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倏然传来冷漠无温的声音,顾皎颤动得愈发厉害,跑得也更快了,仿佛有厉鬼追着她索命。
“这么怕我?别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极轻的声音,哪怕顾皎不想听,也还是随风入了耳。
顾皎捂着耳朵,疯狂地朝慧心院跑去。她要找顾桑麻烦,并没带婢女,池边又没什么人,万一……
顾九卿撑着伞,飘然从阴影处走出来,状似无奈的语气:“我很可怕?”
陌花老实道:“主子心慈,对那两母女已是多加宽恕。”
“心慈?连你也认为她们能活着,仅仅是因为我心慈?看来你在内宅困得太久,失了该有的锋芒。”
顾九卿面色倏忽一冷,目光森然,“这两个字,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陌花惊骇:“属下知错!”
下了一周多的秋雨终于停歇,天光放晴,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顾桑的小日子也随着雨过天晴而完了,早起迎着暖阳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又练了几遍现代改良版的五禽戏。古代医疗体系落后,稍不注意一个感冒就能要人命,何况面对顾九卿这种阴晴不定的女主,除了心理素质强大,还要有一个好的身体。
早膳后,施氏派人送来几套头面首饰和一批上好的绸缎料子裁制新衣。顾桑高高兴兴地向施氏表达了一腔感激之情,附带几个笑话和一通彩虹屁将施氏哄得合不拢嘴。
许嬷嬷感慨道:“三姑娘这张嘴可真甜,夫人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起来。”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离去的背影,说:“这孩子不像孔姨娘老实本分,是个心思伶俐的,只要她不走歪路不打歪主意,我是愿意拿她当女儿庇护。等她及笄,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添一份丰厚的嫁妆送她出嫁。”
顾桑以前作妖太深入人心,施氏虽相信她已有所改变,但要完全接纳她,还需时间。
出了主院,顾桑一边往昭南院走,一边对秋葵说:“把东西给我,我要亲自送给大姐姐,这么好用的东西,大姐姐一定会喜欢。”
秋葵将梨花檀木匣子递给顾桑,犹疑道:“姑娘,真的没问题吗?奴婢总觉得不太合适,这种太过隐秘的闺阁之物……大姑娘那般清冷的人见了……怕是未必欢喜?”
“那是你没试过,等你试过就知道它的好处。”顾桑笑着拍拍秋葵的肩膀,说,“保证让你欲罢不能,后悔没有早日用上这种好东西。”
秋葵红着脸,小声道:“姑娘越说越离谱了。”
顾桑抱着木匣子,让秋葵先回了荷月院:“不用跟着我了。”
途径枫林,传来一阵美妙的琴音。
顾桑走进枫树林,踩过层层火红的枫叶,在枫林深处的亭子,见到了抚琴而奏的顾九卿。
漫天飘落的红色枫叶下,唯有那身白衣是天地间唯一醒目的色彩。
顾桑害怕惊扰了弹琴之人,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看着顾九卿,聆听着琴声。
随着琴音的流泻,她仿佛看到了星辰大海,看到了山川河流,一幅绝妙的山海图仿若出现在眼前,令人叹为观止,令人震撼。
这……就是《山海止息》吗?
一曲骤停,顾桑仍沉浸于曲中,直到一声悠冷似月的声音传入耳畔:“你怎么来了?”
她方回神,扬起笑脸道:“大姐姐,你弹的真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琴音,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亲临你曲中的山海星辰,不知此身在何处?”
顾九卿笑了下:“没想到你还懂音律?”
顾桑嘴角微翘,迈步走向亭子:“原本是不懂的,不知为何,只要一听大姐姐弹琴,就很容易沉浸其中,我想是大姐姐的琴技世上独有,已入化境,雅俗共赏,哪怕是对牛弹琴,牛也是能听懂的。”
顾九卿轻哂:“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一绝。”
顾桑:“……”
顾九卿宽袖一拂:“该奉承的话都说了,可还有其它事?”
