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胸,又看看顾九卿的,似乎在比对大小。
毕竟顾九卿比她大两岁,吃穿都比她好,照理也该发育的很好。没想到竟是比她这个刚发育的小馒头还要小。
大家通常被顾九卿的容颜和周身清冷似仙的气质吸引,自然鲜少关注顾九卿的身材,而且,人们一般都默认,这样貌若天仙的神女自当同狐媚子区别开,不需要有妖娆妩媚的身材。
顾九卿自是觉察到顾桑耐人寻味的目光,他沉着脸拢好衣服,懊恼自己就该在顾桑爬上床时将她踹下去,更不该贪恋少女柔软的身体抱着她睡觉。
他下床穿衣,脸色黑的如滴墨。
顾桑心思转的快,觉得是自己刚才的举动让顾九卿感受到了冒犯和侮辱,她小声说道:“大姐姐,其实没什么的,大姐姐长得好看,又会弹琴下棋,又会作诗论佛,只这一点不足早就被掩盖了。何况,这种事本就存在个体差异,错过了第一次发育,还有第二次,生儿育女时就是第二次机会……”
顾九卿系好系带,猛地回头看向顾桑,那锋锐如刀锋的目光逼的顾桑往床角缩了缩,顾九卿低冷的声音似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再说一次。”
“不说了,不说了。”
顾桑心中一紧,摇头如拨浪鼓,越发坚定顾九卿是恼羞成怒,越是在意的事越是用愤怒掩藏,她将身子佝起,尽量让自己的胸显得不那么明显,免得刺痛顾九卿脆弱的神经。
虽然,自己的胸也不是很大,正处于发育的阶段,但未来可期。
女主却是近乎于平胸。
这……莫不就是女主不喜男女太过靠近她的原因?女主看似清绝孤傲,实则内心深以此自卑。
然而,顾九卿却被她幼稚的动作气笑了,她以为他生气的点是胸的问题?确实是胸的问题,但却不是她想的那般。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说她聪明,可面对这般事实她却没怀疑他的身份,说她愚蠢,可有时的表现又太过聪明。
要不就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却装作不知?
顾九卿心中猛沉,忽的欺身上前,一把扼住顾桑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将其捏碎:“方才之事……”
“大姐姐,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啊。”话没说完,手腕又是一阵剧痛席来,顾桑忍不住叫出声,晶莹剔透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的,她委屈至极,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小胸,平胸都是正常的事,又不是只有男人才是平胸。大姐姐,你真的没必要太过在意此事。”
顾九卿骤然松开她的手:“正常?”
顾桑揉着手腕,说:“对啊。大姐姐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吗?”
真别说,顾九卿还真不清楚。在他的认知里,女人有胸,男人没胸,凭借这一点便可识破身份,是以扮演女子时,在这个问题上颇让他苦恼。
幸亏顾九卿的年龄不大,可归结于发育较缓上。
而顾桑有剧情先入为主的观念,满脑子都是女主要当女帝的想法,怎么都联想不到作者笔下的女主竟是男的。怕是没见到男女之间最本质的差别前,她都想不到这方面。
某种程度上,她是被已知的剧情禁锢住了。
顾桑转头看向窗外,脸上一喜,快步走过去推开窗,一眼望出去,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飘飘洒洒,美丽极了。
虽只是零星小雪,还未雪压枝头,但足以让顾桑惊喜和兴奋。
她回眸,冲顾九卿弯唇一笑:“大姐姐,下雪了。”
话音方落,她又伸出手接雪,纯白的小雪花融化在柔软的掌心,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片冰凉的水痕。
顾九卿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雪来的快,也去的急,还没吃完一顿早饭,就悄无声息地落幕了。雪化无痕,天上地上已不见白雪的踪迹,仿佛晨起那场短暂的初冬之雪只是人们的错觉,亦或只是送来冬的气息。
顾桑撑着下颚,拨弄着碗里的鸡丝粥:“还没看够呢。”
顾九卿慢慢抬眸:“有的是机会。”
顾桑暗自惊讶了一番,本没期待顾九卿会搭理她,没想到女主竟回复了她,是不是代表早上的事情暂且翻篇。
她眉眼弯弯一笑:“大姐姐说的对,冬天都来了,下雪的机会还会少吗?”
