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by小圆镜
小圆镜  发于:2024年06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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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青崖揉了揉太阳穴,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手里。
江蓠这才发现自己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丝——全齐根断了。
这狗官,头毛生得油光水滑的。
“有人夺你钱财?”他蹙眉问。
她连忙松了手,将那一把可怜的青丝吹下榻去,也不晓得梦话有没有说漏嘴,心里打着鼓,作哀伤状:“我娘病得重,请了不少郎中,大多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
楚青崖点点头,掀开锦被,结实的胸膛和腹部出现在她眼前,除了有道泛白的旧伤,还印着几道红痕,一看就是指甲划的。
江蓠迷惑起来,她昨晚有这么厉害吗……正回想着,身子一轻,他抱着她走下地,踏入浴桶。
肌肤浸入热水,骨子里的酸痛惫懒全给泡了出来,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桶缘,目光不由自主斜向一边。
他穿官服的时候,真叫人以为和绯袍上绣的仙鹤一样斯文出尘,脱光了却是蜂腰猿臂,哪像个从文十年的老官,这身板送去北疆戍边都屈才了。
楚青崖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竟还大着胆子往下瞅,将她揽到身前,语气不善:“夫人连早饭都不想吃了么?”
水波晃动,细浪拍打着块垒分明的腹肌。江蓠却并不害怕,轻声道:“夫君,再不出去,二老要怪罪了。”
楚青崖本想吓她一吓,不料被她这声“夫君”给叫得心念一动,抿唇不语。
昨夜与她赴鱼水之欢,食髓知味。
世人诚不欺他,此事果真甚妙。
“夫人在看什么?”他哑声问,生出点挑逗的心思,拉着她软乎乎的小手放在水下。
此刻楚青崖便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在想何事。
实则江蓠并非初次见这玩意,她一个女扮男装瞒过搜身去科场的,能不知道这家伙长什么样?
桂堂有易容圣手,在考前会将代笔按原主形貌打造一番。因男女有别,有则改之,无则补之,拿泥捏上几十个小东西,涂上颜色挂在屋里,看尺寸自取用,掀开衣服叫搜身的草草看一眼,这便能过了。最麻烦的还是上半截,从锁骨到肚子,都得糊上泥膏,碰上炎夏,那真是闷得难受。
昨晚的紧张劲儿已经过去,江蓠好奇地摸着他的东西,连个害羞的样子都装不出来了。
她手里这个不愧是肉做的真货,长而不缩,硬而不碎,形状均匀,比泥捏的还轻些,若有这等宝贝挂在腰下,连搜身的小吏也要多看两眼。
可惜长在别人身上,不能剁下来借给她用。
“夫人,”楚青崖声音沉沉,拂开她的手,“昨夜答应我一事,可还记得?”
江蓠:“……”
她答应什么了?
这狗官莫不是在诈她?
就在这迟疑的一刻,他已把她拎到腰上。
江蓠没想到他真敢,“你……”
“你的字,是什么?”他在蒸腾的水汽中吻她的眉眼,扣紧后腰的凹陷处,“现在告诉我罢。”
江蓠故技重施拉过他浸湿的头发,气喘吁吁地抬起脸,脖子上被吮出咸咸的汗,哀哀地唤他:“我累了,唔……”
累了还有力气扯他头发吗?分明是说谎。
热水拍击着木桶,一时间浪潮汹涌,耳朵里灌满了哗哗水声,地上也弄湿了。
门外突然有人喊:“少爷,老爷夫人和小姐姑爷都在花厅等着呢。”
江蓠捶了他一下,“都等着呢!嗯……”
他缓了一阵,方才提高声音对外间道:
“昨日卢少爷说了,这里不是京城,就算睡到日上三竿不敬茶也没人管。茶等午饭一道奉了,就这样回。”
仆从听到里面传来水声,偷笑着走了。
“你,你嫁祸给他……”她趴在他宽阔的肩上,温热的酥痒让她眯起眼,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往他耳朵里吹气,“你这样……这样不好……”
楚青崖喘了口气,低头吻着乌发雪腮,“好得很。不许提旁人,你的字是什么?”
她闭着嘴就是不说,他转了个身,将她按在桶壁上,“真不说?”