意思是无事该滚就滚,别打扰他弹琴。
“自是有的。”
顾桑扬起一抹清甜的笑,她将梨花檀木匣子往顾九卿面前一伸,那动作略显狗腿,笑容也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这可是我改良的好东西,女子的福利,保证大姐姐喜欢,用了还想用。”
顾九卿看她一眼,扬手接过木匣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勾出一道白色的软软的棉布条。
很奇怪的东西,更奇怪的是两端还有两道一指宽的带子,看着好像能拴起来。
顾九卿并没意识到这是何物。
顾桑眉飞色舞地上手比划,嫩白的手指放在自己腰间两侧,做了一个系绳子的动作:“大姐姐,我将草木灰换成了吸水性强的棉花,两侧又缝了小带子,你每次来葵水的时候,就系上。嗯,像我这样,服帖又舒服,安全又卫生,睡觉也不容易侧漏。”
她其实想弄现代那种能沾在里裤上的,但暂时没找到粘性好安全性又好的材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
“走路也方便,不会移动,别看东西不好看,但胜在实用方便。”古老月事带用了一次,她是再不愿尝试第二次,动作幅度大一些总担心掉在裤腿里。
顾桑秉持着这种闺房好物,自要同姐妹分享的原则,越说越开心。
然,顾九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眸里一点点渗出森寒的光。
守在亭外的陌花着实没想到顾桑送的东西,竟是女子月事带,也是吓了一跳。
她快步上前,在主子想杀人之前,一把夺过木匣子连同顾九卿手上的怪异东西,啪地一下,将木匣子合上。
陌花试着提醒道:“大姑娘?”
顾九卿的手按在琴身,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适合弹琴的手,此刻却泛着森冷的白。陌花知道这双手不只擅长弹琴,更擅杀人。
顾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顾九卿不喜欢她送的东西。
她往陌花身后缩了缩,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脖子,讪讪道:“我女工不太好,针脚绣的难看入目,大姐姐不喜的话,我拿回去自己用。”
说完,夺过陌花手中的木匣子,拔腿就想跑。
“留着。”顾九卿说。
顾桑回头,不解地看向顾九卿。
顾九卿神色恢复如常,风轻云淡道:“真像你说的那般好用,倒真是好东西。”
顾桑干笑了几声,挺起胸膛,自豪道:“绝对好用。”
这一下一下的,快吓出心脏病了。
直到从枫树林出来,顾桑心里一直发怵,顾九卿虽收了她的礼物,但总感觉送礼没有送到位,也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缝制的东西确实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这是女子的私用物品,就算第一眼不认可,难道不该是秋葵那种害羞不好意思的反应吗?
女主怎么是那种反应?
脖子上的凉凉感一直伴随到她回到荷月院,顾桑都未想通。
第20章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顾桑依旧该如何就如何,每天到顾九卿面前刷一波好感,奉茶逗趣,做糕点小食,花式彩虹屁随时到位,在别人诸如施氏眼里,她跟顾九卿的姐妹情是蒸蒸日上,然而实质上并没什么突破。
顶多混了个脸熟。
顾九卿不是弹琴,就是研读经书。兴起时,就给她点反应,意兴阑珊时,多半是她唱独角戏,将她忽略个彻底。
那感觉很不好,就好像顾九卿只当她是个解闷的玩意儿。
顾桑能感觉到,顾九卿的心里铸就了一道任何人都不可逾越的沟渠防线,本以为男主是个例外,然而男主也是在女主心房之外,也不知谁有幸能进驻到女主的心里,成为被女主珍视所爱之人。
“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再一次从昭南院出来,顾桑看了眼顾九卿冷冽孤傲的脸,为自己鼓舞士气,“我一定会赢得大姐姐真正的信任!”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转眼便是太后寿辰,顾九卿打扮得同平素没甚区别,依旧一袭白衣,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挽发,除此,再无其它佩饰物。
施氏略一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顾显宗却道:“今日是太后寿诞,你这身显得太过素净,不如换一套颜色亮丽的衣裳,看着喜庆。”
这话就差直说,你一身素缟,哪里像给人过寿,办丧差不多。
顾九卿轻飘飘扫了一眼顾显宗,淡淡道:“既是贺寿,贺的是心意,与外相何相干?”
他巴不得穿一身丧服,让整个皇室为祭!
顾显宗面皮隐隐抖动,指向顾九卿:“为父的话不管用了?必须去……”
话没说完,就被疾步而来的顾桑打断:“父亲,我觉得大姐姐这身极好!”
顾显宗不悦道:“好在何处?”
