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不耐烦道:“知道了,让林少尹出面安抚闹事者,尽量别激化矛盾。”
“是。”
在司马睿迟迟想不到最完美的解决之道时,忽听闻方诸抵京,恍似看到了救星,忙道:“快将方先生请进来。”
方诸本就是他吸纳的谋士,自该给他出谋划策,正好趁机看出他的本事是否可堪为重用。
侍卫刘尚道:“方先生在私宅。”
“请他过来。算了,外面闹哄哄的,还是我去见他。”司马睿说完,从后门出了京兆府,立马拐去了私宅。
一通寒暄过后,司马睿将这桩命案的详情尽诉之。
方诸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马睿,看出他眼中的急切之色,只一句便直击要害:“且看殿下最不想得罪谁?也就是最不该得罪谁?”
司马睿疑惑不解:“先生何意?”
方诸道:“殿下之所以不知案子该如何定判,就是谁也不想得罪,世间安得两全法。两相其害取其轻,且看殿下想取哪边?”
顿了顿,又道:“当今皇上想要什么?太子和皇后想要什么?国舅爷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跟你想要的又有何相悖之处,又有何相通之处?”
司马睿皱眉沉思。
父皇想要的是贤名,也在意储君的声名,最宠爱的女人是宫中的华贵妃,可他跟皇后倒底是原配夫妻,太子又是他的嫡子,他自是不愿伤了和皇后的情分,当然就不会摆明自己的态度,让底下人去猜。太子和皇后估计同他一样左右为难,既不想寒了母族人的心,又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太子。至于国舅爷,自然最想保住小儿子的命。
如果依律判刑,太子和皇后便在国舅爷那儿有了交代,可推卸到他头上,自己跟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但也在太子和皇后那边落不了半点好。但最满意的可能还是他的父皇,他做了恶人,全了皇上和太子的好名声。
如果徇私轻判,就算保住了国舅爷的小儿子,国舅爷满意了,父皇怕是不高兴了。如果有心人恶意煽动舆论,是太子纵容母族戕害人命,不拿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命,太子和皇后也不会高兴,而他这个代京兆府尹从此也会在百姓中的官威大大受损,上次剿匪所累积的声名怕是也会付之东流。
权衡过利弊后,司马睿便知如何做,对自己最有利。
他心中豁然开朗,对方诸由衷的钦佩,真诚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方诸伸手扶过司马睿,笑道,“殿下本身聪慧过人,就算方某不提点,殿下也会想到这一层。”
太子是储君,离真正的帝位尚有一步,可这一步走的不好,便犹如天堑。
如今,这天下做主的是魏文帝。
皇子们的荣辱富贵皆系于今上一身。司马睿想要封王加爵,脱颖而出,最大的依仗不是太子,而是皇帝。
司马睿最需要的是皇帝的认可。
人有的时候,想要做什么,想要实现什么,必须要掌握话语权,而话语权是一个人的权力、势力,影响力带来的。一个势微的人再有想法,说的再有理,面对绝对的权利,也会变得无理、无力。
方诸多年前已经体验过,早已被现实磨灭了棱角。
司马睿见方诸态度恭敬,不似初见那般傲慢粗鲁,又见方诸褪去粗布换上青锦袄腰坠双穗条,精气神完全不同于乡野汉子,心下甚为满意,当即谦虚道:
“比之先生,我尚不及。九卿对先生颇为推崇,如果没有九卿,我便要错失先生了。”
方诸笑笑:“殿下过谦了。”
原来最先看重他能力的,也是顾九卿。
最后,又在方诸的建议下,李家人再次拉横幅围堵京兆府要求严惩凶手时,由司马睿亲自出面安抚受害者家属,并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既是京兆府尹,便是百姓的父母官,不论什么人犯法,都不能逃脱律法的制裁。
