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气呼呼地把那块糕丢进嘴里,两三口咽了下去。
楚青崖不平,“我就吃了一口,弄得跟我抢了你银子似的……”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狐疑,端起盒子,放在鼻子下细细嗅了嗅,除了糕点味、米酒味、火锅味,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可恶的香味。
江蓠腹诽一句,真是活见狗了,这都能闻出来?夺过盒子刚准备放到安全处,衣带被勾住。
楚青崖缚住她双手,一下子把人拉到怀里,声音危险:“说,薛湛今日同你叙了多久?才第二面就下聘礼了,明儿是不是要来我家里抬嫁妆?”
江蓠回身打他,“龌龊!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成天想着女人!我中午给他看文章,错过了饭,他才给这个的。”
“侯府给世子做的腊八糕点,是能随便赏学生的吗?一赏就是一整盒?”楚青崖反驳,“我又何时成天想着女人了?你这信口雌黄的毛病,就是不改。”
“你就是天天想!”她赌气道,“我不是女人啊?”
楚青崖“嘶”地吸了口气,她这嘴越来越厉害了,还有恃无恐,就是知道他没法拿她怎么样。
“我是想,我现在就想——”
“不许想!我还没吃饭。”她狠狠挠了他一爪子,挣脱了,抱着盒子快步走到桌旁,顺手又往嘴里丢了一块莲花形的梅子酥,舒服地眯起眼。
酸酸的,很是开胃。
“他给你的就当成宝贝,又不好吃。”楚青崖抱怨。
江蓠揭开瓦罐的盖子,用勺子舀腊八粥到瓷碗里,“楚大人,世上又不是只有甜的才好吃。真不知道你的口味是怎么养出来的……还是家里太富裕了,从小吃得起糖。”
她坐下来,把一只青花碗推到对面,“这么多饭菜你不吃,偏要吃我的点心。过来啊,粥都给你盛好了,还要我请你?”
楚青崖满身怨气地走过来,“你如今说话就跟我爹似的。”
江蓠顺理成章地摸了摸他的头,大笑道:“好儿子,别恼,给你加个蜜枣……哈哈哈哈!”
他拍掉她的手,斥道:“你敢不敢让薛湛看看你这副猴样,他要是能看上眼,我从御桥上跳下去!”
江蓠得意洋洋:“那可不敢,我在他面前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冰雪聪明、勤学好问,他一见我写的文章,就移不开眼;一见我这个人,就想抬举,还答应我帮我在国子监里斡旋斡旋,考试分到率性堂去。”
她喝着粥,嚼着羊肉馅的扁食,说起今天的经过,犹如考中了状元般眉飞色舞,楚青崖听着,也知道她对薛湛的心思没到那个地步,但就是心里不舒服。
凭什么在他面前就张牙舞爪、刁钻刻薄?
江蓠看他闷闷不乐,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今天还发现什么了?嘉惠郡主身上有薜荔虫的香味,她肯定碰了易容过的人。”
楚青崖放下筷子,微微蹙眉。
“你先吃饭呀,吃完再想。”江蓠道。
他叹气:“你非得这时候跟我提这个,我还能吃得下去?”
“你去衙门再想嘛,下值了就好好休息。”
果真今日心情好,都知道体谅他了。楚青崖依她所言,囫囵喝了一碗粥,吃了几样菜肴,便拿茶水漱了口,想想还是不放心,把侍卫叫了来。
侍卫惯常在书房里禀报,瞄了眼还在喝粥的江蓠,楚青崖道:“无妨,夫人知晓。”
“派去盯梢的兄弟半个时辰前回话,说那个疯掉的南越人这几天流落到永宁坊。他白日在街上乱晃,衣不蔽体又脏又臭,城南佛门信众多,时常有人给他施舍剩饭,还有人给衣物、给铜板,夜里他住在西街的桥洞底下。前日傍晚雪大,万兴玉器铺的伙计看他可怜,给了他一张破毯子,让他在马厩过夜,住了两夜。”
楚青崖要来小册子,扫了一眼记录的人物,“把赠冬衣的那人查查,衣裳偏就遮住了纹身。玉器铺只有一个伙计接济过他?”
“那是个大铺子,生意极好,里头的人忙起来脚不着地,那伙计也是扔破烂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不然顾不上的。”
江蓠插嘴问:“生意真有那么好?我正要寻个铺子买玉器,这个月嘉惠郡主做寿,我瞧她房里的砚台笔架都是玉做的,猜她爱这个。”
楚青崖觉得太麻烦,“从库里支一个宫里赏的就罢了,还跑什么腿?”
