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她这一趟出来,带了十几号人。
必须要慎之又慎。
否则一个不小心,便很有可能将这么多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这儿。
容因面色凝重,与平日那副随性懒散的模样大相径庭。
祁承懿一时间被她镇住,嘴唇嚅动了下,不再言语。
他心里其实清楚,她的判断是对的。
居安思危,未雨绸缪。
先生也常这么对他讲。
可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从旁人那里得到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的机会,这才短短三日,便要离开,他实不甘心。
犹豫了下,他又小小声地嘟囔起来:“可你不是同外祖母说,是明早么?”
晚膳过后,容因带着小奶团子去向江母辞行,同她说他们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邺都。
江母对此没有丝毫意外,只随口叮嘱了两句。
但不知何故,她对容因的态度却转变极大。
不像头一次见面时那般不理不睬,反而颇有兴致地同她闲聊了几句。
言语间还曾问及祁昼明。
她对他似乎很是熟稔,就连称呼时,唤的都是他的小字。
但容因如今却顾不上去管这些小事。
她现下只有一个念头——
把所有人都平安地带回邺都。
四下极静,祁承懿的话完完整整地传到了容因耳中。
“抱歉,我骗你了。”
不等祁承懿发作,她又紧接着道:“懿哥儿,我也想让你能多陪陪你外祖母,但如今,我们若不想办法偷偷离开,恐就走不了了。”
若江父当真居心叵测,断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恐怕他们要离府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便会立刻带人来将他们拿住。
也因此,她从一开始便没说真话,就是怕隔墙有耳。
先前命碧绡出去的那一会儿,她便叮嘱碧绡告知邢二,将他们来时乘的那两辆马车,以置办东西为由驶出江府。
晚膳一过,更是让云溪和碧绡迅速收拾好了他们这些人的行头。
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今夜的出逃做准备。
屋内的灯烛突然被尽数吹熄。
碧绡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借着幽幽的光,一行人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朝院外走去。
后院那道平日里留给下人出入的角门只挂上了门闩。
容因一行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时,门房正倚靠在门口的石柱上瞌睡。
鼾声震天,恐怕被人用麻袋套走都一无所觉。
想来平日里,一入夜这道门便无人出入。
因此,他没有丝毫的戒备。
却正好替容因省下了一些功夫。
角门出来是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暗巷,从巷口拐出去,便是宽阔的大街。
容因一行步履匆匆地赶到时,刑二已带人等在那里。
瞧见容因几人,刑二连忙跳下马车迎上来。
见到容因,他头一句话便问:“夫人,究竟出啥事了,为啥咱要趁天黑赶路啊?”
一边说着,还一脸困惑地挠头。
“我路上再同你解释,刑二,咱们还是走官道,能走多快便走多快,不必顾虑我和懿哥儿。”
因为焦灼,她语速飞快。
邢二才要搭话,却见她已匆忙转头招呼懿哥儿上车去了。
邢二抿了抿唇,想,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只是——
他抬头看一眼夜幕中厚厚的云层。
看这天,今夜恐会落雨,这一路上,怕是不好走啊。
时值月初,天边坠着一道孤瘦清寒的弦月。
倾洒而下的薄薄银光带着刺骨的凉意铺满整条官道,如秋水流泻,汩汩潺潺。
两辆马车并一连数骑于银色长河中疾驰而过。
他们身侧,幽黑的密林中,夜枭短促而凄厉的长啸如泣如诉。
仿若招魂。
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唔”,祁承懿终究年纪小,听见骇人的叫声,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栗。
“别怕”,容因强忍住心慌,将他揽进怀中,捂住他的耳朵柔声安抚。
两刻钟前,他们出了城,便一直在这官道上疾驰。
马不停蹄,争分夺秒。
身后暂时无人追来,可她眼皮却一直在跳。
心中惴惴不安。
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因此,她不敢让邢二有丝毫懈怠。
“轰隆”一声,巨雷突然在耳边炸响,仿佛地龙翻身,惊天动地。
刺目的紫电以开山裂石之姿当空劈下,将混沌的夜幕撕碎,拓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刑二匆匆抬头看了一眼。
浓密的阴云泛着影影绰绰的绛红,如同一张密织的罗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压得极低,让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泛起粘稠的潮意,湿润的水汽黏附于肌肤,如影随形。
令人心生烦闷。
刑二扬声问:“夫人,马上要落雨了,咱们还要继续赶路吗?”
