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陈浩京圆睁着眼,倒在他的膝盖上。
“砰——”
“哗啦——”
船里的水花溅起来一声巨响。
所有人的呼吸就此凝滞了。
空气仿佛也冻结彻底。
他们都没有想到。
最后这一瞬间,陈浩京会冲过来,帮江衍鹤挡住了会穿透眉心的致命一枪。
他最后看了江衍鹤一眼,又扭头看向在一旁满脸愕然的Phallus。
眼皮渐渐沉重,他艰难地挤出来一行字。
他把手搭在江衍鹤的衣摆,眼里沁出血泪。
“翡爷,放下.....放下仇恨吧....你一直不怎么喜欢我....却会一直对我讲,小鹤今天又学会了什么。”
“江少,不要再偏激了....好好地守护她....不要让她觉得,爱你会陷入危险.....”
“至于翡珊.....求你.....别恨她。”
他的脑袋,蓦地垂落下去。
江衍鹤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把陈浩京摊平,尝试着按压他的胸腔,帮他人工呼吸。
“别死,不要死,不要!”
江衍鹤哀声叫嚣着。
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不顾当时的局势,一心想把对方救活。
虽然陈浩京的身体渐渐冰凉,但他能听到对方微弱的心跳。
他声音颤抖,手上动作没有停:“陈浩京!起来,我给你枪的目的,不是让你救我,而是要让你自我防身!”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生活的主宰。
或许对于位高权重的Phallus,别人的命就像蝼蚁。
可是他亲手教养大的江衍鹤,就算自毁到极点,也会尽力维护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齐涉,轻蔑又疯狂地笑起来。
刚才Phallus的指令还没有执行完。
他端立在一旁,丝毫不顾满地的血腥,和悲愤交加的众人。
对着江衍鹤,又举起了枪。
黑洞洞地枪口瞄准好之前,嗤笑着踹了他一脚:
“江衍鹤,那你记清楚,如果他死了,是为了你死的!”
礼汀本来跌坐在船尾。
看到这一幕,她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恍惚中抬起手,手指摸索到漆黑锃亮的枪栓。
她嘴唇干涩地厉害。
江衍鹤。
他从来不会伤害任何人半分。
他最后给她下达的指令,是用他的命,换他逃生的机会。
倒是眼前的齐涉,有什么权利举枪审判谁?
狠毒腥辣,坏事做尽,为虎作伥。
看见江衍鹤安然无恙,还想要补一枪。
难道不是开枪的齐涉吗。
“要想生擒江衍鹤,就必须消除他的反抗能力。”
齐涉对着江衍鹤举起了枪,偏头对Phallus说:“翡爷,我们需要弃船逃走吗。”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
他换弹上了膛,瞄准了江衍鹤的肩膀。
身下的人第一次,没有警惕心。
他嘴唇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眉心担忧蒙戾地拧着。
修长手指交叠,还在不断地按压着。
如果他不对陈浩京的身体施以急救。
对方会立刻心跳停止,况且他不知道子弹,有没有打到陈浩京的脑干。
“弃船迫在眉睫。”
Phallus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但他并没有示意齐涉对江衍鹤下手。
陈浩京冰凉地身体就在他的脚下,饶是他如何杀伐决断,都觉得难受。
码头处有一个火车站的入口,他们必须要在这里下决心抛下注水的船只离开。
齐涉只求利益最大化。
因为他才是比史密斯冯更优秀的,长伴在翡爷身边的人。
他半眯着眼睛,对准江衍鹤扣动了扳机。
“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礼汀呼吸颤抖,人却非常清醒镇定。
她只感觉自己被开枪的后坐力,震地手臂都麻掉了。
她开枪了。
她并没有做出对准江衍鹤,自己趁乱逃跑的决心。
反而英勇地,对瞄准江衍鹤的齐涉的手指,开出了致命一枪。
“哗啦——”
齐涉的枪掉进水中。
“疯女人,你做什么,不要命了!”
