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泠香被他问得一愣,他还是?第?一次问她小?时候的事。
今日那缠绵一吻,已让她清晰认识到,现下的章鸣珂,不止让她有一点动容,还能勾起她心底深处炙热的情动。
原来,她不是?只有平和淡然,温柔知礼的一面,遇到心仪的郎君,她也会有情难自已的时刻。
面对这样?的章鸣珂,她很?愿意把过去的事说?给他听,让他也多了解她一分。
聊起过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提起高师兄,梅泠香只是?顿了顿,并未刻意回避。
“是?啊,那时候我也曾主动用功,为了爹爹的夸赞,也为了把高师兄比下去。”梅泠香顿了顿,眉眼弯弯,漾起浅浅笑意,眼神坦荡温柔,“你肯定猜不到,我少时曾把高师兄当做对手,为了在?爹爹考教我们功课的时候,赢过他,我曾在?夜里悄悄读书不睡觉,实在?困不过,趴在?桌上?睡着了,险些把头发烧着。”
闻言,章鸣珂不由挑挑眉,深邃锋锐的眼,柔和下来,泛起兴致勃勃的光亮。
他不知道,梅泠香小?时候好胜心那么强。
意料之外,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当初嫁入章家,跟着母亲学掌家、学做生意,她也学得又快又好,母亲直夸她有天分。
眼下,他不想用天分抹杀她的努力,她这样?要强,定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付出过许多努力。
就像被封为宸王后,许多人恭维他,说?他是?天生的将才,攻无不克的战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经很?不堪,被她管着读书,跟着罗师父练武义,一场仗一场仗辛苦搏命打下来,才成为众人敬仰的宸王。
旁人在?他身上?看?到的光环,都不是?天生的。
“后来呢?你有没有赢过高泩?”章鸣珂笑问。
梅泠香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脸上?带着笑,似乎很?怀念那一段少年时光。
“也赢过几次,还曾大言不惭同爹爹放言,若我也能参加科举考进士,定能比高师兄考得好。”说?到此处,她唇角笑意莫名淡了些,眼底透出几不可察的落寞,“后来,高师兄在?书院学问越来越好,名气越来越大,他中会元之后,我便不再和他比了。”
她抬眸浅笑,笑意比先前?牵强:“比来比去,其实也很?没意思是?不是??”
章鸣珂看?得出,她心里并不是?这般想的。
“我倒是?觉着很?有趣。”章鸣珂轻应。
他忍不住想,梅泠香对高泩的敬重与关?心,其中是?不是?也夹杂了一丝艳羡?
她那样?优秀,也曾有凌云之志,可年岁渐长,她发现那一条路,高泩能走,她却必须止步。
所以,她羡慕高泩能走那条路,也想高泩能走得又高又远,去做她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章鸣珂心念微动,如今已是?大晋朝,万象更新,充满希望,谁能说?女子?就一定不能走那条路呢?
那个念头,他存在?心里,并未告诉梅泠香。
用罢晚膳,陪玉儿玩了一会子?,章鸣珂便回了宸王府。
梅泠香隐隐看?出他有心事,以为是?朝堂之事,想问,又没多问。
章鸣珂走后,她和松云一起清点了从云州带来的胭脂香粉。
她身子?差不多好了,有精力张罗这些。
即便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愿意也有能力养着她们,可梅泠香并不想折断自己谋生的能力。
“若都卖出去,倒也能卖几十两银子?。”松云看?着箱笼里整齐雅致的脂粉盒,有些犯难,“可是?,怎么卖,倒是?个难题。京城与云州不同,达官显贵众多,她们更愿意去装饰典雅,有名气的铺面里买。要不,咱们还是?找个人多些的地段,支个摊位?”
梅泠香隐隐觉着不妥,她们的东西是?很?好用的,若在?京城支摊位,只会让人更觉是?下乘。
这话正好被金钿听见,她探首道:“京城寸土寸金,摊位都是?提前?向衙门神情,批下来才能摆的。要不,奴婢去禀报王爷,再做决断?”
