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檀说着话,忽然听不到崔云昭的回答,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崔云昭面容惨白,嘴唇不住哆嗦。
霍檀心中一阵刺痛。
他心底深处又酸又痛。
为崔云昭嫁给他的遭遇所心酸,也为她的担惊受怕而心痛。
这两种情绪在他心口里蔓延,让他骨鲠在喉,痛苦难耐。
霍檀一向坚定,此刻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他垂下眼眸,反手回握住崔云昭的手,一字一顿道:“这种东西其实是要害我,可是她从来没想过,你在家的时间更长,日夜都要同那毒物相伴。”
霍檀的声音干涩:“皎皎,这一次我不想饶过她了,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
霍檀对于自己被害,其实并不会这么震惊生气。
从小到大,他见得事情太多了,受到的伤害也不少,若是每一次都这么生气愤怒,那他活不到今日。
在战场上,他需要绝对的冷静。
可是他最不能容忍身边人被伤害。
尤其是无辜的崔云昭。
嫁给了他,似乎就是不幸的开始,而这不幸却是被他牵连。
想到这里,霍檀的心里翻江倒海,愤怒直冲脑门。
他不等崔云昭回答,平生第一次冲动。
霍檀倏然起身,伸手就要去拿放在桌边的唐刀,声音冷厉而残酷:“我去杀了她。”
他话音落下,抬步就要往外行去,崔云昭悚然清醒,厉声喊他:“霍檀!”
可霍檀却没有停住脚步。
他背对着崔云昭,身影高大,脚步坚定:“皎皎,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会处置妥当。”
“我不会让她的死牵连我们。”
崔云昭见霍檀怒发冲冠,一意孤行,心中却一片安稳。
她厉声道:“霍檀!我不想让她就这么干脆死去,太便宜她了。”
霍檀此刻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一句,他才停住了脚步。
此刻,霍檀微微偏过头,似乎在看崔云昭。
从始至终,崔云昭都坐在那里没有动。
她等霍檀停下,才轻声开口:“你不觉得太便宜她了吗?”
霍檀沉默片刻,然后才道:“那娘子想要让她怎么死?”
此时此刻,霍檀还是想杀了她一劳永逸。
崔云昭却不想让霍檀背负杀亲的罪名。
为了那么一个夯货,实在不值得。
崔云昭深吸口气,道:“我已经动手了,夫君不坐下来听一听我是如何做到?”
霍檀倏然回过头来。
他深深看着崔云昭,眼眸中的冰冷逐渐融化,渐渐地,他身上的戾气慢慢散去。
霍檀深吸口气,然后才慢慢回到了崔云昭的身边。
可他手中,依然握着那把属于他的唐刀。
“皎皎,你说。”
霍檀从来就不是个会冲动的人。
今日若只有他吃了这么大的苦,他不会这么生气,也不会这么冲动。
可一想到当中毒至深后崔云昭会面对的痛处,霍檀就怎么也无法冷静。
崔云昭虽然是他的妻子,可她同老太太没有丝毫血缘,二没受霍家半分恩泽,老太太毒害她,就是在毒害无辜陌生人。
霍檀不去管什么宗族,伦理,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归根结底,老太太毒害崔云昭,就是在谋财害命。
而且,老太太不只是想一想,在崔云昭她入霍家之前,她就已经动手下毒了。
其心思之歹毒,其手法之恶毒,简直闻所未闻。
霍檀深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愤懑,安静听崔云昭的安排。
待崔云昭把事情都讲完,霍檀神色才微微松动,不过,他的眉心依旧拧着,显得很是肃穆。
“夫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
崔云昭轻声细语地问。
霍檀认真看着她,却道:“皎皎,她同杀人者有何异?”
