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方脸阔耳,眼睛有点小,但他个子高,有一米八,看上去就十分壮实。
田蜜扭过脸,耳朵上不知道为什么染上一点粉色。
“我还以为你会说一定是我的原因呢。”
刘明眉头聚起一个山峰:“我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如果说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会说话,我就毫无根由?的偏向她,那不就是糊涂蛋吗?”
田蜜的嘴角悄悄弯了起来?。
她递出自己带来?的蛋糕:“喏,你一直饿着也不行吧,我的蛋糕分给你。”
刘明赶紧推辞:“这哪儿行,我本?来?就是不想占人便宜才来?这边的。”
“你吃吧,别来?假模假样那套,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刘明推了几次,最后还是被田蜜不由?分说的塞手里。
“你不吃就扔了,我送出去的东西才不会要回?来?。”
刘明一脸无奈的收下:“好吧,那等回?到学校,我给你打水,你也别拒绝,有来?有往才算是朋友么。”
吃过饭,刘明也没回?去,而是帮田蜜收拾东西。没多久两人就熟悉起来?,田蜜再?不复之前的垂头丧气?,而是一脸的明媚,跟刘明聊的火热。
元棠和林菲几个中午做了烤串吃,因为怕不熟,肉烤过头了,吃起来?硬邦邦的。倒是路上摘的野菜拿来?烤了吃,再?刷一层酱料,味道很是不错。
吃完饭,班长让人聚在一起拍照,拍完照就要返程了。
临走时候,黄欣楠瞥见田蜜和刘明聊的格外起劲,刘明说他没车子,田蜜就干脆让刘明带着她。两人一马当先的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黄欣楠一脸见了鬼。
她憋着一肚子话,一直到路上才敢跟元棠和林菲说。
“你们说她是怎么想的啊,之前还劝我不要谈男朋友,我当初解释了,我没谈。她不信,现在她自己倒是来?这么一手。谈就谈了吧,怎么不挑呢?”
刘明这人,虽然没接触过,但一眼看过去眼珠子总在滴溜溜的转,黄欣楠完全想不通田蜜怎么要挑个这样的。
当然了,她不否认田蜜之前指责自己来?大?学就是要找个好对象,可她是真的在挑啊。不光是挑家?境,也挑人品。
她还没挑明白呢,田蜜就已经?这么快敲定了?
元棠和林菲没怎么接茬,她们不了解刘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也无从谈起评论田蜜的择偶观。再?说了,不过是同骑一辆车,不算交往。
黄欣楠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我打赌,田蜜连一个月都撑不到。”
很快,黄欣楠就知道她错了。
田蜜连三天都没撑到。
踏青回?校第三天,田蜜正式宣布自己有了男朋友。
对于田蜜有男朋友这件事,元棠和林菲都没太在意,黄欣楠就更不在意了。
她只是时不时会扎田蜜一句。
诸如“不会吧,你男朋友不会花你的钱吧”“你之前说我的话可别忘了”“倒贴可是大?罪”。
阴阳怪气?,黄欣楠完全在宿舍里外是两种人,把田蜜气?的要死?。
元棠和林菲在这个档口?顾不上别的了,她们两个终于来?到了认购证的高峰处。
从进入四?月开始,股市就在一路走低,对应的认购证却已经?出到五千的高价。
元棠抓住机会清盘,八百张认购证全部售出,她落袋了四?百万。
林菲考虑再?三,出掉了其中的五百张,自己留了八十九张。
两人一夜之间跃升成了有钱人,林菲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元棠也恍惚了,四?百万。
这钱来?的太轻松了。
她想了想,从四?百万里拿出一百万,之前投进去的一万块已经?跌的不能看了,但元棠还是选择投入股市。
林菲的打算她没问,元棠只是把自己的一百万全部投入进股市。
钱是人的胆,有了保底的三百万,元棠甚至觉得这一百万就是亏了也没什么。
走在回?校的路上,她猛然警觉自己的思维变化。
放在以前,她每一步都是计算再?计算的,就怕是亏了不知道怎么办。但现在她已经?想开了,钱多了,投资自然要多项,全部压在一样事情上,就容易出问题。
元棠放出去一百万股票投资,剩下的三百万她也有了初步的想法。
林菲这次变现了二百八十多万,她有父亲的渠道在,自然比元棠卖的价格更高一些。
拿了钱的林菲兴致勃勃来?邀请元棠一块去看地。
“我看好了一块地,准备买回?来?做酒店。”
元棠一拍手:“巧了,我也看好了一片地方,回?头你跟我一块去看看?”