容因咬了咬唇瓣,仅仅犹豫了片刻,便十分坚决地道:“对,继续赶路!”
在不确定有没有江家人追上来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马车本就行得慢,他们又仅仅走了两刻多钟,如今至多也才行出三四十里。
这个距离,远远不足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又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如瀑的雨水倾倒而下,仿佛将天捅破了个窟窿。
车顶上方,骤雨砸落,飞溅起一朵朵水花。
狂风将车帘卷得呼啦作响,斜斜的雨丝掠进车内,很快便溅湿容因和碧绡的裙角,在木板上洇出一团深褐色痕迹。
刑二坐在马车外,仅有车厢上方延伸出的小块篷顶勉强挡住了他的后心。
浑身上下被冰凉的雨水浇透,眼前垂挂着细密的雨帘,刑二视线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前路。
容因向来细致,很快便察觉到这一点。
思忖了下,她放开祁承懿,低声道:“懿哥儿,你好好待在车里,别怕,我与碧绡姑姑出去替刑二挡挡雨。”
说罢,她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另一边递给碧绡。
碧绡立刻会意,却蹙眉摇头,不肯接下。
“夫人,这样你会受寒。”
“无妨,我没事,赶路要紧。”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扯住了她裙角。
容因回头,小奶团子一脸不认同地看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
容因默了默,想起他三番五次地怨怪她生病。
将那些劝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好,算我怕了你们两个。”
说着,一脸无奈地将披风裹回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刑二怎么办?
车帘被风吹起,遽然闪过的电光将他满是雨水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楚。
容因抿唇,回头道:“懿哥儿,你往后稍稍,贴着身后的车厢坐,小心被雨淋着。”
小奶团子一脸茫然,却听话照做。
见他坐好,容因突然起身上前,猛一用力——
布匹断裂之声响过,整片车帘被她一把扯下。
这样粗糙的布料,用来遮雨,比她身上披风效果还好些。
容因与碧绡,一人扯着一边,费力地将他们三人拢盖住。
幸而她与碧绡身量小,勉强够用。
风大雨急,马车飞驰。
豆大的雨珠一下子好似都化成了尖利的锐器,直直往他们脸上、身上刺来。
有了遮蔽,刑二终于能看清路况。
他身侧,两个身形瘦削的女子在凄风冷雨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仍咬牙替他撑起那把简陋的“伞”。
刑二原本已在冷雨中泡没了力气,此刻身体里却好似注入了一股温暖的热流。
他奋力扯住缰绳,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
大喝一声:“驾!”
于两道间歇的闷雷和剧烈的风雨声之间,容因忽然听见一种异响。
眉心重重地一跳,她透过眼前悬挂的雨幕,双眸微眯,遥遥向后张望。
只这一眼,容因顿时悚然一惊。
远处,路途弯折处,一队人黑衣铁骑,紧追而来,犹如雨夜之下一条一条蜿蜒蛹动的巨蟒。
风雨狂啸之间,马蹄的动地之声变得极为模糊,难以辨别。
但却依稀能看清他们腰间别着的刀剑。
来者不善。
容因脸色骤变:“刑二,快走!有人追上来了!”
电光闪过,碧绡瞥见,她面色惨白如雪。
几番催促过后,一直沉默的刑二突然开口:“夫人,快不了了。”
言语间满是疲惫。
容因低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被缰绳磨破,滚烫的血顺着雨水蜿蜒而下,在木板上搅出一圈圈淡色的血沫。
眼看穷途末路,巨大的恐慌将容因的心脏紧紧攫住。
该怎么办?
