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只好又叫人端来冰鉴,还备了两只冰盏,一边吃着甜滋滋的水果冰,一边用生菜或紫苏叶卷肉吃。
她胃口一般,稍尝了两口就不怎么吃得下的。
倒是周兰湘被肉香勾起了馋虫,连着吃肉时蘸料都恰到好处,她已看不上绿油油的兔子草,生口吞肉,后索性自己坐到烤炉前,随烤也就随着吃了。
时归笑她:“不是说再不进厨房了吗?”
周兰湘头也不回:“这还在外面呢,不算厨房。”
时归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之际,又把候在旁边的侍从叫来:“园里还有大鹅吗?”
待得了对方肯定的答案后,她点头说:“那就再炖一锅大鹅吧,锅边贴上几张饼子,等晚上吃。”
人有钱有闲了,就不再满足于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时归也是拿捏住了来客的心理,专门在缘聚园里圈养了一栏鸡鸭鹅,另有一些肉鱼虾子也都是自养的,一应喂食的材料,全都能让客人看见,这样精心饲养出的禽畜,光是在心理上,滋味也是不一样的。
只说那铁锅炖大鹅,还有跟大鹅一起熟成的杂面饼子,一度成为来客中最受欢迎的美食。
当然还有什么野菜丸子、荠菜饺子,野菜和荠菜都是来客提前半年种下的,经他们自己浇水除草,且不论长势好坏,这能做成美食吃到嘴里了,光是成就感就极足。
不过看周兰湘的架势,多半是对素食没什么兴致的。
后面也如时归预料的那般,一连四五日,周兰湘光捡着荤食吃,直到某天在外面玩儿过了,隐隐有些中暑,这才捏着鼻子吃了几口凉菜。
又过几日,卓文成与许家姐妹抵达。
许锦欢另带了她那听话的小夫君来,她那小夫君比她还小一岁,瞧着文文气气的,实际很是有一把子力气,平日做什么木工,动作利落极了。
不过等他回了家,那就一心围着许锦欢转,做个暖心的汤饭,又或者捏捏肩捶捶腿,也难怪许锦欢对他越来越喜欢,平日有个赏玩的活动,都愿意带着他一起了。
许锦愉和卓文成都见过他们夫妻俩的相处方式,对此已是见怪不怪,倒是时归和周兰湘第一次见那姓季的小郎君,一时又是好奇,又是移不开眼睛。
等许锦欢打发季小郎君去外面玩儿后,周兰湘小声嘀咕道:“以后母后要是再催我挑驸马,我也要挑个这样的,最好再俊一点,养在府上一定很舒心。”
话落,几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卓文成起身将窗子打开,今日正有微风,过堂风吹拂进来,叫屋里多了几分自然的气息。
几年过去,当初那个胖乎乎的男孩,如今已挺拔健硕,宽腰窄臀,英姿勃勃。
他这几年一直忙着安置边关回来的士兵,还要抽空打理缘聚园的事,日日过得忙碌又充实。
至少他再跟爹娘兄姊见面时,家人再也不会说他虎父犬子了,就连一贯看不上他的父兄也夸了他好几回。
卓文成坐回去,说道:“我娘也开始张罗着给我说亲,听我娘的意思,将军府这些年的声望已经够大了,实不必再跟什么名门贵女结亲,倒不如找个小家碧玉的姑娘,屋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就好。”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卓文成张了张口,没说话。
但另外几人看他微红的耳尖,便知他是愿意的。
时归好奇问道:“还是说,文成你已有了中意的人?”
“咳咳咳——”卓文成忽然咳嗽起来,眼神变得慌乱,结巴道,“什、什么中意不中意的,你们别乱说。”
偏偏他忘记了,今日过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许锦欢和许锦愉对视一眼,一人一句——
“是常去伤兵营里帮忙的那个范姑娘吧?”