林菲有点惊讶:“你也打算开酒店?”
元棠摇摇头:“不打算,我就是想买个厂。”
投机只是过程,实业才是结果啊。
第087章
元棠准备收购一家工厂, 这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现在是九零年初,虽然?不是八十?年代那种百废待兴的时候,但也仍然存在着无数的商机。
最开始, 元棠没有想好要涉足什么产业。
她让史毅拓帮她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厂子, 不拘什么?产业, 只?要价格合适,她都愿意去看看。
史毅拓算是服了, 他私底下和宋律师一起喝酒, 感叹着人和人的差距有人和猪的差距那么?大。
元棠才多少岁啊, 二十?不到吧, 居然?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准备盘下一个厂子了!
史毅拓喝大了感觉心里全是泪:“要是我?有个好老子, 哪儿至于现在这样。”
宋律师也灌了一口,今天的酒喝的他心里难受。前段时间的认购证他没买, 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史毅拓倒是买了, 可出手太早,拿着?那十?来张认购证, 他总心惊肉跳,夜里都会惊醒。所以最后在两千多块就?成交,少赚了一半钱, 他最近更睡不着?了,总觉得自己赔了。
哥俩对着?酒,都是一腔子的心事。
史毅拓陪着?元棠跑遍了沪市, 这些时日?和元棠的交际, 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次他觉得差不多的厂子, 元棠总能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分析的头头是道。史毅拓自己开了个小公司, 员工带亲戚也就?不超过一个手掌的数,平时走的是野蛮生长的路线。
在他这样的野路子面?前,元棠说的那种地皮未来升值,交通预测走向,市场定位,内部股权……他就?跟听天书一样。
连着?这么?几天下来,史毅拓自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就?是帮着?元棠联系厂子的,至于厂子要不要,要看对方的意思。
一连半个月,元棠每天骑着?自行车跟他一起去看厂,也借着?史毅拓的关系去见了一些国营厂子的负责人?,最后在两个差不多的厂子中间犹豫。
一个厂子是位于浦东的被服厂,占地面?积有六千多平米,主要生产的是各种衣物制品。原本是做海外贸易的,但是随着?去年年底国家外部局势的变化,外贸迎来了一段时间的遇冷。被服厂在八几年就?已?经成了私人?厂子,现在的老板投资不顺,多方原因一叠加,他就?想把厂子卖了。
史毅拓极力推荐元棠收购这家被服厂。
“现在羊城那边的市场正兴盛,从出口转做内销并不复杂,机器人?工都是现成的,你接下来直接就?能开工。”
元棠手里的三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用来收购的钱,只?能在二百万以内,毕竟开了厂子之后还要有现金流,更要应对各种意外。二百万的选择要买下一个大厂子必然?是不现实的,只?能选择中型厂子。
这家被服厂,六千多平的厂房带地皮,现成的机器,对方开了个二百万的价格,还能再杀下去个十?来万,在史毅拓看来,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元棠却更倾向于第?二家。
这家厂子是一个老牌的国营食品厂,位置在闵行区和徐汇交界的地方。跟上一家的经营不善相?比,这家占地面?积四千平米的食品厂目前并没有遇到什么?经营困境。
相?反,元棠去看的两次,这家厂子进进出出的货车就?没停过。
刚开始元棠还问?史毅拓是不是拿到了假消息,这样还算红火的食品厂,为什么?会遇到生存危机呢?
史毅拓给的答案是,这家厂子全名?叫东方食品厂三厂。
“本来东方食品厂就?只?有一个大厂,后来才开的二厂三厂。你没去过一厂,一厂要比三厂多出三倍来,占地面?积非常大。二厂也有两个三厂那么?大。”
“但问?题是,这两家厂子的位置都太好了。”
“一厂二厂的位置在徐汇,现在那地方要拆迁。两家厂子直接就?地解散,就?这种情况下,三厂怎么?留?”