“我说,我说……”
不知过了多久,一桶水由清变浑,白日宣淫方才罢休。
楚青崖吩咐人换水,把她抱出来,拿绸缎一裹,放在美人榻上坐着。她像只受惊的雀儿,缩在一堆软枕里,仿佛怕了他的孟浪,眼神都有了畏惧。
他自知做得过分,从桌上端了一碟甜糕过来,“先吃些垫肚子。”
江蓠头一扭,被他扳正了,塞到嘴里。
这蜂蜜桂花糕还怪好吃的。
可她不能表露出来,咬了两口,就说:“你走。”
“你方才说的是哪两个字?”他把剩下的半块吃了,坐到她身旁,歪着头看她。
江蓠道:“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不让我说。”
“我没不让你说。”
“你就是。”
楚青崖换了块芝麻糕,拈到她嘴边:“还要不要吃?”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热水都送到外间了,她才啊呜一口咬进嘴里,踌躇半晌,低声道:“岘玉,小时候私塾先生取的,我不喜欢。”
楚青崖也吃着糕,“怎么写?”
“山字旁一个见。是《劝学》那句,‘玉在山而草木润’的典故。”
他点点头,“我的字你知道。”
她知道,可她不想这么叫他,字都是关系好的平辈叫的。
江蓠不要他抱,自己围着锦缎去洗澡。
楚青崖望着她艰难挪腾的身影,心想她那字取得巧,可他若直说出来,倒有些不好意思。
荀子有云,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后半句就是他的字,“明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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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干头发换好衣服,巳时过半了。
江蓠痛苦地扶额,她昨天还信誓旦旦要巴结舅姑,结果嫁进门第一天就犯了个弥天大错。这要传出去,她在永州城都没法混,人家说她媚惑夫主目无公婆,果然是青楼女子教出来的小狐狸精。
都是那狗官王八蛋,到了时辰不叫她起床,还拦着她亡羊补牢!什么一品大员、内阁酷吏、孝顺的好儿孙,脑子里装的全是令人发指的脏东西,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越想越心虚,觉得迟到三个时辰和迟到四个时辰没差别,在屋里梳妆打扮,一直磨蹭到丫鬟来传午饭,才压着愤懑看向靠在榻上看书的罪魁祸首。
楚青崖沐浴完只披了件月白的深衣,胸前敞开,乌发如瀑披了半肩,手中握着卷《春秋》在读,此时才不紧不慢地挽了发,插上一根东陵白玉簪。
系上外袍时,他的小夫人细声细气开了口:“待会儿拜见舅姑,还请夫君多多提点我,去晚已是大不敬,我心中忐忑,委实愧对二老。”
楚青崖看她惶惶不安,以为她不和自己闹脾气了,便道:“我家规矩不多,迟到半日没什么妨碍,他们又不是偏要喝你敬的茶才能解渴。等回了京城,他们远在天边,也管不得你。”
江蓠听了却很绝望,两个大靠山不跟他们回京城住吗?就她一人对付这狗官?
楚青崖见她呆呆的,向来冷峻的眉梢不禁舒展了一丝笑,“不用怕,我陪你就是了。”
……上一个大义凛然读春秋的,还是刮骨疗伤的关公老爷。她才不想让他陪着走麦城,实在晦气。
江蓠小鸟依人地挽住他的胳膊:“既然如此,多谢夫君了。”
午饭安排在花厅,还没走到屋前,就远远地看见一人举着一块石板跪在地上。
……这叫“规矩不多”?
“负石请罪”的卢翊听到脚步声,怨念地回头,见楚青崖满意地打量着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明渊,你高枕安卧到现在,却叫我在这里受罪?”