要怎样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她心中惶惶,身后却突然发出一声重物碰的闷响。
容因遽然回头。
一道挺拔的黑影凭空出现在车厢上方。
见她看过来,那人抱拳,冷声道:“属下庚一,大人命我们一路暗中跟随,保护您与小公子。”
他顿了顿,回头看一眼身后追来的那队人马,又道:“夫人先走,属下等人替您殿后。”
容因愣愣点头,眼底还盈着泪。
片刻后,等那人已转头冲向雨幕中,她才回过神——
祁昼明,竟还派了人一路跟在他们身边吗?
永清殿的人,总是比寻常杀手更加凶悍。
尤其乔五挑出的这五人,都是殿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马车向前驶去,容因回头,遥遥望见几道身影闯入那队黑骑之中,每每寒光一闪,敌方便有一人坠马倒地。
雨夜之中,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
雨声在耳边一直哗哗作响,看着远处酷烈的场面,容因反倒渐渐冷静下来。
即便庚一他们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方才冲杀起来她瞧见,对方少说也有四五十人。
庚一他们以一当十,即便能赢,也难保受伤。
这绝不是江家的手笔。
江父根本没有能力雇佣如此多的杀手,并且,他也没有追杀他们的动机。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受人蛊惑或者引诱,助人将他们骗来淮阳,趁机下手。
而能有财力豢养如此之多的杀手,且有动机的人便只有——
黔国公。
少女漂亮的眸子因满溢的怒火而灼灼闪烁,在漆黑的雨夜中粲然莹亮。
然而眼底却一片冰寒。
容因几乎出离愤怒。
她没想到,曹思诲此人竟卑鄙至此,竟利用一个孩子的孝心做局。
他来日必不得好死!
容因忿忿骂了几声,仍未消解心底的愤恨 。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强忍下怒火。
黔国公既然费心费力做下这个局,必不可能轻易放过此次机会。
单靠庚一他们几人之力,恐不能让他们脱险。
还得另想别的办法。
思及此,容因忽然转头问邢二:“倘若不走官道,可还有其他路能回邺都?”
刑二点头,沉声道:“有,只是雨夜难行,可能要凶险些,也要慢些。”
来淮阳的这一路上,他便已将沿线的路都打听了个遍。
虽未来得及亲自走过一趟,但也都知道个大概。
容因闻言,略一思索,再抬起头时,一脸果决:“碧绡,一会儿待避开身后那些人时,我让刑二停车,你去告诉嬷嬷和云溪,让他们只带上必要的盘缠和干粮,轻装简行,从最为隐蔽的那条路走。”
顿了顿,她又道:“你和刑二也跟他们一起。府里那些侍卫小厮,你挑一半带上。”
他们此行,除却刑二和另一名车夫,还带了四个小厮,八名侍卫。
一半也不过只有六人,并不算多。
若不是带的人多了,反而惹眼,她还想让碧绡将人全部带上。
碧绡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嘱咐和安排,心底渐渐明白过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行,夫人”,她断然拒绝,“换过来,你走小路,我们几个走官道。”
她如此安排,分明就是想自己引开追兵,给他们挣出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
枉她从前还一直觉得她们姑娘聪明,如今看来,她简直是蠢到家了。
这世上哪有主子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后头,先去帮奴婢们逃命的道理?
容因与碧绡说话的空隙,
庚一剑光一闪,划破了最后一人的喉咙。
立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满地残破的尸体,细碎的石子路上,蜿蜒出一道汩汩的血沟。
他扭头,见其余几人都还站立着,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好在,都没丢了性命。
然而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闪过,庚五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宛如玉山倾覆。
其余几人顿时目眦欲裂,大步流星地朝他奔去。
庚一跪伏在冰冷的雨水中,小心翼翼地探查他的伤口。
玄裳掩映,看不见哪里在流血,可他身下的血水却越来越多。
直至扯开他前襟——
精瘦的胸膛上,赫然一个黑黢黢的血洞,正流血不止。
庚一颤抖着伸出手,放在他鼻端。
片刻后,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的救。
容因正与碧绡僵持不下时,庚一带着几个人追赶上来。
见到容因,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夫人,我们还需想想办法,方才那些人恐怕只是对方派出的第一批。”
他的判断和容因一致,却不是靠推断,而是靠证据。
方才那些杀手身上,都有独特的刺青标记。
与曹家人打交道久了,他们一眼便知这些人的来历。
而若是曹家,如此费心费力地从邺都追杀到淮阳来,恐怕便不会轻易罢手。
容因却一眼瞧见昏迷不醒的庚五。
她脸色一白,唇瓣颤抖着问:“他……受伤了?”