顾桑说:“以大姐姐的性子和容貌,最适合的就是白衣,将她的清绝出尘展露无疑。何况,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估计大家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千娇百媚,看得人眼花缭乱,大姐姐这般打扮反而鹤立鸡群,更为出彩。”
顾显宗瞪了一眼顾桑,没再多说,跟施氏上了前面的马车。
顾九卿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转身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大姐姐。”顾桑叫住他。
顾九卿回首,正见少女唇瓣笑意绽放,而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他道:“何事?”
顾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护身符:“大姐姐,这是娘留给我的护身符,特别灵验,我想送给你。听说宫里最盛产小人,鬼蜮伎俩更是让人防不胜防,大姐姐才貌出众,难免惹眼,希望这枚护身符能保大姐姐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得偿所愿!”
顾九卿的目光落在那枚稍显陈旧的护身符,以及那双忐忑望着他的杏眸,慢悠悠地说:“得偿所愿?你知我想要什么?”
你要的是称霸天下,手握权力,当那独一无二的女帝。
顾桑暗自腹诽,面上却是轻笑着摇头:“大姐姐要什么,我是不知,但我知道,我想要大姐姐平平安安的。”
顾九卿抿抿唇,扬手取过护身符,拢入袖中,转身上了马车。
顾桑笑着挥手:“大姐姐,再见哦。”
车帘微掀,门口的少女对着马车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手臂。
他撩下帘子,轻嗤了一声。
“姑娘,大姑娘的马车都看不见了?”秋葵凑上前道。
“哦。”顾桑缩回挥得酸疼的手臂。
秋葵:“姑娘,姨娘留给你的遗物就这样送了出去?”
顾桑笑笑不语。
什么遗物?她胡诌的。
小说里不都这样,送主角东西,说是亲人的遗物会显得意义不凡,更有诚意。
寿宴设在慈安宫,明园。
饶是萧瑟的深秋时节,明园却不受影响,繁花似锦,满园花色,宛若春意盎然。
来贺寿的世家贵女皆是鲜花一般的年纪,面容姣好,与这片花色争相呼应。
三三两两闺中好友聚在一起,喜笑叙话。唯有顾九卿身边绝缘,这人一旦好看到极致,便不是那么好亲近,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距离感。
即使有心结识的姑娘,也因顾九卿的清傲之姿就此作罢。
“她就是顾九卿啊,长的可真美,就像是九重殿的神女。”
“好看是好看,可人太冷了,我都不敢接近,快冻死我了。”
众人对顾九卿充满了好奇,议论纷纷。
顾九卿勾起一侧唇角,低垂的凤眸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
瞧,所有人都被他愚弄了。
女人扎堆的地方,八卦自是不停。
“咦,怎么没看见北嘉郡主?郡主一向对宫宴最为积极。”
“听说是北嘉郡主撞了邪抱恙在身,不便入宫。”
一女子瞥了眼顾九卿,压低声音道:“这都已过了大半月,身子还不见好?我估摸着,可能是郡主知道顾九卿要入宫,怕是故意避开,不想让人将她和顾九卿作对比,据说郡主在听琴阁输的着实有些惨烈。”
“北嘉郡主还找顾九卿麻烦了,最后是康王殿下解了围。谁都知道郡主对康王的心思,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康王不会看上了……”
“不只康王,齐王,六皇子也在,还有好多勋贵家的公子呢,也不知惹了哪些人的眼。”
有人低斥了句:“祸水!”
穿黄杉的姑娘刚骂完,就感觉脖子袭来一阵彻骨的冰凉感。她以为是秋风的缘故,忙拢紧了衣襟。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伸手,轻抚枝叶上的花朵:“无聊。”
直到进殿入坐,寿宴开始,大家才没继续非议。
殿内,魏文帝坐中间,太后和皇后分坐左右两侧,然后便是太子和诸位王爷皇子等皇家贵胄,其后才是按照品阶自上往下的官宦及女眷。
顾显宗任工部侍郎,有忠毅伯爵位加身,在满京勋贵皇族中,顾家尚排不到靠前的,已是中间靠后的位置。
顾九卿坐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冷眼一一扫向高坐上的人,掌下的琉璃盏几乎被他捏碎,但仅一瞬,眸中的千般情绪消失殆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魏文帝似有所察,抬头下望,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太后道:“皇上,怎么了?”