她好想冲他翻白眼,“楚大人,宫里的宝贝她见的少吗?拿我的银子亲自跑腿给她买,和不花一文钱轻轻松松拿一个送过去,这能一样?别出馊主意了。”
侍卫憋着笑,“回夫人,他们是百年传下来的老店了,老板手艺高超,什么金的玉的都能雕,曾经还领了学徒去内务府造办处呢。”
江蓠很满意,“多谢,那我去逛逛。”
“后日休沐,我陪你一道。”楚青崖侧首看她。
江蓠斜睨他:“那你可别嚷着无聊,我出门还要给府里买年货节礼,这一大帮下人都等着呢。”
他本想说这些事有管家和丫鬟做,但见她一对秀眉神采飞扬,眼珠亮晶晶的,不禁唇角微勾,牵过她的手拍了拍,放在膝头。
侍卫见状,识趣地退下。
腊八之后雪霁天晴,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坊间巷里处处是采买年货的百姓,拉着驴车挎着篮子,也有戴幂篱的贵妇小姐结伴上集市看热闹。
一年将尽,许多铺子都已关门,也有趁此时机大赚一笔的,几家卖米面粮油的商行门前排起了长队。楚青崖从前来过城南几次,但都是查案,这还是头一次上街买东西,每走几步就要扭头看看,路过耍杂技的、画糖人的,目光就离不开。
“你镇日不是去官署,就是在家待着,京城这么繁华,都没有好好逛过。”江蓠无奈地摇头,“照你这么慢悠悠地走,能买几家铺子?好东西早就被人家抢光了。”
但看他实在对市井烟火感兴趣,她只好吩咐跟随的家丁,兵分几路,去踩过点的铺子扫荡,自己则拉着他在坊子里东游西逛。两人为了不引人注目,都作平民打扮,戴了皮面具,一路打打闹闹,沿途买了些零嘴和烤串儿,一个拿着洒杏仁的樱桃酪浆,一个拿着加蜂蜜的紫苏熟水,互相换着尝,过了午时终于到了永宁坊。
万兴玉器铺就在西街上,占着两间门面,年节里的生意比往常冷清些。江蓠领着楚青崖跨进门槛,迎门便是一对五尺来高的青玉鸾,尾巴缀着珍珠水晶,嘴里衔着粉寿桃,真个是流光溢彩。四面墙的木架上码着大大小小的玉雕玩件,是专给客人看的样式,她一眼就相中了一只肥嘟嘟的长耳朵玉兔,捧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摸着,想起薛白露桌上的小兔子镇纸,还有薛湛给她的裹兔毛的暖手炉,不由笑了笑。
楚青崖拿起一个翠玉雕的套球,拍拍江蓠,“你看,这个倒好。”
她数了数,“这个也有九层。”
楚青崖把玉雕球放回去,笑道:“还是咱们的更好,这么多年,我没见过比那更精巧的。”
“这位爷,您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柜上拨算盘的伙计满脸怀疑,“这可是我们老板亲手雕的,天底下只有他能雕出九层能转的球来。”
江蓠感兴趣,“那说不准我们家的象牙球就是他雕的,上头还有字。”
伙计不可置信地摇头,“夫人,您别蒙我,象牙比玉更难雕,前边是实心的,后头是空心的,您说雕了九层,那得用多大的象牙啊!况且雕花还要刻字,这可不是一般费功夫。”
江蓠无意与他争辩,顺着他的话笑道:“我夫君的象牙球是定亲礼,所以他觉得更好。劳烦你将那边的捣药玉兔装一只最贵的匣子给我。”
伙计忙点头道:“那是,自己顺意的东西才是世上最好的。”
结账装了盒给她,里间的布帘缝儿里传来一声唤,他高声应了,拱手道:“您二位慢走,今日店内有贵客,缺人招待。”
说罢就携着算盘走进去。
楚青崖对江蓠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跟在后面静悄悄地进了院子,看到伙计进了后厢房。小院有些杂乱,地上堆放着木头,水井边有辆空板车,马厩里有三匹马并一头骡子。
江蓠好奇心起,捏着鼻子踮脚往里看,还是看不到地面,楚青崖抱着她的腰一举,“看到了吗?在东北角。”
正在吃草的马抖了下耳朵,回头瞧了他们一眼。
“哎呀,你快放下……”她难堪道。
马厩里没有积雪,东北角铺着草席,有个男人裹着旧毡毯睡着,头发凌乱,还在打呼噜。
“这就是那个疯子?”
