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鹊上心头  发于:2024年05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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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未平收回视线,看向裴翊询,眼睛通红,染着仇恨的血。
“裴翊询,你就要死了,开不开心。”
裴翊询挣扎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脖子几乎要被于未平扭断。
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面对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点胜算都没有。
就在这时,裴业终于开口了。
“平弟,”他用了最亲昵的称呼,“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
“如今你要杀自己的亲外甥?”
年轻时,两人励志做大英雄,保卫天下苍生,他们虽是姻亲,却也曾结拜为兄弟。
两人义结金兰,一起战场厮杀,相互扶持十数年,才终于有了今日荣光。
可如今,为了权势地位,隔阂恩怨情仇,两人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裴业想要最后救一救裴翊询,但于未平却已经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业哥,”于未平不去看他,只是恨恨看着裴翊询,声音颤抖,“业哥,他杀我一家两百八十口,就连黄口小儿都没有放过。”
于未平说着,手里用力,干脆利落拧断了裴翊询的脖子。
下一刻,他眼泪慢慢流出来,滴落在脏污的内侍衣衫上。
于未平看着再无声息的裴翊询,哽咽地道:“我不杀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为人主。”
裴业费力地喘着气。
他看着儿子在面前就这样被杀死,他却无能为力,只剩满心的痛苦。
裴业闭上眼,不忍心再看,眼泪却慢慢流了出来。
“平弟,”他依旧用旧时的称呼呼唤他,“他杀孽太重,因果轮换,报应已至,是他罪有应得。”
裴业费力地说:“但我希望,你能让他安葬,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于未平把裴翊询的尸身放到罗汉床上,然后才回到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裴业。
忽然,他伸出手擦掉了裴业的眼泪。
“业哥,我不会杀你。”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让我能活到今日,我于未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却不会伤及无辜。”
他如此说话的时候,姿态是很平和的。
裴业流着泪看他,不言不语。
于未平微微弯下腰,又把新涌出来的眼泪擦干,然后在他耳边说:“太子是死了,可还有那么多嫔妃。”
“业哥,想要她们好好活着,你就好好活着。”
“活到我需要你禅位给我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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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一日之间,长信宫天翻地覆。
裴家军对裴翊询早就不满,早年也曾跟随过于未平征战,故而在于未平杀死裴翊询后,裴家军临阵倒戈,直接听从了于未平的号令。
次日清晨,当朝臣们上朝时,御阶上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年轻乖戾的太子殿下,而是消失数月的国舅爷于未平。
他失踪多时,朝臣们早就已经忘了他,现在忽然看到他,顿时一阵恍惚。
于未平根本不给他们恍惚的机会,大马金刀坐在龙椅边上的椅子上,笑得很是和善。
“自从太子污蔑我谋反之后,我便到处潜逃,后陛下心慈,让我藏匿于干德殿,我才能苟活至今。”