司马睿连夜回京了。
昨晚歇下不久,司马睿收到京中来信,事关一桩骑马踩踏命案。若是普通命案尚可拖一拖,或是交由手下人查办,偏偏肇事者是太子母族之人,死者家属击鼓鸣冤告到京兆府,此案一夕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司马睿断定这很可能是针对太子的阴谋,必须回京亲自处理。如果处理的好,自是对他有利,一旦处理不好,他的处境堪忧。
搞不好京兆府这个苦差都没了。
司马睿本想跟顾九卿告别,只是不忍扰了她的清梦,便无声无息地趁夜离开了。
司马睿将亲信刘尚留下保护顾九卿的安全,听完刘尚的禀告,顾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早没见着你家殿下对我大姐姐献殷勤呢?”
她还暗道奇怪呢,昨夜降了温,今早又下了雪,依着男主的性子肯定会第一时间过来对女主嘘寒问暖,什么昨晚睡得可好可冷,什么今早雪景如何如何,什么早膳想吃啥之类。
顾九卿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顾桑,也不多言。
只是顾桑这番话落在刘尚耳中,只觉得顾桑阴阳怪气好大一股陈年酸醋味儿。
陌花过来禀告道:“大姑娘,车马已备好。”
一夜之间由秋入冬,气温骤降,薄薄的秋衣已不足以抵御冬天的寒冷,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衣棉裤。
顾九卿身有寒毒,最是受不得寒气,自也换上了厚衣,甚至连狐裘都围上了,已然是过冬的征兆。白衣斗篷,再配上白色的狐裘,整个人仿佛映入一片纯白的世界。
气质高冷不可攀,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外。
即使戴上帷帽,依旧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一对路过的夫妻,其中的男主人竟看的走不动道,被凶悍的媳妇揪着耳朵骂骂咧咧的走远。
果然不论哪个时代,或含蓄或开放,男人对美女的欣赏都是一致的。
女主漫漫若仙,身后的顾桑则冻如老狗,一出客栈,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她以为只在静安寺小住几日,只准备了几套秋天的衣裳,根本就没准备御寒的冬衣,原本这趟江城之行也在她意料之外。
她觉得游说能人辅助司马睿这事,以女主的戒备心肯定会防着她,哪儿知道女主竟不惧她知道。
秋葵搓着手凑了过来,将顾桑冻得冰凉的小手捂在怀里:“姑娘,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姑娘受冻了,等会儿奴婢去成衣铺买两套厚的冬衣。”
顾桑抖着唇点点头:“你也添两件。”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得顾九卿不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还不快点!”
顾桑抬起头,就见顾九卿放下车帘,连带那张不耐的脸一并隐没于车厢内,她应了一声,小跑过去钻入马车。车帘掀开又垂下,带着她身上的湿冷气息侵袭入车厢,顾九卿皱了皱眉,面色不虞,倒也没多说什么。
真是喜怒无常,怕是比六月善变的天气还要善变。
顾桑暗自腹诽。
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倒底是暖和了些。
顾桑对顾九卿笑笑,自顾忽略了顾九卿的冷脸,她现在处于快要冻死的状态,脑子转不动,不想伺候某人的心情了。
“先去成衣铺。”马车行驶间,顾九卿忽然对车夫吩咐了声。
顾桑脱口问道:“大姐姐要买衣服吗?”
顾九卿眼皮微掀,嗓音淡然:“不是我。”
“那就是我了。”顾桑指着自己,顿时眉眼弯弯道,“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好喜欢你哦。”
好在理智尚存,要不然她真想扑过去给顾九卿一个大大的拥抱,顺带附赠几个香吻。
少女乌漆的眼瞳亮晶晶的,仿佛星空中最璀璨的两颗星,细如葱根的手指白生生的,娇俏地指着自己的脸,尽显少女特有的纯稚娇憨。
绵薄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纤细的皓腕,莹润的肌肤遍布的淤青痕迹触目惊心。
那是他的杰作。
他不觉愧疚,反觉有趣。如果少女的身躯全染上这种淤青,留下属于他的这种印记,又该是何等光景。
平静沉闷的胸腹血液仿若投下了一颗沸石,冷却的血液似乎瞬息热了起来。
趋至沸腾,发酵,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冲破凝滞和束缚,喧嚣而出。
他想做些什么,或是证明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做,不该生的或者已经生出的某种东西终被压制。
真正的情绪被他掩埋,面上不动声色,他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裙踞,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一切复归平静。
顾九卿眉目低垂,轻呢的声音低若不可闻:“喜欢我?”
