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己回到他身边一次。
他永远会陷入不安的漩涡里,没有着落,不会放心。
“你走吧,汀汀。”
也许是周围空气太冷。
她觉得怎么哥哥漂亮狭长的眼睛里也有无法散尽的水雾,潮湿又晦暗,就像雪霁后的天空。
这双英俊的眼睛,就这样,深深又凄然地,目送她离去。
“不要可怜我,所以回来,我希望你是因为爱我。”
--------------------
那天直到最后,两人都没有一起下山。
江衍鹤说完这句话,就缓慢地把他的衣角,从礼汀手心里挣脱开了。
雪崩是什么感觉。
也许就是最后一片雪花缓慢降临在顶峰的时候。
他觉得好痛,撕心裂肺的,但他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
一前一后的,他把她送进车里,甚至把伞递给了她。
然后他一个人站在天寒地冻里,等小贾来帮礼汀开车。
男人把围巾往上拉,松松地挡住了英隽的下颌。
他再也没有回头,不让礼汀看见他的表情。
任何一个痛苦的表情,她都会心软。
江衍鹤只是身体僵硬地厉害,好像风雪都飘进了他的身体里。
两人没有讲话,他很害怕,他的崩溃和挽留,多讲一句话都会彻底爆发。
那应该怎么说,跪在地上求她别走,或者把她锁起来关在身边天光也不见。
如果这样的话,她待在他身边,永远都不是自由意志。
他已经用骗局诱使她回来一次了。
这种算计用得太过,就成了狼来了的故事。
他希望她能争取一次,勇敢一些,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渴求。
好冷,好痛,好想把她抱紧在怀里,感受她身上甜甜的温暖。
冷风吹得寒彻骨,他牙关几乎咬得疼痛。
可即使是这个程度,他也没有再表现出其他的情绪。
小贾来了。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
他想要开口问什么,可是礼汀已经没有力气讲话了。
她没吃晚饭,有些低血糖,又在山上拜了菩萨,情绪也大起大落。
礼汀靠在椅背上,困倦和别离让她心思很重也很累。
江衍鹤把她从车里抱了出来,换到另一辆越野上面。
因为下山的话那辆车载着她,更舒服一些。
礼汀腰线战栗,牵动发丝微微荡漾翻腾,刚才被他吻到充血泛红的唇,颜色已经变得稍微淡了许多。
她手指没有攀上他,缓慢滑了下来。
在他的眼睛里,苍白羸弱的人,再也承受不起他的肆虐了。
他的拥抱还是很炙热,她的脸颊和他的西服摩挲。
礼汀对他的反应,几乎算得上一种本能。
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
礼汀一直等着他吻她,鼻尖,头发,额角,嘴唇,随便什么地方。
可是周围温度吹得她皮肤沁凉,他终究是没有落下一吻。
帮她系好安全带以后,江衍鹤在她衣兜外停顿了几秒。
此刻她还在等待他的吻。
“哥哥。”
因为车里离他高挺的鼻梁特别近,她的身体也开始回暖了。
眼前的阴影逐瞬间消失,他身上檀香味也烟消云散。
“砰——”车门关上。
礼汀往衣兜里,试探地摸索了一下,她想看看江衍鹤留给她的到底是什么。
金属和手指发出碰撞声。
“哐当。”
礼汀心尖一颤。
是钥匙,一串。
他是真的狠心,所有房子的钥匙都给她了,从官山道到两人在双清路的旧居。
礼汀手指绞着那串钥匙发呆。
她知道,她出国之前,他是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他今夜不会回到两个人的家,不会在床上疯狂渴求她,不会把她裹进温暖的怀抱等她睡着
不是和她玩闹欲擒故纵的把戏,晚上会遥遥到酒吧来找她,或者追到雪山上看她。
他不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不会和她甜蜜,也不会庇佑她,深夜来探她了。
是彻底的,一个休止符。
她自由了。
江衍鹤站在原地,目送车灯在遥遥的环山公路上,若隐若现地盘桓着。
刚才他真的快受不了了,他很想强势地把她摁进怀里。
可他又怕极了礼汀的毫无自觉,总是隐忍地让他占有她的身体,让他每一次都以为自己被厚爱着,其实只是一种被爱的错觉。
她又远远地逃开,让两人的关系,总是如冰面行走一样,看似坚硬稳固却揣着不安。
江衍鹤没留下钥匙,往后可能要在公司待着。
但其实没她的地方,他在哪里待着都一样的。
他只希望礼汀在两人同居的房子里待久一点,稍微留恋共同的家。
至于他,看来还要在毫无希望的求而不得中,徘徊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克制住自己,再也不能探寻她的消息,以免招致她的不安。
还好,礼汀垂怜他,给他了一个尚有希望的承诺。
她小声说,会在春天之前回来。
