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姑娘,还记得我不?”陆奇正还未走近,就朝着顾静大声喊道,“我给你引见一个人,保管二姑娘喜欢。”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旁人探究的目光。
顾静立时手足无措起来,站立不安。
顾桑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郎,捏捏顾静的手,偏头问道:“堂姐认识?”
顾静平日哪儿敢随便同陌生男子搭话,就是刚才听见陆奇正的声音也没敢抬头看。
顾静对陆奇正没什么印象,摇头道:“不认识。”
说罢,下意识就往顾桑身后躲避。
严朗意识到陆奇正让他见的竟是一位姑娘,本打算转身就走,不欲理睬陆奇正的胡闹,谁知听闻陆奇正唤她顾二姑娘,立马就反应过来要见的姑娘可能是他的未婚妻。
严朗和顾静定下婚盟,但两人却没见过面,彼此只见过画像。
严朗顿时起了见见未婚妻的心思,想知道本人是否同画像一样,犹豫之间,就被陆奇正拖到了顾静面前。
他一眼就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顾静,仿若受惊的小白兔,是个胆小怕生的小姑娘,他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惶恐不安。
顾桑转了转眼珠,目光顺势在顾静和严朗身上打了个转。
其中一个竟还是替书生解围的热心肠男子,以男子方才所作所为,应当不至于做出当众滋扰女子的事,想来是另有缘由。
顾桑开口道:“两位公子是何人?当众与陌生女子搭讪,怕是不妥吧?”
“什么陌生女子?”陆奇正不爱听这话,顿时急了,“顾二姑娘可是我未来的表嫂。”
说罢,便指了指严朗:“我表哥,严朗,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顾静不可置信地抬眸,悄悄地看了一眼严朗,又立马低下头。
顾桑也愣了一下,居然是顾静的定亲对象。
未婚夫替心上人解围?
这可太有意思了。
严朗身姿挺拔,长身站立,眉目舒朗,彬彬有礼道:“在下严朗,这位是我的表弟陆奇正。大庭广众之下,确实是我们兄弟举状冒失,不想惊扰了两位姑娘,还请见谅,明日我便亲自登门向家中长辈赔礼道歉。”
听得严朗要登门赔礼,顾静瞬间慌了神:“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陆奇正见顾静一直躲在顾桑身后,心有不快,伸手就要推开顾桑:“你挡着二姑娘做什么,表哥又不看你。”
顾桑:“……”
一把挥开陆奇正的手,顾桑没好气道:“你动我一根手指试试?”
陆奇正:“嘿,脾气还挺冲?”
严朗制止道:“表弟,不可无礼!”
说罢又对顾桑道:“表弟少年心性,还请姑娘海涵。”
顾桑扯了扯唇角:“无事,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不过一个无礼的小屁孩。
陆奇正瞬间暴跳如雷:“你才是小人。”
顾桑:“……”
翌日,严朗真的登门拜访,顾明崇和常氏着实吃了一惊,得知湖边的这场偶遇后,两夫妻直呼两人缘分天注定,甚至刻意创造了严朗和顾静独处的机会。
只是顾静性子内敛害羞,胆小温吞,几乎没同严朗主动说话,只严朗问她什么,硬梆梆地答一两字。
待严朗告辞离去,常氏琢磨道:“我瞧着严朗应该是中意静儿的,只是静儿似乎……”
顾明崇接过话:“静儿怎么了?”
常氏:“再看看吧,静儿本就胆小怕生,许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
顾明崇认同地点点头:“日后相处久了,两人的感情自然就深厚了。”
常氏和顾明崇亦是日久生情,遂放下心,转身去抱胖乎乎的小崽子。
顾明崇看了一眼常氏和儿子,心中忍不住为老爹的处境担忧,哪怕顾桑言之凿凿地确信顾九卿有本事稳定雍州局势,他也不能安心,盘算着过两日还是要亲自走一趟雍州。
太守府。
陆太守得知陆奇正欺负人家小姑娘,尤其小姑娘还是顾九卿的妹妹,气得揪住陆奇正的耳朵用力一扭:“小兔崽子,胆儿肥了?下次再敢胡作非为,随意欺负小姑娘,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陆齐正一边嚎叫,一边委屈:“不就拌了两句嘴,她还骂我是小人,骂我小人,就是骂爹是小人。”
陆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就是小人,骂得对!”