楚青崖让她双脚落地,却还是从身后抱着,低声道:“这毯子换过了,一点也不破,给他冬衣的也是这铺子老板的女人。”
厢房里响起熟悉的声音,江蓠还未来得及开口,门就从里面拉开了。说时迟那时快,她鬼使神差地拽着楚青崖闪进了马厩,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毡毯,那疯子在睡梦中哼了声。
小院中,刚走出房的薛湛抬起头,循声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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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文是用现代思维来写人设的,所以会比较生活化接地气
小两口压马路去了,还喝奶茶吃烧烤
“喔,这大冷天,马也哼哧着。”万兴玉器铺的老板对他说。
薛湛道:“进门时听说你这儿收留了一个乞丐,住在马厩里,老板果然心慈。”
老板呵呵笑道:“小侯爷连这都知道。咱们菩萨佛祖雕多了,自然要多做些善事,况且又是年关,若是这人在我店门口没了,不太吉利。”
薛湛听上去和他很熟,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又道:“给小妹的生辰礼就劳你亲手做了。她属兔,又极喜欢这个,七岁那年王总管送了她一对红眼睛的白兔,说是你在山里捉的,她到现在还记着。”
“那可不是,兄长就说郡主喜欢……”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江蓠不由在暗处扬起唇,而楚青崖的脸色快黑成锅底了。
外面的老板又道:“兄长原先在内务府当差,就凭这个得了大长公主青眼,他雕得比我更好,只是多年不做手艺活了,外人也不敢叫他做。小侯爷此前没去慧光寺找他?”
薛湛道:“入了冬,母亲闭门养病,离不开王总管,我不便去叨扰。”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消失,江蓠放下心,拉着楚青崖出来,在院子里深呼吸几下,马厩里的气味要把她熏死了!
扭过头,还想劝慰他几句,“其实我是怕他认出——哎!”
楚青崖把她当个包袱,冷着脸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从玉器铺后门走出去,惹得路人纷纷看来,年轻的窃窃私语,年老的频频摇头。
“光天化日之下……”
“啧啧,这等做派……”
江蓠脖子都红了,连连捶他的背,好在马车就停在东街上,他刚把她塞到车里,她就砸了个雪球过来,也不知是在哪个旮旯角抓的,正中他面颊:
“你要不要脸啊!”
楚青崖抹了把脸,冷声吩咐车夫回府,把两扇车门一关,窗牖一闭,不客气地揭下两张面具,气极反笑:“到底是谁不要脸?”
他从前和薛湛打过两次照面,在院里也听出是那人的声音,刚想领她回去,她却慌慌张张拉着他躲在马厩里,和避着夫君跟人通奸似的!
“明明戴着面具,还怕他认出来,他就是认出你又如何?你跟我一起,在他面前就心虚成这样!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君,怎么就见不得人?”
连珠炮似的一串话直把她逼得往角落里躲,她烦不胜烦,捂着耳朵闭着眼,忽然又睁开一只,“那个……是明媒正嫁。”
楚青崖语塞,自知失言,怒不可遏:“你给我过来,认错!”
江蓠身子一缩,“我不过来。”
她不过来,楚青崖就过去,一胳膊撑在车壁上,左手捏住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她羽睫一垂,两丸黑瞳往下瞥,分明是个心里有鬼的模样,他恨得咬牙切齿,抬起她的脸用劲儿吻上去,舌尖撬开唇瓣,肆意扫荡。
紫苏的清香带着点蜂蜜的甜,弥漫在唇齿间。
他攫住她的檀口,吻得又深又长,江蓠都要喘不过气了,手握成拳,不停地打他肩膀。他稍稍放开,低头看她面皮染红的羞恼模样,定了定神,终是忍不住再次吻上去。
……她嘴里有糖似的。
车里燃着熏炉,温暖如春,身子微微发汗。楚青崖解开斗篷扔在一旁,手去摸她的衣领,却是也出了一背的汗,被他亲出来的。
“你说,心虚什么?”他哑声喃喃道,“喜欢我亲你,又把我藏起来,我难道是泥做的骨头,就这样好糟践?还没有人敢把我拉到畜生棚子里躲藏。”
她小声辩驳:“我声音又没变,他要是认出来,看到我嫁了人,肯定就避嫌不帮我了……我才没有喜欢你亲我,你乱讲!”
