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已,摸了件外衫套上,准备出去唤人来帮忙。
月色空明,庭院里洒下影影绰绰的树影,层叠错杂的枝叶如同浸在水中,随水波飘摇。
他手执烛台,才向耳房的方向走出几步,忽听得隐隐约约的人声呜咽,在轻渺的风声里显得有些骇人。
他迈出的步子一僵,瞪圆了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
可侧耳听了片刻,他忽然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循着这声音的方向找到它的来源时,祁承懿一怔。
他眼前这间是青松的房间。
“吱呀”一声轻响。
青松下意识从双手怀抱着的两腿间抬起头,眼前竟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祁承懿小小一只的身影。
“懿哥儿?”他慌忙撇过头,用衣袖揩去脸上的眼泪。
再转过脸时,又像白日里那般一脸轻松地笑起来。
“你怎么醒了?若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是,何用亲自出来?”
祁承懿并没立刻答话,他转身走到青松床榻边,用手中的烛火将床头的那盏油灯点燃。
昏暗的室内顷刻间明亮许多。
他将烛台放在油灯旁,走到床脚试图将坐在地上的青松搀起。
但他力气比青松小了不止一点,最后还是青松自己配合地站了起来。
青松比他高出一大截,站在他面前却反倒不如他更有气势。
祁承懿板起一张小脸:“休想瞒我,方才我都听见了。你究竟因何而难过?”
“没、没有的事儿”,青松反驳着,神色却透出几分不自然。
“府中有人欺负你了?”祁承懿细细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
“没有”,青松摇摇头,“我真的没事。”
祁承懿抿了抿唇,说:“你若不说,便不用跟在我身边了,明日我便将你安排到别处去。”
青松闻言一惊。
看他的神色不像只是为了吓他而随口一说。
懿哥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是打定了主意,谁都劝不住。
他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垂下头,嗫嚅着开口:“我……想我娘了。”
祁承懿一怔,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根本没想过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青松再如何懂事,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当初宋嬷嬷离开时,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祁承懿,事事以祁承懿为先。
他做到了。
可如今已过去月余,宋嬷嬷依旧没有回来,恐惧和忧虑渐渐地像丝线一般将他的心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
这几日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万一娘和妹妹今后都只能待在庄子上,再也无法回府了呢?
那他该怎么办?
他时时刻刻记得娘说过的话,要好好照顾懿哥儿,可是他也想和娘、和妹妹在一起。
狭小的房间沉寂得如黑夜一般,悄然无声。
许久后,祁承懿深深看了一眼青松,神色认真而笃定地说:“嬷嬷会回来的。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一转眼柳枝便抽了条,前几日容因经过前院那处抄手游廊时还惊讶的发现那廊下的燕子窝里已住进了一家五口,那三只乳白色的小燕还不足她半个手掌大小,玲珑可爱。
如此春意萌发、生机蓬勃的场景,叫人心情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变好。
这几日容因一直过得很是充实,卯时起床按祁昼明的要求先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然后再去文先生那里蹭课习字,用过晚膳之后再随便挑几本讲地理风物一类的书读来打发时间,一整日便就这么过去了。
今日的晚膳里有一道鲫鱼羹,鱼肉软嫩,鱼汤鲜美,容因一个没忍住便吃了个肚圆。
因此碧绡将碗筷收走回来后,她难得没在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而是兴致勃勃地道:“走,咱们出去走走,消消食。”
谁知才出了院子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了祁承懿和怀抱着厚厚一摞书跟在他身后的青松。
容因指着青松怀中那一摞,面露疑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小奶团子闻言,弯了下唇角,头一次对容因露出了笑容。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说,“这书上的字印得太小,瞧得我眼睛疼。我忽然想起你这几日正随先生习字,不妨替我誊抄一份如何?字写得难看也不要紧,只要比这上头的大就行。”
什么叫“字写得难看也不要紧”?
