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七这一日,顾青秋出了宫,去了宁王妃。
今儿是给福安郡主添箱的日子。
顾青秋到得很早,与武玥、燕清雅是前后脚到的。
几个人打了招呼之后,被福安郡主拉去了闺房。
福安郡主一手一个拽着武玥和燕清雅的手诉苦,“……你们是不知道啊,成亲是真的辛苦……”
顾青秋睨她一眼:“你什么都不用管,有什么好辛苦的?”
福安郡主振振有词:“怎么不辛苦!那嫁衣都要试好多次,还有其他衣裳首饰,都不得我自己去试啊……”
顾青秋三人都冲她翻白眼。
“我看啊,你不是觉得辛苦,是婚期就近在眼前,突然紧张了吧?”顾青秋一针见血。
她也是才成了亲不久的,自然再明白不过这种带着期待的忐忑。
福安郡主一下变得支吾起来:“青秋,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就非得拆穿我吗?”
最后倒是挑上顾青秋的不是了。
顾青秋轻笑一声,握了福安郡主的手:“红玉,你会有现在这样的忐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成亲之前也是如此,但你要相信,你选定的人便是将来会陪伴你走过几十年的良人……”
只要确定了这一点,也就没有什么好不安的了。
福安郡主便也真的定下心来。
她想着,虽然傅誉庭如今已经不胖了,但在她的心里,他仍是当年的那个小胖子。
那个小胖子,他能做得出来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既然这样,她还忐忑个什么劲儿?
将自己心里的想法一说,顾青秋三人都很是无语。
不过,福安郡主调整好心情了,这就好。
四人又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昨日收到了悠悠她们从西离送过来的信,我们一人有一封……”福安郡主将昨日收到的信取出来,“许是为了方便,四封信都是送到宁王府的,我想着反正你们今日也要过来,就没有特意让人给你们送过去,为了等你们一起看信,我都忍着没看呢!”
得了这样的消息,顾青秋三人都很是惊喜。
窦悠悠四人已经离开京城两月有余,算算时间她们也应该到大都了,顾青秋几人心里正惦记着呢,没想到这就收到她们写来的信了。
信封上写了名字,几个人各自拿了自己的信拆开看了起来。
窦悠悠四人写信是报平安的。
离开京城的时候,为了安全,她们是雇了镖师护送她们去西离的,也幸亏有这些镖师相护,虽然路上也经历了一些危险,但她们到底是平安抵达了大都。
“虽然远离故土,但就如青秋所言,在这里,我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松……”
“所以,不用替我们担心,我们会在远方肆意生长!”
“……”
看着信纸上的字句,顾青秋几人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得以放下来。
“只要她们平安就好。”顾青秋道。
其他人也都点头。
福安郡主这时得意地扬着手中的信纸:“悠悠她们还特意给我送了成亲的礼物呢!”
几个人相视一笑,气氛也轻松了下来。
这时,武玥顿了顿。
“前几日……”武玥道,“陆慎言又来找我了。”
陆慎言。
听到这个名字,顾青秋三人都安静下来。
这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之中了,顾青秋几人都以为,他不应该再与武玥有交集了才是。
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福安郡主最激动:“阿玥,你可不要犯糊涂,那陆慎言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虚情假意又哄了去!”
顾青秋和燕清雅都有些无奈。
“红玉,你是不是激动得有些太早了?”顾青秋叹了一口气,“阿玥当初都能与他断开联系,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又怎么会再被他哄过去?”
燕清雅也点头。
福安郡主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太过激动了,于是冷静下来,期待地看向武玥。
武玥的心头暖融融的。
她知道,福安郡主这是担心她。
“青秋说得对,我当初都没有回头,现在又怎么可能再被他哄了去?”武玥先安了福安郡主的心,“自从上次的事之后,我与他就再没有见过面,都过了这么久了,他突然来找我,其实我也很意外……”
正因为意外,再加上有些好奇,所以武玥见了陆慎言一面。
“他……”
说到这里,武玥的面上有些困惑。
“他比起从前看着要沧桑了许多,明明人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但看起来却像是已经经历过许多年的风霜……”
风华正茂的年纪,却透着一股子垂垂老气。
那早已不再是武玥所熟悉的样子。
“我最后一次与陆慎言见面的时候,他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错将我父亲当成了仇人,于是生出卑劣的心思,先是与我结为夫妻,又利用镇国公府的女婿这个身份,捏造了对我父亲不利的证据,让皇上厌弃了我父亲……”
武玥大致说了一下。
福安郡主和燕清雅又觉离奇,又觉愤怒。
“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顾青秋却心头一动。
陆慎言所说的,可不就是前世他和武玥之间的事吗?
