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自那日回府之后,容因一连三五日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只能靠豆腐、冬瓜一类清淡无味的东西勉强果腹,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像是大病一场。
祁承懿再见她时,险些吓了一跳。
今日先生家中有事,他便自然而然地休了假。
吃过早膳后,摸了一把袖中揣着的松子糖,祁承懿心里有了主意。
托容因的福,这几日他便一直没断过糖,乌梅糖、芝麻糖、松子糖……日日不重样,时时刻刻都不忘揣一些在身上。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祁承懿忘记初衷,锲而不舍地打算继续给容因添堵。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走进来时,容因正靠在美人榻上,没精打采地半阖着眼。
这几日她夜里已不再频繁地做噩梦,只是仍比不上从前一夜睡到天亮,加上不思饮食,每日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容因睁开眼瞧见祁承懿时,不由一怔。
方才碧绡才收拾了碗筷出去,今早她仍用的不多,只喝了一小碗面片汤。
故而听见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碧绡回来了,只是那脚步声似乎比碧绡的轻了些,她才听出不对。
容因从没想过祁承懿会主动来东院找自己。
“你来寻我的?”她笑笑,从塌上坐起来,身上盖着的薄毯随之滑落在膝上,惹得她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不由减了两分。
不知是原主身体本就不好,还是她穿来后接二连三遭罪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比从前更怕冷些。
祁承懿冷哼一声,却并未否认。
他又仔细看了眼容因的模样,撇了撇嘴,一脸嫌弃:“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真没用!”
容因脸上的笑容一僵。
若不是知道这小屁孩一直都像这样别扭又嘴欠,说这些话纯粹是出于关心,她真想给他两脚。
“还有,你那日买的那些糖,一点儿都不好吃。”
只是他并不擅长撒谎。
容因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口不对心。只因他说这话时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一边,不敢与她对视,左手还下意识悄悄往身后藏了藏,显然是心虚。
容因想,若她没猜错,他左手的衣袖中此刻大约正揣着她送的糖。
于是她笑而不语,只一双弯月般盈盈的眼眸含笑看他。
对着这双眼睛,祁承懿觉得脸颊突然滚烫起来,像被一小簇火苗灼烧着。
他羞恼至极,却仍旧故意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呵斥道:“你,你不许笑!”
“好”,容因配合地板起脸,将嘴角压下,眼中的笑意却一时半会难以收住。
“你!”祁承懿一哽,急得眼眶都有些发红。
见他如此,容因连忙解释:“你莫恼,我并非嘲笑你的意思。”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我已经好几日都不曾像今日这般开心过了,我心里是十分感谢你的。”
祁承懿抿了抿唇,有些犹疑:“你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容因点了点头,眼神真诚。
然后便见他糯米团子般软乎乎的小脸上,嘴角悄悄地翘了起来。
容因想了想,忽然笑道:“你方才说那些糖不好吃,那便不能算我做到了之前答应你的事,你觉得不满也在情理之中。既如此,你能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亲手给你做样比糖更好吃的东西,如何?”
她如此通情达理,反让祁承懿不好意思起来。
听容因说出“你觉得不满”这几个字时,他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想要反驳她,可倘若说出来,她必然会得意不说,他也无异于自打嘴巴。
祁承懿闻言思索起来。
片刻后,他故意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那好吧,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等容因说话,他又道:“但你现在别做,再过几日。我昨日吃你买来的那糖腻得嘴里现在还尝不出什么味道呢,你现在做了也是白费功夫。”
话里满是嫌弃,可容因毋需深想,便瞬间了然——
他是想让她先多养几日身体。
明明是好意,但却偏偏要拐弯抹角地以这样的口吻说出。这性格当真是别扭至极。
但仔细想想,她完全能理解这孩子的心情。
在他心里,对继母示好、表露出关心,大约意味着对亡母的一种亵渎与背叛。
所以与其说这孩子是在跟她较劲,不如说是在跟自己较劲。
但这些,靠旁人来开解是无用的,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想清楚。
好在如今他虽依旧不愿与她亲近,但至少不再排斥与她交流,也不再像起初那般那么明显的敌视她,原主给他留下的印象似乎也正在慢慢淡去。
这些改变都足以说明,这些日子她做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所以即便过程艰难了些,但她愿意继续像这样努力下去,只要能彻底打消祁承懿对原主的怨念就好。
毕竟她没有一刻忘记,书中原主的下场。
祁承懿那日说“再过几日”,便一连等了七八日,当真给足了容因时间。
期间他又来瞧过容因一次,美其名曰“来瞧一眼她是不是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废物模样”。
祁承懿性子别扭,脸皮又薄,说来“瞧一眼”便真的只是瞧了一眼,就连容因命碧绡给他们上的那些酥点都没尝便离开了。
刚走出容因的院子,青松便一脸好奇地问:“懿哥儿,你如今不讨厌她了?”