容因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誊抄一份?”她看一眼他糯米团子般软乎乎的小脸上乖巧无害的笑容,再看一眼青松臂弯里那些摞起来足足有六七寸高的书,嘴角一抽。
小奶团子点点头:“对,一份就够了。”
见容因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他忽然又可怜巴巴地说:“你不愿意吗?可我问过了,府里识字的除了账房先生和管家爷爷也没旁的人了,但他们都年纪大了,眼神更不好。若是你不愿帮我,那我就只能自己抄了。这些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也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说到最后,他神色黯然的低下头。
容因深吸一口气。
也不知这臭小子是跟谁学的这一招。
这个神情、这个语气,她怎么瞧着那么眼熟呢?
“那……不然你再叫人重新挑些字大的一样买一本回来?”容因试探着同他商量道。
小奶团子却摇摇头:“如今市面上的书,上头的字几乎都是这个大小。”
容因闻言,眸色深沉的看他一眼。
祁承懿却丝毫不怕被看出他那点儿小心思,眼神没有半分躲闪,完全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他故意给她找麻烦。
可偏偏她即使心知肚明,也依旧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他的圈套里钻。
毕竟若是明日他转头跑到祁太夫人面前喊一句“眼睛疼”,她怕是就要跟着吃瓜落。
罢了,抄就抄吧。
就像他说的,权当是练字了。
容因叹一口气,认命地道:“那便给我吧,我回去替你抄。你几日之后要?”
“唔”,小奶团子略一思索,“十日之后吧,二十日后先生要考校我,需得给我留出十日的时间温习功课。”
看着碧绡将那些书从青松手中接过,小奶团子眼中的得意一闪而逝,嘴角的笑意不由更深。唇红齿白,玉雪可爱,这般讨喜的模样与他恶劣的行径截然相反。
随着他与青松的身影逐渐走远,碧绡转过头,迟疑地开口:“夫人,小公子前几日分明已经对您亲近了不少,也不再处处与您作对了,怎的今日忽然又这样为难您?”
“您……又何必应下呢?”
连她都看出小公子此举是故意为难,夫人不会不知道,可为什么还要答应下来?
容因轻笑着摇了摇头。
她隐约能猜到他今日忽然转变了态度是什么缘故。
昨日这臭小子拐弯抹角地试探她何时能接宋嬷嬷回府,彼时她含混其辞地糊弄了过去去,却不想今日他便给她找了这样一个麻烦。
不愧是他。
她之所以肯答应,也是因为这一点。先前她曾在他面前说过会尽早接宋嬷嬷回来,可后来她改了主意,无法履约,吃他这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不过他今日的举动也确实提醒了她,究竟要不要接回宋嬷嬷、何时接,她都该好好思虑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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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声声,东院正房依旧灯火通明。
容因素色的里衣外仅披了一件石绿色外衫,此刻正伏案奋笔疾书。
距那日祁承懿带着那一摞书来寻她已过去四日,她却仅抄了不足一半,显然离那臭小子十日的要求还有不小的距离。
能完成这些,也已是容因走捷径之后的结果了。
跟了原主这么久,碧绡并非一点字都识不得,只是未曾有机会动笔写过。因此,容因特意挑出几本内容相对简单、用字较为常见的书让她帮了忙。
容因一点都不担心那臭小子会看出来,毕竟他是请她帮忙抄书,又不是罚她抄书。既然如此,她转而请旁人帮忙誊抄又有何不妥?