元棠理解了:“那边要开发了对吧,卖地的价钱远远超出了开厂的收益。”
曾经的国营厂子辉煌不在,与其经营下去,不如直接卖地皮得到一笔大钱。
元棠拿着?一本地图册研究三厂的地理位置,满眼都是精光。
史毅拓:“你该不会是真的看上三厂了吧?你可要想好,这地方可难杀下来价,里面?的人?也不好安置。”
这说的也是实情,这种老牌国营厂子最后走向倒闭的原因很多,外部和内部都有。有时候在承认外部力量的同时,内部的问?题同样不可小觑。
工人?不好安置,待遇难以界定,厂子盘根错节的旧关系,各种没有暴露出来的问?题……
史毅拓还提醒元棠多看看来往的车辆。
跟被服厂不同的是,这家食品厂的销货虽然?看上去光鲜,但实际上只?是靠着?供销社。没看到进进出出的车子大多不是本地牌照的吗?
说句那个点的话,没了供销社,这家厂子还活不活都不一定。而现在供销社的日?暮西山大家都看在眼里,史毅拓非常不看好这地方的发展。
元棠没有贸贸然?就?下决定,她再三考察了两家工厂。
东方食品三厂纵然?有一万个不好,但元棠知道它有一个绝对的好处。
这家厂子的主打产品是一款方便面?。在她的了解下,她知道三厂在去年更是进了一批最新款的机器,可以说他们在产品质量上是没有问?题的。
天知道元棠在发现那家的方便面?时候脑子闪过了多少个念头,她心里想的是,自己在服装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天赋。上辈子她就?一直在跟吃的打交道,然?后就?是经常在学校门口摆摊,见多了学生们一到下课就?疯狂奔向小卖部的盛景。
她想的是,现在她能抓住的风向并不多,也许上辈子那风靡全国的某某熊卡牌,能在她手里提前若干年出现呢?
元棠承认自己在这个时候感性大于理性了,但她确实更希望亲手做起一家零食工厂。
史毅拓没办法劝,他眼睁睁看着?元棠眼睛发光,就?知道元棠内心已?经有了抉择。钱在人?家手里,人?家大小姐就?愿意这么?花,他也没奈何。
史毅拓牵线了元棠和这家厂子的领导,两边约定了时间见面?。
元棠回到学校,在门卫处又收到了胡燕寄给她的信。
她带着?信去食堂打饭,带着?饭回到宿舍。
今天林菲不在,黄欣楠也不在,整个宿舍只?有一个田蜜在。
元棠打了声招呼,田蜜今天心情好,也回了她一句。
元棠一边吃饭一边打开信封。
胡燕这次在信里先说了些自家的事。
概括来说,就?是胡燕家里现在闹起来了。
胡燕的大哥胡青在跑大车路上出了点意外,晚上疲劳架势,压死了个一个人?。
事情发生之后,胡青在的公司自然?是要赔偿,胡青自己也出了五千块。这笔钱胡青自己拿了两千五,剩下的一半实在是没有。胡明最后出了一千五,胡燕也拿出一千来给大哥消灾。
钱出了,胡青这下也没工作了。他的驾驶证被吊销,往后再难从事这一行。
胡燕在信里写,意外刚发生那会儿,她大嫂就?哭的要厥过去。现在事情过去了,大哥大嫂都没了工作,两人?在家几乎天天吵。她妈放心不下大儿子,再加上二儿子那边的小孙女已?经满了周岁,她就?干脆收拾包袱回小河村去了。
胡青没了工作之后,刚开始说要跟老二胡明一起干装修队,但没干几天,范娟不乐意了。不是说胡明给胡青安排的活重,就?是说老二给的钱少。明明是亲戚,怎么?能跟别人?一个工价。
胡青大概也受不了跟在二弟身?边干活,也就?顺势不干了。现在他决定到南方去打工了,毕竟家里老婆孩子还有个老娘,等米下锅的。
这些事本来跟胡燕是没有太大关系,但范娟不知道是看出来她在蔡州挣钱了还是怎么?的,就?说自己要去跟着?胡燕干。她觉得自己比胡燕不差什么?,儿子就?丢给婆婆照顾,她去市里跟着?小姑子给人?家打个工。自己两口子都挣钱,好赶紧把钱还上。
胡燕万万想不到大哥家的火还能这么?烧到自己身?上,她出的一千块让范娟疑上了她,范娟似乎存心试试她这个小姑子的深浅,咬死了非要跟。口口声声都是家里不能只?靠胡青一个人?养家,欠的债要还,谁要拦着?她出去工作,那就?是拦着?她还钱。
胡燕的笔迹写到这里时候骤然?下力,显然?是气的不轻。
她在信里写道:“近来店里的生意不错,在你走后,我?又攒下不少钱,买了两间门面?房。大嫂一闹,我?也觉得没意思。索性准备关掉店铺,去南方闯荡一番。近期我?处理好蔡州的一切,第?一站应该会到沪市。”
元棠的眼睛弯弯,太好了,胡燕要来沪市了!