庚一一怔,抿了抿唇,如实道:“被人当胸刺了一剑,恐有性命之忧。”
容因敛眸,嗅着鼻端浓重的血腥气味,鸦青的睫羽轻轻颤抖。
她知道打斗就会有伤亡,可每每当她真切地感受到时,还是会觉得恐惧。
就在庚一以为她被吓哭时,少女却倏然抬头,灼灼的眸光逼视他,一字一顿道:“庚一,我要你带懿哥儿和庚五先走。你要不惜一切,保证懿哥儿的安全,能做到吗?”
庚五伤势严重,若不及时医治,恐危及性命。
庚三左肩处撕裂的衣衫下,那道刺目的伤口也极深。
其余几人身上也都有轻声。
他们已不适合再战。
庚一一怔,夫人气势凌厉的模样,恍惚间竟让他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大人。
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唇:“夫人,离此地不到二百里,便有殿里的接应之处,可前去求援,不如……”
大人来时交代过他们,小公子和夫人,都必须安然无恙地回到邺都,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可夫人眼下的意思,明显就是要他们弃她不顾,去保护小公子。
不等庚一说完,容因便冷声打断了他:“你当真以为我们还能坚持二百里吗?庚一,你们几个都受了伤,若再来一批人,可还扛得住?”
“你方才也说,还有二百里,便可去求援。既如此,那我们便赌一把吧。”
“赌我的命,比这二百里要长。”
她清亮的嗓音有些喑哑,却穿透喧嚣的骤雨声无比清晰地传入庚一耳中。
每一个字,都那样掷地有声。
若仅靠庚一他们几人强撑,今夜他们所有人全都要葬送在这儿。
当初来淮阳之前,她曾允诺过祖母,不会让祁承懿出半点差错。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庚一他们,将他平安送回邺都。
见庚一仍在迟疑,容因干脆道:“庚一,你听我的。懿哥儿身量小,仅带他一人,你们轻骑快马,抄最近的路,这二百里路一个时辰足以。”
“倘若你实在不放心,可将庚二庚三留下来帮我。
少女深深凝视着他,轻声道:“我等你们来救我。”
晦暗的雨夜中,她白皙的面容似乎笼着一层莹润的光,明亮动人。
庚一嘴唇嚅动了下,却发现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默了默,他再次开口,艰涩地道:“属下……领命,定速去速回。”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车厢里窜出来,猛然扑进容因怀里。
祁承懿紧紧搂着容因的腰身,语气却异常凶狠:“不,我不答应,你若敢这么做,我会恨死你的!”
“懿哥儿……”,容因鼻尖一酸,“你先松开,我身上湿透了,你这样会将你的衣裳也弄湿的。”
“我不!我说我不跟他走,你听见没有!”
“懿哥儿”,容因幽幽叹了声,才要开口,却见他抬起头,眼眶通红,满眼哀求地望着她。
他声音微哑,带着哭腔道:“母亲,你别让我走,就让我着陪你,好不好?”
他好不容易才有了母亲。
他不允许她出事。
容因心尖儿狠狠一颤:“懿哥儿……”
她想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变得那样苍白无力。
掌心被她掐出一道道青紫的印痕。
容因咬了咬牙,心一横——
就为他这一声“母亲”,她今日也要想发设法地保全他性命。
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邺都。
她一把搂起怀中那个小小的身躯,将其塞进庚一怀中:“庚一,带小公子走!”
