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想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一下子变得老气横秋起来。
他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冲着顾甚微同魏长命摇了摇头,“当时她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好在那耶律寻为了拿她去王都邀功,寻了郎中给她治伤吊着命。”
“我救了她之后,按照大人的指使,将她秘密送到了边关,再后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我就不知道。”
“后来我收到吴家军中传来的马红英已经死亡的消息还十分的惊诧,明明我给大人传递了消息的。不知道为什么吴将军同马将军对此一无所知。而那日乱石阵中的事情,也没有在大雍传开。”
朱鹮摇了摇头,他这辈子知道很多秘密,也有很多疑问,甚至还有很多不同的身份。
从踏入皇城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晓,想要长命百岁,就要话少。
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那都死于话多。
朱鹮想着,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辰,冲着顾甚微同魏长命抱了抱拳。
“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我还会同你们联系的。还请两位若是在北朝瞧见我,一定不要相认。大人失踪的事情,我也知晓,虽然个中缘由不便向你们透露。”
“但是我同二位一样,都是一辈子会效忠张春庭张大人的。”
朱鹮说着,拍了拍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今日以真面目相见,便是一个细作给二位最大的诚意。大人需要哦们拿着国玺回去,所以二位……即便是豁出性命,也一定要成功,大人还在汴京等着你们。”
他说完,不等顾甚微同魏长命言语,便一个闪身凭空的消失在了这间屋子中。
魏长命的神情一肃,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顾亲事,你看清楚了么?朱鹮是怎么消失的。”
顾甚微点了点头,“这屋子有密道,他从地底下走,触动机关的是他手中那根看不见的线。他这个本事很难缠,这透明的细丝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
“既看不见又锋利,可以轻松割断人的喉咙,且又轻松藏在身上或者扔掉。”
魏长命蹲下来看了看地面,发现那地板上头有一丝小小的痕迹,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嘴唇,“大人同我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从前我还不信,以为自己便是武功最厉害的。现在看来,比我厉害的人还当真是有不少。”
“等这回安全渡过了,我便日日去磨大人。”
魏长命说着,站起身来看向了顾甚微,他的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十分的认真。
“顾亲事,我们一起离开皇城司,离开汴京吧。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从前待的地方,我们可以研习武艺。李三思同大人都很会钓鱼,我们那时候还有一条大大的渔船呢!”
“我们可以顺着江流一直进入大海,将小船换成大船,去往更多更多的地方。觉得哪里有意思,就在哪里停下来,如果呆腻歪了,就继续飘荡下去……”
“不管怎么想,都比我在官家身边当哑巴在,你们都要冒死为了朝廷做事来得强。”
“我呀,已经受够了这种时刻想要担心大人安危的日子了。我不想要发财,也并不想为大雍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贡献……我做这么多,都只是因为大人需要。”
“就这么简单而已。”
顾甚微看向魏长命的目光格外的柔和,“好,等我的事情了了,我们就一起闯荡江湖。我带你去出云剑庄,让我舅父给你打一对新的匕首可好?”
魏长命的眼睛瞬间可以迸发出星辰。
他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出云剑庄?当真……当真可以么?”
顾甚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魏长命嘴角咧到了耳根子边,他仿佛那新匕首已经到手,乐得手舞足蹈起来。
顾甚微瞧着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傻了的魏长命,身形一闪,同样离开了这间废旧的民宅,魏长命见她走了,慌慌张张的跟了出去。
待他们走了,那空屋子里又凭空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亮着丝线,小心翼翼地将那东厢房的门又锁了起来,同时处理干净了三人先前留下的所有痕迹,这次重新消失在了光影之中。
狡兔有三窟。
这个出口是先前那一家往东边走的第三家,同之前那家的破败不同,这一家倒是干净整洁,看上去就是有主人的。
“哟,又见面了。”
朱鹮那一口气刚刚呼出来,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双手扒在井边,无语的抬头一看,只见顾甚微同魏长命那两张熟悉的脸再次映入了眼帘。
他没好气的爬上了,冲着二人翻了个白眼儿。
“两位小祖宗是不信任我在跟踪我?还是同我有仇怨想要让我暴露身份死无葬身之地?”