“啪嗒”。
一滴浓墨从笔端滑落,洁白的纸页上洇出一团漆黑。
握着的笔从手中滑落,容因随之伏在桌案上昏睡过去。
祁昼明回府时,早已月上中天。
府中寂静无声,安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走到外院书房门口,他却又忽然改了主意,转身穿过抄手游廊,向东院走去。
推开院门时,祁昼明微微一怔。
她房里的灯竟还亮着。
一打眼瞧见容因的模样,祁昼明哑然失笑。
她此刻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手中那支毛笔,笔尖恰好点在她的额头,从眉心到鼻骨,划出长长的一道墨迹,她却浑然不觉,反而睡得香甜。
而她原本白嫩的脸颊此刻正静静躺在墨汁洇出的那一片“滩涂”中,弄出一片狼狈的脏污,活像一只脏兮兮的小花猫。
祁昼明忽然俯下身,从她面前捡起一册书。
是一本《龙文鞭影》,里面俱是辞章典故。
这不像是她会看的东西,倒像是祁承懿要学习的课业。
而容因左手边,堆放着一摞厚厚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皆是她手抄的字,最上层那张,甚至连墨迹都还没有干透。
他拿起一部分细细翻看起来。
果然,上面所写的内容正是书上的内容。
祁昼明瞬间了然。
这些书大约皆是祁承懿令她抄的,只是不知道抄来何用。
看这大小,不像是要制成巾箱本,应当不是为作弊之用。
还是说,那小鬼确实只是单纯地想要折腾她一番?
又看了一眼容因沉静的睡颜,祁昼明忽然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戳了戳容因的肩膀:“起来。”
她不能睡在这里,至少不能就这么睡,否则明日醒来身体酸痛事小,还极有可能受凉伤风。
听她的婢女说,这小丫头娇弱的很,这段时日接二连三地生病。
若是又病一场,还指不定成什么样子。
他将她娶回来,可不是为了让她隔三差五地养病的。
“唔嗯……”,她哼唧一声,变换了姿势,将脸扭向了另一侧,留给他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祁昼明未曾开口,她便又自顾自睡了过去。
“啧”,他不耐地蹙了蹙眉。
那臭小子可真会给他找麻烦。
长腿一迈,他绕到容因身后,大手扶住她的肩膀,微一用力,让她轻轻靠上了身后的椅背。
容因那张此刻略显滑稽的小脸顿时露出了全貌。
因方才她一番无意识的动作,此刻就连她原本白皙的那半边脸也没能幸免于难。
整张脸像在砚台里滚过一圈似的。
他蹲下身来,抬手捏了一下那张小花脸,手上微一用力,她便发出一声嘤咛。
“啪”一声脆响,祁昼明难以置信地看向容因。
这小丫头,正睡着竟还不忘给他一巴掌。
他又报复似地重重捏了一把她的脸。
指腹蹭上一点她脸上的黑墨。
他垂眸,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看着那片墨迹在指腹间晕开,眼底逸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站起身,一把将人捞起。
手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轻,于他而言,轻而易举。
想起碧绡前几日说的那些话,他神色复杂地低下头看她一眼。
真是笨呐。
怎么会有人像她这样,连怎么对自己好一些都不知道。
将人和衣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
一抬头,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拉扯住。
他身侧,容因于睡梦中下意识蹙起眉,微微挪动了一下。
原是她的一缕发丝勾住了他腰间的锦带。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古怪。
他抬手去解她那缕发丝,却不想小姑娘睡梦中下意识寻找倚靠,身子不老实地挪动起来,半边小脸严实合缝地贴上了他的侧腰。
祁昼明浑身一僵。
耳后悄然爬上一点微红。
他微微侧身,试图留出一点缝隙。然而那缕发丝勾得太紧,他一动容因便哼唧出声。
小姑娘脸上的墨全都蹭在了他的衣衫上,几乎把脸都蹭干净了。
这还是其次。
更要命的是,不知她是什么臭毛病,睡着后并不老实,白嫩的脸颊在他腰间蹭了又蹭,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蹭得他腰间的软肉一阵酥痒。
祁昼明几乎是有些慌张地一把按住腰间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大手一推,将她推远。
下一刻,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手起刀落,一小截断发轻轻落入他掌心。
而后,他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第二日早晨容因是被碧绡从床榻上拽起来的。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一脸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碧绡,揉了揉眼,困惑地问:“怎么了?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夫人瞧瞧,如今是什么时辰了?”看着她这副略显娇憨的模样,碧绡的笑里竟隐约透着一点暧昧。
容因下意识转过目光,被窗棱间刺目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坏了”,她微怔一瞬,下一刻忽然惊叫一声,掀起被子踩上鞋就往外间跑去,“快快快,你快帮我拾掇拾掇。怎的也不叫我一声?晚了晚了,若是被祁昼明知道我今日没扎马步,还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夫人”,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碧绡哭笑不得,连忙追上去,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夫人,今日不用再练了!”