让他可以支撑住自己的心念到达春天。
第二天,江衍鹤就听说礼汀连夜里就收拾东西,赶往英国。
原来她根本不想在国内多呆。
他的心沉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急着摆脱自己。
飞机划过天际,留下了一抹云翳一样,淡淡的白烟。
至此以后,江衍鹤再也没有心思去看电子邮件和未读消息,因为他知道她再也不会给他发。
她总是这样被动,不藕断丝连,不主动拉扯,这些反而让他觉得宁静。
别人分手以后是怎么消耗时间的呢。
他每天都竭力投身于工作。
他也没有回家,甜蜜过后已经无法再忍受孤独了。
现在,关于她的一切,他都装进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不让阳光照射进来,一寸一寸尘灰封锁着。
这段时间,他把自己放得很空。
再也没有去探寻礼汀的下落,可心里被这种煎熬快要熬疯了。
礼汀刚离开没多久。
江衍鹤在公司上夜班,管理层都简单去公司的食堂吃夜宵。
内线电话响起来。
他去接了,低沉磁性的“喂”,顺着电波传到听筒的另一边。
电话那头的人,一言不发,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由他问着“你是谁?”
最早几次,他以为是他朝思暮想的人,会故作平淡地探问:“是汀汀吗?”
对面和他,在僵持着,冗长的沉默中,两人对峙了很久。
他舍不得挂断,就算手里厄待批改的文件,价值千亿,也和她这样安静待着。
他很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最近身体养好一点了吗,还有——有没有万分之一地想他,到底为什么走得如此干脆,究竟有没有一丝回来的念头。
他却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对方就像察觉到他内心对她强大到几近偏执的占有欲一样,慌慌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这个冬天很冷,他有时候想念她小小的身体,想念到几近窒息。
她是真的很小一团,太纤瘦了。
两人的体型差很大,她的腿和他的臂弯差不多,江衍鹤总是单手就能桎梏住她的腰。
他的手指在床上不费力就能包裹她整张脸的时候,来胁迫她贴得更近一些。
他现在没那么多心思,渴求她的身体。
可是汀汀真的很会折磨人,只给他一些消音的甜头。
为了继续接到这个没有声音的电话,和她讲讲他深入肺腑的思念。
他推掉了很多应酬和不必要的出差,就像被迷昏头的君王一样,踏进囹圄,陷入无望的等待。
进入深冬的某一天。
窗外雪下得很厚,江衍鹤刚开完会,放下手上的文件,站在玻璃幕墙边随意眺望。
这天晚上,凌琦君也来了。
她知道某些机会渺茫地可怜,可依然舍不得放过。
她委托助理买来了全京域最好的一家燕窝羹,慰劳完整个管理层。
一个个分发到最后,忍不住又来到了江衍鹤面前。
那人衣冠楚楚地站直着,肩背曲线被西装裹着诱惑得难以言喻。
他最近没什么戾气,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英俊。
男人举手投足间,显得斯文又温和,和礼汀分开这件事,显然让他更加寡敛。
往来职员和他打招呼,他带点笑模样,和他们致意,却和他们遥遥隔着一段距离。
他和凌琦君礼节性地点头,却没有和她攀谈的意思。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礼汀什么都不知道。
江衍鹤早把凌琦君的联系方式什么的都拉黑了,是她实在没办法联系上他。
凌琦君才会在那晚被刺激狠了,说出让他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话。
礼汀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除了礼汀,他身边一丝绯闻都没有。
他的欲念和爱意已经悉数给了她,从来没有变过。
江衍鹤没接受她的燕窝羹,淡漠地推辞说男人不适合喝燕窝。
他和一个法国尼斯那边派来的高层,一起前往吸烟室。
江衍鹤在聊天中,极少开口,总是沉默着,耐心聆听别人说完。
无奈对方是一个急于在他面前卖弄自己的人。
熬到很晚,他才拜托祁弥送对方下楼,再回到总裁办公室。
路上,白日里行人匆匆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习惯清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叮铃——”
内线电话响起来了,时间和之前差不多。
江衍鹤精神一震,还没等到响过一轮,飞快地接起电话。
“汀汀?”