齐涉一脚把礼汀飞踹倒下。
礼汀颤抖着跪下来,嗓子里淤血翻涌。
她听见远处传来警车呼啸和喇叭传来的谈判声。
江衍鹤看见齐涉动她。
他顾不上手里的陈浩京。
猛地翻身起来,暴戾地从身后掐住了齐涉的脖子,骨节修长,不断收紧。
湿润的额发搭在他的眉梢和眼褶中间。
他手指有很深重的血腥味道,血色的雾气瞬间在齐涉眼睛里弥漫。
齐涉不断地挣扎着,发出“嗬嗬”声带摩挲声。
江衍鹤是真的下了死手。
待齐涉彻底晕死过去。
倒在船头,四肢摊平,双目圆睁,外翻,目次欲裂的样子。
江衍鹤艰涩地,挪动到礼汀身边。
半跪在地上垂眼检查她的伤势,但他并没有伸出手触碰她。
只是飞快地捡起她身边跌落在船上那把枪。
他撩起衣摆,手指蜷曲起来。
一点一点,用心地擦干净了枪把上的指纹。
擦干净了,属于礼汀的指纹。
他绝不会让她被牵扯进,任何会被起诉的事件中。
绝不会让她被防卫过当的舆论裹挟。
江衍鹤的情绪非常平静。
他抿着唇线,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落下阴影,垂在鼻梁两侧。
在漫天的血腥和枪声中。
他抬起她的手指,覆盖在他的眼睫上。
指腹下的眼睫簌扑棱着,带来一些细碎的,微微地痕痒。
手掌下,是五官凛冽又带着煞气的棱角。
让礼汀的心尖微微一颤。
“宝宝好厉害。”
他极为认真地看着她,狭长的眉目有些锋利,却异常地柔软。
就像横跨了很多年,眼睛泛起微微地雾气。
终于迎来了神女的垂怜。
“拯救了十四岁的我。”
从十四岁被Phallus错误指认着,枪杀自己的杜高狗开始。
他就陷入另一条没有尽头的自厌和仇恨之路,永远不得解脱。
其实,在船上,筹划礼汀对他开枪的那一瞬间。
他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放她自由也好,偿还Phallus病态又扭曲的恩情也好。
只要死去,这么多年敏感多疑情绪化,疯戾偏执的折磨,就可以用死亡掩盖过去了。
他真的很想杀了翡鸿。
彻底解除所有的祸患,半生在监狱里度过。
只要能庇佑礼汀幸福,他什么都愿意。
他怂恿礼汀对他开枪,一千次一万次。
他曾经病态地想。
哪怕到最后,她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也会想到他这个,为了她而死的男人吧。
这丝缕的恶念,宛如跗骨之疽,让他渴望死在她的手里。
如果这样解脱就好了。
可是,她为了他,竟然不畏惧凶神恶煞的男人,愿意为他对别人开枪。
换成任何时候。
他都没有想过,一直逃跑的她,会如此坚贞地守护他。
明明那一瞬间,她可以趁着别人开枪,自己逃掉的。
逃得远远的,很远很远,远到再也让他找不到。
可是和王储暧昧,可以牵着他俩共同的小孩,可以去冰山峡谷,去看过她定义的自由人生。
那些,囚禁,捆绑,强迫,偷窥,病态的夜晚里。
他并不以为她会爱着自己。
他真的不信是因为他的安危离开。
他宁愿相信,她觉得在他身边得不到解脱,不得自由。
可他真的好爱好爱她。
这种爱无处纡解,就成了偏执的心瘾。
他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一刻,真的获得了命运的垂怜。
她最后还是没有把枪口对准他。
对准她所谓失忆口中的陌生男人。
反而勇敢地救下了他。
就像寺庙里那个半胁迫的吻,就像宫殿湖畔里,她在他手上的战栗。
她还对他有一丝丝感情。
可是就这么很浅的,被爱的感觉。
让他觉得,这么多年煎熬和披肝沥胆地活着,想要满手干净地抱紧她,充满了意义。
回首成长路,父母的漠视,宠物的死亡,梁叔的去世,没有救下她的悔恨,从她真正恩人手里夺走她的恶劣,想尽办法留住她的偏执,再到没有一丝希望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绝望,以及看她和别人在一起的妒忌。
桩桩件件。
他好像从来没有在光里,活过半秒钟。
从二十五岁开始,从二十岁开始,从十四岁开始,从出生当天开始。
可是她偏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带给他光和救赎。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对待她,所以小心翼翼地试探。