容因诧异回头:“嗯?”
碧绡笑,说:“大人今早特意来同我说,免了您这几日的罚,让您好好养好身子。”
“当真?”容因不信反问,“他能有那么好心?”
碧绡点点头,忽然问她:“夫人昨日是自己回床上睡的?怎的连衣裳都没脱?”
她这一问,倒是把容因问住了。
“是啊,我昨晚太困了,明明应当是趴在桌上睡过去的,怎么就到了床上?”
不光如此,今早起来时她连被子都是好好盖在身上的。
可这一切她都全无印象,这种感觉就像是宿醉醒来后脑子里断了片似的。
见她如此,碧绡瞬间了然,肯定了心底的猜测。
看向容因的那双眼睛里,写满了促狭的笑意。
今早她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大人为何忽然一大早来寻她,让她切莫再早早叫醒夫人,且还叮嘱她告诉夫人这几日都无需再领罚。
原来是昨夜他又来过东院了。
想来是见夫人抄书辛苦,心生不忍。
先前她总觉得像大人那般不好亲近的人,应当是不会体谅人的,因此日日为夫人担忧,怕她在大人那里受了委屈。
可今日一看,却并非全然如此。
她想,说不准,来日大人和夫人兴许还真能修成正果。
只是看夫人这副懵懂的模样,想来也是个尚未开窍的。
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等来那一日。
“夫人自己好好想想”,碧绡笑眯眯地看着她,“您昨晚无知无觉地就跑去了床榻上,今早大人又来告知我这几日停了你的罚。您觉得,还能是谁?”
“祁昼明?”容因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都是一脸诧异。
碧绡瞧着她的神情,既不点头,也不否认,但笑不语。
“不可能吧……”,证实了猜测,容因反倒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是那个煞神?
他可不像是个如此好心的人,前段时日她分明还被他吓得夜夜惊梦,寝食难安。
难不成短短几日,他就改了性?
容因先前答应祁承懿为他抄那些书,不光是想着要平息他因迟迟未能接宋嬷嬷回府而产生的怒火,更因她先前听闻祁太夫人的生辰正在这月,她想投其所好,便得勤学苦练。如此一来,替他抄书反倒成了一举两得。
自祁昼明免去了容因早起的“晨练”之后,她便争分夺秒,日日熬到深夜,第二日也不过比平日里晚起那半个时辰。
今夜又是如此。
碧绡替容因卸去钗环后又准备好她明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一旁,然后转身去收拾床铺、放下床幔,只待她一会儿停了笔便可直接去睡。
做完这些,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伏案在灯下的容因,眼中满是心疼。
她们姑娘何曾受过这种罪。
从前未出阁时,即便姑娘是庶女,不受老爷重视,姨娘性子又怯懦,不懂得替自己和姑娘钻营,可因她伶俐又孝顺,后来便得了老太太青眼,府里再也未曾有人敢慢待她。
姑娘自己又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从来就没有受罚这一说。
可自从来了这祁府,就又是扎马步又是抄书的。
“夫人,快别抄了,明日再抄吧,仔细伤了眼。”碧绡轻叹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柔声劝道。
眼下已亥时过半,容因已在灯下抄了近两个时辰的书。
她眼底泛红,几乎一眼就能瞧见眼中的血丝,显然已是十分疲累。
若放在前几日,这个时辰她早已歇下了。
容因闻言,抬起头冲她笑笑:“你不必担心我。你快去睡吧,再写两页我便停笔,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在这儿瞌睡过去。”