顾甚微双手抱着剑,靠着那原木的大柱子,冲着朱鹮摇了摇头,“莫要生气,像你这种身份应该对天发毒誓后被雷劈了都镇定无比才是。这就慌了多不好?”
“我们不是在跟踪你,你在地上我们在天上,如何跟踪?也没有仇怨,这里还在关内,你如何会暴露?”
“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顾甚微说着,朝着那朱鹮猛攻过去。
朱鹮瞳孔猛地一缩,像是那蜘蛛一样喷出丝线来朝着顾甚微的长剑卷了过去,他早就听闻皇城司中来了新的亲事官,听闻是以武艺卓绝出名,就连魏长命都不是她的对手。
今日一见,顾甚微的身手简直快得吓人,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她拔剑的动作。
朱鹮想着,顾甚微的长剑已经到了他的鼻尖,他面色冷静却是已经开始心惊肉跳,“顾亲事这是要干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甚微已经收回了长剑。
“你上一回回汴京是在什么时候?”
朱鹮能在北朝当这么久的卧底,自是非一般聪明人,瞬间明白了顾甚微所想,他摇了摇头,“如果你怀疑我是皇城司里的叛徒,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是。”
“我已经五年都没有回过汴京了,皇城使都换了人做了,朝廷还是没有召回我。”
“等你去了王都,你就知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顾甚微看向了朱鹮手中那肉眼几乎瞧不见的丝线,对着朱鹮说道,“在汴京城的时候,我被皇城司内鬼袭击了,他虽然是个使剑的人,但是同样也用丝线操纵傀儡摆剑阵。”
“这样,你明白了么?”
丝线这种武器,首先武器本身很难弄到,蜘蛛丝还有平日里绣花用的丝线都太过柔软容易断,若是粗壮结实那又成了鞭子太容易招眼。
其次软兵器真的很难使用,这武林当中使用这种兵器的人,要么就是些花拳绣腿的小姑娘喜欢用红白绫,要么就是些高人已经不在乎使用的是什么兵器,光是内力便以一敌百了。
是以这种兵器十分的小众,在皇城司里同时有两个人使用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一些。
就算当时朱鹮身在北朝当细作,已经被排除在外了,但是当初那傀儡阵的丝线十有八九同朱鹮有渊源。
朱鹮脸色大变,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了,那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惨白得像是路边的雪人一般。
“顾大人为何一开始不问?现在……”
顾甚微平静地眨了眨眼睛,“一开始忘记了。所以才来这里堵你呀,毕竟下回相见,我们同朱大人是陌生人。”
朱鹮脸色依旧不好,他抿了抿嘴,喉咙里像是卡了痰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顾甚微却是瞬间明白了,“你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什么都说了。”
“皇城司内鬼,是翟狄对吧?”
“离开汴京之前,我一一排除,可能的内鬼只有三人,翟狄,马逢春还有江义。后两者都是在张春庭当了皇城使之后才进的皇城司,你根本见都没有见过。”
“他们是不是内鬼,根本就不会触动你的内心。你这么为难,因为那个内鬼是你的好朋友翟狄。”
朱鹮看着顾甚微,简直像是活见鬼。
他举起了手中的丝线,对着顾甚微说道,“所以你是因为看到我使用的是丝线,就想了那么多……想到了翟狄。”
“就是就是!”一旁的魏长命更是一脸震惊,“什么什么?翟狄为什么是内鬼?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怎么就是我一个人不知道!”