魏文帝道:“没事。”
太后笑了笑,说:“听说顾侍郎的嫡女要为哀家弹奏一曲《山海止息》,哀家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魏文帝道:“哦,竟是已传到了母后耳中?母后这般说,朕倒也想见识这位坊间传的神乎其神的顾家女?”
“要真这般好,康王和齐王还未成婚,倒可指做王妃。”一旁的皇后也插话道,“据说顾家嫡女喜穿白衣,怕是靠后穿白衣的女子就是她吧?”
魏文帝看了眼皇后,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一眼就寻见了顾九卿的身影。顾九卿恰逢抬头,同魏文帝视线碰了个正着,似惊着天颜,顾九卿垂下眸。
魏文帝赞一句:“果然是绝色!”
若说世间可与此女媲美的,当世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恐怕只有化为尘埃的那位故人。
可她们是绝然不同的两种美,故人是倾国倾城的温柔美人,那种温柔渗透到了骨子里,而眼前女子却是清傲的,凛冽绽放的清冷美,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眉眼,神态无一处相似。
皇后见魏文帝对顾九卿的眼神并无其它情愫,掩袖抿了口酒,心神稍加松懈。
第一眼看见顾九卿,她就担心皇上起了猎艳之心。
倒是她多虑了。
诚如顾桑所说,一众献艺的人中,其他珠围翠绕的女子皆被顾九卿全方位碾压,不只容貌,还有举世无双的琴艺,一曲《山海止息》惊艳全场,惹得殿内众人久久失声。
直到太后击掌而赞:“好一曲山海贺寿!”
众人才回过神,连连附和。
顾九卿趁机地将《山海止息》的琴谱献给太后,以做太后寿辰礼。
“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清傲的声音,一字字清晰传遍大殿。
顾九卿的声音不是那种千娇百媚,也没有女子特有的柔婉,但就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如松间潺潺流过的溪水,亦如下凡的神女就该是这般的清磁声线。
太后道:“赏!”
在女子眼中,顾九卿可谓出尽了风头,惹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细看之下,皇子贵胄这边看向顾九卿的眼神,也可谓各番精彩,至于怀着怎样的心思,暂未可知。
司马睿则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他的九卿越优秀,他越恐慌。
明明顾九卿待他,跟旁人不一样,可他依旧患得患失。
不论怎样的目光,顾九卿都坦然接受,淡定如斯。
然,他的心绪并不平静,早已掀起了波涛骇浪。
十二年。
如今是建原十二年。
十二年早已物似人非。
有人尸骨无存,有人问鼎权力巅峰。
他们果然都不认识他了。
是啊,谁还会记得当年埋在死人堆的稚儿。
又有谁能想到本该死绝的人,却还顽强的活着。
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前。
顾桑饶有兴致地逛起了燕京城,见识了古代都城的繁华和热闹。
熙熙攘攘,香车宝马络绎不绝。街道两边屋檐鳞次栉比,有酒肆,茶坊,金银玉器铺,当铺,公庙等,也有沿街叫卖的市井摊贩,到处都透露着新奇儿。
这一逛就从上午逛到了太阳快落山,中途累了渴了饿了就找附近的茶坊酒肆,吃饱喝足接着逛。对于女孩子来说,逛街似乎有巨大的魔力,顾桑以前也是各大商场的常客,她最喜欢买买买了。
只是现在的她囊中羞涩,没有刷不爆的卡,只有每月少的可怜的月例,吃了顿好的,就不剩多少。
顾桑扒拉出荷包,数了数,苦着脸说:“一顿饭就吃穷了。”
秋葵道:“姑娘去的是燕京最好的酒楼,菜价比旁的地方贵两三倍不止。”
顾桑偏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犒劳自己的胃。”不出们,都不知道自己穷得叮当响。
秋葵心道:全是山珍海味,但凡多点一道菜,就付不起钱了。
顾桑掂量着手中仅剩的一两银子,思考着让施氏涨月例的可能性有多大。
结果是,不大。
吃穿住等方面,施氏能让她好过些,但钱财方面肯定不会任她大手大脚。
好怀念现代的渣爹,至少没苛刻她的物质,比古代便宜爹好多了,古代爹才不会管你钱够不够用。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道滑稽搞笑的高亢吟诗声从旁传来,听得顾桑扑哧一笑。
她转头,就见不远处一家鸟兽铺门前檐下挂着一个鸟笼子,里面关的绿嘴鹦鹉正上蹿下跳,扯着粗嘎的嗓子背诗。
这会儿又换了一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顾桑走过去,逗那只鹦鹉:“你会背诗?”