陆家的荣华富贵都捏在顾九卿手里,就是当面骂他几句小人,又不少块肉。
陆奇正:“……”
夜深人静。
顾桑洗漱过后,正要钻进被窝时,顾静红着一双眼睛过来找她。
“三妹妹,我、我睡不着,想同你说说体己话,方便吗?”
这是要与她说说心上人的事?
顾桑眼眸轻动:“方便的,我还没睡。”
顾静脱了鞋袜,与顾桑并排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幔发呆。
顾桑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顾静主动开口,便道:“堂姐认识湖边作画的书生?”
“嗯,认识。”
“如何相识的?”
“去年乞巧节,我与哥哥嫂嫂出去游玩赏花灯,街上人多,我便同嫂嫂走散了。”
也可以说是顾静故意同哥嫂走散,乞巧节都是出双入对者,哥嫂担心她闷在家里无聊,带她上街玩,但她不能真的不懂事。
哥哥常年在外,难得同嫂嫂过一个乞巧节。
何况,嫂嫂怀有身孕,哥哥要护着嫂嫂。
“我买了一盏兔子花灯,想去揽月湖放花灯,但是湖边熙熙攘攘,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我摔在了地上,花灯也摔烂了,我一时起不来被人踩了好几脚,是他推开人流,将我救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拉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姑娘,没事吧?”
那一刻,四周的嘈杂仿佛瞬间消散。
她只看到了他。
他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她不擅言辞,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木讷地说:“我的兔子花灯,没了。”
他便将字谜上赢的鸳鸯花灯送给了她,送完才发现不妥,露出尴尬的笑容,想要收回去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也愣住了,提着花灯不知所措,红着脸道:“这个……应该、应该送给……公子的……心上人。”
他脱口而出:“没有心上人。”
顾桑插了一嘴:“他不知道那是鸳鸯花灯,不能乱送吗?”
顾静也明显一愣,没想到顾桑关注的点是这个,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解释道:“他、他只是想安慰我,一着急就将手上的花灯赠给了我,事后方觉不当。”
顾桑说:“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第一次相遇?”
顾静点头:“嗯。”
无助时为人所救,又被送花灯安慰,看来书生挺会的啊。
比起同准未婚夫的初见,明显是同书生的相识更让人难以忘怀。
顾桑默默在心里点评。
顾静与书生也不只见过这一面,没过两月,顾静去书舍买书,出来又遇见了书生。
书生家贫,靠给书舍抄书贴补家用,书生显然没想到会再次遇到乞巧节搭救的小姑娘,但他也没上前同顾静搭话,顾静也不敢在人来人往的书舍同陌生男子说话,便急匆匆离去。
不想走的太过慌乱,手帕竟落在了地上,书生捡起手帕追上顾静,并还给了她。
然后,顾静知道了书生的名字。
高知远。
顾静将自己和高知远的相识过程全部说出,有人听自己倾诉,心底莫名轻松了些。
顾桑面上并未出现任何一丝触动,而是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心底真正喜欢的人是高知远,但你已经许了人家,打算将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深埋心底?”
“我、我不、不是。”顾静用力地攥着衣角,鼓足了半天的勇气,终于承认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嫁给严朗。”
这可不妙啊。
顾桑蹙眉道:“难道你想嫁给高知远?”
顾静看着顾桑的眼睛,抿了抿唇:“对,我想嫁的人是高公子。”
顾桑:“……”
顾静小声道:“我觉得三妹妹遇到喜欢的人,定也会去争取的。”
“可家中与你议亲时,你并未争取,而是默认了家人的做法。”顾桑无语道。
她是不能理解明明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何非要去过吃糠咽菜的清苦日子。
顾静低垂着脑袋,神色忧伤道:“当时,我不敢,也不确定。”
顾桑问:“后来如何确定了?是高知远对你表白过,还是送过你什么礼物?”
顾静眸色动了动:“他说他心悦我,但他也说,自己配不上我,自知两人有缘无分。我便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
“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可你知道他家中具体是何情况?难道只要相爱,就够了吗?”