用了很多不好,又自毁的办法。
可即使如此,他从头到尾,也没有真的伤害她一星半点。
丝毫没有。
他曾经尝试着鼓励她和别人在一起。
可是越靠近越想要独占,越渴望她永远留在身边。
只要拥有她,那些疼痛,眼泪,悲戚,和崩溃,就会彻底地消饵在她给予他的小小温暖里。
就在沉船之前,警车找到他们的前一刻。
江衍鹤彻底失去了力气。
他还是保持着护住她的姿势,害怕齐涉反扑,也害怕Phallus做出什么伤害她的勾当。
礼汀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为什么在寺庙回廊里就有淡淡的血腥味。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
他就已经中枪了,在腰腹的位置,后面的衣料被血浸地红到发黑。
“原来你真的没有穿防弹衣,你又骗我。”
礼汀眼圈通红。
她的心揪成一团,脸上煞白,很温柔地抚摸着那人漆黑的头发。
她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是,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血。
“你老是骗我。”
心脏闷疼,蓄满泪水,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汀汀。”
他的声音很轻柔,艰难地拖着声音教她,嘴唇上有一圈淡淡的血痂,很明显受了内伤。
“我从不骗你。”
他从兜里取出了刚才掉落在寺庙里,她扔出来砸齐涉的平安锁。
这个东西,礼汀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以为遗失了。
况且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人有心思捡回来。
“平安锁...这就是防弹衣呀....庇佑着你。”
“汀汀求来的,哪怕.....不是给我的。”
礼汀不禁失声痛哭。
“笨.....笨蛋....”
江衍鹤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眼泪。
刚才满身戾气,以暴制暴的人,心里软得厉害。
看到她的眼泪。
英隽的男人无措极了:“不要....不要哭。”
他想要碰一碰她的眼泪,曾经他在床上吻走一千次一万次的眼泪。
但他冷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猝然掉落下来。
“哥哥!”
她哭着回复他的话,她终于承认了她是汀汀。
但是眼前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平安锁掉落在船体的水沼里,发出咚地一声脆响。
她彻底崩溃了,跪在地上不断地吻他漆黑的眼睛。
“不是给别人的。”
“是给你的平安锁,哥哥,是你的!”
“汀汀也是你的。”
女生温热的泪痕,砸到他的略有擦伤的额角间,是她为他一个人流的。
他曾经那么渴望听到这句话。
他等了这句话,等了二十多年。
仿佛一回头,就看见七岁那年,初遇她的自己。
也看到十六岁那年,彻底不敢接近她的自己。
是不是那时候,上天就在选中他,告诉他,你会遇见你这一生的挚爱,但是会吃很多的苦,经历漫长的黑暗与分离。
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告诉上天,“我愿意。”
黑暗真的太长太长了,贯穿了他的一生。
最后彻底占领了他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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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国持枪合法。
他们都有持枪证。
爱护和平,遵纪守法,人人有责。
波士顿,午后。