顾甚微敷衍的拍了拍魏长命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是因为看到你的丝线。之前我便猜到了,张大人出事了。能够接手皇城司的人不可能是他一手提拔的人,值得怀疑的马逢春同江义都资历太浅,根本不可能服众。”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既不是张大人提拔的人,也不是新兵蛋子,更加不是需要守在官家身边的亲从官们。这样一来,如今代理皇城司事务的人,应该就是翟狄了。”
旁人不知道,可是她心中清楚得很。
先前她让魏长命写信去试探,果然信一发出便立即收到了马红英的袭击,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如今皇城司的掌权人是有问题的内鬼,或者说内鬼已经掌握了皇城司的内部传信通路。
三个嫌疑人,当时她就想到那个人十有八九是翟狄了。
如今看到朱鹮的表情,更加的确定。
他们两个从前便是同僚,应该也是在同一处得到了这种丝线。
而且,当初来调查马红英同吴江之事的人,也是翟狄。荆厉之前在翟狄手底下做事,亲口对她言的。
只不过这些便无须详细解释给朱鹮听了。
朱鹮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怀念的说道,“从前我同翟狄经常一起做任务。可以说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朱家祖祖辈辈都用这种丝线作为兵器,家族当中有锻造秘法,可以锻造出这种丝线。这种丝线不光是可以杀人,还可以织成软甲。我接受秘密任务离开汴京之前,便曾经送了一件软甲给翟狄。”
“我们朱家是小门小户,子嗣不昌,到了这一辈便只有我一个传人了。”
“所以顾大人你开始说软甲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翟狄……可翟狄他……翟狄他怎么可能是叛徒呢?”
朱鹮说着红了双眼,他心酸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对面顾甚微同魏长命,想要找到答案。
可却是一下子对上了两双四只亮闪闪的眼睛。
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肉骨头的狗,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想要软甲这几个大字了!
朱鹮脸一黑,想哭都哭不出来了,这么稀巴烂的皇城司,翟狄背叛那叫提前逃出油锅吧?
“没有,我不姓朱,也没有什么软甲,方才都是我胡说的。我现在要走了,以后不要说认识我!”
那两双眼睛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是亮闪闪的看着他。
朱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他无语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好气的冲着眼前二人骂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今日我们乃是头一回相见。我们虽然都忠于张大人,但说到底不过是皇城司同僚而已。”
“我一不是你们爹,二不是你们娘,我们三人也没有任何的交情!”
“你们是怎么好意思想要我的软甲的!”
朱鹮瞧着那比北朝太后宫中的夜明珠还要闪亮的四只眼睛,简直是心力交瘁,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就心软同意了。冷静一下,这两个家伙,分明同他认识还不到一个时辰。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想当初他同翟狄一同出生入死那么久,翟狄虽然羡慕他的软甲,但不敢开口。
这两个人怎么敢的!
他正想着,就瞧见魏长命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就是喊爹么?我可以啊!我若是喊你爹你能给我同顾亲事一人织一件软甲吗?你看我们很瘦的,不会费你很多丝线。”
魏长命说着,还安慰的看向了顾甚微,“顾亲事不必担心,你爹是好爹,所以还是别认旁的了。我就不同了,我爹那是个该死的短命鬼,我无碍的。”
朱鹮面黑如锅底,他没好气的瞪了魏长命一眼,“还一人织一件,你当我是那蜘蛛精,能吐出一个盘丝洞来;还当我是织女,能眨眼织出银河。”
“我耳聪目明且是要长命百岁的,当不起你的短命鬼爹。软甲没有,言尽如此,我该走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瞧见先前那亮闪闪的四只眼睛一下子熄灭了。
眼前稚嫩的二人齐刷刷的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就像是被人遗弃了的小狗。
好不要脸的二人!
朱鹮捂住了心口,他一个闪身,像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险些没有维持住日的镇定。
待朱鹮一走,顾甚微同魏长命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讨好朱鹮的决心。
软甲那般好,要是张大人有一件就好了。
软甲那般好,要是十里有一件就好了。
顾甚微冲着魏长命点了点头,“你先回营中去,跟在韩时宴身边,莫要他遭了人暗算。我去打听一点事情。”
魏长命对于任务之外的事情并不关心,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顾甚微亦是没有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边城的东面行去。在这附近有一处采石场,开采出来的石头用来加固城墙,靠近采石场附近,有流放人员聚集的村落。
当地人管这地方叫做牢场。
北关苦寒,且有大量边军驻扎,军需从哪里来?