顾静不理解:“难道不是吗?”她以为顾桑定会支持自己。
顾桑:“……真是单纯(蠢)的很。你总不可能让娘家帮你养男人,养的好倒也罢了,就怕养出仇,哪个男人受得了被人戳脊梁骨说是吃软饭,靠妻子娘家养活?”
古代男权思想严重。
吃软饭,还不如上门当赘婿。
固然顾显宗也曾靠过施氏母家,但养活自己可不是靠施氏母家。
顾静没想到顾桑能如此直白的说出养男人这种话,小脸霎时就红了。
好半天,才没什么底气地反驳:“我也可以养家。”
顾桑看了一眼娇滴滴的顾静,并不觉得她能受得了生活困顿的苦楚:“靠你的绣活儿?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就是没日没夜的刺绣,也过不上你现在百分之一的好生活。”
“堂姐,你既与我说了高知远的事,一是信任我,二也是想知道我的意见。”
“那我便说说。”顾桑吃了块西瓜,继续道,“其实,我倒觉得严朗未必不是良配。人只有在吃喝不愁的情况下,才有心思和精力爱你,呵护你,在意你的喜好,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才能陪你风花雪月。当吃饭都成了问题,甜言蜜语,几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能填饱肚子吗?”
“就好比,严朗觉得自己和表弟唐突了我们,第二日便能携礼登门道歉,规矩礼数做足。如果昨日唐突我们的是高知远,他有银钱买礼物,穿着体面来赔礼吗?”
顾桑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犀利现实,打破了顾静美好的少女情思,顿了片刻,放缓语气道,“堂姐如今一门心思扑在高知远身上,莫不如我们寻个时机,去瞧瞧他家的情况。他在你面前或许会伪装,但在家人面前,总会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顾静愣愣地望着顾桑,好半晌才说:“去他家?”
顾桑敲了敲顾静的脑门:“就偷偷去看一眼。”
第84章
且说雍州这边, 顾九卿一入城门就被人盯上了。没办法,顾九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里的焦点,他仅仅是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 就被蹲守在城门口的暗探察觉了。
城内隐藏着无数鹰爪探子作为吕康二人的耳目,尤以城门口查探甚严, 但凡有异常者踏入雍州,就会被立即禀告于吕康二人。
顾九卿则是因为太过貌美,美的太过异常,而入了探子的眼。暗探中不乏谄媚阿谀之辈,这种巴结讨好主子的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雍州城内谁不知道吕良史好色, 不欲被吕良史盯上的好人家,都是千方百计地掩藏家中女子的美貌。
吕良史猎艳无数,普通的姿色早已入不了他的眼。当探子们绘声绘色地描述顾九卿何等神仙姿色, 早就被勾起了心思。
得知进城的美人儿竟是从燕京来的官宦之女,吕良史惊问:“你说是谁?”
探子回禀:“顾侍郎之嫡女,顾九卿。”
入城的路引文书,有其身份证明,不难查探出。
顾九卿本就要用这个身份,在雍州城搅弄风云,自不会乔装伪造。
旁边的康守义道:“此女,曾与康王订过婚, 后又被康王退婚。”
“入了本官的地盘,任他是龙都要老实盘着。”吕良史色欲熏心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抹狠色与得意,“就是燕京来的六皇子此刻都老老实实呆在太守府,仰着本官鼻息过活, 本官还怕一个美人儿不成?就是皇帝老儿的女人,来了雍州城, 本官也照睡不误。”
“去将顾九卿绑过来,本官倒要瞧瞧是不是名副其实?”吕良史自是听过顾九卿的传闻,最近还听说过顾九卿遇悍匪的传闻,他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烈性的美人。
越烈的女子,越有征服欲。
探子跪在地上,惶恐道:“属下们跟丢了。”
“什么?”吕良史拍案大怒。
康守义打心底看不起吕良史这种整日将裤腰带别在女人身上的人,暴躁不满道:“正事要紧,别为个女人耽误正事。”
吕良史踹了探子一脚:“滚,三日内将顾九卿给本官抓过来。”
吕良史掌控地方官吏,康守义手握雍州兵权,一个是好色贪官,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叛将,两人朋比为奸,共谋造反大计。
康守义道:“如今粮草尚不充足,趁朝廷还未增派兵马,邻近州县未曾反应过来,依旧大量增收粮食。”
吕良史说:“粮草的事,我想办法。不过,以雍州现在的兵力,你有几成把握?”