“母亲!”小奶团子难以置信地看她。
容因却背转过身,避开了他的目光。
庚一看一眼少女瘦削却挺直的脊背,咬了咬牙,抱起祁承懿,翻身上马:“小公子,对不住了。”
“你敢!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崔容因,我恨你,我恨你!你若是敢让我又没了母亲,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要是死了,我就将你从坟头里扒出来,鞭尸百下,挫骨扬灰,你听见没有!”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闹在耳边响彻。
容因抬手,死死咬上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逸出哪怕一丝呜咽。
滚烫的泪珠混着雨水砸在冰凉的肌肤上,带起一阵阵颤栗。
良久,祁承懿的哭喊声伴着迅疾的马蹄声响,渐渐远去。
容因瞬间脱力,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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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只八千字的胖宝宝,想要一个夸夸(骄傲脸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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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碧绡轻唤一声。
容因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利落地站起身,强笑着说:“我没事。快走吧, 一会儿那些人便又追上来了。”
“碧绡, 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和云溪还有嬷嬷, 带上细软,跟庚二走。”
“马车就丢在这里, 记得一定要抄小路走,越隐蔽越好, 不要急于赶路, 你们的目的就只有在庚一他们找到你们之前, 好好保全自己。懂吗?”
碧绡哽咽着摇头:“夫人,今夜你若不肯带上我,等咱们脱困, 我便立马回崔府, 再也不见你!”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容因说这样的狠话。
容因心头一震, 像被人拿了柄木槌重重敲了几下。
沉吟片刻, 她轻叹一声:“也罢。”
碧绡平日里瞧着温和,向来不大喜大悲, 可实则骨子里极为执拗, 认定的事绝不回转。
前次她们游湖时遭遇刺杀,回来后碧绡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至今还历历在目。
带上她也好。
刑二他们一走, 容因转过身, 看向身后几人, 语气异常坚定地道:“我们也弃车, 换马!”
他们这边如今还剩下十人。
方才赶路时, 为加快速度, 四个小厮与宋嬷嬷和云溪一同挤在后面那辆马车中。
如今要弃车,便只能安排小厮和车夫与侍卫共骑一乘。
不仅他们。
还有她与碧绡。
如此算来,加上庚二,人数正好。
庚二瞬间会意。
朝她伸出手:“夫人,属下冒犯了。”
容因摇头。
保命要紧,谁还会管什么男女大防。
天地间,漆黑一片,仿佛混沌初开。
凌厉的夜风裹挟着雨丝,宛如刀片,刮得容因脸颊生疼。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她觉得眼前的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
果不其然。
随着雨势渐小,那种熟悉的仿佛地动的隆隆声传来时,瞬间便被容因捕捉在耳中。
容因回过头,重重黑影仿佛铺天盖地的巨浪,暴虐地嘶吼着,要将他们吞噬其中。
乌发随风散乱,俏丽的面容满是惊惶:“庚二,我们再快些!”
然而不管庚二再怎么努力驱策,他们两人一乘,终究速度不及身后黑骑,很快被追赶上来。
容因掌心一片冰凉,心中满是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变故陡生——
紧随在庚二身后三名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忽然调转马头,举刀狠狠刺向身下的骏马。
马匹吃痛,悲惨地嘶鸣一声,疯狂向前冲去,载着马背上的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撞上面前的黑骑。
“不要——”
容因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沙砾卷入狂浪,顷刻间便消失不见,胸前豁然撕开一道黑黢黢的裂口,刺骨的凉风争相涌入,遍体生寒。
忽然,一滴滚烫液体落在她颊边。
容因伸出手轻轻一抹,指腹上那抹殷红的血色刺得她双眼生疼。
她抬起头,庚二肩头,裸露在外衣破口之中的白色中衣,已被浓重的血色尽数洇透。
恰在此时,耳边倏然响起碧绡惊惧的呼喊——
“夫人,小心!”