“范姑娘好啊,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是个暖心的,就是不知道你瞧得上人家,人家瞧不瞧得上你。”
“瞧得上瞧得上!姐姐你是没看见,上次我过去时,正见范姑娘给他递帕子擦汗,那一脸的娇羞。”
“快看快看,文成也脸红了!”
卓文成恼羞成怒:“别说了!”众人嬉笑作一团,又是打趣了好一阵子。
几人许久未见,难免说一说近来发生的事情。
时归才从北地回来不久,恰巧大家都记挂着周兰茵,便不觉多问了她几句。
时归略去了许多过程,只说茵姐姐已成了独孤部落的王太后,太子还给她留了一块令牌,若遇见什么不好处理的情况,可凭令牌去北疆抽调一队边军。
时归说:“……大概就是这样,如今独孤部落幼王失智,摄政王战死,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茵姐姐了。”
而北地跟大周另一不同的一点,则是北地并不抵触女子掌权,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兰茵垂帘后才没有遭受太多反对,再加上她前些年给族人施了不少恩惠,想来执政之时,也不会遇见什么阻碍了。
随着她说完,几人沉默良久。
半晌,周兰湘说:“皇姐别受委屈就好。”
说话间,他们又谈到伤兵营里的事。
卓文成有些新想法,可没等说出,就听门外传来敲门声,而后便响起季小郎君的声音:“欢欢,我可方便进来?”
几人噤声。
谁知在季小郎君说完后,许锦欢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扬声道:“我且有事要谈,你晚些再来吧。”
紧跟着,季小郎君就答应了一声,脚步声亦渐渐远去。
许锦欢一回头,正与时归和周兰湘错愕的目光对上。
她一顿:“……怎么了?”
周兰湘口快道:“你都不许他进来吗?”
“进来做甚?”许锦欢反问道,“你我相聚,难免说些正事,他若是进来了,那听是不听?”
“这——”周兰湘哑然,却也无法反驳她的话。
许锦欢淡淡道:“我放着那么多世家子弟不嫁,偏选了他一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小工匠,便是看重了他的无能。”
“我想要的从来只是一个贤惠的小相公,能在我回家后解解闷儿宽宽心,至于外面生意上的事,就不劳他操心了,也省得哪日养大的心思,反咬我一口。”
许锦欢对自己的心意清清楚楚,她给季安提供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那相对应的,便要他回报以绝对的服从。
“那他都不会生气吗?”时归又问了一句。
许锦欢笑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早在一开始时,我就将情况明明白白说给他了,这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再说了,我也没要他入赘,出门在外,旁人也不知晓我夫妻二人的相处方式,该给他的体面可是一点儿不少,更别说他那两个姐姐家,也富裕了起来。”
“这样算来,他也不亏嘛。”
时归若有所思,下意识想到之前被她赶走的那些面首。
大概阿爹想见到的,就是许锦欢夫妻俩的相处方式吧。
周兰湘点着脑袋:“这样也挺好,我学到了,等回去了就把这事说给母后听,我以后也要这样。”
众人又笑,对她的起意不置可否。
时归叫暗卫注意着些外面,若有人靠近,可提醒他们一声,这样屋子左右没人,也不妨碍他们说些敏感的话。
话回到从前,卓文成道:“我那伤兵营建了三四年了,最初那两年全靠阿归你的资助才能运转,这两年虽稍有好转,但也仅限自给自足,若说什么创收盈利,遥不可及。”
“而安置在那边的伤兵老兵里,有好些还能正常做事呢,若一直叫他们种地,实在有些埋没了他们,我便想着,能不能给他们找些事做。”
卓文成既提起了这事,显然是已有成算的。
时归撑着下巴:“比如?”
“比如叫他们去练兵。”
“你不要命了!”
只在卓文成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兰湘就惊呼一声。
而许家姐妹虽未说话,但看她们的表情,多半是早知道他的想法,且并不持支持的态度。
只有时归尚保持着冷静,复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卓文成颔首,低声道:“你们还不曾去伤兵营里看过,可能对那边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实是这些退下来的士兵,毕竟都是在战场上待下来的,若没什么本事也活不到现在。”
“去年我曾叫他们跟当地的驻军比过一场,收敛着还打了个平手,如若不然……我便想着,能不能从中挑出一批人来,倒也不一定是练兵,哪怕是训一训府上的侍卫呢?”