“昨日傍晚,太子孤身前去干德殿,竟要杀君弑父,还好我当时在侧,为救陛下于危难,同太子殿下争执不休,后太子殿下不小心摔倒,当场薨逝。”
事情似乎就是这么个事情,但经过于未平的口述,却把自己的错处摘得干干净净。
太子并非他所杀,只是不小心摔死,于他无关。
而他于未平却成了救驾有功的大功臣。
听到这里,朝臣们冷汗涔涔,皆低头不语,无一人出声问询,似乎无一人敢于质问。
那些有骨气的老臣们,早就在裴翊询时期死的死,病的病,现在竟无一人替他说话。
于未平看着这些没骨气的文人,脸上是讥讽的笑,他道:“陛下病体沉珂,不便主政,便口谕让我代为处理政事。”
说到这里,于未平直接起身,声音洪亮而昂扬。
“从此以后,尔等皆听我号令。”
不过一日,长信宫就换了姓。
昨日还姓裴,今日就要姓于。
于未平今日肯定不能立即处理政事,他有最要紧的事情要处理,于是他直接散朝,打发朝臣们各回家去,紧接着就立即安排裴家军开始动作。
一是清缴太子殿下的党羽,那些佞臣诓骗太子,诱惑太子谋逆犯上,误国误君,应当格杀勿论。二是关押太子殿下的妻妾,除去太子妃和两名侧妃,其余身份低位的侍妾因红颜误国,祸乱宫闱,一律处死。
三则立即清点城中亲卫兵,安排原来的心腹管束军队,收归几用。
他不愧是跟随裴业南征北战的老将,动作迅速果断,不过三日,就把所有障碍洗清。
等军队在手,他自觉大权在握,重开早朝,让朝臣们每日早朝跪拜他一人。无论那些文臣如何看他,他都已经稳坐储君之位。
裴业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连女儿都没有,太子一死,皇位已经空悬。
不过除了于未平,裴业还有两个年少的弟弟,其中一人早就因为训斥裴翊询暴戾,被其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另一位岭南王之前一直在封地,前几日才被裴翊询下诏召回,此刻刚好抵达伏鹿。
太子薨逝,按理说帝位应该由这位岭南王继承。
但于未平杀太子,囚皇帝,整军队,他打的什么算盘,汴京百姓都知晓。
于未平本就是手腕狠辣之人,现在他初登高位便大肆杀戮,把太子党羽尽数抄家灭族,其手段比之前的裴翊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整个汴京风声鹤唳,比之前裴翊询在位时还要紧张,百姓几乎不敢出门。
不过十日,于未平就扫清障碍,耀武扬威坐在了龙椅之上。
有朝臣不满,说其不仅未登基为帝,甚至连储君都不是,如何可以如此僭越。
于未平毫不在意。
他直接道:“陛下都未不满,你如何敢质疑我?”
“不要忘了,陛下还在干德殿,等着每日汤药食水。”
他这样明晃晃的威胁,让朝臣们心凉。
于未平跟裴翊询是两种性格,他自大又自傲,觉得已经大权在握,便什么都不怕。
他甚至跟大臣们说:“陛下如今尚且安好,等着禅位于我,陛下慧眼独具,我自然不能辜负殿下的嘱托。”
他本就已经杀了太子,若再杀皇帝,就把谋逆犯上的罪名坐实,即便他能做皇帝,后世史书上也永远会有这个污点。
另一个,他不想给霍檀讨伐他的借口。
于未平很聪明,只要裴业能禅位给他,那他这个皇位就名正言顺,不会被人诟病。
霍檀也没有借口了。
只要霍檀敢出兵,那他才是逆贼。
于未平要站在天下大义上,决不能落于下风。
可如何禅位,可不是简单一封诏书的事情,必须要裴业出面,当着满朝文武亲口说出禅位之言。
为此,于未平才没有杀裴业。
他如今权利尚未稳固,手中的亲兵也不过才两万余人,根基还未夯实,这十日,他一刻不停歇,就是为了早日扫清障碍。
待到今日,才算神清气爽。
就等裴业醒来了。
裴业亲眼看到儿子被杀,急火攻心,忽然昏迷,十日都靠汤药续命,一直未曾醒来。
于未平话音落下,心里却想:若是裴业一直不醒,或就此死去,便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立为帝。
而然还不等于未平动作,伏鹿就传来岭南王的消息。
岭南王在伏鹿听闻太子被杀,皇帝被囚,怒火攻心,恳请定远公霍檀率军剿逆,杀乱贼于未平,救陛下于水火。
霍檀得知于未平谋逆,当即便听从岭南王诏令,率军直逼汴京。
于未平龙椅只坐了一日,霍檀的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随时都能破城。
战事一触即发。
于未平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当即便安排亲兵,直入皇觉寺捉拿霍檀亲属,准备威胁霍檀。
然而等亲兵进入皇觉寺,却发现寺中只有几名僧者,并无外人。