这一操作,自是让司马睿赢得了百姓的好感,但也有人存疑。当国舅爷的小儿子吴章被判处死刑时,百姓对他的话不再存疑,都说他是包拯化身的青天老爷,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当然,同国舅爷是彻底交了恶,要不是有人拦着,国舅爷当场就要找司马睿拼命。
皇上虽没明着褒奖,但司马睿面见圣上时,察觉到父皇对他的判处结果还算满意。
国舅爷和国舅夫人则哭晕在皇后面前,皇后又去找魏文帝求情,希望改死刑为流放,好歹保住侄儿的小命,魏文帝看着哭红了眼的皇后,叹息道:
“这是老六负责的案子,朕让他全权负责,可这孩子实心眼不懂变通,如果朕现在推翻案子改判,岂非自拆台子让天下百姓看了笑话,君无戏言,朕也无能为力。吴章那孩子,确实可惜了。”
吴章是国舅爷幺儿,被宠的霸道蛮横,纵马闹市,也不知毁了多少摊贩养家糊口的家当,惹了多少祸事,每回都是吴家人赔钱了事,下回依旧我行我素。没想到这回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人命官司,又被人恶意攀扯到了太子身上。皇后跟母族关系亲厚,是太子的一大助力,可这股助力若只会拖后腿,魏文帝便要敲打一番。
皇后甚感无力,她是陪着魏文帝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夺权之争,魏文帝当时是魏王,同那位主儿全无抗衡之力,可现今坐稳天下的却是当年被严重低估的魏王,他凭借的就是那副铁石心肠和骨子里的狠辣无情,外人眼中,魏文帝敬重她这个原配皇后,却把宠爱给了华贵妃,但她却一点都不嫉妒华贵妃。因为,她知道那份敬重有真的成分,而那份宠冠后宫的‘宠爱’却是虚假的。
皇后知道魏文帝的决绝,没再继续求情。
回了坤宁宫,皇后满脸疲惫地倚在贵妃榻上。
太子司马承见状,迟疑道:“母后,父皇他……”
皇后摇了摇头。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我去求求父皇?吴章毕竟是我表弟,他若没了,舅舅舅母指不定如何伤心?”
皇后直直地看向太子,目光逼人:“不可!你是太子,怎可为了杀人犯求情?”
太子道:“吴章表弟很可能是被人构陷,他马术精湛,控马术更是师从名师,不可能出现踩踏人命这种事。”
皇后揉着头说:“凡事都有例外。就算章儿是被人陷害,有证据吗?不论是京兆府,还是三司衙门,都要靠证据说话。”
太子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证据。
皇后又道:“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冲着你而来,你父皇焉能不知?之所以重惩章儿给李家一个交代,也是为了不牵连到你。你去求情,只会让你父皇对你失望。”
她没说的是,还有敲打吴家之意。如果真要深察,就不会只交给京兆府,事涉储君名誉,当由大理寺和三司揪出背后主谋。可,魏文帝没有。
作为魏文帝的枕边人,魏文帝的心思虽不至于全猜得准,但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派人告知舅舅舅母结果。”太子用力握拳,“这件事,儿臣会暗中调查下去。”
太子并非无知无能之辈,自他被立为储君,明枪暗箭便没少过。只是舅舅舅母待他亲厚,他便想为吴章表弟多争取一些活命的机会。
皇后欣慰道:“你知道就好。”
一顿,她看向太子,问道:“你觉得顾九卿此女如何?”
太子想起顾九卿弹琴那一幕,遂道:“才貌惊人,世间难得!”
“太后有意将她指婚给康王,皇上也有此意。”
太子抬头:“母后确定?”