祁承懿脚步一顿,脸上神情一空。待他反应过来,立马十分激烈地反驳起来:“胡说,我不过是来看她笑话!整个府中,我最厌烦的就是她!”
“哦”,青松敷衍地点点头。
答应得如此快,摆明是不信。
见他这副模样,祁承懿才想解释,却忽然又住了口。
“罢了,越描越黑,信不信由你!”说罢,他气哼哼地瞪了青松一眼,而后衣袖一甩,率先负气而去,那一套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的动作,活像是得了哪位上了年纪的老儒生的真传。
若是容因此刻在这里,瞧见他这副模样,定然又要笑上好一阵子。
看着祁承懿已经逐渐消失成小小一团的背影,青松颇为老成地长叹一口气。
他就知道,这小子看着聪明,但其实笨死了,只要有人愿意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忍不住靠上去的。
倘若要谈对祁承懿的了解,怕是连宋嬷嬷都比不上青松。
祁承懿早慧,因此在心理上也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独立。打从他记事起,对宋嬷嬷虽信任爱重,但已不再像幼时那般无话不说,早早就懂得了掩藏心事。
相比起来,倒是在整日与他形影不离又年纪相仿的青松面前,他会吐露得更多些。
而青松三岁时跟随父母来到祁府。
后来随着祁承懿年纪渐长,祁太夫人不管府中事务,府上又无主母,故而宋嬷嬷在府中要管的杂事日渐多起来。
如此一来,反倒成了他与祁承懿两个孩子相依相伴。
因此即便知道他与母亲都是从江家出来的人,他对江家也并无感情。
他的立场,唯祁承懿而已。
祁承懿愿意接纳谁,他便会接纳谁。
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祁承懿对“母亲”的期盼。
如今新夫人终于“痛改前非”,开始打心眼儿里对懿哥儿好,他乐见其成,甚至比任何人都更为祁承懿感到开心。
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因为什么,但青松已经能够模糊地感觉到,虽然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对懿哥儿疼爱有加,虽然母亲对懿哥儿甚至比对他和妹妹青芜都还要上心,但于懿哥儿而言却始终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好像始终都有一处无法填补的空缺。
若是青松年纪再大一些,或许他就能明白。
祁承懿需要的,是来自一个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女性长辈全心全意的爱和陪伴。
但府里的婢仆不行,因为她们与他天然就有一道不可跨越的膈膜,这膈膜决定了他们对祁承懿,尊敬、忠诚甚至是畏惧,都永远大于疼爱。
而宋嬷嬷之所以不行,是因为祁承懿心里清楚的知道,即便她对他再好,她也是青松和青芜的母亲,不是他的。
--------------------
第12章 第12章
今日到东院时,祁承懿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一个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病恹恹的容因。
容因将自己短时间内能够迅速恢复归功于自己心态强大,很会自我疗愈。
但在碧绡看来,“这全靠神仙保佑”。
只因凑巧得很,三日前崔家恰好命人送来一道平安符。
送东西的那人说,崔老夫人前一日曾带家中女眷去城东上方寺祈福,老夫人心心念念容因这个孙女在祁家过得如何,便也特意替她求了一道,嘱咐人送来。
听说还是特意请方丈念诵过的。
这符是否真如碧绡所说的那般管用容因不清楚。
但碧绡确实在那东西送来的当夜,就将其放在了容因的枕下。除此之外,她还特意在房里燃了安神的“木樨香”,又在帐子四周撒了百合香粉。
而容因从那晚开始,也确实未再惊梦。
容因起初还试图跟碧绡解释清楚这世上并无神明,区区一张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但后来却又作罢,放任碧绡天天在房里焚香祷告,弄出一屋子“香火气”。
皆因她忽然想到,应当也没有什么事是比她出现在这本书里更玄妙离奇的了。
祁承懿到时,容因正指挥着三两个婢仆往东院那间空置已久的小厨房搬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要重新布置起来。
原本祁昼明独自住在东院时,因他并不日日归家,经常一连三五日都不见人影,故而就连东院的一众婢仆都歇软了骨头,更遑论这间小厨房。
此处俨然就是个摆设,里头的灶台连灰都落了近一指厚。
如今容因想要重新用起来,必然要重新拾掇一番。
“他们往里头搬的这些都是什么?”祁承懿指着其中一个仆妇手中铁杵状的器具,好奇发问。
容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用来打发蛋液的,我要给你做的那样吃食,就能用着它。”
实则就是容因按记忆画出简易图纸后,命府上的人出去找工匠做出来的一个手动打蛋器。
虽然依旧费力,但却已经比用两根筷子要好太多。
祁承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盯着仔细看了两眼,似乎十分感兴趣,直至那仆妇走远,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
容因笑:“你若是好奇,一会儿我告知你如何用,你亲自试试,如何?”