崔云昭愣了一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今日杀她,不怕报应,也不怕夜半父亲质问,因为我没有错。”
“娘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何就是恶毒?恶毒的永远都是害人者。”
“我们都没有错。”
崔云昭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非常畅快。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霍檀最后能从一众将帅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因为他做事从来都不会过多考虑人情,他只考虑对错。
不谈亲情和身份,一个人谋害另一个人,就是杀人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是霍檀要杀她的根本之一。
对于老太太的所作所为,霍檀不想忍耐了,他已经忍无可忍。
因为老太太的身份,因为过世的父亲,之前老太太行的那些恶事,霍檀都忍让了。
可这一次,她既然动了杀心,那霍檀便也不需要再留情面。
无关身份和情分。
干脆利落把事情了结,不会让她再有机会伤害自己和爱人,即便冲动行事会有巨大风险,霍檀也不打算等待了。
他或许冲动,或许莽撞,或许根本就没有后手,可怒发冲冠,逼人至此,任何人同他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怕也很难忍让。
好在,崔云昭还是劝住了他。
下午的时候,夏妈妈还担忧,怕崔云昭做了这样的恶事以牙还牙,会让霍檀生气,也会让霍檀同她有隔阂。
当时崔云昭很笃定,霍檀一定不会生她的气。
现在看来,崔云昭是对的。
不过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霍檀不仅没有生她的气,甚至他想做的事,比她以为的要更果断和利落。
霍檀想要直接杀了老太太。
前世,崔云昭见过霍檀冷漠生疏的样子,也见过他迎刃有余,运筹帷幄的沉稳模样,可他这般满身戾气,果断冷厉的模样,崔云昭却没见过。
是她忽略了霍檀的果断和手腕。
直接在家中杀害祖母,这个罪名是很大的,一个不好,霍檀很可能会被定罪。
等到了那时,那些平日里同他不对付的同僚们,就会一拥而上,不会给他留任何喘息。
霍檀敢现在就去杀了顾老太太,就说明他在那片刻时光里,想到了对策。
一个可以把自己摘出去的完美对策。
崔云昭长舒口气,她伸出手,握住了霍檀的手。
此刻他才发现,霍檀的手心冰冷,满手都是冷汗。
他是真的急火攻心,怒从心生。
崔云昭捏了一下他的手,轻声细语:“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自己不值当,你看我都没生气。”
霍檀深深吸了口气,他看向崔云昭,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
“娘子总是很沉稳,我不如你。”
崔云昭摇了摇头。
以霍檀如今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已经是天纵奇才,换成前世此刻的她,可能已经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了。
不,前世的她更不如。
直到死了,她都不知道老太太曾经害过她。
一次,或者是两次。
崔云昭垂下眼眸,她道:“既然我已经安排好,我们就等着看吧。”
“她那边不用我们亲自动手,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把自己逼疯。”
程三姑娘之前说过,白头煞这种毒药,年轻人中毒过程缓慢,年纪越大,中毒就越快。
他们要中毒,可能要一年半载,但老太太不过几月就会中毒。
她已经这般年纪,不孕不育对她来讲没什么要紧的,可她却会因为白头煞心情郁结,痛苦难耐。
崔云昭前世也得过心病,知道这种病会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崔云昭的声音很冷静:“夫君,老太太做了太多错事,她心里头藏着太多鬼,一旦她染上白头煞,你说,她会如何?”
她会在痛苦里反覆自我折磨,最后把自己逼疯。
崔云昭看向霍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以为,干脆了当杀了她,还不如让她在痛苦里活着,最终自我了结。”
“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看着她发疯就好。”
霍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此刻,他心底深处的怒气才慢慢消散。
“我是个武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知道抹除障碍,杀了敌人,”霍檀回握住崔云昭的手,“还是娘子厉害。”
报仇者,攻心为上。
对于老太太而言,直接杀了她,不如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那比杀了她还让她痛苦。
说到这里,霍檀不由感叹:“以后我要同娘子多学习,还是娘子见多识广,是我太过鲁莽了。”
崔云昭见他神情清明,不再被怨恨纠缠,这才松了口气。
她拿起筷子,给霍檀夹了一筷子清炒笋片,笑道:“快吃饭吧。”
“夫君方才那个样子,吓到我了,差点就没拦住你。”
霍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拿起筷子,这才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两个人安静吃了会儿饭,霍檀才道:“可是老太太平日里只在家中,大字不识一个,没有见识,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她能从哪里找到这样的致命毒药?”