皇后莫名笑了一下:“八九不离十。估摸着年头上,太后的懿旨就要下发。”
太后是念及康王到成婚年纪,当娶妻生子。可魏文帝就未必了,康王长得最像魏文帝年轻时,指婚之事,怕是另有深意。
太子顿了顿,说:“康王倒是好福气。”
闻言,皇后略有深意地瞧了一眼太子:“未必是好福气,你未来的太子妃也不差。”
轰动朝野的纵马踩踏命案终于结案,诸多朝臣对司马睿另眼相看,没想到这个名不转经不转的六皇子竟有魄力直接定了吴章死罪,腰板挺硬的,也不怕得罪国舅爷。谁不知道国舅爷护犊子成性,对自家两个儿子宝贝的很,原本大家就等着看国舅爷如何在朝堂上给六皇子使绊子,结果没过几天,吴章就在监牢里暴毙身亡,国舅爷悲痛之下竟吐血晕厥,平日里身体康健的人突然就缠绵病榻,动弹不得,每日汤汤水水都要人服侍喂食。
顾桑一边练字,一边竖着耳朵听隔壁施氏同顾九卿叙话,大多是施氏在说,顾九卿时不时回应两声。
听施氏说完了京中时下最热议的事,顾桑戳着笔尖,结合原书剧情,不禁感叹道:“男主不愧是气运之子,得罪了当朝国舅爷还没迎来报复,人家自个儿就病倒了。”
“再过不了多久,男主就该升官了。”
感慨了一会儿男主,顾桑就不再关心此事,反正男主搞事业大多都是顺顺利利的。
她埋头,继续同眼前的字帖作战。
隔间里,施氏继续同顾九卿闲聊,看着女儿那张又冷又美的脸,施氏在心里无奈叹息一声,又事无巨细地关怀了一遍顾九卿的衣食住行,接着拐到顾九卿的亲事上面,哪知道刚起了个头就被顾九卿堵了回去。
施氏拿着帕子捂了捂胸口,又无力又无可奈何:“母亲的意思是,先把亲事定下,过个两三年成亲亦可。”
顾九卿漫不经心地转悠着茶盏:“既不急于成亲,何必急于定下?”
施氏顿了顿,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九卿闻言一顿,眼眸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隔壁:“没有。”
施氏稍微宽心,想要说服女儿定亲,顾九卿却已是不耐:“许嬷嬷,母亲累了,扶她回去歇息。”
许嬷嬷看了看顾九卿,又看了看施氏:“夫人……”
施氏摆摆手,看向顾九卿欲言又止:“九卿,我是担心……罢了,你可知我为何着急你的婚事?”
顾九卿道:“知道,因太后寿宴献艺一事而起。”
“你既知道……”施氏豁地起身,睁大眼看着顾九卿,好半晌,才道,“你……你是个有主意的,母亲是拿你没办法了。”
说完,便颤巍巍地扶着许嬷嬷的手离开了。
施氏走到昭南院外,神色有些恍惚:“我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没走丢前,她一个笑我这个当娘的就知道她为何高兴,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可现在,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一概不知,就连她的婚事,我都做不了主。我这个母亲,当的真失败!”
许嬷嬷劝道:“姑娘家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思。”
施氏伤心道:“什么心思,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能说。我真想压着她直接给她定一门亲事,看她还能怎么办?”
气话归气话,倒底是清楚顾九卿的性子,真给她定了亲,也无法让她顺利出嫁,到时反而成了燕京的笑柄。
许嬷嬷一边扶着施氏,一边说着宽慰的话:“大姑娘生的这样好,又有满腹才华,虽性子冷了些,但心思通透,谁也无法真正算计到大姑娘头上,不论嫁与什么样的人家,都吃不了亏。”
施氏心里好受了些,只能安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
顾九卿掀帘入内,见桌边少女极为认真,唇角轻轻一扯,也不打扰她,径直坐到靠窗的小榻,顺手拿过那对瓷娃娃攥在手里,饶有兴致地把玩。
鲜亮的瓷器,修长白皙的手指,相得益彰。
顾桑甩着酸疼的胳膊抬起头,她看向顾九卿,首先入目的倒不是那对惹眼的瓷娃娃,而是那只白的晃眼的手,再是那张备受造物者偏爱的脸,任何时候看顾九卿,都是一种视觉盛宴。
她笑盈盈地走过去,将字帖递到顾九卿面前,一副讨要夸奖的乖俏模样:“大姐姐,我写好了,是不是比昨天有进步?”
顾九卿看一眼字,并没点评,而是转眸看向顾桑,伸手拍了拍塌边:“坐。”
顾桑依言坐到顾九卿身边,这才发现顾九卿手里的瓷娃娃,她眉眼弯弯道:“好可爱的娃娃!”