阳光在窗外的河面上如碎金一样熠熠生辉,高大的梧桐树矗立在行道两旁,在夏风的轻风里微微晃动着。
翡珊每天都会习惯性地穿过break area。
走到陈浩京公司内部的茶水间,去买新鲜的松茸面包。
这种面包,她之前从来不会吃。
甚至嫌弃没时间给自己做早饭的陈浩京敷衍。
陈浩京离开她去泰国,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慰问关心过任何。
她突发奇想去看看他工作的地点看看。
明知道对方不在写字楼里。
她还是打扮了很久,去叶家在北美的分部。
陈浩京的秘书接待了她。
两人走到茶水间门口的时候。
秘书试探性问她饿不饿。
又走到一家店门口:“这是陈总最喜欢吃的面包。”
他买了最贵的松茸口味,递给一旁拎着手袋心不在焉的翡珊:“尝尝。”
翡珊没有将这个面包放在心上。
她随手塞进包里,然后用不容置哙地语气说:“如果这段时间,叶家的人,派遣其他人空降,接替陈浩京的位置,要第一时间联系我。”
秘书慌忙应声:“会的,翡小姐,执行官更替是事关公司生死的大事,陈总的能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如果总部真会派人过来,一定会提前一个月发邮件通知的。”
她听完点头,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她现在都揣摩不透,陈浩京到底是自己父亲的人,还是已经死心塌地地跟了江衍鹤。
但是她清楚一点,如果北美分部的人换了,一定会变天。
自己早晚做好准备是没错的。
晚上照例去夜店喝酒。
周围座无虚席,是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学生。
翡珊很喜欢泡在这里。
她之前就出尽了风头,况且这里面还有她的补习生。
一个人,再怎么被夸耀着的风云人物,出场次数太多,也渐渐变得不稀罕起来。
陈浩京不回来。
最早她和一群沉溺在药物里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
那些人都知道她的家世,从来不敢劝她沾药。
不碰这些药物,交到的朋友,哪有交心的。
青春的放纵,汗水的肆意挥洒,甚至醉醺醺的感觉,在二十八岁生日这天,都化作虚无。
曾经她众星捧月,生日当天的玫瑰花,铺满酒店长廊。
但是今天,她二十七岁的最后一晚。
她在夜店出门的时候,崴到了脚,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司机深夜被打扰,似乎有点恼:“翡小姐,我前几天就被您解雇了。”
翡珊受不了这种语气,负气挂断了电话。
她这几天一直感到哪里不对劲,可能是喝多了酒。
切面包的时候,随手拿着面包刀抹果酱,刀从颤抖的手上掉下来,离自己脚尖只差了一厘米的模样。
翡珊这几天总是莫名其妙的心里发慌。
江成炳给她的翡翠玉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缺了一个小小的角。
她不记得自己摔过,好像帮她挡了煞。
好像有些无法控制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今晚她喝了很多酒,坐出租车回家后。
她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叶泽泷的电话。
翡珊:“泷哥,陈浩京还在泰国吗?我联系不上Papa,给他打电话,也显示关机,我最近手头有些艰难.....”
叶泽泷有些疑惑:“你没接到陈浩京的讣告吗,翡鸿被抓的当天,他就抢救不回来了。射中脑干,哪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陈浩京....他死了?”
翡珊颤抖着,简直握不稳手机:“不是啊....怎么...怎么没人告诉我。”
“你知道,他香港笼屋长大的,没什么亲属,到场的都是东大的同学。”
“已经下葬了,我捡骨回了东京,葬在一个春天开满樱花的地方,你要是得空,可以过来看看,可能这个季节,没什么樱花了......”