那边还是沉默了很久,直到他要诉说思念的前一秒。
一个微哑,婉转的声音撞入了他的耳膜。
“她不是都走了很久了,你怎么还对人念念不忘?”
是凌琦君。
江衍鹤抵在桌上的修长手指,被他挤压得发青。
原来他的汀汀实在很残忍,这么多天,根本不是她的电话。
她根本没有想念他,原来等来的只是一场期待的落空。
这场隐秘的,独属于他的欢欣,被人残忍揭穿以后。
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段时间每晚漫长的等待,究竟有没有一点意义。
江衍鹤不明白。
为什么表面看起来那么脆弱不安,总用恋慕的眼光看着他的人,却这么狠。
“没事我就挂了。”他并不想奉陪。
凌琦君被他错认,也丝毫不恼:“我听说你胃不好,特地好心给你带的燕窝,提醒你吃完。”
“用不着你关心我。”
“你这人这么油盐不进,她都走了你还在执着什么?她不会回来了。我早说了投资她没有用,我并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她试探性地说:“我只是替你难过......我就是觉得很心疼。”
“傻吧。”他轻描淡写:“时间多放在你爸妈身上。”
天知道,他那语气真的好蛊惑。
凌琦君的心跳得很乱,还没反应过来。
电话被江衍鹤挂断了。
他本来就冷淡,以后再也不会接起她的电话了。
不出以外的话。
他和凌家的合作以后也寥寥,他很烦有人干涉他。
今天晚上电话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几次。
江衍鹤再也没有去接听的意思。
他就这样任由电话响着。
他回应凌琦君的时候,并不着什么情绪,可是她说的每一字,都一刀一刀地剐在他的心尖上。
不是他的汀汀,这个电话还有什么接起来的必要呢。
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但江衍鹤不知道。
现在,电话这端的人,是住在两人在牛津小镇家里的汀汀。
她忐忑不安地打着熟悉的内线号码,手指尖有些怯怯地触碰着家里的小姜饼人挂饰。
她打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今晚,哥哥不接她的电话。
她之前都靠这种方式饮鸩止渴。
她不敢给他发消息,怕打扰他。
现在,能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声音在大洋另一头单独为她响起,她觉得好幸福。
哥哥不在公司的话,会去哪呢,会和他的朋友去喝酒,会参加那些有美艳女人的晚宴吗。
窗外的有一些冷冽的香气。
隔壁邻居的鸢尾花开着,白色花朵殊丽清雅,沾着一点点泠泠的雨水。
花蕊被雨水浸得湿润,就像无助的哭泣,无人问津。
这段时间她把染染安顿得好一些以后,偶尔会陪着小孩去教堂做礼拜。
王妃一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
她陪伴他们,坐在教堂最后一排,从包里掏出一本初代的《安徒生童话》,里面夹着她没完成的拼字游戏。
Castiel倒是每次都穿着正装,燕尾西服,领结,马甲,翼领衬衫。
他们王室的规矩多而冗杂,每天都会维持标准的绅士装扮,穿着剪裁合身的正装,参加各种正式场合的聚会。
Castiel之前在剧院区买了一栋小公寓,也算是拥有一个小家。
染染回来以后,他又带着她搬回了肯辛顿宫,方便她的教育。
礼汀一个人在牛津小镇呆了一段时间,这里的家庭管家每天都会帮她放置新鲜的雪白绣球花。
她得到了Oxford研导的帮助,把罗兰·巴尔特的《论拉辛》翻译成了阿拉伯语。