陆慎言也重生了?
顾青秋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重生这样的机缘,若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那这个世界早就乱了套了。
最重要的是,陆慎言前世便身居高位,他若是真的重生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又怎么会半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顾青秋更倾向于,陆慎言是巧合之下得到了一些有关前世他与武玥之间的事的启示。
“然后呢?”顾青秋问。
“他说这些,我自然不信,那之后我也就没有见过他了,直到这一次……”武玥道,“这次他一定要见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他要离开京城了。”
其实,陆慎言的原话是,他这辈子有如此结局,都是他活该,他会用他的余生为前世犯下的错忏悔,也为前世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祈福。
“离开京城?”顾青秋疑惑,“陆慎言是大理寺少卿,还深得父皇信重,可以说是前途无量,难不成他这是准备辞官离京?”
武玥摇头,“他不是辞官,而是自请外放。”
大安朝新得了大片领土,正是用人之际,官员的缺口很大,尤其缺有经验的官员去主政一方。
陆慎言在这个时候上折子自请外放,还真难找到合适他去的地方。
“他说,太子殿下已经点头了。”武玥道。
话说完,武玥也长吁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也好。”武玥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管他曾经想过做什么,但我除了知道真相之后难过了一段时日,倒也没有别的损失了,与其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心生怨恨,倒不如天各一方,彻底将彼此遗忘……”
她是真的释然了。
顾青秋看了武玥一眼。
武玥能释然,但陆慎言绝不可能将她遗忘。
但,这也怨不得旁人。
武玥露出笑容:“先前过年期间,我父亲和母亲安排了人过来与我相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定亲了……”
福安郡主欲言又止。
武玥轻笑一声:“红玉,你是担心我会草草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福安郡主点头。
她确实是在担心这个。
顾青秋却是失笑:“阿玥又不是孩子了,事关终身,又岂会如此草率?”
三人于是都看向武玥,等着她的回答。
武玥笑容柔和地看着她的手帕交们。
“青秋说得对,我不会因为过去的事而自暴自弃,更不会草草决定自己的终身。”
“那……”福安郡主还有些担心。
武玥知道,自己要是不说清楚了,福安郡主和燕清雅一定不能放心了。
“对于我来说,与陆慎言认识的那一段早就已经是过去了,就算当时我难过伤心过,但过了这么久,我早就已经放下了。”武玥道,“之所以说我有可能很快也要定亲了,是因为先前见过的那位公子,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说到后来,武玥难免有些许羞涩,面上也飞上红霞。
好一会儿,她才压下羞涩与顾青秋三人说起了那位“很好很好”的公子。
“他是我父亲的故交之子,家中是书香世家,代代出进士……”
顾青秋三人不由缓缓点头。
书香世家,不错。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公子,至少人品是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的,尤其还是镇国公的故交之子,遇见人渣的可能性也就更小了。
“他的父亲是咱们大安朝鼎鼎大名的大儒林静远……”
听到这里,顾青秋三人再次点头。
林静远,她们可都知道。
大安朝开国以来,得了三元及第殊荣的也不过只有三人,林静远便是其中之一,他出身书香世家,自幼敏而好学,十五岁便考中举人,十九岁中状元,谁提起他都得道上一声“天才”。
考中状元之后,林静远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官,他并不像有些读书人那样迂腐守旧,在官场上极有建树,为官十年便已经被接连破格提拔,官至正三品,甚至当时刚登基不久的景和帝还动了让他入阁的念头。
只不过,林静远的身体不太好,没等入阁便先昏厥在了金銮殿上。
景和帝召了太医前来诊治,道是林静远本就体弱,又思虑过重心神耗费太大,身体不堪重负之下才有了昏厥之事。
事后,林静远向景和帝请辞。
景和帝虽然觉得可惜,但总不能在明知道林静远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将人留在朝堂之中,便也只能允了他的辞官。
再之后,林静远便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
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有读书人慕名前去拜访林静远,甚至想要尊他为师,却都被林静远婉拒了。
却是没想到,如今林静远的儿子不仅进京了,还成了武玥的相看对象。
顾青秋表示肯定:“有林大儒这样的父亲悉心教导,想来这位林公子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是极好的……”
福安郡主和燕清雅也连连点头。
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都极为疼爱武玥,在武玥的婚事上自然不会大意了,总要多番打听比较之后,才会挑一个最出众最可靠的人来与武玥相看。
武玥弯了弯唇,继续道:“林公子此次进京,是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林大儒当年与我父亲相交莫逆,这次特意托了我父亲代为照料林公子……”
顾青秋三人忍不住笑。
代为照料是假,看看能不能做儿女亲家才是真。
这样看来……
说不定,还真的就成了呢?