章鸣珂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梅泠香不想拿这样?的小?事去找他。
“暂时还不用。”梅泠香摇摇头,她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明日和松云出去问问看?。”
京城与云州不同,鲜花价高出数倍,她们纯靠自己调制胭脂香粉,成本恐怕比人家铺子?里的还高,很?难再像云州那样?。
是?以,她想把剩下这些,放在?铺子?里寄卖。
京城里,来来往往的读书人多,她想开一间书坊,只是?想法还不成熟,本钱也是?问题,她还需再想想。
领着松云转了半日,名气大的铺子?,生意好,自然是?不情不愿的,梅泠香也不勉强,转而去了小?一些的铺子?。
这处铺子?,主要不是?供给权贵,有好些家底薄些的太太、小?姐光顾,卖不出高价,好在?客源足,薄利多销。
梅泠香同掌柜的说?了半晌,对方?不敢轻应,把东家找来与她谈。
东家是?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妆容精致艳丽,亲自验了她带来的几盒东西,这才点头:“剩下的若都和几盒一样?好,我便都要了。你年纪轻,出来谋生不容易,我也不欺负你,三七分,我三你七,你若能接受,便回去把东西都取来,今日便可签契书。”
对方?爽快,梅泠香也不争那一分两分的利,当场应下。
紫宸宫中,章鸣珂正与皇帝对弈。
李飞栋落下一子?,望着气定神闲的章鸣珂:“散朝后,你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今日怎么有空陪朕下棋?”
“皇上?日理万机,臣不敢打扰罢了。”章鸣珂有想说?的话,但他打算下完棋再提,他故作?轻松道,“今日事少,来陪大哥说?说?话。”
都是?几年的兄弟了,李飞栋对他有几分了解,一眼便看?出他有事相?求。
李飞栋特意装作?没发现,偏不问,而是?状若无意问起另一桩有趣的事:“听说?,前?几日你突然急急拉着陈太医去了梅花巷。”
果然,章鸣珂落子?的动作?一滞,猛然抬眸。
“放心,朕知道你肯定给了他封口?费,朕没问他,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朕便问问你。”李飞栋靠到明黄绣龙纹的迎枕上?,似笑非笑睥着他,“说?说?吧,那梅花巷里住着的,是?不是?你费尽心思找回来的至交好友?哦,或者应当说?是?红颜知己?”
章鸣珂丢开棋子?,无奈又心虚地笑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的法眼。”
确认是?女子?,还是?对章鸣珂来说?很?重要的女子?,李飞栋又好气又好笑,拿棋子?朝他脑门丢过去,被章鸣珂避开。
“好啊你,把人藏得这般紧。”李飞栋笑道,“上?回不是?说?,时机合适的时候,会带来给朕见见?你那合适的时机什么时候到啊?朕的赐婚旨意,我看?你也不稀罕。”
“自然是?要向大哥讨旨意的!”章鸣珂赶忙接话,他清清嗓子?,“臣此番进宫,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嗯?这么急?!”饶是?知道他在?意那女子?,李飞栋也被他这着急赐婚的速度惊着了。
章鸣珂摆摆手:“大哥别误会,我此番不是?讨赐婚旨意来的。”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过两日泓儿生辰,皇嫂不是?下了帖子?,邀请朝臣携家眷入宫庆贺么?臣想替她讨一份帖子?,泓儿生辰那日,臣带她入宫,与大哥和嫂嫂见一见。”
李飞栋眼睛一亮:“准奏!”
他话音刚落,便听章鸣珂补了一句:“她性子?柔善,到时还请大哥和嫂嫂多多照拂。”
这维护之意,听得人牙酸,李飞栋做了个揣他的动作?,被他气得失笑:“还怕朕和琴娘吓着你的心上?人不成?!”
拿到帖子?,章鸣珂恨不得立时出宫,拿去给梅泠香。
刚准备从紫宸宫出来,迎面便见李岳泓快步进来:“宸王叔,你进宫了怎么不告诉泓儿一声?泓儿还想跟您学骑射呢。”
骑射一道,章鸣珂比皇上?擅长,皇上?便把重任交给了章鸣珂。
但章鸣珂也不是?随时有空,有时会让如今的禁军统领罗师父教他。
“乖,王叔现在?没空,泓儿想学骑射,找你罗师父去。”章鸣珂摸摸他的脸,越过他,便要往外走。
李岳泓不肯,他更想让宸王叔教他,也想让王叔看?到他的进步。
“王叔,您都好些日子?没教泓儿了。”李岳泓拉住他衣袖,比面对皇上?的时候,更像孩子?一些。
他其实还想借机问问,玉儿妹妹在?京城过得好不好,王叔什么时候接梅姨住进宸王府,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对父皇母后保密。
但在?紫宸宫,肯定不能问,他只能带王叔去校场,私下里问。
章鸣珂被他缠得没法儿,想到回京路上?,泓儿时常带着玉儿玩,泓儿生辰那日,他带玉儿入宫,还要叮嘱泓儿照顾好玉儿,便顺口?问道:“泓儿想不想出宫?王叔带你去和玉儿玩好不好?”