假的吧。
小镇上的成衣铺款式老气陈旧,料子也比不得盛京的质感,好在保暖是够了。
顾桑看着壮如熊的自己,再看通身华贵哪儿哪儿都透着美感的顾九卿,觉得顾九卿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还是毫不起眼的那种。
果然马靠鞍人靠衣,穿着粗布劣质棉衣,将她清秀甜美的颜值降低了好几个层次。
但她倒底对美丽的追求没达到苛刻变态的地步,做不到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老老实实地穿着臃肿的冬衣。
从成衣铺出来后,直奔目的地——方诸的家。
小镇最偏僻的北边,一处狭小的院落,被篱笆环绕,四四方方,院内干净,有菜地有鸡鸭,很有陶渊明笔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惬意气息。
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头戴毡巾,俨然一副乡野庄家汉的打扮,他握着锄头,专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就连篱笆外来了人,似也没察觉。
顾桑没看到其他人,便道:“这就是方诸吗?”
这跟想象中的方诸不太一样,并没有那种隐士高人的风范,不过人不可貌相。
刘尚回道:“是他,只是此人比较难搞,功名利禄没一样能打动他。”不管六皇子许诺什么好处,方诸都不为所动,好似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可又会为了几文酒钱,在市集上与人争论不休。
司马睿原本以为方诸欺士盗名之徒,没什么真本事,可与之对弈几局,被其掌控棋盘全局的高超棋艺所震撼,走一步窥十步,棋艺之精湛,让人叹为观止。
这样擅布棋之人,绝不是无能之辈,或真可助其成就一番事业。
方诸锄着地,头也不抬:“说了多少次,你就是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未必赢得了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来烦我!”
“哦?”顾九卿站在篱笆外,手握暖炉,低笑了一声,开门见山,“依方先生之见,六皇子当真不值得先生倾囊相助?还是先生觉得,六皇子这一方天地不足以让先生施展抱负和才华?”
方诸一愣,抬起头来,没想到来者竟是一名女子,更没想到这名女子竟能直指他内心的忧虑,他确实看不上六皇子,甚至放眼整个朝堂,都没有那个值得他肝脑涂地的名主,不论是太子,康王,贤王,以及朝中诸多能臣,大多都是为了皇权满足自己的私欲和权力欲,而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似回想起了什么,方诸一双湛黑的眼睛倏尔迸射出摄人的光亮。早年间的某个人物倒是符合他的治世理念,可那人太心慈,没有熬过权力倾轧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如今再不可闻。一声惋叹,眼中的光芒归于寂灭。
他道:“姑娘既知,便知方某心意已决,六皇子的说客当不得。”
顾九卿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手炉,淡声道: “先生曾对六皇子所言,若能胜过你手中棋子便可出山,不知可还算数?”
方诸不是言而无信之辈:“自然。”
“先生未说不能找人替代,此局便由我代六皇子向先生讨教。”顾九卿嗓音淡淡,面上一派风轻云淡。
方诸:“你?”
顾桑眯了眯眼,在旁边轻飘飘插了一句嘴:“方先生可是怕输?毕竟……若让人知道先生输在一个女子手里,说出去不太好听。”
方诸对自己的棋艺引以为傲,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知是激将法,仍是扔了锄头,眼一瞪:“笑话!我会怕一介女流之辈!”他看向顾九卿,又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厉害到哪儿去?”
殊不知方诸犯了同六皇子一样的错。
顾九卿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顾桑,狭长的凤眸半眯起,眸底掠过一抹冰凉之意:“轻敌,乃兵家大忌。想来先生不喜兵书,只是兵法谋略向来相辅相成,且不知……”
略顿,顾九卿忽而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先生不擅兵法,亦没什么。”
若非场合不对,顾桑真想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女主绝对当得起老阴阳家的称号,兼睚眦必报。
方诸脸色都快青了,再看顾九卿,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却硬生生让他品出了脊背生寒的错觉,眼前的女子眸眼漆黑,黑的恍若深渊,隐透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小觑。
即使有所收敛,那也是凌驾于一切的强大威压。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气势,正常吗?