“怎么可能呢,北美分部,他的位置没有换人啊。”
翡珊跪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问道。
“翡小姐,变天了。”
叶泽泷无奈地说:“我之前就把这个地方交给江氏打理了,人员变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不过你实在缺钱的话,我可以赔付你一部分陈浩京的死亡人身保险,算工伤,我抬个十倍人情价,八百万吧,你别着急回国,你父亲翡鸿被国内起诉要还很多钱,你会被限制人身自由的。”
“钱我明天打到你卡上,一千万,另外你少和我弟弟那个无赖联系。”
“陈浩京唯一的遗言是,希望江衍鹤别恨你,放下过去。”
“以后捅什么篓子,没人庇护着你了,小珊,一切保重,万事顺遂。”
翡珊难以置信地听着嘟嘟的忙音。
她蜷缩在地上,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寒。
“不会的,不会的。”
手指甲陷入掌心中,今晚的酒意全有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呢。”
她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想拿出床头,之前陈浩京让她戒掉的烟。
烟盒掉在地上,她探身去拿。
床上的枕头掉落下来。
床头柜和地板的缝隙之间,有一张卡。
上面贴了一张条:【密码,你的生日】
这是陈浩京,为她们翡家,卖了半辈子的命,攒下的所有积蓄。
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
男人沉默了很久,最后一点都不剩,全部给她了。
就放在她的枕头下。
这几个月,她也换过被单,却根本没有发现过这张卡。
这张卡一直静静地躺在缝隙连接处。
就像陈浩京在翡鸿和江衍鹤的夹缝之间,深刻,厚重地关心着她。
他一言不发,却给予了她所有的感情。
在父亲遭逢牢狱之灾后,成为唯一可以给她傍身的大山。
爱这个字眼,直到死。
那个人也没有在她面前说出口过。
她和他的相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尴尬。
所以她在他面前乖张叛逆的那些年。
他从未肖想过得到她,从未觉得和她般配。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沉默地看着她。
看她从少女怀春,到现在明艳美丽,魅力四射。
可她却没有一秒属于过他。
陈浩京连翡珊说的,把初夜给了他,都不敢相信。
不敢,或者说,不能。
因为相信了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徒增得不到的痛苦。
两人生活的这么多年,都像隔着不对等的天堑。
他多肖想一点,都会被道德枷锁束缚。
陷入自我唾弃的深渊。
电话这头。
“她哭了。”
叶泽泷放下电话,对床上那个穿着病号服,闭目养神的人:“真不心软吗。”
“随她去吧。”
说话的人,正是被移到东京病房的陈浩京。
他摘下眼罩,由于伤到了大脑,运动神经受损,大腿还是一片麻木。
“连走路都要杵着拐杖过日子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耽误她的下半生。”
陈浩京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心性不稳定,过个两三年就把我忘了。”
帮陈浩京换药的小护士进来了。
人个子不高,脸也圆圆的。
女生慌忙之间扎了几次针口,脸羞得通红,颇为不好意思地,一直用有些口音地大阪话鞠躬道歉。
看上去十分可爱。
待她端着护理的托盘走后。
叶泽泷拿起水壶,帮老友随手插活的柑橘树换水。
病房的空气中有一股酸涩的甜香。
“我说,人小护士也挺不错的,估计是附近刚毕业出来实习的小女生,你看她脸红的,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陈浩京哑然失笑,“你别乱说,坏了别人小姑娘的名声,我都是一个等死的人了。”
他有些惆怅,望着窗外:“等个半年我稍微能杵着拐杖走动了,我还是想到处走走,看看。之前太累了,这条烂命,终于属于自己了。”
“真不打算和她找机会重逢吗。”叶泽泷放下水壶,问。
“不了。”陈浩京坚定回绝。
“你看别人小鹤,等了礼汀多少年,当时国内不是都从失踪案判定死亡了吗。你说这一年年的,翡珊怎么可能忘记你。”
“不一样的。”
陈浩京哀伤地看着窗外萧瑟的秋风:“虽然现在,他们并没有在一起,但是为了对方,宁愿赴死一样坚贞地信念,我从来没有在第二对人身上看到过。”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遇不到的。”
空气中,甜涩的柑橘香缓缓弥漫。