闻言,李岳泓眼睛登时睁大,望望他,又望望正朝他们走来,脚步陡然一滞的父皇,紧张道:“王,王叔,这,这是?可以说?的吗?父皇好像听到了。”
一听儿子?这话,李飞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章鸣珂脊背一僵,方?才只顾着要请帖,忘记提玉儿的存在?了。
这会子?坦白,大概可能有些迟了。
章鸣珂下意识松开李岳泓的手,迈开的脚步未及落下,便听到皇上?的声音阴恻恻传来:“好啊,你们一大一小?倒学会一块儿瞒着朕了。谁来告诉朕,玉儿又是?谁啊?”
梅泠香刚与胭脂铺的东家签好契书回来,走到巷口?,看到一辆很气派的马车。
那马车高大轩阔,漆朱雕蟒,由四匹马拉着。
从?车旁经过时,能闻见名贵木料特有的香气。
梅花巷只是一处寻常的巷子,真?正的达官贵人,鲜少有踏足此地的。
是以,梅泠香第一个想到章鸣珂。
这应当是宸王府的马车吧?可他今日为何如此高调行事?
梅泠香加快速度往里走,松云瞥那马车一眼,快步跟上。
走到一半,便听身后传来沈毅气喘吁吁的声音:“梅娘子,您可回来了,属下到处找您呢!”
梅泠香转过头,一脸困惑,正想问他出?了什么事。
只见沈毅目光越过她,朝她身后望去:“王爷,梅娘子回来了!”
梅泠香回身间,章鸣珂已抱着玉儿?,大步走到她身侧,袁氏跟在后面,脚步有些吃力。
巷子里经过的人,个个伸长脖子朝他们望来,看到他们登上巷口?的马车时,更是震惊不已。
“怎么这般急匆匆的?发生了何事?王爷要带我们去何处?”梅泠香刚坐定,便疑惑问他。
章鸣珂把玉儿?交给袁氏,自?己坐在梅泠香身侧,侧眸望她:“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我与大哥说起你和玉儿?,他想见见你们,现下正在宸王府。”
哦,原来是带他们见一位亲戚,梅泠香想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他带玉儿?一人去就是了。
可袁氏也在马车内,梅泠香说不出?这样的话。
“是哪位大哥?从?前倒是没听说过。”梅泠香脑子快速转动着,回忆从?前在章家的事。
是他哪位远房亲戚来京城了,想要见见她们么?
那应当是从?前与他关?系很好?的亲戚,否则他不会这般急切。
可梅泠香能记起的章家亲戚,与章鸣珂的关?系都?算不上好?,应当不至于让他如此。
章鸣珂怕梅泠香怪他莽撞,不随他回王府,回应得有所保留:“是我在军中遇到的一位好?友,一起出?生入死,便结为兄弟。”
闻言,梅泠香点点头,莫名悬起的心放了回去。
看来这几年,章鸣珂也遇到了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
只是,她如今的身份……
罢了,这不重?要,对方最想见的,应当是玉儿?。
进到宸王府,梅泠香抬眸便见厅堂上首坐者一位男子。
那人着深色缂丝锦袍,上面的金色团龙目光如炬,他头戴简单的玉冠,周身气度却让人不敢逼视。
只一眼,梅泠香便认出?对方的身份。
什么结义兄弟,分明?是当今皇帝!
可章鸣珂是大晋唯一的异姓王,他所说的结义兄弟,不正是皇帝么?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介平民,根本没想过会这样快见到皇帝,心中毫无准备。
朝厅堂走近时,她只觉双腿有些发软,双足似踏在棉花上。
“章鸣珂。”她低低唤,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在马车上,是故意误导她的!