祁承懿回过神,表情透出些许不自然。
他冷哼一声,却并未回绝。
容因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如今才开春,倒春寒依旧厉害,身上穿着厚重的袄子不方便,也无法用襻膊。
即便容因换了件窄袖短袄,可依旧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她下意识想将袖子挽起,可才露出一小截细白的皓腕,便被碧绡和身后的糯米团子一齐拦住。
“夫人,这可不行,您快将袖口挽上去,仔细冻着!”说着,她上前一步按住了容因那只“作怪”的手,而后动作轻柔地将那只袖口又放下来,甚至仔细地抚平了褶皱。
相比碧绡的温柔,祁承懿说出的话要不客气许多。
小家伙肃着一张小脸,皱着眉,冷哼一声:“切,才刚好一点儿就得意忘形,怪不得你成天病歪歪的,活该!”
容因闻言,当即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能和小屁孩一般见识。
容因从前做兼职时在蛋糕店待过一阵子,虽然只是帮店长打打下手,但她观察得仔细,又好学,所以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先前思来想去,她决定做些冰皮月饼。
之所以选这个,她是有私心的。
她所知道的糕点,除却后世用烤箱这样的工具才能做出来的那些,其余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已经能够满足制作要求糕点,她做出来恐怕还不如外头铺子做的更好些,定然无法出彩。
可她想要凭此刷好感度的对象不单单是祁承懿,还有祁太夫人。
所以需得既不每日都能见到,又不能太过甜腻,还得软糯好嚼、不费牙口。
前几日她从碧绡口中她得知这里亦有冰皮月饼,时人呼之为“汕头”。
但如今能够做出的冰皮因只是用单一的熟江米粉制成,所以不像后世的那样软糯有弹性,大多放置几个时辰就会开裂,影响美观。
一般讲究些的糕点铺子都不太乐意售卖,也只有那些走街串巷挑着担子的小贩才会时不时出来叫卖。
如此一来,她无需做得有多么别出心裁,只要外形足够漂亮,味道也不错,便足够了。
馅料容因准备了五种,红豆沙、凤梨、芋茸、山楂和抹茶。
山楂、红豆健脾益胃,凤梨止渴解烦,芋茸有助消化和提高免疫力,抹茶去腻,皆长幼皆宜。
用来做抹茶的是这几日南边送来的头采茶。容因昨日提前命人将其碾成了茶粉,既可做馅料,又可给冰皮着色。
芋茸即芋泥,是容因寻了府里一个手巧的厨娘帮忙做的,她原本就是闽东人,做起家乡的甜点最是拿手。
调匀面糊、打发牛乳和鸡蛋、上锅蒸面、和馅、填馅,这些事看起来都不难,但实则做起来繁杂而琐碎。即便有厨娘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帮忙,也足足忙了半日。
这么长的时间,除却中间容因教祁承懿如何打发蛋液的那一会儿,其余时间他竟就一直和青松一起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甚至还看得很是专注。
容因不由惊异于这两个孩子的耐性。
末了收尾时,还剩一点馅料和冰皮,容因停了手,转过身问:“你可想试一试?”
白嫩嫩一个的小团子抬眸看向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但眼神却一直粘在案板上,分明跃跃欲试。
容因莞尔,十分配合地给他递下台阶:“这些做完啊,回头我会命人给你曾祖母和你父亲也送去一些,你难道不想亲自做一些送给他们,聊表孝心?”