这也是崔云昭所疑惑的。
崔云昭想了想,问:“老太太就是岐阳顾氏出身?其家中也只有那几口人吗?”
直到今日,崔云昭才觉得这顾老太太不简单。
这种常人难寻的毒药她能寻到那么多,还用准了方法,让人意想不到。
霍檀蹙了蹙眉头,道:“早年我听父亲曾经说过。”
他仔细回忆了半天,才道:“我记得父亲说过,因为霍顾两家都是军户,所以祖母同祖父议婚之后,婚事很顺利,成婚之后两家关系也很好,一直很热络。”
自古婚姻,大多都是门当户对。
军户除非立有大功,自己成为改换门庭的军官,否则儿孙也都只能从军。
故而一般人家是不喜欢嫁给军户的。
否则嫁过去没几日,男人就战死了,确实不是良缘。
但军户家的女儿又寻不到好人家,最后都是军户之间结亲,相互成亲。
不过如今世道,军户许多,婚事也还算好谈。
霍家和顾家就是这种情况下结亲的。
霍檀仔细回忆,说:“我记得祖母只有一个兄弟,就是顾家的家主,祖父过世之后,当时那位舅爷还帮衬过家中,父亲每次提起那位舅爷,都是很感激的。”
看来顾家也不都是孬种。
后面的事情,崔云昭基本都知道了。
“后来舅爷战死了,舅父也战死,父亲反而开始帮衬顾家?”
霍檀点点头。
“也正因此,顾远才能赎买军户户籍,成为良民。”
这么看来,顾家是一点根基都没有的。
霍檀当时其实也可以靠着霍展的旧日人情多等几年参军,但他心里很清楚,在如今乱世之下,想要保住一家老小,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有参军一条路。
所以霍檀果断参军,十五岁就开始上阵杀敌了。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都觉得有些棘手。
老太太已经被关在家中,不足为据,可是这灯罩的由来,又是谁帮着老太太谋算霍家,夫妻两个一时间没有头绪。
霍檀心里的怒气消散,整个人都清明起来,倒是豁达许多。
他拍了一下崔云昭的肩膀,催她先用饭,然后才安慰道:“不着急,慢慢查就是了。”
“如今我手里有人可以用,比以前办事要方便得多,这事我先查着。”
“娘子若是想到什么线索,就知会我一声,我们一起破局。”
崔云昭看着他俊朗的眉眼,看着他眼眸深处的安慰,点了点头:“好。”
用过了饭,崔云昭就去翻找毒物志这本书。
霍檀则在书房里写军报。
忙了一会儿,崔云昭才叹了口气:“要用的书越来越多,明日我再去买吧。”
霍檀回过头,看她擦汗,不由笑了一下。
“等我们搬去伏鹿,就专门给娘子做一间书库,让娘子把喜欢书都收集起来,随意就能看。”
崔云昭愣了一下,脸颊边笑出了一朵花。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在伏鹿的大宅中,她的卧房边上也有一间书库。
只不过霍檀从来没有说过,那是他特地叫人置办的,她一直以为那是宅子原来主人留下的。
现在想来,霍檀今生做到的事情,前世也都坐到了。
想到这里,崔云昭不由叹了口气。
忙了一会儿,两人便洗漱安置了。
今日里两人心里都有事,倒是都没有兴致,霍檀只搂着崔云昭,让她睡得暖和些。
这两日过去,博陵一日比一日冷了。
霍檀抱着崔云昭,两个人都闭着眼睛,拔步床里温暖舒适,让人安心。
崔云昭忙了一白日,这会儿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就要入睡。
再要睡时,她听到霍檀问:“娘子还喜欢什么?”
崔云昭十分困顿,回答也很含糊:“什么?”
霍檀带着笑的声音传来:“要小年了,我得提前给娘子准备礼物,娘子想要什么?”