三人都冲着武玥笑。
武玥面上又泛起红霞,她努力忽视手帕交们打趣的目光,“……林公子会在国公府借住,我父亲母亲的意思是,正好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日多多了解一下对方……”
顾青秋三人便长松了一口气。
“确实应该多了解一些!”福安郡主道,“反正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这人的真性情如何,也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个人作为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这些都妥了,还要先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彼此都能接受对方的要求了,这才有往下发展的可能……”
她说得头头是道的。
武玥不由打趣:“果然不愧是即将成亲的人,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吧?”
福安郡主瞪她一眼:“我与你说正经的呢,你反倒是打趣我!”
武玥连忙顺着毛捋:“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红玉你是担心我,我一定会好好考虑,不会草草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的……”
不过……
林公子不仅谈吐不俗,还相貌出众,与他相处时,总是让她觉得很是放松随意……
武玥悄悄低了头。
福安郡主拉着武玥的手,正要再说些什么,有客人登门了。
顾青秋三人是特意来得早,想要与福安郡主多说一会儿话的,但寒暄了这么久,也该有前来添箱的宾客到了。
四人于是打住话题。
就如顾青秋成亲前添箱礼那日一样,这一整日下来,福安郡主也收了一大筐的添箱礼,哪怕只凭着这些添箱礼,也足以给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了。
当然,宁王不可能少了她的嫁妆就是了。
顾青秋在宁王府待了大半日,直到太阳都开始往西斜,她和武玥燕清雅才由福安郡主送着往外走。
远远见着垂花门时,顾青秋突然想起一事。
“红玉,宁王妃……”
福安郡主一顿。
武玥和燕清雅也安静下来。
还是顾青秋刚刚重生那一年,她与福安郡主交好,不愿看到福安郡主如前世那样落得一个凄惨的结局,所以特意提醒过福安郡主。
再之后,福安郡主识破了宁王妃对她的恶意与算计,宁王妃也由宁王作主,从此“缠绵病榻”,再没有在人前现过身。
一转眼,已是四年。
这四年,也不是没有外人疑惑于宁王妃怎么突然就从人前“消失”了,还有人打着探病的名义想来宁王府一探究竟,却都被挡了回去。
可别的时候宁王妃可以不现身,现在福安郡主要成亲了,宁王妃没有操持她的亲事,尚且可以说是身体不好撑不住,但若是成亲的时候连面都不露,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福安郡主深吸一口气,“我与父王说了,放她出来……”
即使是今日,想起当初宁王妃的算计,福安郡主仍不能完全释怀。
那是她视之为生母的人呐。
被最信任的人算计,谁能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哪怕已经过去了四年。
福安郡主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已经想清楚了,当初的事是她算计我在先,但再往前数的那些过往,我外祖一家,我父王,都是于她有愧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也不能全怪她……”
如今,她要出嫁了。
那,从前的事,也就此一笔勾销吧。
“我与父王说了,待我出嫁之后,她是要和离还是要怎么的,都由得她去。”福安郡主道。
顾青秋三人一时无言。
福安郡主倒是释然一笑:“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早就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我现在呀,只想过好我的小日子,可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那些不好的事里,你们就放心吧!”
顾青秋三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确认她说的是真的,不是在强撑,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三人与福安郡主道了别,各自回家。
顾青秋回到东宫的时候,燕离已经回来了。
“今日倒是回来得早。”顾青秋笑道。
燕离将她要换的衣裳递过来,“前面的事理顺了之后,后面的事按部就班的,倒也就不费多少功夫了……”
确实如此。
万事开头难嘛,找到头绪定下章程之后,倒也就简单多了。
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坐在一起闲聊。
顾青秋想起今日说起过的陆慎言,问道:“大理寺少卿陆慎言自请外放,你同意了?”
燕离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总是能将与顾青秋有关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哪怕陆慎言与顾青秋得拐好几个弯才能联系得上,也不妨碍他将陆慎言与武玥的那点事查明白。
“同意了。”燕离点头,神色淡淡地道,“不是所有的错都有机会弥补的,这陆慎言为官倒还勉勉强强,做人却还差了些,既然他上了折子自请外放,我自然不会强留他。”
说到底,燕离看不上这人。
若换了他是陆慎言,他绝不会做出这么些事来。
他会先将事情查清楚,哪怕镇国公真的是他的灭门仇人,他会蜇伏会算计会用尽一切方法找准机会报仇,却绝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算计一个姑娘家的感情。
“镇国公最近不是张罗着给你的手帕交相看么,全新的生活里最好不要有这种阴影存在,正好陆慎言上了折子,我也就同意了,没几日他也就要启程赴任了。”燕离道。
陆慎言即将赴任的地方,从前是南戎的领土,离着京城极为遥远。
这一离开,以后他再想到武玥跟前来碍眼就难了。
顾青秋听完,注意力倒没放在陆慎言这个人身上了。
她挨近燕离,笑道:“我身边的事,你倒是再清楚不过哦……”
“那当然!”燕离正色道,“有关你的事,再小都是大事!”