霍檀的亲属早就不知所踪。
于未平惊慌一瞬,随即便沉了脸,直接道:“看来霍家早有准备,如此,我们便也不客气了。”
当日,于未平命钱泳为振国大将军,保卫汴京,讨伐逆贼岭南王和霍檀。
汴京之所以为历朝历代的帝都,皆因其易守难攻,想要攻入严密防守之下的汴京,可谓是困难重重。
不说一两月,要打数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有可能。
拖到最后,就看谁能坚持了。
于未平谋算很好,但他忘了一件事。
霍檀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几年来,霍檀南征北战,保家卫国,又任殿前都点检,整个汴京的亲兵卫,本来就受他差遣。
霍檀治下严厉,待人接物却有礼温和,士兵们极其拥戴他,以他为榜样。
现在即便被于未平号令,守城的亲兵也多有动摇,并不想同霍檀开战。
故而第一日时战事便很迟缓,两方有来有回,都很平和,没有造成过多的伤亡。
守城军便也明白,这是霍檀手软,没有对自己人下狠手。
但霍檀手软,于未平却不可能手软。
一旦输了,于未平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当夜,他当着所有士兵的面,亲自诛杀了守城不利的十数名士兵,要求士兵必须保住汴京,不让霍檀攻入都城。
他的冷酷无情震慑住了士兵们,之后两日战事越发激烈,开始有士兵伤亡。
然而这不过是昙花一现。
于未平还来不及高兴,到了第五日,一大清早,守城的士兵来到城墙上,第一件事不是同讨逆军作战,而是竖起白旗,直接打开了城门。
瞬间,讨伐大军直接入城,直奔长信宫而来。
此刻的于未平还坐在龙椅上,激动地畅想未来。
自从大军压境,朝臣们就被扣押在宫中,已经五日未曾回家了,他们疲惫不堪,神情沮丧,一个个低头站在大殿上,就如同听话的玩偶,任由于未平磋磨。
于未平说到兴起,还会点人来回答。
“卫尚书,我的政令如何?”
工部尚书卫允面无表情出列行礼,终于忍受不住,直接道:“待国舅荣登大宝,再议论政事不迟。”
“你!”
于未平变了脸色。
他扬声道:“来人,把卫尚书拉下去!”
他话音落下,数十名亲兵涌入太极殿,就要捉拿卫允。
可此时,一直逆来顺受的朝臣们却一拥而上,围在了卫允身前。
“谁人敢动朝廷一品大员?”
他们手无寸铁,又一连数日没有洗漱,每个人都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可他们的眼睛却是明亮的。
卫允站在人群中,满心都是感慨。
老尚书老泪纵横,仰天长叹。
他回头看向惊怒交加的于未平,厉声斥责道:“于未平杀太子,囚陛下,辱杀大臣,大逆不道,尔等忍你,不过为了陛下安危,亦为汴京百姓,为天下苍生,国政不能乱,政令不得停。”
说到这里,他昂首挺胸,站在大殿之上。
即便整个太极殿已经乱成一团,早就没有往日的庄严肃穆,可他却依旧屹立不倒。
“即便你杀了我,杀了我们,杀了天下人,你也依旧是逆贼!”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就在这里,你来杀我!”
于未平胸口起伏,被卫允气得满面通红,他直接摔了御案上的茶盏,一把取出腰间的长刀。
刀锋在暖阳下闪烁着冷光,带着浸润无数鲜血的残酷。
于未平一步步向前,可文弱的朝臣们却视死如归。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一场残酷的杀戮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片刻之后,轰隆隆的马蹄踏入长信宫,天地为之震颤。
恰逢正午时分,金乌高悬,光照大地。
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影策马向前,一路直奔太极殿。
有眼尖的朝臣看清来人,顿时喜极而泣。
“是定远公!”
“是霍檀来救我们了!”
朝臣们热泪盈眶,看着从光中走出来的年轻英雄。
霍檀策马向前,手中唐刀高高举起,满脸皆是肃穆。
“杀于贼,救陛下!”
在他身后,数万士兵山呼海啸。
“杀于贼,救陛下!”
于未平的手抖了。
霍檀一路直奔太极殿,待讨逆军涌入殿中时,于未平已经拽着一位年迈的老臣挡在身前。
其余他麾下的士兵都围在朝臣们身前,手里长刀寒光闪烁,没有让开分毫。
情势紧张又焦灼。
霍檀大踏步进入太极殿,气势恢宏,让于未平心惊胆战。
“霍檀,你这是谋逆。”
霍檀冷笑一声,朗声道:“臣受岭南王旨意,讨伐谋逆逆贼,救陛下于水火,何来犯上?”