当与之对弈时,顾九卿闲庭落子间的布局更是有一种吞吐山河的气势,让方诸为之震撼。
白子落定,胜负已分。
顾九卿道:“先生,承让了。”
方诸执着黑子,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上举棋不定,他将眼睛睁到最大,不认输地将黑子放在可以放置的空位上,试来试去,像是完全忘记了落子无悔的规矩,然而他发现每一步皆是死棋,每一步皆无法起死回生。
方诸死死地攥着黑子,颓然靠在椅上:“你赢了。”
下棋前,自己仗着对方是女子放言要让几子,着实显得滑稽可笑。
顾九卿:“三局两胜,还有两局。”
第一局就输的这样难看,后面还有赢的机会吗?
方诸不甘就此认输,直起身体,如临大敌,再不敢生出懈怠轻视之心。
室内以棋局为战场,重新展开激烈厮杀。
顾九卿和方诸下棋时,不许任何人在场,顾桑知道赢棋的是女主,对里面的战况不太关心,在院里随便溜达起来,一会儿扯几片菜叶子喂鸡,一会儿去看看方诸的菜园子。
陌花和陌上清楚自家主子的实力,也不太关注。秋葵对棋不感兴趣,乐得跟着顾桑打转,唯有刘尚惦记自家殿下的正事,死盯着紧闭的木门,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一定要让大姑娘赢,大姑娘一定要赢……”
刘尚叨叨不停,顾桑听得不胜其烦,她摘了一把青菜,在刘尚眼前晃了晃:“刘侍卫,听过事与愿违这个词没?”
刘尚反问:“三姑娘何意?”
顾桑笑着说:“就是你越想什么事,越不会如你的意。就像你刚才一个劲儿说着要让我大姐姐赢,实际上就是咒我大姐姐输,大姐姐输了,你家六皇子就没法得偿所愿,可就是刘侍卫办事不力,搞砸了六皇子的事。”
“你胡说。”刘尚被顾桑一通歪理气得涨红了脸,倒是闭了嘴,转身坐到院里的石凳上。
“刘侍卫,你知道六皇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大姐姐吗?”顾桑看了看刘尚,随口问道。
刘尚以为顾桑像以前那样逮着机会找他打听六皇子的事,冷冷道:“主子的事,下人如何清楚?三姑娘只需知道我家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心意相通,旁人再难插足。”
顾桑捋着菜叶子,莫名笑了声:“好一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
刘尚皱眉,想说什么,顾桑却已转身,拿着菜叶子去喂鸡。
半个时辰后,方诸再次认输。
“是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顾九卿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起身,对着方诸躬身一拜:“我向先生保证,先生他日定不悔今日的决定。”
方诸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看着一个女子对他行的却是男子之礼,心中俱震。
半晌,才道:“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变。”顾九卿抬眸,目光深邃幽远,“这是先生想要的。”
这也是顾九卿想要的,但他想要的终归跟方诸要的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求同存异。
方诸眼中再次迸发出惊人的光亮,转瞬即逝,嘴唇动了动:“你,你为何不是男子?”
顾九卿薄唇紧抿。
方诸又问:“为何要帮六皇子?”他想说的是,六皇子配不上她。
“这是我的私事。”顾九卿说,“只要先生记得,今日是因何而做下决定,九卿便不胜感激。”
方诸疑惑地看向顾九卿,想要说什么,却听得顾九卿道:“还有一局,先生请。”
“连输两局,胜负已定,最后一局已无意义。”方诸已经没了胜负欲,丧气摇头道。
顾九卿捻起一颗黑子,说:“凡事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未能有其它变数?”