这几日都是如此。
左右碧绡在这儿也只是看她写,且她第二日要比容因起得还早,故而容因便让她替自己收拾床榻后先回去歇下。
只是在碧绡眼里,容因似乎和祁承懿一般年纪,她总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一连好几日,她夜里都还会再过来看看,生怕容因在桌案上瞌睡过去着了凉,再次生病。
“夫人的话啊,我也就听听罢了。”
容因说完,碧绡便打趣地笑起来。
今日是第八日,夫人便已在这桌上睡过去三次了。
头一次被大人发现抱回了床榻上,后面两次皆是她夜里不放心想着过来查看一番,这才发现的。
不过这两日她过来看时,夫人都已经熄了灯睡下了。
随着碧绡离开时推门的声响落下,整个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余灯盏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灯花炸开的“哔剥”声。
容因抻了抻肩颈,关节处传来一阵阵酥麻,偶然传出一两声“咔咔”的声响。
一番活动过后,容因看着面前那本书尚未抄完的厚厚一沓,轻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再次拿起笔,奋笔疾书。
昏黄的灯光在薄薄的窗纸上打下一道纤瘦的影。
屋外,一道小小的身影负手而立。
祁承懿满脸复杂地看着里面那道单薄的身影,眼中神色明灭不定。
这个人真是蠢得没边儿了,也不知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他让她抄书,她竟还真就准备不眠不休地抄完?难道就不会想些法子来敷衍他吗?
他站了许久,窗上的那道影子却迟迟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小奶团子抿了抿唇,一跺脚,迈起小短腿向前走去。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容因手中那一笔尚未落下,她不曾来得及抬起头,便问:“碧绡,你今日怎么刚走便又回来了?我方才不是说你不必顾及我,先行回去歇息便好?”
“别写了。”小奶团子沉默一瞬,蹙着眉,硬邦邦地开口。
“嗯?”容因抬眸,“懿哥儿,你怎么过来了?”
她顿了顿,瞧见祁承懿身上穿的衣裳,迅速朝他招了招手:“来,你快进来,别站在那儿。你怎么穿得这样少便跑出来?当心着凉。青松呢?他没跟着你吗?”
“他睡下了”,祁承懿言简意赅道,语气疏远,但两只脚却听话地朝容因的方向走去。
片刻后,小奶团子停在书案前,看着面前那一摞足有他一半高、写满字迹的白纸,眉头皱得能碾死一只蚂蚁。
“你别写了”,他将这句话再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严肃表情。
容因一怔,“怎么了?是我何处写得不对?”
对上她纯然只是疑惑的目光,他一时语塞。
半晌,祁承懿撇过头,道:“对,你的字写得太丑,万一叫先生见着了,岂不丢人?”
那话里颇带了几分斩钉截铁的味道。
他这话说得十分气人,然而小奶团子似乎至今都未曾发现自己有个只要言不由衷就会不敢与人对视、脸色变红的毛病。
容因瞬间了然,却坏心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可是这又不是你写的,丢人也是丢我的人,与你又有何干系?若是先生问起,你只管交代这些字都出自我手不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笑着道:“还是说,你怕先生知道你拿这些书来给我抄,而非亲力亲为,会责难你?”