楚青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就作。”
是谁让他亲九十九下的?
下床就忘了是吧。
他现在就要让她想起来,把她拽到怀里,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势不可挡地往下移,把袄子的襟口弄得凌乱。冰玉肌肤浮起一层桃花色,像吃过的樱桃酪浆,甜润醉人,他张口含住,舌尖舔着吮。
轮子压过青石板路,车身晃动,有那么一瞬,窗外的鼎沸人声都听不见了。昊昊日光从帷缝钻入,照亮了滚动的喉结,一点绯红从耳后渗出来,染上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向上看,眼里牵着情丝。
急促的呼吸响在耳畔,江蓠思绪乱糟糟的,光天化日之下他喘得这么厉害,真是太没规矩了……
他却松开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字字清晰:“你不喜欢我亲你,那你喘什么?”
她的呼吸顷刻间停滞了,原来……原来里头有她自己的声音吗?
她想推开他,楚青崖箍住她的后腰。
“你……”
嘴唇又被封住。
他温热的手指触到丝缎般的皮肤,摩挲出一层细细的颤栗,望着她云雾缭绕的眸子,低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敢……”
他接着吻下去。
外头太阳高照,街上人潮涌动,车夫扬鞭抽着马匹,他就是敢在这密不透风的车舆里撩起一池春水。
衣袂如雪片散落在柔软的兽皮上,散发着清冷的香,江蓠觉得自己很没骨气,徒劳地推拒着他,被他温柔缱绻地吻了一通,还是担心外面会听见,攥着他乱动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安分点。
然而到了眼下的地步,便是吃了清心丹也安分不了。描金织锦的石榴裙下绽开娇艳的一盏红梅,不胜惜花人抚弄,轻颤着吐出琼浆玉液,在衣袍上洇开靡丽暗色。
楚青崖耐心伺候了一阵,附耳道:“夫人想来也等久了。”
江蓠缓了一会儿,才绝望地发现自己叫出了声,下意识瞄了眼背后闩上的车门。
……他太坏了。
楚青崖喘着气扳正她的脸,想看清她眸中的情愫,可她眼角晕红,只能分辨出羞赧的欢愉来。
罢了,罢了。
至少他亲得她很舒服。
她离不开他。
恍惚间,外头的喧嚣大了起来,不知走到了哪条街,窗子两旁掠过哒哒的马蹄声。江蓠软绵绵地趴在他身前,红着眼眶瞪他,依然是平日里不服气的模样,嗔怪的目光却透着千丝万缕春情,分明是在撒娇。
他爱极了她的小性子,逗她:“夫人这下怎么哑了?是怕人多不成?”
然后把她推在车壁上。
“别亲了……”
她刚说了三个字就捂住嘴,怕尖叫冲出喉咙,惊了路人。
楚青崖抚摸着她屈起的膝盖,此时车子倏然停了,许久没动。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问车夫:“怎么不走了?”
车夫的回答从门外传来:“大人,路口是安阳大长公主回靖武侯府的凤驾,世子在前面骑马开道呢。”
楚青崖暗骂一声晦气,那姓薛的怎么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才在铺子害自己躲马厩,这会儿又堵着路不让走,真是八字和他相克。
低头一看,江蓠竟侧头转向窗,有些要往外看的意思,他立时气上心来。
“见他一面还不够,是不是要跟他去侯府里过日子?”
他越说越气,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她飞着眼泪摇头,把手背咬出了两排牙痕。
他看了心疼,把她的手拉出来,放在唇边吻着,嘴和那杆枪一样硬:“怕什么,叫给他听听!”
江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可惜没什么力气,他挨了这一下,嘴角却勾起,亲她湿漉漉的眉眼,嗓音带喘:
“侯府的车从前头过了……你的薛先生自幼习武,习武之人耳目灵敏,你说……他听不听得到这声音?”