他说得再认真不过。
顾青秋忍不住笑。
遇到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里都是你,会将你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人,她要如何才能让自己不动心呢?
福安郡主的婚礼极为风光。
信远侯府从上到下都极为看重这桩婚事,算是竭尽全力在各方面做到了极致,因而婚礼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不完美。
福安郡主成亲后三个月,武玥在中秋节的时候与林家公子定了亲。
随后,燕清雅也与云城长公主精心挑选的一位公子定下亲事。
顾青秋既为几位手帕交感到高兴,又难免觉得怅然。
“一转眼,大家就都奔向各自人生的新阶段了……”
燕离闻言,笑着将她拥入怀中。
“青秋,我们本就该不断向前,去迎接人生中更多的精彩与惊喜,不是吗?”
听他这样一说,顾青秋便也从那突来的怅然之中抽离出来。
“你说的对!”
两人相视一笑。
中秋之后,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十月底。
十月二十六,景和帝生辰。
虽不是整寿,但这两年大安朝不仅国泰民安,还开疆扩土,景和帝心情舒畅之下,倒也没有举办宫宴,而是大手一挥,特意拨了一笔银子办了灯会与民同乐。
群臣看着景和帝春秋鼎盛的模样,心中都很是安定。
景和帝龙体康健,太子殿下又初露峥嵘,大安朝未来几十年的繁荣昌盛指日可待,身为臣子,只要没有逆反之意,自然都是心安的。
但让众臣没有想到的是,才过完生辰,景和帝就病了。
而且,这病还来势汹汹。
景和帝先是因病休朝几日,期间不知召了多少次太医,后来干脆下旨让太子监国,自己则去了南苑行宫养病。
离宫的前一晚,景和帝去了慈宁宫。
年过七旬满头银丝的庄太后看着没有一点病容的景和帝,不由叹息一声。
“景霄,你想好了?”庄太后问。
景和帝沉默了一会儿,“母后,我从前因为各种顾忌,没能做心里真正想做的事,现在……我已经完成了年轻时最大的抱负,燕离也已经成长起来,足以治理好大安朝,趁着我现在身体还算不错,我想去做一些一直想做却未能去做的事……”
庄太后深深地看了景和帝一眼,“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不会拦你……”
景和帝便松了一口气。
若是庄太后拦他,纵使他不会改变主意,却也会感到为难。
“多谢母后体谅……”景和帝道。
庄太后摇了摇头:“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是什么样的脾性我再清楚不过,你拿定了主意的事,又岂是我不同意你就会打退堂鼓的?”
景和帝不语。
“你啊,该庆幸你和她生了一个好儿子!”庄太后道,“若不是燕离年纪轻轻便足以当起大任,你就算心有牵挂,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得不说,庄太后确实是了解景和帝的。
庄太后道:“你既想去,那便去吧,身为帝王,你也一样有许多的不得已,既然如今有了机会,去弥补年轻时的遗憾倒也正常……”
“来人,去东宫,请太子和太子妃过来。”景和帝吩咐道。
很快,顾青秋和燕离得了消息到了乾清宫。
“见过父皇。”
两人一起行礼。
“不必多礼,”景和帝抬手,“今日唤你们过来,是有事情要与你们说……”
顾青秋和燕离对视一眼。
两人没有出声相问,而是静静等着景和帝的下文。
景和帝顿了顿,看向燕离。
“老三,这段时日你主理朝政,有何感想?”景和帝问。
燕离微微一躬身:“父皇,皇室子弟但凡有机会,都想坐上龙椅成为帝王,只因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可儿臣这些时日才知晓,成为帝王不仅仅意味着手里握着对天下人生杀予夺的大权,也意味着沉重的责任……”
可不是。
若只想做一个随心所欲的昏君,那倒是简单,不管对错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就是了。
但燕离当然不可能想做昏君。
主持朝政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手握大权,就连朝中的老臣,哪怕是内阁大臣,在遇到大事时仍需要他来做决策。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感觉到了压力。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个决策,可能会影响到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可能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明白,所以慎重。
因为慎重,所以每一个决策,燕离都会经过深思熟虑。
“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并不容易。”燕离道。
说完话,他又朝着景和帝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由心的敬重。
景和帝在位这么多年,于政事上从无差错,这无疑是极为难得的。
听燕离这样说,景和帝眼中闪过欣慰。
“你是大安朝的太子,也会是将来大安朝的帝王,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大安朝之福,也让朕对你更放心了一些……”景和帝道,“朕只希望,往后无论何时,无论你是何身份,你都能坚持今日的想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燕离重重点头:“父皇,您放心,儿臣定会将您的教诲时时记在心上!”