他唐刀一挥,直指于未平:“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形势逆转,于未平再无生机。
他面目狰狞,手里紧紧攥着那名老臣,厉声道:“你若敢动我,我就杀了他。”
霍檀微微蹙起眉头,对身边的谭齐丘摆了摆手,正要安排弓箭手准备射杀,就听于未平身前那名老大人开口。
“老朽年长,未能有一日之功,耻于为臣,今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说罢,老大人往前一扑,直接撞到了于未平的长刀上。
血花四溅。
其他的朝臣见到此情此景,皆赤红了双眼,各个声嘶力竭:“贼寇误国,贼寇误国!”
于未平毫无防备,呆愣一瞬,然而就这一瞬,霍檀已经欺身上前,一个手刀狠狠击打在了于未平的脖颈上。
这一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即便是于未平也抵抗不住,当即便晕倒了过去。
太极殿上安静一瞬,下一刻,朝臣们山呼海啸:“逆贼罪有应得!”
不过转瞬,这一场讨逆便结束了。
霍檀命谭齐丘绑住于未平,严加看守,又安排士兵清缴于未平的余孽残党,全部活捉关押,暂不伤害。
之后又让太医赶紧给朝臣们诊治,等太极殿上事毕,霍檀才领了一队人马迅速赶往干德殿。
他来太极殿捉拿于未平时,周春山已经领了另一队人解救皇帝,等霍檀到达干德殿时,干德殿外已经都换上了自己人。
霍檀快步进入干德殿,就看到周春山等在殿中,立即上前来:“公爷。”
霍檀点头,看了一眼寝殿外的太医:“陛下如何?”
周春山叹了口气。
霍檀心中微沉,他直接招来太医,问:“你来说。”
太医脸色苍白,低声道:“公爷,陛下病体沉珂,天年无多,本来若是静养,大抵也能再养数月,可如今……”
霍檀蹙了蹙眉头,问:“陛下何时能醒?”
太医道:“之前……不让臣等给陛下医治,臣方才已经行过金针,大约一个时辰就能醒来。”
霍檀点了点头,道:“有劳太医了。”
太医态度十分恭敬,他想了想,又说:“若是能请博陵的老神医给陛下诊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霍檀道知道了。
入宫之后,一切事宜都要安排妥当。
霍檀先让亲兵卫把守长信宫,又让士兵重新安排守城并修补破损城墙,另外捉拿于未平的少数党羽,直接关押进入诏狱。
他跟裴翊询和于未平都不同,他只捉拿,不审判,一切事宜都等裴业醒来定夺。
如此,等裴业醒来时,汴京已经重新恢复平静。
裴业这一觉睡了十数日,等醒来时已经不止今夕是何夕,他平静躺了一会儿,才看到床榻边的岭南王和霍檀。
当看到两人时,裴业便已经明白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安静了片刻,才浅浅笑了一下。
那笑容没有释怀,也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于未平呢?”
霍檀道:“回禀陛下,于未平已经派人关押,等陛下发落。”
裴业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道:“霍檀,你先出去暂等,三弟,过来。”
霍檀很干脆,直接退下,一直来到寝殿门口,看着外面的天色。
不知何时开始,汴京落了雪。
鹅毛大雪在红墙碧瓦的长信宫中飞舞,似乎扫清了所有的血腥和杀戮,天地之间一片纯洁。
周春山在霍檀耳边说了几句,霍檀便淡淡笑了。
“有皎皎在,我从来不需要担心。”
待到干德殿的广场上落了一层雪,孙佑就出来,恭敬道:“公爷,陛下传召。”
霍檀这才进入正殿,他刚一进去,就看到岭南王红着眼睛出来。
岭南王三十几许的年纪,比霍檀大十岁有余,此刻看上去却犹如孩童一般,哭得眼睛都红了。
霍檀忙停下行礼。
岭南王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才哑着嗓子道:“梵音,皇兄在等你,快进去吧。”
霍檀规矩把礼行完,才进入了寝殿。
方才裴业已经吃过了药,精神比之前要好一些,他半靠在床榻上,身上的颓丧和悲伤消减许多,又变成了胸怀天下的皇帝陛下。
等霍檀到了,裴业便道:“坐下说话。”
霍檀就在床榻前的椅子上落座,道:“陛下放心,宫中各处都还算平安,太子妃只受了惊吓,已经救出。”
裴业点点头,偏过头来看向霍檀。
数月不见,霍檀身上的威武气质更甚,煞气也更重,但他那双眼眸依旧深邃明亮。
他心志坚定,无论遇到多少事,无论经历怎样的风波,都不会改变。
“霍梵音,你想好了吗?”