“我们还有退路吗?”康守义讥诮反问。
“都怪陈谨之,要不是他告发,我们还能准备的更充足些。”吕良史愤怒道,“朝廷没有动静,定是不明六皇子的真实情况,这为我们赢取了一些时间。当日抓获六皇子时,逃走的那名漏网之鱼,肯定还躲在城内,未将六皇子的消息送出去。”
曾经默默无闻的六皇子,竟得了魏文帝重用,连尚方宝剑都赐下了。
“传递信息?进了雍州的人,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康守义看了一眼木架上的尚方宝剑,面色一狠,“扯旗之日,就拿六皇子的人头祭旗。”
殊不知真正的六皇子并不在太守府,被囚禁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原本方诸先抵达雍州,暗中探查城内的情况,司马睿因偷偷找寻坠崖的顾九卿耽搁了些时日,比方诸后到几天。两人会合后,方诸便将获悉的情况详细告知,司马睿得知雍州官员几乎全部唯吕康二人马首是瞻,顿时气愤不已。
但是,也有些面服心不服的官员,不得不屈服于吕康二人的淫威。方诸献策,可试着将这部分官员策反为己所用。
忠奸未定,不便泄露真实身份。
他们便伪造了身份,结果出师不利,没想到第一名选中的官吏是个极其奸诈伪善之徒,察觉出他们的真实意图,假意流露出自己对朝廷的忠心,只是家人被吕康二人胁迫不得不为其所驱使,双方几次试探往来后,此人竟在司马睿喝的酒中下了药,方诸来不及阻止,司马睿晕头转向就被那人哄得道破了身份。
好在司马睿神志不清,口齿也不甚伶俐,并未确凿说出自己就是六皇子,让方诸有机会稍加补救。
然后,司马睿的侍卫刘尚就成了假的六皇子,与方诸一起被抓进了太守府。
刘尚是司马睿的近身侍卫,司马睿的事大多知道,又有方诸从旁点拨,吕康二人便被暂时糊弄了过去。
当日保护刘尚这个假皇子的侍卫都被康守义除掉,唯有交换身份成为‘刘尚’的司马睿逃了出去。
整日东躲西藏,在吕康二人的搜捕之下,如过街老鼠一般,客栈不敢住,也出不了城,只敢躲藏在废弃的民宅废墟,心惊胆战地躲避追杀。
可以说,司马睿从未如此落魄过。即使,他曾经不受重视,也没有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追杀过。
浑浑噩噩了躲了十来天,简直同臭要饭的无异。
当顾九卿出现在眼前时,司马睿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狼狈逃命的日子里,全靠对顾九卿的思念硬撑着。
顾九卿坠崖生死未知,在康王为起要死要活时,是他先找到了顾九卿,就在离京五十里外的一处渔民家中。
皇命令他不敢久呆,得知顾九卿平安,便将秘密前往雍州的事告知了顾九卿。
顾九卿说,如果有机会,我便去雍州一趟。
司马睿高兴不已,但未昏头,只道:“雍州局势凶险,九卿留在燕京养伤,等我回来即可。”
顾九卿没有说话,他以为自己打消了她的念头,便没有放在心上。
前往雍州的路上,得知康王退婚的消息,他高兴的简直快要疯了,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进入雍州,直至逃命,也是顾九卿支撑着他。
狂喜过后,便是担忧害怕。
“雍州危险,你不该来,不该来的。”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司马睿脏污的脸:“此地有位故人,我来探望。”
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陌花。
陌花立即会意,从木匣中掏出一方纯白绢帕,递给司马睿,本意是让他擦脸,结果司马睿直接将绢帕收入了怀中,咧嘴笑的像个傻子。
顾九卿面上一派云淡风轻,陌花陌上简直没眼看。
司马睿偷偷瞄了眼顾九卿的脸色,见她没有丝毫不悦,乐得更开怀了。
顾九卿性子清傲内敛,不会直白表达情意,但他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的是为故人来雍州,实则就是为他而来。
顾九卿并未下榻客栈,而是安置在一处民宅。
待司马睿洗漱换衣后,方具体问了司马睿进入雍州城的遭遇,得知方诸是为了救司马睿而被困太守府,顾九卿眉头微微一皱。
其实,这些情况,早在顾九卿踏入雍州城后,便已知道的一清二楚。
让司马睿重诉一遍,不过是为了让他知晓的信息过个明路罢了,毕竟他是一个闺阁女子的身份,耳目怎能如此通天。
顾九卿问道:“方诸意欲拉拢的官员名单呢?”