说到礼物,崔云昭想要挣扎清醒一会儿,可沉重的睡意却压着她,让她清醒不过来。
最后,崔云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这一夜,崔云昭睡得格外好。
梦里有花,有草,有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也有一望无际的丘陵和草原。
霍檀骑在马上,同她并肩驰骋,一起在草原上奔驰。
梦里,也慢慢开始有霍檀的身影。
这一夜,崔云昭一觉到天明。
等她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格外舒适。
她躺在那眨了一下眼睛,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了,霍檀显然已经离开了家。
床铺边的位置空空荡荡,温热的体温已经散去,只剩下一床冰冷。
但崔云昭却还是笑了笑。
她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整个人都畅快了。
看来,那白头煞对睡眠也是有影响的。
经常做的噩梦变少了,睡醒后也没有那么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崔云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听到外面传来梨青的嗓音:“小姐,虎子说有事要禀报。”
崔云昭眼睛一亮,忙让梨青伺候洗漱。
等她用过了早食,才叫来昨日忙了半宿的王虎子。
王虎子是踩着宵禁时辰回来的,他知道时间太晚,便没有过来惊动主家。
等早起崔云昭醒来后,他才过来禀报。
他手里还拿着最后的那个绣球纱灯,一进来就道:“九娘子,小的查到些线索,只是不知要如何分辨,得给九娘子说一说。”
崔云昭点了头,就听王虎子开口:“昨日小的跑了城里所有的烛火铺和杂货铺,他们都说不知道这灯笼是哪里来的手艺。”
“不过,有位老匠人眼光独到,他说这灯罩应该已经做出至少三个月,从上面的竹条痕迹能看出来。”
崔云昭眼睛一亮。
这么说,在两人订婚之前,这灯罩就准备出来了。
这样看来,老太太要害霍檀,不是因为这桩婚事。
因为当时,两个人并未订婚。
第90章 等我们去了伏鹿,会有更……
崔云昭垂眸深思,那边王虎子还在讲:“我让老匠人仔细看了,他都说实在看不出是谁的手艺。”
“这位老匠人,可是博陵有名的钱灯匠?”
博陵中有几个做灯笼灯罩很有名的匠人,崔云昭知道一位年纪很大的老者,今已过花甲之年,依旧在做灯。
王虎子点头:“正是他老人家。”
崔云昭垂眸思索,才道:“我隐约记得,钱灯匠是家传的手艺,他天资出众,十三四岁时就已经出师,开始给家里的灯铺做活。至今已有五十载光景。”
这位钱匠人很有名,每年上元灯会,博陵最大的花灯都是由他亲手而做,每一年造景都不同,却个个灯火辉煌,精致华美,也正因此,他家的灯罩和灯笼售卖极好,一般人家想要买灯笼,都是选择他们家的采买。
灯罩这种东西,一年半载就要更换,更讲究的人家,可能半年就会换一批新的,故而做灯的人家不少,大家也都有生意做。
钱灯匠见多识广,博陵城中的匠人师父他都认识,许多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这又不是什么高超的手艺,不过需要极强的眼光和耐心,学徒多,可能叫得出名的师傅却不多。
一盏灯好不好看,一打眼就能看出来。
崔云昭道:“若是钱灯匠说不认识,那就是说这灯不是博陵本地师傅做出来的,肯定是外地师傅的手艺。”
王虎子一愣,马上就说:“九娘子所言甚是,后来钱灯匠仔细看了,他说这上面所绘的花纹笔法娴熟,一看就是多年的老师傅,最少有十年的手艺。”
崔云昭点点头,钱灯匠能给出这些信息,已经很不错了。
她奖赏了王虎子,让他回去休息,才喊来了夏妈妈,两人一起坐下看那盏灯。
昨日的事情,崔云昭还没来得及同夏妈妈说。
待听得霍檀的分析,夏妈妈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她拍着胸脯道:“那老虔婆可真恶毒。”
“对陌生孙媳恶毒也就罢了,姑爷可是她亲生的孙子,她也见不得姑爷好,真是让人不齿。”
崔云昭指了指灯,有些发愁:“这灯不好查。”
“钱灯匠会这么说,就说明他没见过这个人的手艺,但这人最少有十年的经验了,否则也画不了这么好。”
这其实有些矛盾。
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灯匠,钱灯匠不认识也就罢了。
可一个手艺出众的老灯匠,即便是外乡人,都是同一行的,钱灯匠不可能不知。
“我听说钱灯匠对做灯很是热衷,往年听说附近的州府有漂亮的造景,他一定会去看一看,学一学,他都不知,要么这灯匠不是附近州府,要么名声并不显赫。”
夏妈妈倒是有不一样的想法。
“小姐,你说,若是做灯的人跟绘画的人不是同一人,是不是也可以?”