这段时间,她得知染染在成年以后会分到詹姆斯亲王家庭基金会的信托基金。
他们真的把小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宝宝。
她放下了心。
圣诞前后空气又下降了几度。
雪簌簌落落地覆盖在冰面上,被往来的行人和车辆踩过,凝结成了一层薄冰。
江明旭在冰天雪地里,来看了她一次。
男人把她当亲女儿宠,甚至隐晦地说,如果有天,她和江衍鹤结婚,他定会到场。
礼汀不擅长拒绝,如果能拉近他们父子的关系,当然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这段时间她的心空荡荡的。
礼汀想去科莫看看,寻找那时候哥哥对她爱恋的挚证。
出发那天,她罕见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当时她答应谢策清不改联系方式。
所以这么多年,礼汀都在用着当初在国外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礼桃。
这个名字明明和她有着血缘关系,但是她忙碌着,一直没办法想起来。
礼桃祝她圣诞快乐,哭着和她聊了很久。
她说她现在有依靠了,是大学的时候,用来气江衍鹤的校队帅哥。
两人在昌平买了一套很大的公寓,五万一平,也算是有个家了。
贷款欠着几百万,还要费心心力去偿还。
她真的很想礼汀,恨她模仿她追逐她,又把她逼走,最后一点畅快的感觉的都没有。
礼桃说着就开始鼻酸,说她变成了无趣的大人。
和舞团的小网红们勾心斗角,为了生计汲汲营营,身边朋友少得可怜,串门的都没有。
她又说起了大学给礼汀寄的恐吓信。
现在看起来觉得分外幼稚,求着礼汀再原谅她一次。
礼锐颂把礼至宸转移到国外的钱败光以后,还是清醒过来了,和他那帮富二代朋友,在做电脑芯片创业。
礼至宸到底还是没忍住心性,和更年轻的女人在一起了,抛弃了姚世玫。
他热衷酗酒,家里的珠宝连锁也完全用来还债了,要死不活地过着。
姚世玫这几年在流言蜚语中来回,精神状态不好,去疗养院里住着。
嚣张跋扈的礼家人,如今彻底分崩离析了。
礼汀原谅她也好,不原谅她也好。
礼桃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姐姐,我真的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你过得好,我真心替你高兴。”
礼桃絮絮叨叨着,一边道歉一边聊近况。
她很担心礼汀会挂断电话,讲几句就会问她是不是还在。
礼汀在收拾行李,耐心听她讲完了。
她被人深深爱着,自然没有要和礼桃你死我活的心绪。
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很坚定也很勇敢。
“你好好保重。”礼汀说,“时过境迁了,小桃,我没有什么圣母心,但是如果你未来的伴侣让你受委屈,记得告诉姐姐。”
礼桃挂断电话,趴在床上失声痛哭。
眼泪把床单染湿了一层又一层。
礼汀恨她都没有关系,她一直想法设法地拆散他们。
她对江衍鹤的喜欢实在难以抑制。
偏偏困住她青春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未婚夫正巧回家,看见她眼睛红红的,问她为什么哭。
“姐姐接了我的电话。”她语气甜蜜;“你知道吗,她从小就是我的目标和偶像,之前不敢联系她,觉得她还讨厌着我,今天她听我说了好多话,我真的很开心。”
“想通了。”
男人打开盒饭,把里面肉多的一份递给她,笑道:“学会祝福她和江衍鹤了?”