霍檀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他挺直腰背,神情是说不出的肃穆,眼神也一如既往的锐利。
“回禀陛下,臣想好了。”
裴业长长舒了口气。
“想好了,就不要回头,坚定走下去。”
“我侥幸活到今日,大抵就是为了这一日,”裴业浅浅笑了一下,“霍梵音,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霍檀听到裴业这么说,心里忽然有些难受。
“陛下,臣已经派人去请博陵老神医了,等他到了,说不定能治好陛下。”
裴业唇角轻轻勾了勾,却一点都不苦涩,只有豁达和释怀。
“治不好了。”
裴业顿了顿,才道:“不过我可以多陪你走一段路。”
“陛下……”霍檀有些哽咽。
裴业却说:“我还在时,你想哭就哭,以后就不能哭了。”
霍檀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业看着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似乎沉珂的病重和这一年来的困境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能活到今天,为霍檀扫清前路的坎坷,实在是苍天眷顾,幸运至极。
不仅为霍檀,更为天下苍生。
裴业道:“梵音,你可愿尊我为父?”
霍檀愣了一下,但很快,他直接起身,跪倒在裴业榻前。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
说罢,他行三叩九拜之礼。
听他唤自己父皇,裴业脸上笑容更深,他谆谆教诲道:“你二叔被福儿贬为庶人,我会下诏让其回京,不另封封地,只在京中做闲散王爷,三叔如今封岭南王,但我也准备招其回京,不予就藩。”
说到这里,裴业喘了口气,有些说不出话来。
霍檀倒了一杯热茶,请他喝下之后,裴业才道:“我虽收你为义子,亦传位给你,但有周一朝,就终止在我这里。”
“梵音,你要开创属于你的朝代,新朝新立,全凭你自己做主,无需遵循旧例。”
裴业道:“旧朝功臣,也再不能制衡于你。”
字字句句,皆为天下。
霍檀心中感动,对裴业崇敬之情尤甚,他再度起身,恭敬跪下行大礼。
“儿臣谨遵父皇口谕。”
裴业终于笑了。
他看着年轻的霍檀,仿佛看到了中原的未来。
“希望未来国祚稳固,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火。”
“梵音,都交给你了。”
霍檀叩首:“是。”
殿中深谈之后,霍檀命人加紧延请各地名医,自己在安排好朝中诸事之后,直接离开了长信宫。
百姓们虽知战事已经结束,逆贼已经伏法,却都不敢出家门,只关门静候。
大雪纷飞之中,汴京一片静谧。
霍檀一路疾驰,直接来到城中的法华寺。
法华寺是汴京城中的小寺庙,比不过皇觉寺香火旺盛,却已落成百年,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古刹。
当霍檀的队伍出现在法华寺前时,法华寺大门打开,里面的僧人素手而立,对霍檀行礼。
“有请施主。”
霍檀翻身下马,恭敬还礼。
法华寺中僧人不多,只有十数人,汴京的烟云似乎没有惊扰僧人们的静心,他们依旧在佛殿中诵经。
在梵音之中,霍檀来到了后厢房。
月亮门缓缓打开,里面站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崔云昭身上穿着素色的衣袍,头上只戴着那只他送她的发簪。
白雪落在眉间,唇畔嫣红,笑容恬淡。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霍檀才在干净的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一如他们这一路行来,艰难却又顺遂。
行至月亮门下,霍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却依旧让人觉得暖。
霍檀紧紧攥着她的手,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地。
“皎皎,我回来了。”
崔云昭抿唇轻笑。
她伸出手,轻轻帮霍檀拂去发间的雪花。
紧接着,她的手慢慢下滑,轻轻抚在了霍檀的脸颊上。