“不说京城,哪怕是其他地方,有钱人家都有看家护院的,眼下有人能替他们提高护卫的水平,这难道不好吗?”
当然是好的。
只是——
“只是训练护卫?”时归问,“你又如何能保证,你没有训练私兵呢?”
让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当教头,这事实在太敏感,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
许家姐妹和周兰湘的担忧,也尽出于此。
卓文成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若不是有这个顾虑,我早就行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要不然——”周兰湘缓缓开口,“你问问皇兄呢?”
“皇兄过几日会过来,不若问问皇兄的意见,若皇兄也觉得不可行,我劝你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卓文成沉默片刻:“也好。”
时归说:“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你想的那事,倒也不一定是唯一的出路。”
“既然你操管着训练或被污蔑为训练私兵,若负责此事的人是陛下指定的人呢?受训之人也不一定只局限于护卫,像是一些内地的驻军,多多操练也是没有弊端的。”
卓文成眼前一亮:“你是说——”
时归点头:“不过湘湘说得对,不管如何,你还是找能主事的人探探口风,别光我们自己商量。”
卓文成思绪飞转,已经顺着时归的提议琢磨出好几个新章程来,就等着太子来了,问一问太子的看法。
他拍桌道:“若是能成,这些士兵就能派上大用场了!”
时归笑了笑,又想起他开始时说的话,关心问道:“你们那边的银钱可还够用?要是紧张了,只管来缘聚园支钱就是,或者跟我说,我给你们想法子。”
卓文成也没客气:“你若还有余钱,再资助一些也行。”
“多少?”
卓文成嘿嘿一笑:“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你可真不要脸。”许锦愉笑骂一声,望向时归,“阿归你可别听他瞎胡说,哪有让你乱投钱的道理。”
“你等我回去算一算,看看还差多少空缺,然后再给你一个准数,我们也不好说日后回报你什么,只这些年你帮的忙,不论是我们,还是那些伤兵老兵,都是断不敢忘的。”
时归对银钱并不是很看重,反觉得再多的银钱,若放着不用,那也只是一堆废铜烂铁。
也只有用来做些实事,才不算浪费了去。
时归笑吟吟点了点头,受了他们的感激。
好不容易把伤兵营的事给拮据给解决了,周兰湘那边还有一大难题。
不过听她说起那些妇女幼童,不等时归说什么,许锦欢先道:“给我们送来啊!”
“伤兵营里正缺做饭打扫的,若你说得这些人能过来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我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周兰湘狐疑:“妇人可以,那女童们呢?”
“这——”
伤兵营不比旁处,到底不是很适合幼童居住。
时归说:“那你就自己养着呗。”
“湘湘你所发愁的,无非就是没有足够的银钱去资助她们,若是旁的我或许帮不上忙,但要是缺钱了……”
她指了指卓文成:“这么多银子都花出去了,难道还能少了你那边的几口饭吗?”
周兰湘一下子挤到她身边来:“当真!”
“这有什么好作假的。”时归笑道,“那你也跟锦愉似的,给我算出个数目来,我再叫人把银票给你送去。”
“不过咱们可提前说好了,出钱出地我可以,但余下的出人出力,我可就不管了。”
非是她无情,实在是这一桩桩一件件,若全都要她亲自操持,便是将她分成十份,怕也忙不过来。
周兰湘连连保证:“没问题,我自己管,不用你操心。”
“皇后娘娘不是说……”
周兰湘一扭头:“不管母后!反正父皇母后不许我做的事多了去,也不差这一件,什么不许抛头露面,我又没去杀人放火,救人还不好吗?”