叶泽泷突然想起。
很多年以前,陈浩京在意大利,阿玛尔菲的翡家庄园。
他每年都会给自己寄很多的新鲜柠檬,橄榄油,还有个大饱满的柑橘。
整个小城都散发着甜甜的柑橘味。
就像现在萦绕在他周围的气息一样。
十年稍纵即逝,不过睁开双眼做场梦。
那场枪击案,直到最后。
江衍鹤也没有听到她叫哥哥,也没有听见她亲口承认对方是汀汀。
莫浠和霍鸿羽他们的小型直升机,停在私人码头的停机坪上。
当天,渐渐地,泰国受气旋影响,开始疾风骤雨。
穿着白衣的救护医生,抬着陈浩京的担架离开。
礼汀知道,如果对方出事,江衍鹤一生也不会安心的。
确认了江衍鹤的安全。
她就打算跟着医护人员,上陈浩京的救护车。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怎么面对就哥哥醒来以后的样子。
四年的分离,之前在肯辛顿宫殿的湖畔上羞耻的回忆,以及这半年来,他偏执的守护。
没办法开口。
她远远的,看着莫浠随着Phallus和齐涉坐车去警局,霍鸿羽和随行的人扶着昏迷的江衍鹤上飞机。
礼汀揉着酸胀的眼睛看了很久。
旁边的医护人员过来帮她的脖颈消毒:“小姐,你流了很多血。”
礼汀满身都是拖着江衍鹤上岸的污水。
她脖颈的刀痕被震裂了,血线在她衣服上滚,她脑袋有些眩晕,一阵一阵。
看着直升机远去,她终于安心。
她咬住嘴唇,倔强地医护人员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医护人员一边帮她止血,一边心疼地和她聊天:“不麻烦,还好你们即使帮他做了心肺复苏,不然这个人可能就就不回来了。”
江衍鹤已经被岸上的人发现,和她就没有关系了。
礼汀只想做一尾安静的鱼,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医院刚做完换心手术的染染,还需要人照顾。
哥哥身边还有好多人,他很强大,似乎不需要自己。
江衍鹤回国到京域治疗枪伤的时候。
礼汀回到了之前的生活。
她还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提着大袋的营养品,去医院看染染。
没什么很大的轰动,一切都悄无声息。
还是老样子。
她顶着绝美的脸,穿行在海鲜的小摊,想着晚上给染染煲营养粥。
台风天安静地在家里,开着小小的夜灯,翻译一些国内没有普及的书。
甚至她依旧裹着小毯子,睡在客厅里,可是她再也听不到隔壁细微的动静。
也没有人,在夜色里,偷偷来看她,只为了和她勾一勾尾指。
媒体没有报道关于他的消息,滔天的新闻也被压下来了。
热带气旋过去以后。
Castiel来找她,要求带她和康复了的染染去英国。
王妃很清楚,眼前这个小孩的分量。
他们当即就召开新闻发布会,夸耀了自己儿子几年来在战争国家做出的贡献,慈善小学,物品捐赠。
在得知这个孩子只有出生证明,并没有户籍以后。
他们当即声泪俱下地宣布要领养这个孩子,作为和平的象征。
礼汀后知后觉被Castiel告知了这一切。
染染自己也哭闹着接受采访,表示自己很喜欢王妃奶奶。
小孩子苦怕了,在医院里呆了很久,回到英国就像自由的小鸟归巢。
礼汀揉了揉染染的头发,说怎样都好,只要宝宝开心,妈妈会经常来看你的。
所以还一个人执着地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只为了隔壁那扇永远也不会推开的窗户吗。
一段时间以后。
泰国,三宝佛节,曼谷突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那天晚上,旁边幽蓝的窗帘一直在摇曳。
难道是他回来了吗。
同样摇摇晃晃的,还有她的那颗心,在不断地砰砰跳动。
身上的血液也在汩汩流动,就像为了欢迎那个人形成的永不停歇的诗行,日复一日,没有共震地孤单轰鸣着。
是期待的落空,是预计的失望。
他没有回来。
礼汀站在窗户边,看着下面人头攒动。
过尽千帆皆不是。
她突然意识到,可能江衍鹤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七月十五日,夜晚。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到相册里有他的照片。
尝试着把手机格式化以后,启用iCloud备份。
她找到了九年前,他在大学生联赛上打球的照片。
那个人穿着篮球服,额发湿润,用漂亮的幅度投出三分。
密码是他的生日。
原来自己已经喜欢他快要十年了。
她重新恢复数据后,之前没有用过的app都出现在了主屏幕上。
包括许久没有用过的微信。
顶栏突然弹出来很多消息,是孟丝玟和何玲芸发给自己的。
她们说江衍鹤这么久没有消息。
是因为遭受枪伤后,现在病危,正在京域温莱私人医院抢救。
孟丝玟联系不上她,真的很着急,接连不断地给她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