说罢便纵情吻上她的唇。外面人马俱静,这响动就显得分外大,江蓠捂着脸,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不成了……
他走火入魔了……
短短几息仿佛过了一年那么久,车子又开始走。她悬着的心刚落下来,楚青崖又把她抱到怀里,牢牢地摁着,话语带着十足的恶意:“他知不知道,你与我在这里颠鸾倒凤,如胶似漆……”
车轮遽然轧到什么,猛地震了下。
千钧一发之时,楚青崖直起身子,手指抚过她汗湿的眉眼,那双空茫的眸子里映出他情不自已的模样。
眼前这张脸,似春山凝露,芙蓉破水。
这是他的夫人。
除了他,任何人都休想看到她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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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少,晋江这里删了一千多字。下章揭秘男主当年国考是怎么被作弊坑了的~
我真的好喜欢写男主吃醋然后吵架,吵得我嘴都甜歪了……狗狗喜欢亲亲贴贴!
Wb每章都有狗狗小剧场喔~
江蓠仰面朝天地瘫着,哭得直抽抽,浑似被土匪欺负了。
楚青崖从暗格里抽出绢帕,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他草草整饬完,想说几句话安慰,江蓠抽噎道:“你过来。”
他俯下身,她带着鼻音道:“再近点儿。”
楚青崖凑近她的脸,“啪”地一下,清脆的耳光落在右颊上。
“我可是没把你弄舒服?”他把左脸伸给她。
江蓠的手僵在半空,收回来,泄气地闭目休憩。
胡闹了一遭,马车晃起来骨头都酸疼,她也睡不着,抱着脱下的中衣,眼角挂着泪珠,看着可怜极了。
楚青崖道:“我只是说说而已,薛湛是狗吗,他耳朵那么尖,连这个也听得到?”
“你才是狗!”江蓠睁眼骂道。
他听不到,车夫总能隐约听个响吧!
“驾车的要是敢乱说,早就死八百回了,你别担心。”他的语气软下来,“你不喜欢,下次就不在这了……不过你不是主动得很?”
江蓠吸了吸鼻子,又道:“你过来。”
楚青崖配合地伸过左脸,她说:“右边。”
他换了一边,江蓠又“啪”地一下扇在刚才的红印上。
这样打着才疼。
她抹着眼泪,嗓音发颤,“你不是说这几年不想要孩子吗!”
楚青崖语塞,理了理她散开的长发,“刚才你……”
触到她埋怨的眼神,他改口道:“情之所至,一时没忍住。”
江蓠道:“你上一次‘情之所至’,是忘了跟我说第二天家里要来六个朝廷大员、六个诰命夫人做客!”
“……嗯。”他承认,“以后不会了。太医说就你这身子,头一年不要想怀孕……”
“万一有了怎么办啊?”江蓠急切道,“这一次没怀上,还有下一次、下下次,你能保证都怀不上吗?”
楚青崖叹了口气,“我自有办法。”
江蓠哼了声,“我告诉你,别想给我灌避子汤,那东西伤身的,你以后去书房睡,或者我去书房睡。”
“谁要灌你汤了?你连先前养身子的药都不肯喝。”
楚青崖叫老太医制的药还没做好,也就没跟她说这件事,只问:“你怎么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坏?你对我但凡有对薛湛十分之一的尊重……”
“又提他!你这人就是斤斤计较,一副小心眼,见到比你好的就要踩着他。”
楚青崖被气了个仰倒,“你说我小心眼?我送我夫人去国子监读书,让她天天围着别的男人转,天天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我小心眼?还有,谁说他就比我好?他看起来是君子,谁知道私下里的德行怎么样!伪君子我见得多了,像我这样的真小人反倒没几个。我真心同你讲,像你这样大的脾气,就算没嫁给我,也未必跟他是一路人,我们好歹门当户对,你嫁了他,除了得个教书先生,哪还跟他有别的话说?他要是真君子,白天都不伺候你,晚上关了门也只会一个样式……”
江蓠捂住耳朵,头痛欲裂,“我知道你嘴巴能说,论口才你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求求你别叫了,烦死了!”
楚青崖说了最后一句:“让我跟你分房睡,想都不要想,我要跟你睡一辈子,叫你下辈子也记得我的好。”
他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肮脏的东西!