“好好好,那就你自去说服娘娘了。”
周兰湘答应一声,旋即喃喃道:“只可恨有些愚民,明明这些妇女幼童是受害者,偏到了他们嘴中,她们就成了不容于世的存在,实是可气又可憎。”
时归敛下眉眼,不予应答。
随后他们又谈起李见微,对于长公主做出的荒唐事,众人顿是义愤填膺,其中多数人对祁相夷都不了解,也不晓得李见微嫁过去后可会受委屈。
时归虽知内情,却也不好将他人的隐私大肆宣扬,只含糊说了一句:“不管怎么样,也比长公主定的那人好。”
等把几件要紧事给定了,时间也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许锦欢终于想起被她拒在外面的小夫君,伸了个懒腰,自去外面寻人。
而周兰湘则跟时归商量起晚上的吃食来,又问了另外两人的意见,想着他们还不曾吃过缘聚园新添的菜,索性把近来的新菜式都上一遍,适当减少些分量就是。
避暑纳凉,实是夏日的一大乐趣。
几人都是缘聚园的常客了,也不用时归专门招待,转天就各自去赏玩起来,连时归也被拽着一起,被迫离开躺椅。
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太子如期而至。
早在月初时,时归就叫人把太子的院落打扫出来的。
为了迎接太子的到来,她还很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谁知对方姗姗来迟,让她的紧张也随时间散得差不多了。
太子来时并未张扬,就是同在园里的宾客也不知他的到访,只有时归几人去门口迎了迎。
时归并不敢与周璟承对视,落在众人之后。
好在周璟承也没有在人前流露什么,只说要回房歇一会儿,等到晚膳时再过来。
至于晚膳的安排,就由时归他们自己拿主意了。
等几人各去做别的事,周兰湘凑到时归身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分享道:“阿归,皇兄好像是有心仪的人了。”
时归受惊,脚下当即一个踉跄。
她实是心神不宁,一把抓住周兰湘的手,将她拽去了一个无人的亭子里,追问道:“此话怎讲?”
周兰湘看了她一眼:“你怎这么着急?”
幸好她也没多在意,转而说道:“这还是我偷听来的。”
“就在我回宫那天晚上,皇兄去见母后,我从外面经过时,正听见母后的训斥……你懂得吧?”
太子之卓绝,那是满朝皆知的事。
而帝后对太子更是满意,这么多年来,从来只有劝他注意身体或放松一些的时候,还从没有过训斥。
难得听见皇后对太子发火,周兰湘当然不肯错过。
“原是父皇近来收了许多请立太子妃的折子,遂将这事说给了母后听,母后便去问了皇兄的意思。”
“谁知皇兄说,他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便是到了现在,周兰湘仍难掩她心中的震惊。
“皇兄!太子!有心仪的人了!我一直以为,皇兄只看得见书本奏章,也只爱书本奏章,原来他也能动心啊。”
时归本心如擂鼓,蓦然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出来。
周兰湘撇撇嘴:“阿归你别笑,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唔——”若是一年前,时归必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但当下,她反驳不能,附和也不能,只能追问道:“然后呢?殿下可是要娶他心仪的人?”
“要只是如此,母后何必发火。”周兰湘说,“父皇母后并不打算干涉皇兄的亲事,莫说这还是他自己喜欢的,就是他随便挑个人,父皇母后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问题是,皇兄说他中意的那个姑娘,对他并无意。”
“那——”时归声音干涩,“殿下可是要强娶了?”
周兰湘错愕:“阿归你怎么会这样想?”
“皇兄是这样的人吗?”