“才不会”,祁承懿下意识地反驳,一转过头,却恰好对上容因笑意盈盈的眉眼。
“总之,你别写了”,他有些气鼓鼓地道,“明日我便让青松来将这些东西都带走,其余不用你管。”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容因唤住:“你等等,先别走,我先去找个东西,然后一道送你回去。”
即便是在府里,可外头这天如此黑,若是让他自己一人回去却出了什么意外,以那个煞神的恐怖程度,恐怕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给他砍的。
祁承懿面露不耐,口中催着“你快点”,可人却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里,半步都没有挪动。
待容因回来时,他却当即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一副等得不耐烦了的模样。
“等等”,容因快走两步,赶上了他。
而后,祁承懿忽觉肩上一重,异物压上来的触感格外明显。
他微微侧过头,垂眸,有片刻的怔忪。
是一件女子的披风。
披风的主人显然是他身后的容因。
他身量小,即便她个子不高,这件披风披在他肩上也依旧垂落到了地上。
祁承懿看着上面的绣花纹样和柔美的色调,嫌弃地皱了皱眉,可手中却下意识提起了披风下摆,避免将其弄脏。
回过头,却发现容因依旧只穿着方才在屋内的那件衣裳。
他不悦地蹙起眉:“你的披风呢?不会只有这一件吧?可真是穷酸。”
听他如此说,容因也不恼。她早已明白,若要和这孩子相处,就需拿出一颗十分强大的心脏,且不能跟他较真儿。
若是将他说的每句话都当真,估计一天不到她便已经被气死了。
她微微一笑:“方才怕你提前走了,赶不及,着急了些,便没想起来再拿上一件。我无妨的,你不必担心我。”
祁承懿闻言,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她,反而沉默了下来。
他垂眸,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
这人虽然笨,但她这件披风倒是好用。
此刻他从头到脚都像被一股温热的水流包裹住,柔软而温暖。
他藏在披风下的手,轻轻抚上心口。那股暖流似乎一直涌到了胸口,烫得他心口都有些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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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祁狗:她贴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按住脑袋猛推jpg.)
以后的祁狗:夫人,贴贴~
ps:抱歉宝子们,最近在学车车,每天很晚回家,实在没有时间码字,我争取尽快考完(顺便,倒库苦手求问有没有考过的宝子给点经验呀qaq)
昨夜将祁承懿送回西院后,容因自己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往回走。
她怕黑,可却不想在祁承懿面前露了怯,于是拒绝了他唤个下人来送她回东院的提议。
但逞强的后果就是,一出了院门,她脚下的步子便迈得飞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灯笼摇晃,映出道旁影影绰绰的树影,犹如张牙舞爪的精怪。
漆黑的夜幕仿佛一只巨大的口袋,内里藏着某种凶兽,随时可能跳出来将她吞噬。
直至看见院门处房檐上那两盏熟悉的羊角灯时,容因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祁承懿既已说了书不必再抄,她便不会上赶着去吃这个苦头,回到房中,路过桌案时她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往床榻边走去,吹灯睡下。
第二日晨起时,看着眼前那本她已抄了一多半的《龙文鞭影》,昨日那些因困盹而没来得及梳理的情绪又一次涌上心头,容因眼中不由浮出几分笑意。
算那臭小子有良心,不枉她这些时日在他身上费了这么多功夫。
观昨晚他的举动,应当是已暂时平息了因宋嬷嬷一事而生出的怒火。
只是过段日子便是太夫人的寿辰,抄书一事虽免去了,她却又得抄经。
想起这几日昼夜不眠地抄书时的滋味儿,容因便觉腕上一阵酸胀。
好在离太夫人寿辰还有半月,时间应当够用。
如此一来,她想趁这段时日将宋嬷嬷那事处理妥帖,也能免去一件心头之患。
不过说来也奇怪,后院少了宋嬷嬷这么个熟脸儿,祁昼明那样机警的人竟也从未问起过,好似并未察觉一般。
兴许是因为在祁昼明心里,即便是祁承懿的乳母,也不过是个仆妇,并无甚紧要?
她暗自猜测着,越发觉得祁昼明不近人情。
至于将宋嬷嬷接回府之事该是怎样一番说辞,她亦早就想好了。
当日原主以偷盗她财物为由给宋嬷嬷扣了一顶刁奴欺主的帽子,将她赶出府去。
如今便说那丢失之物前几日又寻了回来,此前皆是误会一场,再对宋嬷嬷格外优待些,也能圆说一番,不至落人口实。
车辙碾过地面,辘辘而响,连绵不绝。
容因神色恹恹地坐在马车里,面色苍白,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前次坐马车时,她并不像今日这般头晕得厉害,想来是因今日走的是郊外土路,坑洼不平的缘故。
见她面色难看,碧绡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油皮纸包。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小包梅子干。
她心思细,想着容因近来屡屡身子不适,今日路又远,一早便备下了这个,没想到当真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