“在这儿。”司马睿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见顾九卿没有伸手接,他讪讪地将纸放在桌上,“有点脏……”
顾九卿吩咐陌上准备纸笔,重新誊抄了一份。
一手簪花小楷,极为漂亮。
司马睿看的不禁痴了。
字好看,写字的人更好看。
“上面的官员重新摸一遍底。”顾九卿将名单递给陌上,便让他出去了。
司马睿并没出去。
顾九卿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累了,还请殿下移步。”
司马睿回过神,不舍道:“我马上出去,你好生歇息。”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必是困顿疲累。
司马睿转身打开房门,正要踏出去时,背后又响起顾九卿的叮嘱:“避免暴露身份,殿下切勿随便出门,否则,方诸和刘尚的牺牲将会功亏一篑,殿下也必有性命之忧。”
“我知道轻重。”司马睿回头道。
烛火的映照下,司马睿似乎觉得顾九卿眼神温柔了几分。
“殿下不方便做的事,我可代殿下分忧。”
九卿在关心他,要为他分忧解难。
司马睿心里都飘飘然,出门的脚步都变轻快了不少。
顾九卿看了一眼离去的司马睿,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抬手取下头上的白玉发簪,置于掌心。
顾九卿端详片刻,收手握紧发簪,狭长的凤眸陡然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切,都该快了。”
高知远在麓州城一家官学读书,其住址不难打探,很快就被顾桑摸清了家里的情况,几口人丁,几口牲畜都摸的一清二楚。
高知远住在离城六十里开外的土伢村,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贫穷的村子,祖祖辈辈靠在土地里刨食过活儿。高家祖上亦是如此,高父这一代仍是如此。
高知远是高家最小的儿子,上有兄长和姐姐,从小表现出几分读书天赋,便被高父送去读书,想着小儿子能考个秀才,高家祖上就有光了。高知远自己也争气,前年考中了秀才,高家高兴之余又为生计发愁,读书的笔墨纸砚都需要银子,大儿子也需要娶妻生子,便让小儿子凭借秀才的身份找个账房先生做做,以缓和生计。
但是,高知远不愿意。
不只要考秀才,还要考举人,去燕京参加春闱。
高母最是宝贝这个老来子,自然是小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就将女儿嫁出去得了一笔远高当地嫁娶的聘礼钱,用这笔钱给大儿子娶妻成家,又给小儿子置办读书的纸笔,将等同于卖女儿的聘礼钱花的精光。
顾静得知高母没给女儿准备嫁妆不说,还扣了彩礼钱,着实吃了一惊。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夫家的彩礼,娘家便要为女儿准备嫁妆。
顾桑说:“高知远的姐姐是给人做了填房,嫁的是个年纪比她大了十多岁的鳏夫,家中还有原配生的三个儿女,最大的十来岁,最小的三两岁,嫁过去就给人当了后娘。”
为了让顾静这个不谙世事的单蠢姑娘认清现实,顾桑让流云将高知远姐姐嫁的夫家一并调查清楚了。
“嫁过去两年都没有生孩子,男方摆明了就是想给自己买个热炕头的媳妇儿,给自己的儿女找个伺候的老妈子。高家人明知是这种情况,仍然选择将女儿推进火坑,没办法,大儿子要钱娶妻,小儿子要钱读书。”
“听说大儿子还劝过高母不要将妹妹嫁出去当后娘,但实在拗不过高母。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高知远,好像就没为姐姐说过话。一屋子泥腿子,突然出个读书人,又有高母的宠溺惯爱,高知远在家中的话语权不低,但他有为姐姐真心考虑过吗?”