接下来胡燕又写了几句元家。
“元栋仍未退学,家中困顿,但他几乎求遍了村里的人?家,借下不少。”
这句之后,胡燕仿佛是犹豫了很久,才在最后加了一句。
“元父病亡于四月十?八日?。”
早在元芹和元柳离家之后, 元德发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女?儿们都飞了,家里只有他和赵换娣两个病人,下?面?元栋是最要?紧的?一年, 元梁还小?, 只知道到处疯跑疯玩。
元德发像是一棵陈年的老树, 内里枯朽,被外力那么轻轻一推, 人就彻底撑不住了。
去年下?半年, 他强撑着病体支撑起家业。
元栋之前提过的?种菜卖菜的?生意, 原本他是嫌太丢人不愿意干的?。可到了现在, 哪儿还顾得上脸面??
家里已经是精穷了,外面?还欠着不少?债。
元德发连唉声叹气的?功夫都没了, 他只知道自己怕是活不了多?久。
可对?他来说,与其现在让元栋退学?, 挣那么一点钱来求一点生机意义不大。何必让儿子为了自己这个?糟老头子搭上一辈子呢?
元德发攒着一股劲, 他乞求老天给他多?一点时间,让他看到元栋拿到通知书?, 家里有好转的?希望的?那一天。
为了这个?执念,元德发硬是撑了半年多?。
家里的?地他种不了,大部分包给别人, 自己就种点菜,每天挑着担子去城里卖菜。
赵换娣身子骨不好,但也能跟着自己算算账搭把手。
两口子没了女?儿挡事, 只能苦哈哈承担起家庭的?重任。
饶是如此, 元德发挣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县城今年在城东起了个?农贸市场, 县城的?人都去那边买菜了,路上的?小?贩逐渐减少?, 还要?时不时的?被人赶走。
元德发辛辛苦苦每天按时按点,最后也只能挣下?几毛钱。
钱一分一毛的?挣,元栋那边几块十几块的?要?。
元德发无数次被生活压弯了腰,想放弃,但看着儿子每次低垂着脑袋,脚尖扣着,不知道多?惶恐的?样子,他又忍不下?心说。
他知道栋子是想要?读书?的?。那是他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
罢了,家里是一滩烂泥,能跳出一个?就跳出一个?吧。
元德发带着一种悲壮的?色彩,奉献了自己的?全副身心。
但是不够。
远远不够。
元栋就算是拿到了学?校的?补助,但还是不够。
于是元德发出面?去借钱,但现在显然没那么好借了。
都知道救急不救穷,元家现在三个?女?儿,甭管上没上成学?,都跑光了。元德发就算是瞒着自己的?病情?,但他那副样子瞒不了人。
两个?病秧子,一个?还不知道事的?老小?。
就算是元栋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
除非他跟他姐一样,拿个?县状元回来。
那些支支吾吾不愿借钱的?村民,都心知肚明不可能。
满县城才多?久出一个?元棠呢,元栋上次考试连大专都没够上,这次能不能考上还另说。就算考上了,他的?爹妈弟弟,哪个?不是他的?负累?