这一局,方诸执白子先行,顾九卿执黑子紧随其后,结果竟是方诸险胜。
方诸看着棋盘上逆转的棋局,怔愣了良久,似完全没想到自己竟以一子险胜。
直到顾九卿走出门,对着最为关心结果的刘尚说‘三局两胜’,方诸才回过神,确信自己当真扳回了一局,但输就是输,自是要履行承诺。
“不日我便进京。”
顾九卿点头:“先生是重诺之人,我在燕京静候先生佳音。”
等顾九卿一行人离开后,方诸复盘最后一局,反复回忆顾九卿的每一步棋路,才发现顾九卿的恐怖之处,让子了无痕迹。对弈过程中,他竟毫无察觉。
三局两胜,不过是让他输的不要太难看,顾九卿给他留了面子。
拥有这般诡谲心思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刹那间,方诸通体发寒,浑身如浸入了冰水中,忽然觉得前路凶险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返京途中,顾桑和顾九卿相安无事,没再出现什么状况以外的事,一路平安抵达燕京。
路遇一间杂货铺,顾桑眼眸一亮,顿时被吸引了进去。
顾九卿不感兴趣,本不想踏足,然看着那抹身影,他略踟蹰了会儿,下了马车。
铺子里摆满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尤其是靠门处架子上一排排形态各异的陶瓷娃娃,或憨态可掬,或捧腹大笑,或扮鬼脸,栩栩如生,煞是可笑。
顾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每个瓷娃娃都精致漂亮,各有各的特色,实在不知该如何选择。
顾九卿眉间略有不耐:“还没选好?”
“嗯,我觉得每个都挺好看的。”顾桑左右手各抱着一个陶瓷娃娃,又不舍地看着架子上的,“要不全买回去?”
顾九卿盯着她的眼睛,略微颔首:“可。”
“还是算了?”
就在她纠结时,顾九卿忽的走近,顾桑下意识退后两步,后背几乎抵在货架上。
只见一只白皙的手越过她头顶,指着旁边一个咧嘴大笑的瓷娃娃。
“就它,笑得像你。”
这趟静安寺之行,前后离家约半月之久,顾九卿常年如此,施氏对此倒没觉得什么,只是顾显宗颇有微词,晚饭间多喝了几杯酒,酒劲儿上头端起父亲的架子,训了顾九卿几句,倒底有些惧怕这个嫡长女,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见顾九卿完全不搭理他,深感自己这个父亲当得毫无威信,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顾桑。
顾显宗斥道:“还有你,成天往外疯跑,哪儿有半点姑娘家的模样?”
见顾桑埋头饭碗只顾吃,与顾九卿优雅的用膳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顾显宗气性更甚,“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仪态全无,同乡野疯丫头无异,以后嫁得出去才怪!”
顾桑:“……”
过分了,这纯粹是迁怒,还带人身攻击。
她虽及不上女主,但也不至于被贬的一无是处。
饭都不让人好好吃,顾桑怒了,豁地抬起头:“就算……”
顾九卿面无表情地看向顾显宗,打断了顾桑的话:“嫁不出去,我养着便是。”
顾桑愣住。
女主要养她?
第27章
顾显宗亦是一愣, 随即怒道:“成何体统!她要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你还能养她一辈子?”
顾九卿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顾显宗气不打一处来:“胡闹!你见哪家嫡长姐是你这样当的,纵容庶妹罔顾纲常伦理……”
“行了行了, 两个孩子好不容易回家,就不能和和睦睦地吃顿饭?”
施氏也动了气, 女儿是她的底线,她可以忍蒲姨娘那个狐媚子,却容不得亲女受半点委屈,她撂下筷子骂道,“顾显宗, 我看你是在外面受了气,找不着面子里子,回来拿两个弱小的孩子撒气。”
早知道就不该请顾显宗过来用膳, 施氏本想着不能便宜慧心院的两母女,让父女俩多亲近些,结果却害得自己女儿被训。
施氏不在儿女面前留情面,着实下了顾显宗的脸子,顾显宗又将矛头转回顾九卿,气得口不择言:“好好的孩子被养的不亲父,你看看一个两个,哪个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我是说半句话都不管用,女儿的教养本是后宅妇人的分内之事,不敬长辈就算了,还被你养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现在不孝父,以后到了夫家也不侍公婆夫君, 你倒是会养女儿,会教女儿,教的好!!!”