江蓠不寒而栗。
一路上再无多话,回到尚书府,她实在精力不济,泡完澡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管了,让他吩咐管事料理年货去。
腊月里,官署的公务不多,早朝也无甚大事,今年该办的都办完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惯例,年关将近,衙门里的官吏就无心当差了,每日都是点个卯,坐在值所里七嘴八舌地拉家常,等厨房做两顿饭填肚子,上峰来了才做出个勤恳写公文的模样。
楚青崖对此心知肚明,并不严管,自己亦是点个卯就走,去宫中查小皇帝的学问,看看奏章,和薛阁老商量齐王之事。
萧铭还未从封地启程来京,上奏说世子病了,他王妃又早逝,修道多年府中没个体己的女眷,须得他亲自照顾儿子养病,正旦的大朝会定是赶不上了,但正月十五应能来宫中赴元宵宴。
这个借口连敷衍都算不上,历来拖延都是讲孝道,照顾老父老母,哪有照顾小儿的?就是说封地闹了盗匪也比这个强。楚青崖认为他胆子这么大,定有谋划,不可能坐以待毙,把兵部尚书叫来筹划京畿布防,同时令探子盯紧了干江省。
内阁六个人,就属楚青崖最年轻,一副铁打的身子骨,八字还硬,先帝给了他绝对的权柄,就是为了让他好好辅佐独生子。他入阁一年整,自觉比去年这时稳重了些,薛阁老也是这么看的,还夸他:
“成了家果然就不一样了。我家那个侄孙过了年就要定亲,也让他爹欢喜欢喜,兴许病就好些了。”
以薛湛的身份,生来就是要娶公主的。
京中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安阳大长公主给儿子和清河长公主说了媒。小皇帝这一辈,只有这一名长公主,她父亲乃是被先帝清君侧抹了脖子的献宗皇帝,身份尴尬,但献宗和先帝都死了,今上辈分又低,这门亲事只要安阳同意,没人敢反对。
说好听点是亲上加亲,说难听点,就是冲喜。靖武侯薛祈自打丢了兵符,进了一趟天牢,回来后身子就每况愈下,已经在府里躺了七年,久不能下床,今年更是凶险,大长公主吃斋念佛,也有为他祈福的意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楚青崖想到薛湛的终身大事被人掌控,颇有些幸灾乐祸,对薛阁老道:“千真万确,我成了婚,方知有夫人的好处。世子与我同岁,自然早早成家为妙,只是国子监里的女学生少不得要伤心了。”
国子监里的女学生来不及伤心,正在奋笔疾书。
分堂考试定在腊月二十三,是薛白露生辰的前一天。从初九到二十二,府里的事务江蓠一律交给管事打理,每天卯时起床和阿芷一起去国子监,酉时坐轿子回来,用完晚饭再温习一个时辰。楚青崖叫她抽空去太仓署领他的俸禄,她也没时间去,叫他自个儿领了换银两,反正年底他很闲,趁这时学学管家也好,不然以后她忙起来顾不了家,他连账本都不会看,到时候又要吵起来。
薛湛言出必行,说要帮她,没过几天就让小厮去号舍给她递了消息,说祭酒同博士们集议,定了三张卷子。正义、崇志、广业三堂用一张,是助教出题,考基础的四书经义,依据排名来分堂和斋;修道、诚心二堂的卷子是博士出的,考十三经义理和公文拟写;而率性堂单独出一张,是祭酒司业会同博士出的,题型仿照乡试,要考一整天。
至于题目是什么,薛湛当然不会跟她透露。
国子监不乏从全国各地遴选出的才子,入学只能去第二等的学堂读书,这次在书院墙上看到告示,纷纷摩拳擦掌,立志要一鸣惊人。但参考还需有先生保荐,每斋限一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失败后面对同窗奚落的勇气,投考的学生最后只有十几个。
到了那日,楚青崖也不去衙门画卯了,起了个大早,摸黑送家中两个姑娘去国子监。坐在轿子里,他看江蓠抱着手炉,似是心事重重,奇道:
“你都考过四次乡试了,就这等小考,也值得紧张?这些日子你披星戴月,温书比我当年考会试还上心,我看就是去参加春闱,也绰绰有余。”
江蓠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常言道‘善泳者溺于水’,我从前考了四十多场,就是童试,也从未轻视过。要是笑着进去,天上的魁星会看到,觉得学子不稳重,便不会保佑了。对了,你今天千万不要跟我说笑话。”
楚青崖感慨:“竟还有这等规矩,甲首果然精于此道。”
他拉过她的手,抚着指头上的薄茧,好像又厚了些。他没见过哪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写字写出这么多茧的。
他的掌心很暖和,江蓠乖乖让他牵了一会儿,又听他疑道:“不对,我初见你那日,你哼着小曲儿,都得意忘形地撞到我身上了,魁星怎么还保佑你中了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