借出去的?钱眼瞧着是还不上,这谁敢借他啊。
元德发求了一圈,最后也没求来多?少?。
元栋看着那些毛票,突然发了狠,他近乎是道德绑架一样,去跟自家有点关系的?人家里借钱。
家庭的?连番变故彻底击碎了他的?脊梁,元栋进门就先跪,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吓了别人一跳。
多?少?人都碍于情?面?,不得不掏出五块十块。
有些脾气不大好的?,给了钱难免要?说两句难听?话?。
“栋子,不是婶不帮你,实在是各家都难。你们家现在这样子,你得好好考虑考虑。这个?学?就非上不可吗?当然了,婶不是说不让你上,可就是……你得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元栋冷笑。
他还有回头路吗?
为了读书?,爹妈拿了大姐的?通知书?,让大姐跟家里离了心。为了复读,他的?两个?妹妹不愿意再承担他的?学?费,所以双双逃出这个?家。为了读书?,他连父亲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没办法陪伴……
他失去的?太多?了。
所以他无法接受自己在这时候放弃,如果放弃,那不就是承认了现在这个?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家庭,全都是因为他而分崩离析的?吗?
元栋不能接受。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考上学?,这一切才值得。
姐姐那句“靠人如上九重天”,两个?妹妹看死他没有出路,还有周围这些不肯借钱的?人眼里的?轻视……
元栋攥着拳头,他只能考上。
他必须考上。
元栋在学?校刻苦的?吓人,他日夜不停地刷着题目,背书?背到嘴巴开合成了肌肉记忆。
曾经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被他毫不留情?的?锁进心底,他的?所有都贡献给了学?校。
直到元德发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元德发像是往常一样去地里收菜。
刚到地里没多?久,他就一头栽下?去,好在发现的?早,赵换娣哭天抹泪的?找人来把元德发送进医院。
村里人纵然因为元栋借钱而生气,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就用板车把元德发送进了县医院,又让人去通知元栋。
等到元栋气喘吁吁的?赶到医院,医生已经下?了诊断。
“就是这两天的?功夫了,再用药的?意义不大了。你们家属商量一下?,是要?住院上药,还是接回家里去。”
“住院上药的?话?,病人能熬过今天。回家的?话?,你们今天得赶紧了。”
元栋还没说话?,躺在病床上已经弥留之际的?元德发已经断断续续的?开口了。
“……回……回……”
赵换娣掉着眼泪:“回去吧。”
住院也没钱啊。再说了,她是老思想,觉得人就得死在老屋里才叫善终。
村里人干脆送佛送到西,把元德发又拉上回了村。
四?月的?天气,春风不凉不热,吹在脸上柔和温暖。
元德发躺在板车上,精神居然好了点,眼睛也睁开了。
赵换娣还抱有一点希望,嘴里说着让元德发等一等,要?坚持。
帮着送人的?晓得不好,催着走:“这是快到时候了,赶紧的?吧。”
元德发的?回光返照持续到进了家门,跑出去玩的?元梁被人叫了回来,元栋也守在床边,赵换娣扶着床沿哭的?站不住,喊着“你走了我怎么办”。
元德发浑浊的?眼睛中,泪水顺着枯皱的?脸庞往下?,蜿蜒出一串亮晶晶的?颜色。
“女?……女?……”
赵换娣嚎啕出声:“哪儿有女?啊,那三个?白眼狼,都找不回来了!”
元德发还在抻着脖子叫女?,旁边有人喊着去端水。
“喂两口,看能不能撑撑。”
水里放了点糖,元德发喝了一点,洒了快一碗。
后面?他塌着眼皮,声音微弱,但好歹能听?清了。
“……棠……别……别找……”
赵换娣泣不成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个?白眼狼!”
元德发十分坚持,赵换娣没给准话?,他就一个?劲的?说这三个?字。
元栋扶住哭到不能自已的?赵换娣,应了父亲的?话?。
“不找,不找她。你放心。”
元德发像是终于安了心,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
这句道歉,是元德发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三个?字。
元栋不知道,这三个?字,是对?他说的?,还是对?大姐说的?。
但不管对?谁说也好,此时此刻,元栋还是发自内心的?痛哭出声。
元德发走在四?月十八号,赵换娣说看好了日子在四?月二十一号埋。
元栋跪在灵前,只说再等等。
好在四?月气温不高,放个?几天也没太大问题。
元栋披麻戴孝,足足跪了三天。
一直到第三天的?傍晚,他等来了人。
大着肚子的?元芹和元柳都回来了。
时隔大半年,元柳和元芹都变了样子。
两人进门就扑在棺椁上,哭的?十分伤心。
赵换娣本在灵前烧纸,看到她们回来就抄着棍子要?来打。
“你们现在知道哭了?滚!不准进我家门!都死出去!”
