进客舍住满了人,一共入住了十四个商队和二十余个游山玩水的旅人,除了一早一晚,客舍里压根安静不下来。然而陈老却不受打扰,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坐在桌前埋头书写。
隋良从书架上拿出一卷竹简展开看,这是一篇新作,是对商路的歌颂,棉花的现世,引得商队汇集在敦煌,商队进城时,驼铃声盖过城内繁杂的人声,久久不绝。
小崽推开一道门缝,他探头进来,“舅舅,快来吃饭啊,你不是饿了?”
隋良放下竹简,问:“夫子,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老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别来打扰他。
“夫子,你可不要久坐,记得放下笔墨起身动一动。”小崽过去打断他,“我娘说了,久坐不动,屁股上是要长疮的,身子也会虚弱。”
“晓得了。”陈老头也不抬,“快走。”
隋良拉着小崽出门,隔壁有客商出来,双方打个招呼,一起往外走。
“今天刚回来?”客商问。
“对,刚到家不足一个时辰。”隋良点头,“你也是去吃饭?”
“不是,去串门。”
小崽看见秦大当家站在厨院外面招手,他指了指自己,见对方点头,他拽着他舅舅跑过去。
“二掌柜刚回来?”秦文山寒暄一句,又问:“小掌柜,你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