流放人员多半都被安排在了采石场,林场,草料场之类的地方劳作,还有一些服劳役的亦是在这附近聚集。
顾甚微翻身下马,并未着急进那牢场,却是直接进了那牢场外的一处酒楼,戴着小帽的酒博士瞧见有客人上门,麻溜的迎了上来,“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顾甚微眼神示意了角落那张桌子,淡淡地说道,“寻人。”
那小二躬了躬身子,喊道,“客官里边请!”
虽然是边城,但酒楼里却是热闹得很,顾甚微的进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不少打量的视线,但见她腰悬佩剑,看上去像是不好惹的江湖人士,便又很快就移开了。
顾甚微径直地走到了角落里,在这里已经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留着白须的老头儿。
另外两个则是顾甚微意想不到的人。
顾甚微询问的看了那白胡子老头儿一眼,随即蹙了蹙眉头,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你来这里做甚?”
坐在韩时宴身边的长观捂着嘴,瞧见顾甚微来捂得更紧了一些。
“吴老将军要用马鞭抽吴江,我一个外人在那里怕影响他们父慈子孝。于是便想着出来寻你,褚良辰同陈神机都被发配到了这里,我想你应该回来。”
“林老一直盯着门口看,瞧见我进来先是失望随即是震惊。我猜他是在等你,且听你提过我。嗯,试探之下,果然如此。”
白胡子老头儿名叫林迦,算不得平旦楼的人,但同顾甚微有些旧渊源。
他在边城多年,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但也在这流放之地也算是有点手段,看顾陈神机倒是轻而易举之事。
听到韩时宴直白的话,林老头儿坐立不安的缩了缩脖子,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了顾甚微,“顾女侠,实在是不好意思,韩大人太过狡猾了一些,我被他一诈,就走了嘴。”
顾甚微鄙视地看了韩时宴一眼,“无妨,他这人欺负人惯了,汴京城里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书生们,也顶不住他。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掉坑里方才是正常的。”
林老头儿松了一口气,见顾甚微坐了下来,他方才施施然坐下。
这酒楼里热闹得很,边城人豪气,不光是人说话声音大,堂中央还有人唱曲儿。唱的不是汴京城喜欢的风月美人,倒是那全武行,鼓点跟头叫好声,闹腾得人说话都险些听不见。
顾甚微没有避讳韩时宴,继续冲那林老头儿问道,“先前我信中托付林老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林老头儿自在了些,凑近来压低声音道,“查到了,老的小的都死得差不多了。王夫人倒还是硬撑着,不过我瞧着亏了身子,若是不好好寻个郎中养着,怕也就是三五年光景了。”
“但好歹还活着,没有顾女侠的准许,我没有同她相见,更加没有提旁的事情。怕给她徒增麻烦。那流放人到了两日,我按照女侠的想法,将那两个人送去了离王夫人最近的地方。”
“有我照拂,女侠请放心,不会有人敢欺辱他们的。”
林老头儿说着,声音更小了几分,“倒是有一事,老夫需要提醒女侠。那陈神机是千机陈氏,这边城的人多半都对陈家钦佩有加,毕竟谁不说陈家的弩机厉害呢?”
“但是之前断械案里的假兵器害死了不少人,虽然大部分的人都知晓此事同千机陈氏没有关系,他们也是被害了。且陈神机还是为了报仇这才杀人被流放了。”
“但总有那拧不清的人,怕是对他怀恨在心。先前有当年押送军械的人也被流放过来了,他家中硬气保下了他的一条性命,来了这边还上下打点了一番,可不料还是遭人报复,活生生的打瘸了一条腿,现在还一拐一拐的。”
顾甚微一愣,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林老头儿,“之前押送军械的人还有活着的,这怎么可能?”