赵换娣骂的?吐沫横飞,一边哭一边骂,最后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叫。
“我赵换娣前世做下?冤孽,这辈子还了你们几个?孽债!你们不是跑吗?还回来干什么?都滚!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把我带走,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劲!”
赵换娣嚎叫着,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
她死死瞪着眼睛:“不准你们戴孝!”
如果说去年她闹,是不甘心两个?女?儿离开。现在她闹,就完全是恨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这样,村里重男轻女?的?多?了,远有王美腰,村里都知道她在外头是干那个?的?,王美腰干了这么些年,给家里两个?兄弟都盖了房子起了院子。她怨过吗?
陈珠出去打工好多?年,王盼儿又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了?她比自己还不如!家里三个?女?孩,她哪个?都不让上学?,就等着到年纪出去打工,然后就嫁出去换彩礼。可陈珠现在还每月往家里寄钱,她说过一个?不字吗?
包括那些指责她,笑话?她把大学?生闺女?撵出去的?人,谁敢说自己就不重男轻女??
凭什么!
凭什么叫她摊上这三个?讨债鬼!
赵换娣深深的?怨恨起老天爷,何其不公!
她不过是农村妇女?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既没有叫女?儿卖身,也没有把女?儿当猪狗。凭什么她要?遭受最为激烈的?反抗。
她不服!
元柳任由赵换娣打骂,元芹则是抹着眼泪躲在跟她一块回来的?男人背后。
两人都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离家之前,元柳只想着等一年再回,毕竟哥哥复读就一年,等他考不上,父母就歇了心。
那会儿家里三个?都打工,日子就没有那么紧巴了。
可谁承想父亲居然连一年都没熬过呢?
元芹则是扶着肚子,小?声哭着。
她在南方站稳脚跟之后,就跟村里玩得好的?小?姐妹寄了信。
跟元柳不一样,嫁了人的?元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从农村嫁到山村,并不意味着什么自由,反而是从一个?确定的?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未知的?火坑里。
尤其怀孕之后,虽然生活变化?不大,但元芹还是深深认识到了娘家的?重要?性。
所以她也和元柳一样,存着一个?等到哥哥考完高考再联系家里的?心思。
只是谁能知道,先来的?消息居然是父亲去世呢?
元芹得到消息之后就赶紧联系了元柳,两人紧赶慢赶的?往回跑,路上都是懊悔。
可懊悔之中,也有对?元栋深深的?怨。
如果不是他要?念书?,家里原本可以不用这样!
两人跪在赵换娣面?前结结实实的?磕了头。
赵换娣还要?再闹,元栋已经拿着孝衣过来了。
“妈,先办事吧。”
明天就是元德发下?葬的?日子,总要?让人安安生生的?走。
元栋拦住了赵换娣,元芹和元柳也换了衣服烧了纸,两人跪在棺材边,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下?葬。元芹的?男人没跪,但也帮着跑前跑后。
元德发葬了,元栋再次回到学?校。
兄妹三个?都默契的?没有提钱的?事。
办丧事的?花费都是欠的?,元柳元芹都不提。收来的?礼钱,元栋收着了,姐妹两个?也不问。
元柳元芹一回来,赵换娣本来失去的?主心骨又仿佛回到她身上。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两个?女?儿要?钱,在她看来,这就是她们该花钱购买的?赎罪券。
元栋拦住了她。
“妈,算了吧。”
元栋说完这三个?字,突然一阵恍惚。
上辈子大姐最后经常说的?三个?字,就是算了吧。
他以前不能理解,觉得大姐太过软和。
现在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那是挣扎之后的?余烬。
算了吧,后两个?月的?学?费已经凑够,无谓和两个?妹妹吵那些没有根由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