果然,祁承懿眼神一亮。
但转而又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既是要献给曾祖母和父亲的,那我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容因原本只是看他一直眼巴巴地站在一旁,兴味十足,才想着专门留出几个剂子和一点馅料留给他,权作玩闹用。
但没想到这孩子的悟性实在是高。
除却头两个做得有些不成样子之外,剩下几个一个比一个漂亮,最后几乎与她所做的那些混在一起都瞧不出什么分别了。
祁承懿做事时认真得不像个四五岁的孩童,神色认真而沉静。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并非出于玩闹的目的才想要尝试,而更像是眼见耳闻之后,想要验证自己习得的成果如一般。
拿起木范轻轻将最后一个也印上花纹,奶团子小小地呼出一口气。
随着他的动作,他嘴巴微微嘟起,脸颊上那两团绵软的婴儿肥鼓出一点圆润的弧度。
看起来好好捏。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而容因也确实这么做了。
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
奶团子原本干净白嫩的小脸上多了两道指印,还是面粉糊成的。
“你!”祁承懿惊怒地抬起眼。
奶团子变成了粉面团子。
见他一脸滑稽的模样,容因忽然玩心大起,伸手往墙边的面缸里拍了一把便仗着身高优势往他软乎乎的小脸上抹去。
于是乎,场面自此一度极其混乱,不知何时就演变成出了一场热闹非凡的面粉大战。
祁昼明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副情形。
这些日子手头事多,他已多日不曾回过东院,此番回来本也只是打算取样东西便走。
可谁知才一只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阵喧嚷的嬉笑声。
他曾去过菜市口,此刻这院子里热闹的程度比起那儿简直也不遑多让。
祁昼明当下便皱起眉,面露不悦。
往常他多日不回东院,回来时也不见院子里的婢仆如此放肆。
今日一反常态,所为何事?
乔五却一脸兴奋,眼珠儿“骨碌”一转,他抬起手用手肘碰了碰祁昼明:“大人,你说夫人这里究竟是什么热闹?哎,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叫她们也带我一起?”
他话落,祁昼明才忽然想起,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如今除了他,还有容因。
她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随着祁昼明走到小厨房门口的那一瞬,乔五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刮子。
让你看热闹,
看个球的鬼热闹。
里头的场面确实十分好笑,可他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只因他身边这位,眼下恐怕想将这儿连房带顶一并拆了。
同这根冰柱子站在一处,乔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四处透风。
其实也不怪大人恼怒。
他还从没见小公子如此埋汰过,他身上那件衣裳,眼下只能从袍角的那一点竹青来辨认它本来的颜色,小脸上糊得连眉眼都瞧不见了,活像是年节时街上卖的面人儿。
至于夫人——
他一打眼还真不能从那一堆个个脸上都弄得白花花一片的姑娘里瞧出究竟哪个是夫人。
最后还是靠头上的钗环分辨出来的。
容因正瞄准了目标,准备将手上的那把面粉撒出去时,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恰在此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碧绡,正一脸急切地对她使眼色。
她下意识回转过身,正对上祁昼明阴翳的目光。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容因心头一慌,手上一抖,握在掌心里的那抔面粉扑簌簌撒了一地。
她怯怯地移开眼,垂下眸,像被猛虎盯上的兔子。
“怎么回事?”
他问,语气淡漠,话里听不出情绪。
可容因却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危险。
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张口,试图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却发现她方才撒出去的那些面粉像是都掉到了脑子里,糊了个彻底,让她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出来。
瞧见容因这副因惊吓而显得过于呆滞的可怜模样,祁昼明反倒险些被她气笑。
此前他还一度觉得她时而聪慧,时而犯蠢,叫人捉摸不透。
可此刻,他纠正了先前的念头。
她确实是蠢,还蠢得——
独树一帜。
那点时不时显露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小聪慧,恐怕皆因她这副老鼠胆子实在小得可怜。
可即便是胆子小得可怜,她却还总能犯到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些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她胆大包天的事来,不是蠢是什么?
能蠢到这个地步,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了。
--------------------
祁昼明:还真是蠢得独树一帜。
容因:你再说一遍?!小心我跳起来打你膝盖!感谢在2023-04-06 10:45:58~2023-04-09 20: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本就空间狭小的小厨房,在祁昼明踏进来的那一刻,显得越发逼仄。
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屋内暗了下来。
那一瞬间,容因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难以呼吸。
碧绡察觉出她的异样,联想起容因这几日的梦魇,连忙悄悄向她身边挪动了两步,握住了她的手。
果不其然,容因的手冷得像才在冰水里浸过。
她一时间心急如焚。
她不如夫人反应激烈,皆因那日并非她第一次瞧见杀人的场面。
在被卖入崔府之前,她曾见过街头的乞儿被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当成泄愤工具,活活打死;后来在崔府,她也曾亲眼瞧见过府中打杀犯错的家奴。
第一次撞见时,她也像夫人这般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可夫人不一样,她是娇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虽然是庶女,但却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肉,是从来不容许旁人冒犯丁点儿的主,连家里年节杀鸡都不曾见过,又何曾见过杀人这种血腥的场面?