崔云昭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魔怔了。”
这灯虽然做的挺好,但手艺并没有出众到能做上元造景的地步,只有上面的才彩绘画技精湛,若随意买来普通的绉纱灯,自己在上面作画,就说得通了。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道:“如此看来,灯匠或许不知其情,但画师一定知晓。”
因为他一定要用掺和毒物的颜料来作画。
夏妈妈点点头,她见多识广,思路更清晰。
“小姐,我们要找的不是一名灯匠,而是专做奇技淫巧的货郎。”
这种恶毒刁钻的毒物,让人防不胜防又意想不到,售卖之人肯定不能长久居于一城,大约都是四处游走,在黑市高价贩售各种物件。
崔云昭的手指不自觉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道:“其实最简单的,就是去询问老太太,不过我不想问她。”
“只要问了,老太太一定会对灯有所警觉,”崔云昭淡淡一笑,“我想让她好好体会那几盏灯的妙处。”
夏妈妈也跟着笑了。
这件事算是彻底解决,夏妈妈也放松不少,只道:“小姐,这也好办。”
“下午我去黑市那边一趟,安排人盯梢就是了,只要那货郎再来,立即我们立即就就能知晓。”
这些事,夏妈妈门清。
崔云昭谢过夏妈妈,这才松了口气:“有妈妈在真好。”
他们两个说了会儿话,谭齐虹就来了。
她手里捏着一张菜单,过来就递给了崔云昭。
在霍家待了两日,她气色越发好了。
此刻的她才像是只有二十几许的年轻娘子,身上再也没有暮色沉沉的颓丧。
“十九那一日的宴席已经列好了单子,我同枝娘子已经看过了,枝娘子道让九娘子也看一看,她没主办过宴席,总怕出错。”
霍檀升职,肯定要请同僚和手下宴席。
这年月都是自家开席,堂屋里坐不下,就在院子里摆桌。
寒冬腊月也不怕,只要院中搭了棚子,烧起炭火,立即就暖和了。
他们家人口少,院子也不大,请的人不算多,可林林总总算起来,也要有五桌。
这么多的人,自家肯定忙不过来。
崔云昭一早就让孙掌柜找了专做宴席的十三行,定了五桌宴席,不过其中的几道大菜谭齐虹都会做,商量了一番,决定自家先做出来,待到那日用大锅一蒸就好。
比如八宝烧鸡,酒糟醋鱼,宝塔炖肉等,都是可以提前准备出来的,到时候一碗碗蒸好,好吃又喜庆。
除此之外,菜单、酒瓶和果盘也得提前置办好。
这是谭齐虹第一次操办宴席,很是慎重,准备得特别用心。
霍新枝倒是经历过一次,那一次是霍展荣升刺史,家里开了宴席。
不过那时候还在岐阳,霍家所有亲眷都过来帮忙,霍新枝年纪也不算大,就没怎么经手。
这一回也是第一次。
倒是林绣姑有经验,这单子就是她指点着写出来的,要买什么酒,要做什么果盘,林绣姑也一早就准备好了。
看到这满满当当的单子,崔云昭不由笑了一下。
一家人齐心协力过日子,这感觉真的很好,让人心里头就觉得踏实。
她看了看,见上面列了四道大菜,这个是自家做的。除此之外,还有六道热菜,四道冷碟,一道点心盘,一道果盘,两道干货盘。
一共十八碟。
上面的酒也列了三种。
一种是之前吃过的甜水酒桃李春芳酿,一道是比较烈的烧刀子,还有一道味道清冷的竹叶青。
市面上三种口味的酒都采买了。
崔云昭看了看,菜品荤素搭配,样样都有,也都是精致菜色,便很是满意。
她道:“我没什么意见,这已经很好了,有劳虹娘了。”
谭齐虹笑了笑,说:“多亏夫人有经验,这菜单子列出来,十三行都说好。”
崔云昭点点头,又问了问人手的问题,便说到谭齐丘身上。
“我听夫君说,小丘升了押正,恭喜你。”
说起弟弟,谭齐虹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多亏有九爷提拔,要不然小丘在巡防军里,熬到二三十都混不上去。”
他们家父亲原本就只是个押正,还早早没了,只剩两个孤儿,谭齐丘就是豁出命也受不得提拔。
要不是霍檀关照,姐弟俩哪里有今日的好日子。
这么说着,谭齐虹就很感慨:“军户人家都羡慕咱们,都说霍副指挥是个好上峰,我听闻在五里坡大营里,人人都想去九爷手下。”
这本是好话,可崔云昭却微微蹙起眉头:“有这事?”