“昨日确是你说的,我不过转述给他们。”
花厅里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喊:“跪好,谁许你多嘴了?爹娘看你是过来人,才叫你去带三郎迎亲,瞧你说的好话,把三郎教坏成什么样了?他原来可乖一小孩儿,叫他卯时来,他寅时就要起床。”
卢翊赶忙跪直了。
这声音煞是清脆,江蓠看时,只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扶着腰身从花厅快步出来,穿着崭新的杜鹃色百蝶织锦裙,云鬓插着五彩攒花金步摇,一张脸美得耀武扬威,腹部才刚显怀。
“夫人,别动气……”卢翊苦着脸。
楚青崖还没开口,江蓠就走到他身前纳了个万福,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楚丹璧拉过她的手左看右看,柳眉一挑,转怒为笑,抬手把自己头上一支碧玉簪插到她发间。
“好妹妹,真是个可怜人儿。”说着便翘着指甲把她衣领往上提了提,遮住脖子上半枚红印,狠狠剜了眼旁边,“这小子也忒不知道心疼。”
江蓠把头一低,脸红了。
楚青崖面不改色:“进屋吧。”
午时已到,桌上的饭菜都摆满了,除去卢翊,就差他们俩入座。
辈分最高的楚少棠和柳兰宫坐在主座上,这一对二十多年的夫妻就像年画上的老娃娃,白白胖胖,喜气洋洋,五官乍一看还有些像,任谁都觉得相配。江蓠不由感慨,据她娘回忆,当年柳夫人可是京城顶尖的美人,纤腰一袅霓裳舞,公子王孙尽踯躅,嫁人生子后便洗尽铅华,乐呵呵当主母享受烟火气了。反观她娘,连江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怎一个惨字了得。
命这东西,没办法。
江蓠在东阶跪下,接过侍女端来的一盅红枣板栗,低眉顺眼地端给楚少棠,又把一盘肉香扑鼻的腶修端给柳兰宫。两位都受了放在左手边,接过新妇奉来的热茶,各自饮了一口,用红包垫着两盏茶递回去,慈眉善目地看她喝下。
“好孩子,快起来吧。”柳夫人握着江蓠的手拍了拍,揽着她坐到桌边,“你娘放心把你交给我家,我就把你当亲生的。三郎若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的心是向着你的。”
酷吏在家这么没地位吗?
江蓠脑子里又冒出一个疑问。
楚青崖面无表情地坐在父亲身边,同他低语几句。
楚少棠道:“依我看他跪半个时辰,丹璧就消气了,也不是我让他请罪的嘛。他行伍出身,多跪一会儿不怕折了腿,稍后给他点饭菜吃了,让他领着你媳妇去取库房钥匙,他就能起来了……哎!夫人你说什么?”
柳夫人叉着腰,“食不言寝不语。”
父子俩便一齐低了头,动筷夹菜。
柳夫人自己却还在喋喋不休:“三郎虽是我们捡来的,却把我们当亲生父母一般对待,四岁那年他哥哥没了,往后就更孝顺,我们也没想到这孩子是个读书做官的料,蒙恩升到今天这个位子。阿蓠,你不要觉得嫁给他是高攀了,他父亲劳碌了大半辈子,辞官前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县丞,靠着祖产守成罢了,跟你爹这个老翰林家的少爷半斤八两。我和你娘一样,也是教坊司的官伎,吃尽苦头才叫人给赎出来,转了良民户。咱们两家妥妥是门当户对,再没有这样般配的了!”
江蓠心中一暖,鼻尖有点发酸,应了一声。
她在江家从来没有和长辈吃过饭,也没有见过这样慈祥的人,说不嫉妒楚青崖是假的。
……这狗官命怎么这么好。
饭桌上柳夫人越看她越心疼,说她就像燕拂羽年轻时那样瘦弱,连连给她夹菜。因易容的缘故,代笔要控制进食,江蓠每考一回试,就把自己往瘦里整,近些日子忧心婚事,也没好好吃饭,胃小了许多,被柳夫人喂猪似的喂了一顿,撑得都快吐出来了,可这是在楚家第一顿饭,万不能推却盛情。
酒足饭饱后,楚少棠对江蓠笑呵呵道:“让你姐夫带你去拿钥匙盘库,他跪这半个时辰也够了。”然后瞟了眼女儿。
楚丹璧哼了一声,牵着江蓠往外走,悄悄道:“我呀,是在杀鸡儆猴呢,要是三郎对你娘礼数不周,你也叫他这般跪上。今日你来迟,我就知道是这小子没轻没重,难道他姐夫随口说了句话,他就肯听了?你也是,由着他胡来,往后这日子还长着,若传到外头去,你的名声不好,他的名声也糟蹋。他就仗着自己有对好爹娘,由着他使小孩儿性子!”
江蓠自打进了花厅就一直扮娴静,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被她捏住腮帮子:“你娘叫你阿蓠是吗?我一见你,就喜欢得紧。你平日不是今天这般拘谨吧?”
江蓠怔了怔,瞬间又变回了羞赧的新妇,“姐姐说哪里的话,我平时连门都少出,人年轻,又没主见,也就是你和爹娘不恼我,若嫁到别家去,怕是往后连饭都没得吃了。”
没等楚丹璧搭话,她又腼腆道:“姐姐,八月十五那夜,你是不是和姐夫登船赏月了?我那日和我娘上香回来,在金水桥边远远看见一对夫妻在船头站着,和画里的神仙眷侣似的,后面还跟着两对老人家。”
“哎哟,那还真是我们,竟有这个缘分!”楚丹璧掩唇微笑,抬起一只绣鞋,轻踢地上跪着扒饭的人,“夫君呐,吃饱没有?我身子不便,要拜托你带弟妹去后房拿钥匙了。这宅子是你卢家送的,仓库里有什么宝贝,还是你最清楚,劳烦你啦。”
卢翊稀里呼噜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擦嘴净手,而后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揖:“夫人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弟妹且随我来。”
说罢潇洒地拂去衣上灰尘,双膝一提,便利落地拔身而起。
“姐夫好功夫!”