那白胡子林老头儿看了看顾甚微,又看了看韩时宴,面上有些得色。
“意外的收获。顾女侠托我办的事,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日后要管着他们的人名叫孙前,我请他在这里喝酒,他几碗黄汤下了肚,无意之间提起这件事的。”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像那种大人物被斩首也好,被流放也罢,那是无数双眼睛盯着,想要换人谈何容易?可不过一个受累的小兵卒,那就不一样了。”
“那人名叫鲁宁,说来此子十分的倒霉。走路都能平地摔,喝水都险些呛死他三回,头一回进入押送的队伍,运的就是那批军械,半道上被人给换走了。”
“当时断械案查明之后,他们这些粗人不比读书人有功名在身,那还不是人头落地的份。”
“那鲁宁家中疼爱他,也不知道怎么运作的,让他同一个名叫黄先的人调换了。那黄先人头落地,鲁宁则是流放了边城。他这种小人物,按说改头换面了谁都不晓得。”
“可偏生此子倒霉得很,那孙前从前恰好见过他。边军当时死了那么多人,一口一个唾沫都能将这鲁宁给淹死,孙前不想将事情闹大了,说起来他收人画押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查证,才出了这般纰漏。”
“他这个人爱灌黄汤,却是不小心说走了嘴。叫身边一个叫做余泽的人听见了,那余家兄弟三人,其中有两个都因为假兵器的事情死在了战场上,不可谓不惨。”
“余泽夜里点了迷香,摸到那鲁宁的住处,想要将他给杀了报仇雪恨。”
“说来也是命,那鲁宁不知道怎地突然醒了,这人没有杀成,腿却是被人打断了一条。”
顾甚微听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同样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居然还有这种偷天换日之术么?
林老头儿瞧见二人一脸的意外,愈发的得意,他从怀中掏出了两张纸条来,推到了桌面上,“王夫人同那鲁宁,不对,现在应该叫做黄先的住所就在这里,现在二人都还好好的活着。”
顾甚微没有含糊,从袖袋中掏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林老头儿。
“从前说好请林老你喝酒的,自是如此我麻烦缠身,不便多留。待我心愿一了,定是再来边城,同您不醉不归。”
林老头儿哈哈一笑,胡子一颤一颤的。
他并不客气的将银票揣在了怀中,“老儿就喜欢这种黄白之物,瞧见心头好压根儿控制不住这手。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顾女侠对老头儿有恩在先,您托付的事情,我是绝对会办妥当的。”
“女侠请放心,他们在这里的时日,我保证是活蹦乱跳无事的。”
顾甚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冲着那林老头儿抱了抱拳,“如此便拜托了。”
她说着,拿起放在桌面上的长剑,踢了韩时宴一脚。
韩时宴疼得一抽,只觉得自己的小腿骨险些没有断掉,他紧紧地闭着嘴,这才没有破坏在这林老儿面前神秘高人的形象,没有露出呲牙咧嘴的样子。
待一出门到了那无人之地,韩时宴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亲事是想觉得韩某高过于你,想要踢断我一条腿?”
顾甚微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照你这么说,我应该再来一脚踢断你另外一条腿才是。不然你岂不是还有一边高过我一头?韩御史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么?怎地我去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咱们又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非要粘在一块儿做什么?”