鹦鹉昂起鸟头,有样学样:“你会背诗?”
“再背一首,听听。”
鹦鹉扑棱着翅膀,也跟着说:“再背一首,听听。”
顾桑说:“有趣儿。”
鹦鹉:“有趣儿。”
顾桑:“……”
片刻后,顾桑拎着鸟笼子走在大街上,代价是一两银子和头上的发簪,才把这只小东西买到手。
秋葵不解:“姑娘,买它干什么?”
顾桑笑道:“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正好送给大姐姐解闷。”
弥补上次送礼的失败。
落日余晖,两主仆沿着街道往顾府而去。
顾桑得了新鲜宠物,兴趣正浓,边走边逗它。一时没注意路,被赶路的行人撞了一下,鸟笼子脱手,也不知怎么打开了,鹦鹉翅膀一振,就从笼子里飞了出来。
行人怕赔钱,低头赔了句不是,忙错身跑了。
顾桑脸色不太好,看了一眼鹦鹉逃窜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能白瞎了她的银子和发簪。
虽然,追的比较吃力,但鹦鹉可能被关的时间长,飞行能力有所退化,它好像飞不高,翅膀也一颤一颤的,相当不稳。
鹦鹉奋力往河岸的方向飞,一边飞一边叫:“啾啾鹿鸣,不要吃我。”
顾桑追的气喘吁吁,满头黑线:“笨鸟,你给我站住!”
鹦鹉像是跟她杠上了,尖着嗓子叫唤:“笨蛋,笨蛋——”
气死她了。
这绝对是只性格恶劣的鸟。
怎会被它有趣可爱的表象所欺骗,她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顾桑恶声恶气地说:“等我抓到你,非把你炖了。”
鹦鹉脑袋一颤,飞的更卖力,叫的更凄惨了:“炖鸟啦——”
说是笨鸟还真笨的出奇,顾桑眼瞅着鹦鹉撞到一棵大树上,将自己撞晕了。
她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坠地的鹦鹉按住,见秋葵没跟上来,就从衣裳上抽了根衣带子将鹦鹉的脚栓住。
做好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她环顾四周,发现一路追到了护城河边,还是较偏僻的地段,四周无人,只有远处的微弱灯火让她勉强能视物。
她抱着鹦鹉,刚要从草丛里爬出来,斜对面陡然传来一阵男女说话的声响。
顾桑一惊。
女声很熟悉,是……
她好奇地从草丛探出头,河边树影掩映下,站着的正是顾九卿,面色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看不清什么表情。
但顾桑知道,此刻的顾九卿很不耐烦,很不高兴。
因为,对面的男人正在威胁他。
一脸匪气的刀疤男人说:“老子知道你是顾家嫡女,也知道当日救你的男人是六皇子。匪寨的四位当家被判斩立决,三日后就要人头落地,他们的命,老子管不着,但老子要救一个人,你跟六皇子关系匪浅,一定有办法疏通牢狱,来个李代桃僵……”
原来男人是匪寨的漏网之鱼,倒不是为着救几位当家的,而是要救里面相好的女悍匪。
当初,原身算计女主清白,又将女主沦落匪寨的消息捅出去,最后在女主的反击下,反将自己名声搞了个恶臭朝天,但那些匪徒也没落得好下场,全死在了流放途中。
而她没作妖,被抓的匪徒直接判了斩首,没想到还是有人威胁到女主头上。
只听得男人狠声道:“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名门女人,最看重清誉,不救的话,老子就将你被掳匪窝的事捅出去!”
顾九卿长指轻捻,似乎缠着什么极细的东西:“好,我答应你。”
男人一愣,似没想到这么容易,又撩下一句恶狠狠的威胁:“老子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就要见到三娘。”
顾九卿轻叹:“这么急?”