“别怕,一切有我。”章鸣珂被皇帝盯着,又心虚,又有些不自?在。
但他低低开口?安抚梅泠香时,还是顺势握住她的手。
就这么一手握着梅泠香,一手牵着玉儿?,身姿俊拔,朝皇帝走去。
“玉儿?!”李岳泓一看到玉儿?,便露出?几分孩子天性,从?里面跑出?来。
“大哥哥。”玉儿?冲他笑,一点不露怯。
章鸣珂领着她们进去,和梅泠香一道向皇帝施礼,继而冲玉儿?道:“玉儿?,那是你皇伯伯,去向皇伯伯请安。”
她们朝这边走的时候,李飞栋目光便从?梅泠香身上掠过,仔细打?量了玉儿?一番。
小姑娘可真?会长,净挑她爹娘的优点,生得粉雕玉琢,比泓儿?幼时招人喜欢多了。
梅氏也是娇姿艳质,文秀娟丽。
难怪章鸣珂隔了三年多,还特意去把人找回来,将母女两个护得这般严实。
来宸王府的路上,章鸣珂已把前缘都?交待了,皇帝已然知道,章鸣珂与梅氏曾有过一段姻缘。
至于为何会分开,皇帝没多问,给他这痴心不改的义弟,留了几分颜面。
皇帝看着玉儿?,眼神缓和下来,冲她招手:“玉儿?过来,到皇伯伯跟前来。”
方才他气势威严,玉儿?还有些怕,这会子不怕了,便朝他走过去。
到皇帝跟前时,玉儿?回眸望了爹娘一眼,继而学着他们的样子,向皇帝施礼:“玉儿?给皇伯伯请安。”
“乖!”皇帝瞥见她裙面悬着的龙纹玉佩,微微挑眉,送了她一副镶百宝的长命锁。
他摸摸玉儿?头发,笑意清润:“让这长命锁保佑咱们小郡主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这便是认可玉儿?的身份了。
原来,皇帝也不是只有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威严,也有这样亲和的一面。
梅泠香瞧在眼中,暗暗松了口?气,不再?那么害怕这位新皇帝了。
袁氏招呼下人奉上点心、蔬果,坐下与皇帝聊起玉儿?,赞不绝口?。
皇帝一面听着,一面望向院中你追我赶的两个孩子,心中忽而起了一个念头。
“袁阿娘,朕瞧着玉儿?聪慧乖巧,也很喜欢。朕有个主意,不如亲上加亲,把玉儿?定给泓儿?,等玉儿?十六岁生辰,朕亲自?为他们主婚。”皇帝说完,扫一眼梅泠香和章鸣珂,“你们以为如何?”
“会不会太仓促了些?”袁氏愣住,玉儿?还这么小,长大以后喜欢什么样的郎君,还不一定呢,她舍不得这么早就为玉儿?定下婚事,再?说,太子的未婚妻可不是好?当的,“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梅泠香指骨微蜷,想反驳,又恐人微言轻,她朝章鸣珂望去,眼神焦急。
章鸣珂并未收到她的眼神,已经迫不及待开口?,语气不忿:“大哥,我闺女才三岁多,刚找回来呢!我不同意啊,谁也别想把我闺女抢走,玉儿?的婚事,等她长大自?己拿主意。”
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当然,那臭小子还得先过了我这关?。”
听到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梅泠香不由瞠目结舌。
他与皇帝相处,一直如此不拘小节吗?倒是很符合从?前那个章鸣珂的性情。
皇帝倒是不在意,只觉章鸣珂这副护犊的模样,很新鲜:“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这混小子敢拒绝朕了。也罢,朕不抢你闺女,但若玉儿?长大自?己愿意,你这做王叔的,可不能太为难泓儿?。”
说说笑笑间,便把皇帝一时兴起提的馊主意揭过去了。
玉儿?在院中跑得正开心,丝毫不知她险些被定下娃娃亲。
皇帝很少出?宫,这次待了一个时辰,已是破例。
很快,他便带着李岳泓,准备回宫去。
章鸣珂送他们到门口?。
王府气派的影壁前,皇帝牵着李岳泓的手,拍拍章鸣珂的肩膀:“不错,奔波多年,你也该有个像样的家了,玉儿?很好?,梅氏也很好?,泓儿?生辰那日,朕在宫里等着你们。”
说完,皇帝便要走。
章鸣珂把人拦住,颇不自?在道:“大哥,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眉,以为他会顺杆往上爬,请旨赐婚。
哪知,章鸣珂压低声音道:“臣想恳请皇上,自?今年起,在大晋各州县兴办女学,准允女子参加科考,有才德者,可与男子一样入朝为官。”
皇帝很是诧异:“为了玉儿??你若想让玉儿?读书?,便把她送进宫来,朕让太傅同时教?导她与太子。她是你宸王府的小郡主,也不必走科举取仕的路子。”
“不是。”章鸣珂摇摇头,语气坚定虔诚,“是为了她。从?前,我答应过她许多事,都?没有做到,负她良多,此番再?开口?求娶时,我想拿出?一份像样的聘礼。”
把这样重?大的事,作为聘礼,皇帝闻所未闻。