时归哑然。
实不必多言,若周璟承当真能做出强娶的事来,时归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周兰湘没有过多追究,只再一次压低了声音:“皇兄说,他如今满心都是那个姑娘,实无法接受与其他人成婚,他请母后宽容,且再给他几年时间。”
“皇兄说了,他只再等三年,若三年后还是无果,便不再坚持,如朝臣所请,即刻立下太子妃。”
周兰湘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三年啊……以皇兄如今的年纪,再多等三年,只怕朝上还不要吵翻了天。”
“也不知那姑娘是何等天香国色,竟能让皇兄坚持至此,啧啧,我可真是太好奇了。”
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们说完有关太子的八卦后,一个人影从她们身后旋然掠过,一路去了太子所在的院落。
说要歇息的周璟承并没有回房,而是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几人回来,撩起眼皮问一句:“如何了?”来人垂首道:“回殿下,六公主已将您的话转述给时姑娘了,时姑娘未有言语,属下又怕惊动了时姑娘身边的暗卫,不敢凑得太近,故也未能看见时姑娘的表情。”
周璟承微微点头:“无妨,她只要知晓孤的想法就好。”
周兰湘只沉浸在偷听到皇兄秘密的喜悦中,却不想,以太子和皇后身边那么多暗卫的存在,岂会没有发现躲在窗外的她?所谓偷听到,也不过是周璟承想让她知道的罢了。
也只有这样,有些话才能传到时归的耳朵里。
傍晚,周璟承再次与众人碰面。
时归之前看见他就觉别扭,下午时又听了周兰湘的那一番话,眼下更是受不得与他接触。
她只匆匆露了个面,就借口苦夏离开了。
周璟承望着她离去的背景,眸光愈发暗沉起来。
之后一连两三日,时归都是避着周璟承走的。
就是迫不得已见面时,他们周围也有旁人,尤其是有周兰湘叽叽喳喳,也避免了太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然不等时归松一口气,她院子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太子来了?”惊慌之下,时归险些从床上摔下来。
“我不见!不是……就说、就说我不在,就说我跟六公主出去了,快快将太子打发了去。”
等在外面侯令的是她身边的暗卫,对她与太子之间的事也是清楚,只出于对主人的尊敬,他们不好妄言罢了。
而此刻,暗卫却说:“主子,殿下说已提早问过六殿下,知晓您还在院里,这才找来的。”
“另外……太子已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只听说您先前忙着,故没叫人打扰。”
然时归在忙什么呢?自然是忙着在床上摆烂了。
听了这话,时归表情瞬间复杂。
暗卫又问:“可还要回绝了太子?”
时归抿了抿唇:“不用了,请殿下进来吧,我这就来。”
她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换下寝衣,如今只能加快些速度,勉强收拾得得体些了,这才出去见人。
刚走到外厅,她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周璟承。
时归迟疑一瞬,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周璟承转过头来,笑道:“往后就都是殿下了吗?”
时归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换做以前,她多半就改口叫“太子哥哥”了,然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她也只是偏过头去,闭口不言。
周璟承没有强求,甚至都没有往前走几步。
他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只仍开着门窗。
他叹息道:“自北地一别,你我也有两个多月未见了,原按照与掌印的约定,我不该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
周璟承苦笑一声,不再往下言语。
时归垂眸盯着自己的腰间,无端想起那日周兰湘的话。
她至今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或有触动,可到底不敌现实,而依她对太子的感情,也无法驱动她有什么回应。
可是她不说话,周璟承却不会一直沉默。
周璟承沉吟道:“今日我来,则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记得当日你拒绝时,只言不愿这么早谈及婚嫁,却不知,若再等三年,你可会改变这一想法?”