一场挽回为父尊严的训女戏码演变成夫妻对战的大戏,顾桑瞄了眼顾九卿,发现顾九卿竟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添了碗参汤,想要劝架的念头被她吞了回去,默默地捧起饭碗,重新干饭。
施氏被气得狠了,冷笑道:“你只记得慧心院的那位是你女儿,自小捧着抱着生怕我苛待了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让顾皎在你背上骑大马,九卿是你的嫡女,又是长女,她长这么大,别说骑大马了,你抱过几回,又关心过几回,九卿都被你这样冷待,就更不用说丧母的顾桑了。
现在女儿们大了,喝了几杯酒,就想耍你老子的威风,端你老子的架子,早干嘛去了。”
“哼,我不跟你这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你就惯着她们。”顾显宗面皮抖动,气得甩袖就走。
施氏看着顾显宗的背影,冷笑了几声,字字尖锐道:“我的女儿,当娘的不疼着不惯着,难道还能指望她那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父亲?”
顾显宗背影略滞,走得更快了。
施氏揉揉眉心,气得胸口闷疼不已。
顾九卿放下汤碗,说:“母亲,何必呢?当不了顾显宗的妻子,只当顾夫人,当忠毅伯夫人不好吗?”
施氏没说话,倒是旁边的许嬷嬷道:“大姑娘,夫人都是为了你……”
话没说完,就被顾九卿不悦地打断:“我更希望母亲为自己而活,不为任何事而累心。”
就像他娘,那样温柔善良的女子,短暂的一生却被各种规矩束缚,总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只是委屈自己,最后又殉情而死。
夫妻是情,难道母子亲情就不值得她留念。
“九卿……”施氏愣愣地看着顾九卿淡漠的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顾九卿走远,施氏仍怔在原地‘为自己而活’,可她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女儿。
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走到施氏跟前,轻轻地握住施氏的手,将一只憨态可掬的微笑陶瓷娃娃塞到施氏手里,软声道:“母亲,大姐姐是心疼你,她希望你笑口常开,就像她替母亲选的瓷娃娃一样。”
施氏看着手中的微笑瓷娃娃,不怎么相信,却艰难道:“这是九卿选的?”
顾桑知道骗不过施氏,微微一笑:“准确来说,是大姐姐借我的手所选。回京时路过一家铺子,里面卖了许多新奇玩意儿,我想给母亲挑个礼物,但怎么也挑不好,是大姐姐从琳琅满目的物件里一眼就相中了它,我说,母亲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姐姐却坚持要买它。刚听了大姐姐对母亲的话,我才明白,大姐姐是希望母亲活的轻松自在,永远像这个微笑的陶瓷娃娃一样快乐。”
施氏攥紧瓷娃娃,感动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顾桑离开后,施氏将瓷娃娃紧紧地贴在胸口处,强忍的泪意缓缓从眼眶中流出:“我以为九卿不亲近我,是怨我曾经将她弄丢了,原来不是,她心里有我这个母亲,她心里是有我这个母亲的。”
许嬷嬷抹了抹眼泪,说:“夫人不是故意的,大姑娘是你怀胎十月所生,母女血缘亲情是断不了的,夫人当年为了找回大姑娘,受的累,熬的眼泪,吃的苦,不比大姑娘在外受的苦少。”
“总归是我的疏忽,如果不是我同顾显宗置气迁怒到九卿身上,她就不会跑丢了……”一想起当年事,施氏如鲠在喉,又悔又恨,后悔自己的意气之争,又恨自己,更恨顾显宗。
当时正值孔姨娘病故,施氏去问顾显宗后事如何处理,结果却看见顾显宗和蒲姨娘打的火热,半是嫉妒半是为孔姨娘不平,便同顾显宗大吵了一架,这才知晓顾显宗并非因为她这个人而求娶她,看中的只是她背后的施家。这个残酷的真相不亚于施家失势获罪的打击,一夕天塌地陷,在她和顾显宗冷战期间,元宵佳节不期而至,九卿吵着要去看灯会,施氏带她去逛灯会,心情却不佳,当九卿要买一只跟当年顾显宗送给她的相似花灯时,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大声骂了九卿。
几岁的小姑娘年纪尚小,只知道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却不知是什么问题。
“母亲,我只是想送你一只花灯,让你开心点。”九卿哭着跑开。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顾九卿就消失在人流中,等她回过神,怎么都找不见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