“她素来不慕钱财,不慕权势,我想为她准备一份特别的聘礼,让她有机会去尝试她少时想走的路。”章鸣珂想到若此事能成,不知梅泠香会有多欢喜,他自?己已先忍不住失笑,“臣虽有私心,却也不全为她,也是为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她们也是皇上的子民,若有能力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便不该因为生为女子而被排除在朝堂之?外。”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你须知此事牵涉甚广,也非一蹴而就之?事,即便你是朕的兄弟,朕也不会为你徇私。”李飞栋说出?的话有些无情,但他心里受到巨大的震荡,已开始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臣弟明?白?,只是先私下同大哥说一声,改日我会正式上一道奏疏。”章鸣珂正色道。
“好?,朕等着你。”皇帝说着,神色缓和了些,“朕当你只会舞枪弄棒,没想到对心仪的女子,也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论长情,朕不及你。”
最后一句,说得章鸣珂一愣。
没等他说什么,皇帝已牵着李岳泓朝马车走去,背影略显落寞。
坐进马车后,皇帝再?想起章鸣珂的话,不再?觉得匪夷所思,而是再?次为他的至情至性动容。
自?建朝以来,好?多人的心思都?变得浮躁。
身居高位,诱惑变得多了,人皆失去原本的赤诚,变得狡诈虚伪。
就连他自?己,对付不听话的旧部时,给他们安上各式冠冕堂皇的罪名,其实也有很重?的私心,他不想给自?己或者泓儿?留隐患。
而对于皇后,他心境也不及从?前。
当初举兵,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护住琴娘。
可他当上皇帝,按规制采选秀女之?后,身边多了年轻貌美,温柔解语的少女,也会偶有迷失。
他以为把皇后的位置给琴娘,便是不负于她。
与他那义弟一比,他再?无法为自?己粉饰。
琴娘屡屡提起,让沐恩侯府与宸王府联姻之?事,是不是不仅仅为了亲上加亲,而是想拉拢宸王府,让她和泓儿?的地位更稳固?
皇帝望着李岳泓,想起鸿儿?刚出?生,他搂着琴娘,给鸿儿?起名之?时。
他长叹一声,揽在泓儿?肩头的手紧了紧:“泓儿?,你是爹爹最看重?的儿?子,永远都?是。”
他会好?好?教?养鸿儿?,把鸿儿?养成真?正有底气的天潢贵胄。
原本,章鸣珂是打算等深思熟虑,拟好奏疏,再与皇帝郑重商议此事。
可事出突然,皇帝特意出宫,来宸王府见梅泠香和玉儿,章鸣珂便?迫不及待想昭告天下,梅泠香是他认定的人,玉儿是他?的女儿。
他?一刻也等不及,凭着?那份急于占有她的血性与冲动?,他?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与皇帝提起了此事。
但章鸣珂并不后悔。
皇帝对有功的旧臣心有芥蒂,在他?离京的那几个月里,旧臣的动?荡他?都听说了。
有一些是咎由自取,还有一些则是引起了皇帝的忌惮。
章鸣珂倒不认为,皇帝会用对付那些人的手?段,来对付他?这个唯一的兄弟。
但?他?也明白,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尤其是尝过权势滋味之后。
是以,他?也想借此机会,让皇帝看到他?与从前一样,略显冲动?鲁莽的一面。
一味稳重自持,胸有乾坤,对他?而言,并不全是好事。
同时他?也想让皇帝看到,能让他?冲动?失态的人,是谁。
如?此一来,皇帝便?不会因为泠香的身份,以及他?们之间的过往,而看轻她?,或是暗自不喜。
正院里,玉儿钻进大大的玩具房,由丫鬟们陪着?玩,乐不思蜀。
梅泠香与袁氏坐在明间叙话,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掌心沁出湿润冷汗。
“泠香,别担心,皇帝只是好奇,来看看你和?玉儿。”袁氏拍拍她?手?背,语气慈蔼,“别看那小子如?今多威严唬人,其实是个自幼失怙的可怜人,也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对我素来孝心。有时候鸣珂想不到的,他?都能照顾到。”
“等后日入宫,为泓儿庆生,我和?鸣珂都会去,你不必担心谁会为难你。”袁氏温声宽慰她?。
“什么?我也要入宫为太子庆生么?”梅泠香猛然抬眸,眼中满是惊诧。
这样的宫宴,能参与的,必是五品以上的京官与家?眷,还未必全都能去。
以她?如?今的身份……她?何德何能,又以什么身份去?