韩时宴耳根子一红,当真是又气又恼,他余光一瞥瞧见一旁一脸同情的长观,更是万般无奈。
“顾甚微……”
顾甚微有些狐疑,见韩时宴并无恶意,心下一软,“你跟着我也是好的,万一自己乱走,被人杀掉了,还要说我们皇城司失职。”
韩时宴一下子拨开乌云见月,瞬间又雀跃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那林老可靠吗?正好在这个档口又跳出来了一个鲁宁,你不觉得奇怪么?驱蛇人死了,我们关于断械案的线索已经断掉了。现在这个鲁宁……”
不等顾甚微开口,韩时宴又道,“卷宗的名单上,的确是有这个名字。不过当时的人全都在松毛岭被迷晕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还有人活着,那也无济于事。”
“不过……”
顾甚微同韩时宴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过,也未必。”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对林老有恩,江湖中人讲义气,尚且能靠得住。他这个人虽然爱财,但是取之有道,并不是那种能被贿赂之人。”
“从前的故事说来话长,总之我们一开始认识,便是从钱开始的。”
韩时宴侧过脸去看顾甚微,见她面色轻松,不像是什么苦难的过去,微微松了一口气,“等你得闲了,不如同我说说江湖中有趣的事情。”
见顾甚微诧异的看他,韩时宴又补充道,“就当是给我们这种坐井观天的人开开眼界了。”
顾甚微瞬间通体舒泰了。
她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韩御史你有目的,说话这般中听,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江湖当中的事情,那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确实是比汴京城有趣多了。”
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那王夫人的住处,林老显然悄悄安排过,这小院明显新被修缮过。
顾甚微站在那半人高的篱笆院门前朝着里头看了过去,院中有两个女人正坐在院中缝补衣衫,两人看上去都十分的苍老,满头白发不说,手上还都是冻疮的痕迹。
似乎感受到了门前有人,二人警觉的抬起头来。
顾甚微只看了一眼,便确认那个瘦高个儿是王景的母亲。王景的那双眼睛生得格外的像他。
那老妇人瞧见顾甚微,猛地一下睁大了双眼,她手中的衣衫滑落下来,却是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察觉。
“你……你……你……你是顾御带家的小娘子……我记得你!婆母寿辰,你来过我家中……你……你还活着!”
第251章 异常水仙
王夫人说着,用手整了整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她朝着篱笆快步走了几步,临到跟前却是又停了下来,只是睁大着双眼,静静地看着顾甚微,等待着她说明来意。
虽然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顾甚微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希翼。
顾甚微在心中轻叹一声,没有犹疑的走了进去。
“这位是御史台的韩御史,我如今在皇城司任职,我们二人正在私下调查当年的飞雀案。”
顾甚微如实的说着,并没有夸大任何事实,给王夫人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相信自己的父亲,可并没有完全相信当年的殿前司副都检点王珅是清白的,虽然他当年死在了狱中,十有八九是一只用来背锅的替罪羔羊。
王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
先是大喜,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抿了抿嘴唇,小跑着端了两把最干净的凳子过来,虽然凳子都看上去破损了,缺的胳膊少的腿都被人用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头给草草的修补好了。
顾甚微同韩时宴都没有在乎这些,径直的坐了下来。
见王夫人还想要去倒水,出声阻止了她,“我们还有公差在身,只能短暂路过,夫人若是想起了什么线索,还希望可以如实相告。”
顾甚微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王夫人。
王夫人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死死的盯着那张纸看,她颤抖着手接了过来,打开一开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只见那张纸上赫然画着一个玉佩图样,那玉佩是她亲手挂在王景脖子上的。
当初王景病得快要死去了,她顺着河水将他送了出去,当时这东西就挂在他的脖子上。在这玉佩图旁边,还有一首小诗。从前她喜欢梅花,自己写了许多咏梅的诗。
王景早慧,想要帮她将写过的诗歌攥成一本诗集,背诵誊抄了不知多少遍。
她儿子的字,她的诗她又岂会不记得?
她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双大眼睛盯着顾甚微满是祈求。
顾甚微冲着她点了点头,“他被一个叫做褚良辰的好心人救了。褚良辰犯了事,如今也已经在这牢场里,过不得多少时日便会来寻你,到时候你可以写信,他有办法传出去。”
“不过不要写什么不该写的。他现在很好,暂时跟我姓顾。”
王夫人的眼泪彻底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她双膝一软,扑通一下便要跪顾甚微。
顾甚微双手一抬,扶住了王夫人,“夫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一些线索,一些能够让真相大白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