他自得一笑,“都是以前在军营里练的基本功。”
午饭前江蓠向楚青崖稍作打听,得知卢翊他爹是个文绉绉的大理寺少卿,却很尚武,请了武学师傅从小教他。卢翊及冠后去朔州卫当了一名校尉,也是上战场杀过敌的,有军功在身,那时楚丹璧来朔州探望当县令的弟弟,两人在衙门初次见面,楚青崖眨个眼皮的功夫,他俩就好上了。后来成亲,卢翊就退了任,回老家永州当个闲散少爷,平时做做生意,和夫人打情骂俏,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敢情这一家子,就楚青崖一个异类,平时冷着张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官……江蓠又开始愤愤不平了。
卢家送的宅子在桥西边第三家,当初在桂堂听郑峤说起,她还当是个普通大小的三进院落,可嫁进来才知道这地方有多宽敞。库房在最北面,离西面的花厅要走上一盏茶,自有一个小院落,先去一间抱厦里取钥匙。
卢翊让她在外面等候,“里面灰多,怕弄脏你这身好衣服,又叫明渊记恨我。”
为了防火,院中没有树木,全是石头砌的地砖、水井。江蓠有些醉饭,在院里被太阳晒得发晕,百无聊赖地用绣鞋踩蚂蚁玩儿,一只碧睛黑猫倏地从稀疏的杂草间跃过,后头跟着条五黑犬。
这狗比她家小黑还要肥些,显然在宅子里有人喂,嗅了嗅她的衣服,便凑上来摇尾巴。
“你知道我是不是贼,就来讨好……”
屋门吱呀一响,卢翊从里面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面色凝重,“不妙,没了一只钥匙,也不知是不是下人偷拿了。咱们先回去,跟岳父岳母说。”
五黑犬转身朝他龇牙叫了几声,打了个喷嚏。
江蓠看着他,却指着东面一间库房道:“姐夫,不如你先把这一间的钥匙给我,我先进去看看,来回要一炷香,我方才走得有些累了。”
卢翊盯着钥匙,迟疑片刻,摇摇头:“你还是先跟我回去吧。”
说罢绕过那狗,当先走出院门。江蓠在后头默默跟着,又问:“姐夫,昨日你说那话,叫姐姐恼了,要不等会儿去给她赔个不是?”
“我自会赔。”
一路上再无多话,又走了半柱香,眼看花厅在望,楚少棠和柳兰宫正携女儿走下台阶,江蓠越过卢翊,快步走到惊讶的楚丹璧面前:“姐姐——”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背后劲风骤起,江蓠二话不说,拉着楚丹璧闪躲到廊下花架后,只听“嗖”地一响,转身看时,一点寒芒如电,劈开木架直冲面门而来!
“夫君,你——”楚丹璧大惊失色。
“他是假的!”
顷刻间雪亮剑刃已至,江蓠来不及侧身,咬牙往下一蹲,挡住她的腹部,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叮”地一声,一柄长刀从侧面逼来,险险挑开了那剑。
假卢翊见刺杀不成,调转方向朝楚少棠攻去,此时花厅内的楚青崖闻声赶来,撩开袍子抬手一掷,一枚玉佩如流星般飞掠过楚少棠胸口,“铛”地碎在软剑下。
“玄英,留活口!”
“是!”
护住江蓠和楚丹璧的玄英一声令下,不知从哪儿又跳出四个侍卫,两个护楚家二老,两个和刺客过招,不出几下便将他逼到十步开外。
楚青崖大步走到倒塌的花架前,一把拽住江蓠扯到身前,“哪里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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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森严,楚贵人不得信口雌黄

江蓠被他扯得一晃,胳膊隐隐作痛,低头这才发现右边衣袖被割了个口子。
“姐姐,你没事吧?”她抬头关切道,“姐夫这会儿约莫还在放钥匙的地方,快叫人搜一搜。”
楚丹璧捂着肚子,冷汗涔涔,“没事,刚才真是多谢你了。这刺客,也不知怎么扮得那么像!”