她心里不可能不对大人心生畏惧。
若是此番再让她受到惊吓,又不知几时才能好,她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折腾了。
正当碧绡打算硬着头皮不管不顾地向祁昼明求情时,却听他沉声说:“都出去。”
他说这话时,眼神正盯着容因和祁承懿一大一小。
厨娘和其余几个小丫头立刻会意,一时间都悄然松了口气,如蒙大赦,赶忙向外走去。
唯独碧绡却像脚上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未曾挪动。
祁昼明看她一眼,唇角勾起讥诮地弧度:“怎么,你杵在这里不走,是怕我把她吃了不成?”
碧绡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哽在了喉咙里。
“婢子不敢,只是……”
正当碧绡拼命地在脑子里搜刮能够不那么触怒祁昼明的词句时,容因却忽然开口。
“碧绡,你出去吧,大人不会对我如何的”。
说完,她竟还求证般地看向祁昼明的方向,白嫩的小脸上挂着乖巧又讨好的笑:“您说是吧,大人?”
祁昼明闻言却并未答话,幽黑的眸子在容因的脸与她垂在身侧的手之间逡巡。
有意思。
说她蠢,她还真就一蠢到底。
分明连与他对视都不敢,藏在袖中的手也还在微微发抖,却偏要逞强,甚至还不忘去安抚旁人。
只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她就怕他怕到这种地步么?
他不就是上次一时失控当着她的面儿杀了个人,又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么?
她何至于怕到连看他一眼都不敢。
碧绡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随着她的立刻,一眨眼便只剩下容因和他们父子。
容因心底越发不安。
她下意识朝身后退了一小步,想拉开与祁昼明之间的距离。
可仅这一步,后腰便猛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上,索性她动作幅度不大,可即便如此,也依旧疼得她秀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是灶台。
她已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见她如此,祁昼明反倒起了戏弄她的心思,长腿一迈,朝容因站定的地方迈出两步。
于是她方才的那点小动作,便彻底成了徒劳。
容因脸上勉强挤出笑意再也无法维持下去。
她瑟缩地低下头,恨自己不能像鸵鸟那样将头埋进沙子。
她的胆量其实并没有这么小。
只是那天亲眼目睹他杀人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就像此刻,他不过是就这么站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瞬,她就已经想起了那天他杀过人后,转身狞笑着向她走来时,那双赤红的双目和冰冷残忍的目光。
她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像轻盈又脆弱的蝴蝶。
仿佛只要用指腹轻轻一碾,蝴蝶便会死去,血雾里便会盛开出艳红的花朵。
祁昼明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含着许多种复杂的情绪,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忽然,他抬起那只骨节分明、仿佛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的手,伸出长指,从虚空中某一点开始,沿着她侧脸柔美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缓慢滑动起来。
容因起初不解其意。直至那根细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眼角边缘,她才突然惊觉——
原来他竟是在用手指描摹她的轮廓。
不等她理清心底纷繁的情绪,他略显冰凉的指腹便轻轻抚上了她鸦青色的长睫。
那种冰冷,让容因陷入片刻的怔忡。
可也仅仅是一瞬,等回过神来,她脊背悚然一凉,下意识便偏过头,躲开了去。
做完这个动作,容因却又陡然生出一丝后悔。
她很怕这么明显的抵触会惹他不悦。
偷偷抬眸觑了他一眼,容因意外地发现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出神。
看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祁昼明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他放下手,抬眸看向容因。
“你很怕我。”
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容因一怔。
她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大人……大人威名在外,任何人在您面前都会心生敬畏。”容因小心地斟酌着词句,嗓音都因为紧张而隐约有些发颤。
“是么?”
祁昼明嗤笑一声过后,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既如此,那你为何又敢带着他一起在这里胡闹?”
容因心尖儿一颤:“我……大人恕罪,是我言行无状,还带坏了懿哥儿,请大人责罚。”
眼下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解释她们方才为何那般肆意的玩闹,倒不如主动认错,兴许罚得还轻些。
她话音刚落,方才一直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的祁承懿却忽然开口:“父亲,您若要罚,那便不能只责罚她一人,须得公允才是。我也参与了此事,请父亲一并责罚。”
他说这话时,两只肉乎乎的小手还紧紧攥着衣襟下缘的衣摆,显然已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即便知道依这孩子的性格,说出这种话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容因还是鼻头一酸,心口发胀起来。
祁昼明斜睨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的。”
容因万万没想到,她此生除了军训,还会因为第二种原因扎马步。
她天生就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不喜欢锻炼,不用做兼职的时候就只想龟缩在她的小窝里看看小说、刷刷剧。
高中、大学的每一次入学军训和大学时每年一次的体测于她而言都像是一次历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