顾静心中有所动摇,但对高知远仍旧抱有希望。
她垂着脑袋,小声为高知远找理由:“读书人重孝道,他也跟兄长一样,不能忤逆家中长辈的意思。”
“不说高知远姐姐的事,就说高母此人,粗鲁恶俗,对大儿媳也不怎么好……”顾桑还想叭叭叭一堆高母的不是,但觉得自己磨嘴皮的功夫不如让顾静亲见来得更直官。
顾桑带着顾静偷偷去了离城六十里处的土伢村。
两人经常上街游玩,常氏也就没具体过问,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出了城。
古代治安不好,为了安全起见,顾桑将流云带上了,其他的小厮丫鬟则一个都没带。
要不是顾静实在傻的过分,顾桑才懒得管。
顾桑和顾静刻意做了一番伪装,卸下钗环华衣做村妇打扮,出了城又将马车换成牛车,流云则装扮成赶车的村民。
顾静怀着忐忑、好奇等多种复杂情绪,往高知远家中而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顾桑是对的,是她魔障了。
但还有另一个不甘心的声音对她说,她没有错,高知远值得她的喜欢,她喜欢的是高知远这个人,并非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或许有瑕疵,但不影响高知远的好。
见离麓州城越来越远,道路越来越偏僻,顾静忍不住道:“我们只带一个人,会不会遇到危险?”
顾桑挑眉:“这会儿知道危险了?真要是嫁进了高家,被欺负了,那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房不会同意顾静做出悔婚另嫁的蠢事,除非她跟家人彻底决裂,那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当顾桑察觉到顾静的决心时,便有意拉她一把。
因为,她发现顾静的决心和胆子,竟是自己带给她的。
牛车摇晃了大半天,顾桑感觉自己快要热死时,总算到了土伢村。
流云指了指村尾一家破旧的土瓦房:“三姑娘,那儿就是了。”
顾桑并未打村里走过,而是从村外绕到了村尾,刚藏好身迹,就听见破瓦房里传出一道极其难听的粗鄙骂声。
“一天天只知道把家里汉子往炕上勾的懒货贱妇,都快过了饭点,锅灶都是冷的,你想饿死老娘当家做主?”
顾静从未听过如此脏的话,彻底惊呆了。
高家穷的院墙都没有,土院坝外面用一圈木头桩子连起来,就算是当做墙挡了挡。
木头桩子矮的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破屋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大肚婆妇人正在费力地搓洗脏衣服,又累又热,时不时揉揉酸疼的腰。
妇人极为年轻,却满脸疲惫,毫无血色,很明显是怀孕的大儿媳。
站在门槛叉腰谩骂的老妇便是高母,高知远的老娘。
年轻妇人被骂的极为难堪,气得手都在抖,却始终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开口反驳,婆母将会骂的更不堪,什么污言秽语都能骂出,甚至会持续到公公和丈夫回家为止。
今日,丈夫和公公出门帮人做工,家里只有她和婆母。
大儿媳撑着腰起身:“我去做饭。”
高母一脸刻薄寡相,呸道:“衣服谁洗,难不成让老娘洗?”
高母看不惯大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对大儿媳甚是讨厌,逮着大儿子没在家的机会,故意挑刺磋磨儿媳,完全不顾媳妇怀了身孕。
这明显就是无理取闹。
大儿媳低头道:“娘,我怀孕了。”
高母瞥了一眼大儿媳圆滚滚的肚子,鄙夷道:“就你这不争气的肚皮,怀的又不是大孙子,八成是个赔钱货,矫情什么!”
大儿媳忍不住哭了,就在她以为要被高母欺负死时,备受高母喜欢的小叔子回来了。
高知远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手里拎着两个包袱,一出现在木头桩子外,高母立马就换了一副嘴脸,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儿怎么今日回来了?”高母看见高知远体面亮堂的新衣服,将小儿子衬得越发俊,忍不住夸赞道,“这身衣服真好看,尤其是我儿穿上真体面。”
高知远笑道:“娘,这是儿子在学堂的同窗好友所送,儿子便想穿回来给娘瞧瞧。”
听得此话,顾静眼睛瞪得更圆了。
这分明是高知远用卖画的五两银子给自己买的新衣。
高母一边夸高知远人缘好,一边将高知远包袱里的脏衣服甩到盆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