她捋起江蓠的袖子,白皙的肌肤上赫然有道浅浅的血印,“哎呦,咱们去拿药,留疤可不好。”
说罢,两个娇花般的美人儿便挽着手朝外走去,还带着侍卫。
楚青崖在原地愣了一瞬,他怎么成多余的了?上前一步便把江蓠拦了下来,冷着脸道:“无事便好,我有话问你。”
江蓠暗骂一句,他瞎了吗,没看见她受伤了?
楚丹璧无奈:“我还是把药给你送到房里吧。”说着便走去父母那边。
“大人,刺客自尽了!”树丛里传来一声喊。
楚青崖十分头痛,“上次的考生跟丢了,今天要留活口,你们也看不住,宫中是怎么调教的?这个月俸禄不要领了。”
江蓠一听,立马抱住他的手,“夫君,若不是这些好汉,爹娘就命悬一线了,我和姐姐也多亏了玄英,不然整条胳膊都得被削下去。你就网开一面,体谅他们当差不易,要是这刺客牙齿里藏了毒,便是生擒,他要死也是拦不住的。”
一个侍卫跑过来拱手:“夫人说的不错,就是牙齿里有毒。”
网开一面……
已经是一月内第三次有人对他说这个词了。
楚青崖拂开她的手,“你倒是会笼络人心,进门不到一日,连侍卫的人情都要卖?”
江蓠心中冷笑,面上眼圈却一红,低头道:“是个人都晓得知恩图报。夫君看起来也不是个御下严苛的,你罚了他们的俸禄,我就把我的月钱给他们罢了,想来爹娘姐姐也愿意。”
说着瞟了眼不远处惊魂未定的楚少棠夫妇。
聪明如楚青崖,能不听出这话绵里藏针?嘲讽他不是人,管教手下的功夫不到位,连个刺客都活捉不了,还要去二老那里告状。
实则这群缁衣卫是先帝临终前拨给他的,跟了他不到一年,确实没怎么调教过,所以有时用着不顺手。楚青崖吃了个哑巴亏,冷哼:“我原以为夫人是个闺阁弱女子,不料竟这般侠义心肠。”
他见她垂着眼睫,耷拉着嘴角,红红的眼眶像要滴出水来,活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兔子,不知怎的又心软了,对侍卫道:“下不为例,把刺客拖去屋里,本官亲自验。”
“多谢大人!多谢夫人!”
江蓠被楚青崖拽着往台阶上走,“夫人这下可以说说,如何知道此人是假扮的?又是何时发现的?”
她刚才喊的那一嗓子,他在屋里听见了。
江蓠在花厅靠门口的圈椅坐下,左手抚着破损的袖子,流畅自如地道:“姐夫带我到库房,叫我在抱厦外等着,他拿了钥匙再盘库,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出来时我看他神色有些阴沉,问他哪一把是东库房的钥匙,他也不知道,急匆匆就要赶回来。姐夫走路步子迈得极大,去库房只用了一盏茶,嘴里说笑个不停,回程却用了小半柱香,路上只有我问才说话,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但声音和原先一样。”
“你问了他什么?”
“我觉得他奇怪,便说‘昨日你的话惹得姐姐不快,回去赔个罪’,他都已经顶着石头跪了半个时辰,却还答他自会赔。”
“就凭这些?”
江蓠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她对变声药的气味非常熟悉,抚着胸口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到了厅前,他竟冲姐姐抽剑劈来,我便知他是假的了。”
楚青崖不置可否,负手来到厅中央。
毙命的刺客已被抬到桌上,嘴角溢出一抹发黑的血。
有人呈上手套,他利索地戴上,蒙了面巾,解开刺客一身锦衣,手指在几处关节按压。这一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卡壳,江蓠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托腮看着,夸奖道:
“夫君这一手,堪比干了十年的仵作呢。”
楚青崖头也不抬,拉开刺客的下巴,用镊子小心取出咬破的药丸,放入碟中,“夫人好兴致,寻常女子看尸体,怎么也得避而远之。”
江蓠不慌不忙:“夫君,实话同你说,我一紧张就话多,方才受了惊,这会儿恨不得把这刺客大卸八块。”
楚青崖道:“本以为夫人心善。”
江蓠盘算着若是再装柔弱,他反更起疑,不如半真半假地答话,“夫君,你哪里知道,我从小在江家受尽委屈,若是纯粹心善,这会儿该给七老八十的财主当小妾了。姐姐和爹娘对我好,谁要是伤了他们,我就恨之入骨,顾不得害怕。”
楚青崖抽空瞧了眼她,没说别的,只淡淡问:“我对你不好了?”