他陪在她身边很多年了,自然知道她们的关系。
礼桃嚼着嘴里的饭:“今天别光吃盒饭了,今天是圣诞节,我煲了一些乳鸽汤,你等我,我去盛给你。”
高大的男人跟在她身后一起去,微微遮掩了前厅的光亮。
这并不是一套新房,算是精装修的清水房。
家里空荡荡的,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添置。
男人很喜欢礼桃,喜欢她的娇纵,偏激,情绪化。
这些别人看来诟病的缺点,他却觉得鲜活。
这年她身边不是有其他男人示好。
礼桃都拒绝了,他知道她心里有着一个不可能的人,也说不上等她吧。
他觉得礼桃能和他好好过日子就很满足。
三十岁啦,再妄论什么干净的喜欢,都觉得怪别扭的。
舒服,合适,在她的小怨气中,知道她心里有自己,比什么都开心。
礼桃很喜欢小孩,喜欢宝宝用的小袜子小衣服。
两人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怀一个宝宝,像住在昌平每一个平凡的三口之家一样,往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去。
挂断电话后,礼汀订购了前往意大利的机票。
她实在想知道科莫的房子里藏着什么。
还记得有一年生日。
礼汀远远地逃走,叛逆够了,实在挨不过对他的想念,又偷偷跑了回来。
她在环山公路上,被他领了回去,他带她坐上了去荷兰的飞机。
哥哥给她买了梵高《春日花园》的真迹,带她看了五彩斑斓的风车和郁金香。
最后在梵高画中的教堂,送给她了那副画。
前段时间,孟丝玟订婚的时候,夏韵如又提起了意大利。
科莫的家里应该也是储存着江衍鹤为她买回来的真迹吧。
礼汀在当天乘坐飞机来到了米兰,又搭乘了一个多小时火车,独自来到了两人位于Como的家中。
那天正值意大利跨年,铺天盖地的烟花从天而降,散落在没有结冰的湖面。
烟雾把四周晕染得好似漂亮的水墨画,姹紫嫣红的。
远处停泊的船只静静地歇在小港口,船身洁白,桅杆高耸,像躲进巢穴拥抱取暖的白鸽。
波光粼粼的湖水倒影着远处的建筑物。
周围人用不同的语言互相说着新年快乐,一切安详又幸福。
这些美不胜收的景色,那年不知道未来着落在那里的小女生,根本不会看的。
可是她有一位促使她变得越来越好的爱人。
从缩在他怀里,眼神胆怯地看着十年前的金阁寺。
到现在,她一个人捏着独角兽氢气球,背靠着热闹的集市,穿梭在使用不同语言和肤色的人群中间,拿着荧光棒和热酒,迎来属于自己的新年。
是长大了一些吗。
她在染染面前温柔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有一点很浅的纹了。
她已经变成能够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不知道妈妈在天之灵有没有看到。
在她走后这个不被爱的小女孩,心里挂念着一个人。
被人坚定地选择了很多次以后,她好像已经不那么害怕,和他组成一个家庭了。
周围拿着焰火棒的小孩都可爱又礼貌,知道背对着人燃放。
有来往的家庭,邀请礼汀一起去Brunate的山顶Como Point of view一起看烟花。
他们买了一些巧克力和热可可。
往山道走的时候,山顶飘起了一层薄雾。
礼汀想起那晚和哥哥在京观山的道别,心里狠狠颤了一下。
可毕竟不是当年去巴塞罗那毫无准备的女生了。
那时候,铆足劲儿想要独自闯一闯这个世界的她,面对抢劫犯,已经失了心神。
她只能等哥哥来找到她,帮她解决遗失的证件问题。
这次,礼汀把随身物品照顾地很好,举止干练,毫不露怯。
这也许就是成长的意义吧。
沿着阿尔卑斯山的冰川湖,礼汀回到了两人的私人住宅。
家里长期有人打理。
群山环绕,从外面看起来,花园喷泉,处处用心。
这里的砖墙用了三十多种品类不同的珍贵大理石,地板采用的是水磨石,家里的沟渠修得四通八达,阶梯花园一层一层地围绕着,即使在深冬,依然不见丝毫萧瑟,绿意盈人。
庭院里,有很多供人歇息的水榭,这个庄园大得惊人。
进入门厅。
纯手工的水晶吊灯一点也不显厚重和哥特,反而现代感十足。
她很礼貌地和来往忙碌的佣人们问好。
踏着旋转扶梯,回到当时她和哥哥住的房间。