景和帝又看向顾青秋:“青秋,有你在燕离的身边,朕很放心!”
这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如今,他最看重的儿子和他看着长大的顾青秋结为了夫妻,还恩爱和谐,景和帝仿佛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与沐雪萤的影子。
顾青秋顿了顿,“父皇,您这是……”
无论怎么看,景和帝说的这些话,都有些不寻常。
就像是……
临别的嘱托。
景和帝轻轻吁了一口气,“燕离,你向来敏锐,应该已经猜到了朕的想法了吧?”
顾青秋和燕离再次对视一眼。
上次燕离就与顾青秋说起过,按着他的猜测,景和帝极有可能是想将大安朝交到他的手里,然后去西离寻沐雪萤。
现在看来……
燕离沉声道:“父皇,您这段时日一直在给儿臣加担子,心急得不像是要慢慢教导儿臣的样子,所以儿臣对您的打算确实有过一些猜测……父皇您,是不是想去寻母亲?”
景和帝的心头再次一松,他点头。
“没错,朕是想去寻你母亲。”
话说到这里,景和帝一时有些怅然。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想着完成自己的抱负,所以会下意识的忽略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景和帝回想着往事,唏嘘不已,“当年你母亲问朕,愿不愿意为她散尽后宫,从此只与她做真正的恩爱不疑的夫妻,那时的朕一心只想着带领大安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哪怕有了你母亲之后,后宫已是形同虚设,却因为种种顾忌,不愿意给你母亲这个名分……”
“等到你母亲离开了,又过了这么多年,朕才开始后悔起当年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内心……”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景和帝一边笑,一边摇头。
燕离却不赞同地道:“父皇,您当初之所以没有同意母亲的要求,除了这些原因之外,也是因为您不想母亲被困在后宫之中,希望母亲能毫无顾虑的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吧?”
景和帝一怔。
他看着燕离,目光更为柔和。
确实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
当年的沐雪萤作为皇权之争的失败者,被送到了大安朝和亲,虽然后来景和帝与沐雪萤相互倾心,但景和帝又如何看不出来,沐雪萤打从内心来说就是一个极为高傲的人,哪怕他们相爱了,她也仍不愿意被困于这方寸的后宫之中。
所以,发现沐雪萤有机会重新回到西离,甚至是做她一直想做的事,却又因为自己而心存犹豫,景和帝既高兴又伤感。
能成为沐雪萤心中的牵挂,这足以说明他与沐雪萤之间的感情是如此深厚。
但同时,他在思虑了许久之后,到底是没能忍心因一己之私将沐雪萤留在后宫之中。
所以,在沐雪萤提出那个要求时,景和帝拒绝了。
景和帝眼中现出怀念之色:“朕倒也并没有那么伟大,只是,朕知道,你母亲与朕是一样的人,我们的心里都有着自己想要实现的野望,就算我们会一时因为情爱而放下心中所系,但时间越长,我们越会为了自己曾经放弃的东西而觉得遗憾……”
既然如此,那他便索性放手,任由沐雪萤展翅高飞。
总要叫她心中没有遗憾才是。
至于他们还有没有未来……
景和帝笑了笑,“时至今日,朕也算是完成了年轻时在心里许下的宏愿,朕在位时大安朝得到了南戎一半的领土,这样的功绩也只有开国皇帝能压过朕一头了,作为帝王,朕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最高处的风景已经看过了,在做皇帝这件事上也没有遗憾了,景和帝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留恋这帝位。
所以,他才能坦然地放下手中的皇权,选择去追寻年轻时没能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第430章 珍惜眼前人
“朕与你母亲,我们彼此的身份注定了,我们想要相守在一起,必须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景和帝淡淡地道,“你母亲当初因为是女子之身而成为了皇权之争的失败者,甚至还被送来和亲,后来这些年她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打造出一个让女子不会因为性别而被否定的国度,如今她的理想尚未能达成,她不可能抛下西离的一切回来寻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