崔云昭深深看着他,眼睛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的深情。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畔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霍檀,我心亦悦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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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之所以狡兔三窟,为的就是防备裴翊询。
岂料裴翊询竟被于未平所杀, 汴京形势陡然逆转, 崔云昭在得知消息之后,便明白京中必有一战。
于未平想要登基为帝,肯定要经过一番筹谋, 而他诛杀储君便是谋逆,即便霍檀不动,其他节度使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而他们一家人, 也必须要隐匿在法华寺,不能被于未平寻到。
于未平之前为了保命,一直藏在干德殿中,对外界事宜并不清楚,待他想要再寻霍家亲眷,为时晚矣。
阴差阳错,却幸运至极。
在京中动荡这十数日,一家人就安安稳稳住在法华寺,没有人搜捕古刹,他们就平安等回了霍檀。
简直是欢喜之至。
到了此刻,才算尘埃落定。
霍檀见过母亲弟妹,接上一家人,一路威风赫赫回到了家中。
阔别多日,定远公府依旧是熟悉模样。
等大家安顿下来,霍檀洗漱更衣坐到堂屋里时,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笑了。
林绣姑关心儿子,仔细看了,见他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霍檀看了看自己的家人,沉思片刻,道:“过几日,朝廷可能会下旨。”
崔云昭听到这里,一瞬有些恍惚。
她当即便明白这一道圣旨是什么了。
前世的霍檀是被百姓朝臣拥戴继位,在史书上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今生,霍檀杀逆贼救皇帝,依旧是忠勇有加,英勇无双。
无论前世今生,霍檀皆无骂名。
即便生来便是弃婴,但苍天从来眷顾。
如今,也是如此。
霍檀看着家人,见霍成朴和霍新枝都反应过来,不由淡淡笑了。
“陛下要认我为义子,传位于我,让我匡扶国祚,保家卫国。”
这话一说出口,堂屋中陡然一静,片刻后,林绣姑流着眼泪笑了。
“好,好。”
林绣姑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此刻,她几乎哭得像个泪人。
“我儿优秀,忠勇有加,得陛下褒奖,得百姓称赞,母亲以你为荣。”
说到这里,林绣姑依旧哽咽,可表情却是严肃几分:“家国天下,责任重大,九郎,你既接了这重担,便要一生一世为国效力,努力匡扶国祚,振兴中原。”
林绣姑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几个字,可她却知道家国天下。
霍檀认真看着母亲,起身来到她身前,跪下给母亲行礼。
“儿子领命。”
两日后,早朝。
时隔一年,裴业再度出现在朝臣们面前,已是瘦骨嶙峋,白发苍苍。
他已经不能走路,被御辇抬到御阶上,艰难地靠坐在了龙椅上。
下面朝臣跪了一地,有的老臣已经泪流满面。
“臣等,恭请陛下万安。”
裴业坐好之后,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诸位爱卿平身。”
待朝臣起身,裴业看着熟悉的人们,眼眶也微微泛红。
这其中,有许多人再也看不到了。
裴业深深叹了口气,但很快,他便提起心气,一字一顿道:“这一载风云际会,朝中困难重重,多亏诸位忠臣良将,守大周百姓平安。”
“朕,在此谢过。”
听到这话,朝臣们便又跪了一片,许多朝臣都痛哭起来。
裴业让人起身,等众人都平静下来,才重新开口。
“大周国祚,至今不过八载,然因朕之过,以至朝政荒废,战乱频发,朕实在愧对天下百姓,”裴业继续道,“朕病体沉珂,已无法处置朝政,更无颜面见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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