叹息声未落,也未见顾九卿有何动作,男人脖子瞬间被一闪而过的利器缠绕穿透。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捂住脖子,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地。
顾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死死地捂住嘴,唯恐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清晰地看到,顾九卿那双惯常弹琴的手,正悠闲地拉扯着一道金丝血线,而后蹲在河边认真地洗手。
她没看到顾九卿杀人的过程,但人确是顾九卿杀的。
可……女主怎会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她记得《女帝》这本书里没交代女主会武功啊,难不成还有什么隐藏剧情?
“炖鸟——”
顾桑瞬息白了脸,用力捏住鹦鹉的鸟嘴,这一刻,她也想杀生,杀鸟。
顾九卿慢慢抬眸,朝那片阴影处看去,饶有兴趣地笑了:“还有人?”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顾九卿缓步朝阴影处走去,清磁的声线凉如冰霜:“给你一个机会,是让我主动抓住,还是自己现身?结局,可不一样。”
不过死法不同,前者痛苦而死,后者轻松而死。
脚步声愈发临近,一步步重重敲击在顾桑身上,她思考着逃跑的胜算,但估计还没跑两步,顾九卿手中的金线就会割断她的脖子。
她眼一闭,牙一咬,豁地站起身:“大姐姐,是我。”
顾九卿审视着她,半晌,才极轻地道了一句:“顾桑,是你啊。”
顾桑十分狼狈,衣裙沾满了泥土草屑,听着顾九卿没什么波动的声音,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也想表现的无所畏惧,可亲见女主杀人的场面,她控制不住啊。
为毛女主比她想象的还要恐怖。
早知会撞见这一幕,她绝对不会买这只死笨鸟。不,她就不该出门。
谁能想到女主进宫贺完寿,还能顺道杀个人?
这手一抖一松,笨鸟又扯着嗓子瞎叫:“炖鸟——”
“蠢货!”顾九卿轻飘飘挥袖。
伴随着五彩斑斓的羽毛落地,鸟声戛然而止。
某只秃着翅膀的大笨鸟同她一样,瑟瑟发抖,开始怀疑鸟生。
鹦鹉缩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她咯吱窝里钻,寻求安全感。
顾桑抖如鹌鹑,她也想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一人一鸟,怂的一模一样。
顾九卿看一眼顾桑,轻蔑道:“这就怕了?”他似大发慈悲的口吻,“顾桑,你想如何……”死?
“大姐姐,我什么都没看见……”触及到顾九卿冰冷的目光,顾桑登时打了个寒战,立马改口,“不,我什么都看见了。坏人本就该死,坏事做尽,也不知暗害了多少无辜人,还敢威胁大姐姐,着实可恶,大姐姐是为民除害,这个渣渣死不足惜。不过……”
“任由恶人横尸河边,实在不妥,不如让我帮大姐姐挖个坑将尸体埋了,免得叫人发现报了案。”
你杀人,我埋尸。
你是主犯,我就是帮凶。
从此,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九卿岂能不知她的这点小九九,眸色晦暗地盯着顾桑,缓缓勾起唇角:“可。”
片刻后,顾桑挥舞着铁锹挖坑,她从未干过苦力活儿,但为了活命竟也无师自通,两只细胳膊仿佛不知疲累似的,只想快点将死尸给埋了。
她看了一眼地上秃噜了翅膀装死的某只笨鸟,直接化气愤为力量,等她累得满头大汗将死状恐怖的尸体拖到土坑里。
顾九卿出声了:“等等。”
他走到土坑旁,掏出一个小瓷瓶,往尸身上倒了些白色粉末。
顾桑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
尸体开始腐化成了一堆血水,又渐渐升起白烟,了无痕迹。
毁尸灭迹,干干净净。
顾桑杵着铁锹,心底阵阵发寒,不禁后退了几步。
顾九卿收起瓷瓶,说:“没出息。”
又道:“把土填回去。”
顾桑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土坑,敢怒不敢言,又挥着铁锹,将土填埋回去。
顾九卿薄唇微抿,沿着河道往上走。
顾桑知道,自己死里逃生。
她回头看一眼挖坑的地方,抱着鹦鹉,默默地跟在顾九卿身后。
陌花和陌上等候在马车旁,看到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又惊讶又疑惑,却没多问。
顾九卿踩着凳子,登上马车。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敏捷的身影,抿着唇,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搂紧了怀里的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