不消说,定与章鸣珂有关。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梅泠香便?听袁氏道:“是呢,鸣珂特意进宫向帝后讨的请帖,要带你和?玉儿同去。要我说,就该这样。”
说到此处,袁氏笑意满面,眼中盛满期待:“前几日,你看我只顾着?陪玉儿玩,没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便?以为我不着?急么?实际上,我这心里急得很,只是鸣珂不让我插手?罢了。他?既有这样的志气,想再次求娶你为妻,你且看他?表现就是。”
余光瞥见儿子走近的身影,袁氏忽而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也莫轻易答应他?,多磨他?几日。”
蓦地,梅泠香面颊一红,垂下眼睫,仿佛羞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袁氏会同她?说这些。
但?她?也心存感激,她?很庆幸,自己遇到袁氏这样的人,没有因从前的事与她?有丝毫隔阂。
梅泠香心弦莫名放松,她?与章鸣珂之间,原来并没有太多阻力,是不是?
皇帝不是,袁氏也不是,她?只需要考虑清楚自己的心意,也看清他?的心意。
“母亲跟泠香说了些什么?”章鸣珂走到近前,睥着?梅泠香羞赧的情态,心口微动?,笑问。
“你自己问泠香去。”袁氏笑呵呵起身,“我要陪乖孙孙玩去了,可没空搭理你。”
袁氏走后,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章鸣珂含笑端凝着?她?羞颜,让她?无?所遁形。
“方才母亲说了什么,让你羞成?这样?”章鸣珂坐到梅泠香身侧,略倾身,压低声音问,“她?替我求娶你了?”
登时,梅泠香被他?的误解逗笑,云鬟颤颤,巧笑嫣然。
他?哪里会知道,袁氏不仅没替他?求娶,甚至要她?多磨磨他?的性子,别让他?轻易得逞。
当然,梅泠香绝不会告诉他?。
她?扬起芙蓉面,眉眼笑意略收敛了些,嗓音轻柔:“多谢王爷,今日没有答应皇帝提的娃娃亲。”
章鸣珂忍不住抬起指骨,轻轻蹭了蹭她?小巧琼鼻:“谢什么?玉儿也是我的女儿,你做阿娘的心疼女儿,难道我这当爹爹的就不疼么?”
说到此处,他?忽而想起一事,起身行至博古架旁,取下一张请帖,递到梅泠香面前:“后日泓儿生辰,宫中设宴庆贺,这是皇嫂给的请帖,你拿着?。”
接到请帖,梅泠香只觉烫手?。
章鸣珂见她?并无?惊讶,料想母亲都同她?说了,便?没多解释。
倒是梅泠香,面露迟疑:“可我并不懂得宫里的规矩、礼仪,万一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贵人,如?何是好?”
她?没有提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否则,章鸣珂怕是要误会,她?在催他?给她?名分?了。
“这有什么?本王也没正经学过宫规,你只需如?平日里一样就好。”章鸣珂不在意,姿态潇洒倜傥,“宫里也没有你不能得罪的人,就算你冲撞了皇上、皇后,本王也能替你兜着?,代?你去赔礼道歉。你若真是那样逍遥自在的性子,我倒还放心些。”
他?一番话,说得自大又张狂,透出几分?少年意气。
梅泠香横他?一眼,心中揪紧的感受倒是减轻不少。
罢了,皇帝皇后都要她?入宫,她?又不能推辞,硬着?头皮去就是了,她?又不是爱闯祸的性子。
梅泠香望望天色,捏着?请帖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被章鸣珂握住手?腕。
他?稍稍使力,轻易将她?拉至身前:“急什么?这座宸王府,我总觉少了些什么,你陪我走走,替我瞧瞧,还需添置些什么,种些什么花草?”
这语气,像是带定下婚约的爱侣,去参观他?们将来的婚房。
梅泠香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她?挣了挣手?腕:“我又不懂这些,王爷若想修缮王府,不如?去找有经验的园匠。”
章鸣珂知她?不好意思,也不勉强。
他?稍稍松开指,正当梅泠香要脱离他?掌间的时候,他?指骨忽而下移寸许,一根一根扣入她?指缝,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