容因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骤然腾空而起。
不等她低头看清,脊背传来闷痛,好似撞上一块坚硬的铁板。
吃痛的惊呼尚未来得及从唇边逸出,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睁睁看着容因被人带走,碧绡几欲崩溃。
庚二望着那队人马离开的方向,哑声道:“别哭了,我们回邺都。”
夫人不会有性命之忧。
方才猝然一瞥,他清楚地看见,用软鞭将夫人卷走的人是曹宣。
他亲自前来,却只为将夫人掳走,并不伤她性命,便说明夫人对他们而言,还有大用。
至于作用是什么。
不言而喻。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道带着潮意的凉风跟着那人的脚步吹进来。
桌案上尚未来得及被收起的书册“哗啦”翻过两页。
乔五脚步急促,湿漉漉的靴底绕过那滩快要干涸的血迹,在尚且干燥的木质地板上落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大人。”
他在祁昼明身边站定,轻轻唤了声,尾音有些发颤。
一张泛黄的字条被递到祁昼明面前。
“曹思诲命人送信来说……若要救回夫人,便拿人证来换。”
昨夜丑时三刻,庚一他们带着满身血迹冒雨叩开了殿门。
看着庚一怀中哭睡过去的小公子,他当下眉心一跳,心底生出不祥的预感。
不等他开口问,一旁的碧绡便抽噎着将事情说了个七八分。
卯时六刻,大人提剑踹开江府的大门。
在这间书房,抹了江循的脖子。
此刻那人的尸体还躺在那里,死不瞑目。
他临死前,连一句争辩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怎么都想不通,江循为何会蠢到这个地步,与曹家勾结,同大人为敌。
难道就不怕惹来报复?
还是说,曹家允诺了他会在事成之后给他庇护?
那他便太不了解曹思诲了。
跟他那样的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一个不小心,便会反噬其身。
“换?”
将那张字条拿起来看了一眼后,男人指尖一松。
发黄的字条轻飘飘地落到桌边那盏铜灯上。
顷刻之间,化作飞灰。
祁昼明嗤笑一声:“好啊,那便换。”
他唇边带着笑,可眼底却仿佛淬了毒,阴冷得骇人。
这天底下,没什么是不能用来换他的小夫人的。
那老匹夫倒还算聪明,知道这样拿捏他。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人都当真是活够了啊。
那可是他的小夫人呐。
他自己都舍不得让她磕着碰着,吓着她分毫。
他们竟将她绑了去。
只要一想到她自己一个人孤立无援,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委屈地掉泪,他心口便像在被虫蚁噬咬。
但想了想,他又觉得只要她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他还是得少杀几个人。
若是杀得多了,他的小夫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毕竟她胆子那么小,那么害怕见血。
至于曹思诲,是他自己上赶着去见阎王,那就不能怪他心急了。
他很快,便来送他这一程。
男人突兀地笑起来。
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乌发垂落在脸侧。
明明是青天白日,那张昳丽的面容,却宛如鬼魅。
乔五嘴唇翕张了下,欲言又止。
他想说,那人证是他们苦苦搜寻了两三年才好不容易找到的。
他想说,若无那人证,恐怕大人要做的事,今后将再难办到了。
可他想了想,那是夫人啊。
是让大人这么些年终于活出了点人样的夫人啊。
怎能不救?
他神色复杂地抬头,却忽然瞥见男人唇边那抹诡谲的笑,心下隐隐不安。
不是担心救不出夫人。
而是——
他抬头觑一眼祁昼明。
而是怕大人这次疯得太厉害,将场面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笃笃——”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乔五征询地望向祁昼明,见他颔首,遂道:“进。”
随着“扑通”一声,一个狼狈的人影被人像丢破布麻袋一般丢了进来。
庚一面色冷肃地道:“大人,江府的下人交代,是此人向江循透露了夫人他们一行深夜出逃的消息。原本按夫人的计划,他们趁夜色离开江府后,江循要在第二日一早才能得知此事,本不会有机会向曹宣报信,招来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