一切都维持着原貌,和当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区别,除了楼下的玫瑰丛更多了些。
这里的管家似乎知道了她的想法。
开车橘色的敞篷小车,带着她绕了大半个庄园,来到城堡后面的四层小楼。
几年前她来这里,并没有这幢楼房,占地面积如此宽广,应该是江衍鹤新建的。
“Lynn小姐,进去看看?”管家邀请着,对她做出欢迎的手势。
礼汀打开房间门的一瞬间,入眼的并不是琳琅满目的艺术品。
这里似乎被人改建过,是一个画室。
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绘画工具。
在西北角有一个唱片机,正在缓慢地飘出冷僻的爵士乐。
这里全是落地窗,采光的效果非常好。
里面挂着成千上万的画,有随手涂抹的黑白草稿人影像,也有精心上色装裱起来的肖像画。
上面的人,眉眼很熟悉。
黑发白裙,笑起来很柔,又无端觉得清冷。
——是礼汀自己。
这些画作上都只存在着同样一个署名,不是J,而是江衍鹤。
他一边找她,忍受着蚀骨钻心的思念,画着她。
礼汀从来都不知道,江衍鹤会画画。
他那些爱好都是刺激运动,带着危险和挑战,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画过画,一次也没有。
他画的她,其实算不上栩栩如生。
是一个非常业余的人,对恋人怀着深深的思念,一边一边地勾勒她的模样。
江衍鹤的目的也不是炫技,而是,他太想她了。
他在世界各地,想她想到忍不住的时候,都会尝试着勾勒礼汀的样子。
想念她笑起来的眼睛的幅度,想念她颤抖着眼睛的脆弱。
他实在算不上一个会画画的人。
他只想他的全世界都是她,仅此而已。
因为那时候他是真的很想死,想埋进海水里一了百了。
可他还要对很多他漠不关心的事情负责任。
江衍鹤没有绘画天赋。
他只是深爱着一个,他觉得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世界里的人。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他就喜欢画她。
这些事情他谁也没有告诉。
有些稿纸过了四五年,都有些发黄发脆。
但从最早的一张开始,他就格外认真地去画她。
他笔下的礼汀,很传神也很美,在他心尖的她,一直很具象。
两个月前,在京观山告别江衍鹤的初雪夜。
礼汀很不安,也很失落。
她不知道,哥哥如果没有和她在一起,会不会有别的爱好,别的不同的人生。
可是,不是这样的。
他的爱好一直是她。
所有的道路都指向着她,没有其他的可能,他也不允许有其他的可能。
他学会画画,也是为了专属地画她一个人。
江衍鹤,好像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爱她。
他数年的道路,一生的抉择,一切爱好和指向,都是为了礼汀一个人。
这里成千上万幅画,全是他一个人忍着胃和心脏的遽烈疼痛,一点点想象着,那个再也触碰不到的爱人,在他心尖的样子。
很美,真的很美,可他不光喜欢她的青春。
他有时候也会画她有些沧桑的模样。
想象如果他和她白头偕老时。
她染上岁月的痕迹,依然恋恋不舍的盯着他,和他携手踏过更多年人生道路的纹路。
画里,从七岁那年初识,再到古稀之年相互依偎,在院里看蝴蝶、春风、晚霞和阳光。
他只想过和她一个人走。
他的爱好,也是为了她而生。
这就是,那天江衍鹤对她的忐忑和患得患失做出的答案。
哪怕给他一万种选项,他还是只走向她。
她回来以后。
他只字不提科莫的任何。
江衍鹤把这段记忆尘封起来。
就像他总渴求她的身体,却对他的深情讳莫如深。
“很感动吗,我看见你眼睛红了,不止这些呢。那时候江少满世界找你,有时候在那个地区呆久一些,遇到出名的画家,他会亲自拜托他们画你,再委托他们寄过来。这样他们的画展中也有你,被人发现下落的可能性会大一点。当时,江少为了找到你,真的是耗尽心力——还有去意大利的边境火车站,投寻人启事的广告牌,他以为你不会离开意大利的国境线,还有很多我们这些做下人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