几个侍卫站在厅中,垂着头憋笑。
江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呸了好大一声,“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君自是对我极好的。”
这时刺客的衣服已完全剥下,光溜溜地躺在桌上,任人宰割。
楚青崖在他脸上一抹,手套沾了些粉末,又拿来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往他脸上泼去,浓厚的黄色膏油随水化开,露出原本的陌生面貌。
江蓠心说这妆不仅化得精湛,还很眼熟,不知道天底下最厉害的易容术是否都和桂堂用的一样。
“把他洗干净。”楚青崖吩咐侍卫,自己拿了笔墨写验状。
写着写着,忽道:“我从前做朔州休原县令,穷山恶水之地,三天两头就要死人,衙门人手不足,便只能亲自代劳。后来去盛京府做通判,碰上人命官司,少不得也要去现场督查,当了巡抚更加繁忙,两省的状子都往我这儿递,也就是今年从刑部入阁,才不做这些了。你说我堪比十年的老仵作,却不知他验了十年尸,见过的死人未必有我一年多。”
他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语气沉肃,江蓠头一次对他起了几分敬意,也不开玩笑了,“惭愧,生在清平世,不知人间亡魂多。”
楚青崖写完了,把验状递给侍卫,来到刺客被冲刷干净的尸体边,盯着他肩上一枚牛角刺青,冷笑:“哪来什么清平世?齐王府的内卫都闯进朝廷命官的宅子里行刺了。”
王府内卫?江蓠好奇地站起来。
一个侍卫走上前看,肯首道:“正是伏牛卫,我在伏牛观中见到的刺青和此人身上一样,他们极少出干江省。大人,莫不是您半年前腰斩了齐王他岳父,他来报仇了,所以刺杀您家眷?”
楚青崖道:“便让他来报。迟早有一日,本官要他全家的脑袋滚在菜市口给马蹄踏烂。”
江蓠打了个寒颤。
“酷吏”这个恶名,有一半是今年三月那桩贪污灾银案闹的,国中人尽皆知楚阁老把齐王的岳父、前户部尚书下了狱,又重启了废除二十年的腰斩之刑。据说当日京城菜市口架起了三十把巨大的钢刀,楚青崖一声令下,罪犯们身子断为两截,户部尚书一时没死透,用手指沾着鲜血,在地上连写了五个斗大的“恨”字。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深深地流进了观刑百姓们的心里,自此连楚阁老上朝的轿子,方圆半里都没人敢靠近。
这桩惨烈的贪污案下,乃是齐王和朝廷两派势力的交锋。
大燕自宣宗萧培驾崩后,十年内换了三个皇帝,朝局并不稳定。第一位继任者是太子萧铸,弘德元年登基,第二年就被楚王带兵清君侧给弄死了,庙号献宗。这弑君犯上的楚王萧铎便是第二位继任,年号景仁,当了八年皇帝,于去岁十二月暴毙身亡,据传是被毒死的,留下个独生子,正是当今七岁的小皇帝萧泽。
幼主羸弱,国丧不满一个月,宗室藩王便蠢蠢欲动,其中威胁最大的就是齐王萧铭。这些年藩王互相倾轧,宣宗的皇子就剩下这么一个,辈分行二,年方四十,身强力壮。只因他生母出身低微,几个兄弟都不拿正眼瞧他,他就藩后一直待在伏牛观里修道,不问政事,躲过了一轮轮自相残杀。
今年元月楚青崖一上台,陆续查出大批暗地里和他有关的官员,便知这些年他韬光养晦,羽翼渐丰,更有消息说他在封地招兵买马,赫然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若不尽早铲除,必将酿成大患,可削藩终究缺乏明面上的理由。
江蓠思索朝政的同时,楚青崖望着伏牛卫的尸首,眉头微皱,不知想起了什么。
“大人,卢少爷找到了,被人用药迷晕在库房,已送到东厢了。”
楚青崖快步走到门前,回头一望,江蓠不等他开口便道:“我也去看看。”
手上一热,她愣了愣,已被他牵出花厅。
“你不是能好好走路么?”
楚青崖不解:“嗯?”
“刚才你是把我拖上台阶的。”
他依旧目视前方,指头搓了搓她温热的手背,“……事急从权,以后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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