谭齐虹愣了一下,忙道:“是呢,我之前在家养病,就老听人说闲话,说巡防军的也想进五里坡大营,进了大营的又想去霍副指挥手下。”
“因为霍副指挥运气好。”
霍檀十五岁参军,三年时间,从长行做到押正,后又升为队将和军使,升迁速度远非常人可比。
后来崔氏原本定给吕家的婚事,又阴差阳错落到了霍檀身上,让他一个军户子高娶了崔氏女。
这样的运气,谁人能比?
更利害的是,刚刚成婚,他就因英勇表现被擢升为副指挥,甚至还未及弱冠。
这样的出众能力和运气,谁人能不羡慕?
如果这么说,确实是没问题,甚至还是好话。
但崔云昭的眉头却轻轻蹙着,她沉思片刻,又问:“军户们都这么说?包括巡防军的军户?”
谭齐虹见她这么认真,不由也正色起来:“是的,都这么说。”
崔云昭蹙了蹙没头,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浅浅笑了,说:“你辛苦了,这一次宴席办完,我给你涨月银。”
谭齐虹确实能力出众,手艺也极好,去任何人家都能当得上厨娘。
谭齐虹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又说了会儿闲话就离开去忙了。
崔云昭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叫来了刘三娘,对她叮嘱了一番。
刘三娘性格泼辣,行事利落果断,且很有眼力见,她办事是很周到的。
果断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崔云昭让刘三娘去藕花巷各户送果品,藉着宴席的由头打点一二,顺便探听些消息,刘三娘果断就应下了。
“九娘子放心,我指定办得好。”
一晃神,就忙到了晚上。
今日霍檀大营里事多,到了晚膳还没回来,崔云昭就去正房那边用饭了。
待用完了晚食,霍成朴就特地取出一张福字,说是山长奖赏他的。
小少年近来在书院读书很是愉快,因为先生们很和气,同窗也很友好,他读书格外卖力,还被表扬了许多回。
这让一向寡言的少年郎也多了几分开朗。
他拿出那张福字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些小骄傲。
崔云昭跟林绣姑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笑了。
林绣姑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十二郎真优秀,你好好读书,以后说不定能鱼跃龙门。”
霍成朴使劲点头,腼腆道:“我会努力,不给阿娘和兄嫂丢脸。”
在他身边,霍成樟也看了看弟弟,半天才道:“十一郎真厉害。”
今夜霍檀回来得很迟。
崔云昭刚要问他,他自己就说已经吃过了,让她不用忙。
等他洗漱更衣,坐到罗汉床上时,才长舒口气。
“今晨城外郊县落了雪,山脚下的村落遭了灾,一整日都在调派人手和救灾物资,忙到这个时候才归。”
崔云昭见他确实疲累,便接过茶壶,安静地煮茶。
霍檀认真看了会儿她,片刻后才叹了口气:“一见皎皎,疲惫全消。”
崔云昭:“……”
崔云昭忍不住笑着瞪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
霍檀懒懒往后一靠,就那么安静看着她,也不再开口了。
很快,热水便煮沸。
随着咕嘟嘟的声音,崔云昭把沸水倒入茶壶中,一阵馥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让人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