时归对他的问题早有猜测,听到这里也没多少惊讶。
只是三年后的事,她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依旧没有回答,周璟承也不恼。
他只管自顾自道:“我已在母后面前坦言,我已有心上之人,奈何郎有情妾无意,无法在这两年册立太子妃。”
“我并未将此人告知母后,只与母后说,要再等三年。”
“时归,孤愿意再等你三年。”
“三年之后,无论你愿是不愿,孤都能坦然接受,如果你能接受孤的心意,那孤自是欢喜,可若你还是不想。”
“那便罢了吧。”
周璟承闭了闭眼,呢喃道:“只当再给孤最后三年的机会,孤就不再强求了。”
他不只是周璟承,更是大周的储君。
他能为心上人放弃一些东西,却无法彻底摒弃掉肩上的责任,而一个终身不娶的太子,必将导致家国动荡。
周璟承眼中难得流露一抹脆弱,收回落在时归身上的视线。
这些事,时归早就知道。但她这时才发现,原来听旁人转述,和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比如她听周兰湘说时,明显是紧张大过震动的。
而眼下,她除了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大脑中则是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多余的什么。
好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就等三年以后吧。”时归说着,也不知是在给周璟承承诺,还是在说服自己,“如若三年后殿下还如今日这般,我便去想殿下说的事。”
“但是——”
“只怕到最后,我也不敢踏出这一步。”
时归抬头,不妨正撞见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只见向来冷静的太子面上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既有狂喜,又有震惊,而这一切的表情,最后全化为——
“好,好。”周璟承声音微颤,“那便等三年之后。”
“只在这期间……”
“殿下随意就是。”时归打断,敛目道,“或者是去时府,或者是去司礼监,又或者什么旁的地方。”
她会出现的地方。
“当然。”时归想起什么,再次抬头,“殿下若是改了主意,也可随时册立太子妃,时归谨祝您与太子妃殿下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周璟承定定地看着她:“不会的。”
时归扯了扯嘴角,没有与他争执。
周璟承过来,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说后不久,就从此地离开了。
等时归收拾好心情,从院里出去,才知太子已经回宫。
周兰湘说:“皇兄说什么朝中繁忙,能偷闲几日已是难得,却不好继续疏懒下去,就先回去了。”
“锦欢锦愉他们也说,再过个三五日就要走了,到时就只剩你我,不然你跟我去看看我救下的那些人吧?”
周兰湘兴致勃勃,主动邀请道。
时归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想了想道:“你让我再想想,要是有空,我便跟你去。”
周兰湘好说话得很,高兴应了一声。
眼看太子人是离开了,他在时归心里的存在感却一点儿没有变淡。
究其原因,却是他回宫后没两日,就派人送了东西来。
打这天起,每隔两天宫里就会送些东西来,一式四份,不光时归,连着周兰湘、许家姐妹都有。
这些东西的制式完全一致,只有细究,才会发现都是时归比较喜欢的。
只不过因为东西的份数多,收到的人也多,皇后便是知晓太子日日往缘聚园送东西,也没有往旁处想。
她只是正专心与贴身姑姑琢磨着:“这太子见过的女孩儿也不多,该是谁让他这般痴心呢?”
缘聚园内,时归在周璟承离开的第十天时,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彼时卓文成和许家姐妹已经离开了,关于伤兵营的事,卓文成也有与太子禀报过,得了叫他暂等的回复。
而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差不多可以的意思了。
卓文成忙着回去整理出一个章程来,许家姐妹也难辞其咎,只又待了两日,就与时归等告别。
至于时归所察觉的不对劲,还是从太子身上得来的。
以她对阿爹的了解,太子公然违约,又日日往她这边送东西,阿爹肯定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甚至当日她与太子的谈话,多半也早传到了阿爹耳中。
既如此,阿爹竟没有气急败坏,寻她来告诫?
再不济了,总要把太子送来的这些东西给拦截下,或是返回去,或是藏起来,总不该到时归手里。
时归越想越觉得不对,招来暗卫:“最近京城可有发生什么事情?阿爹近来又都在忙些什么?”
暗卫精神一紧:“没什么!京中一切都好,大人也一切都好!”不想他下意识的反应让时归更是起疑。
时归皱起眉头:“我是问京城发生的事情,哪有问好与不好的,你在瞒着我什么?”
她看出来的回话的暗卫是阿爹身边的人,无意过多纠缠,转头又把她的人喊了出来:“你说。”
却不料,第二人屈膝跪下,垂手不语。
这下子,时归瞬间明白了。
她心口一跳:“你们这是何意?阿爹可是出事了?”
“等等——不对!”时归眸光一闪,“阿爹若是出事,多半是没有时间告诫你们的,又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