顾九卿摊开手掌,露出瓷娃娃的真容,他薄唇微抿:“喜欢吗?”
顾桑点头:“嗯,喜欢。”
他看着她,又道:“想要吗?”
顾桑摇头,一顿又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想。”
顾九卿攥紧瓷娃娃,说:“想的美,不给。”
顾桑:“……”
“不给就不给, 我自己买。”
顾桑一边故意哼道,一边扭身起塌,却被顾九卿一把拽住手腕, 不让她起身离塌。
顾九卿挑眉看她,轻哂:“急什么, 陪我坐坐。”
说是陪他坐坐,顾九卿手上一使力,就将顾桑扯得仰躺在榻上,她瞬间瞪大眼睛,顾九卿顺势在她身侧躺下, 将瓷娃娃塞在顾桑手中,轻飘飘地说:“躺着也行。”
顾桑低头盯着手上相互偎依的瓷娃娃,没再吭声, 攥着瓷娃娃的手指微微收紧。
两人同塌而卧,距离甚近,呼吸萦绕。
顾桑默默地转头看了眼某人垂在她脸颊的墨色长发,觉得有些痒,犹豫半晌,抬手轻轻将其拂开,虽有过和女主同床共枕的经验,再次同塌, 心里依旧别扭的不行。
小手指将瓷娃娃攥的越发用力,硬质的瓷器棱角咯疼了手而不自知。
顾九卿没说话,只安静躺着,她也就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
天很快黑下, 陌花进屋点燃蜡烛,烛光映着榻上相依的两道身影, 出奇的和谐,甚至透着一股子缱绻意味。
陌花看了两眼,蹙着眉退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桑实在受不了这种漫长的煎熬,转头见顾九卿双眼紧闭,呼吸绵长,似熟睡,她试探性轻唤:“大姐姐?”
顾九卿没回应。
“大姐姐?”
顾桑再次唤了一声,仍是没有应答。
“你睡了吗?”
她伸手在顾九卿眼前晃了晃,见顾九卿仍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轻吁一口气,遂轻手轻脚地爬起,就在她准备溜下塌时,顾九卿却‘嗯’了声,并睁开眼睛。
身子一僵,顾桑绷了一刻才回头,唇角硬生生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呵呵,大姐姐没睡着啊。”
顾九卿冷眼瞧着她:“陪我歇会儿,就这么为难你?”
顾桑讪讪道:“我是担心大姐姐冷,想给大姐姐拿件被子盖上。”
顾九卿冷笑一声,抬手摸了下额头,指腹一点薄汗立现。
入了冬,室内地龙便没断过。原本温度适宜,不冷不热,可同顾桑同榻而歇时,顾九卿只觉得身边的顾桑如碳炉一般散发着阵阵热气,便有些出汗了。
顾桑面露尴尬,一阵心虚:“原是我以己度人了,我以为自己冷,便以为大姐姐也会冷。”
顾九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吩咐陌花取件被子进屋,结果唤了两声都没人应声,他脸色一变,忽的将顾桑用力拽到身后,就在顾桑不明所以时,一道强劲的掌风突袭而至,顾九卿不避不让也不动,那道掌风在临近顾九卿面门时,又戛然而止。
“好胆量!”
来人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人,身材性感,风姿绰约。
黑衣女人一双冷媚的眼在顾九卿和顾桑身上打了个转,冷笑道:“好一个姐妹情深。”
话音未落,女人迅速出手,顾九卿似乎反应不及,也可能根本没打算出手,顾桑就被女人从顾九卿身后狠力拽出并扼其脖颈。
顾桑被掐的频频翻白眼,黑衣女人却只是看向顾九卿,语带嫉恨:“你就是顾九卿?”
顾九卿眸眼微沉:“正是。不知你是……”
黑衣女人一挑眉:“毒娘子。”
顾桑茫然,毒娘子是哪号人物?原书中好像没有提到过。
看这情况,这坏女人分明是冲女主而来,为毛要拿她当人质当威胁的筹码?再看女主这副镇定自若的面孔,哪像是受人威胁的模样。
顾桑火大的很,很想告诉毒娘子,你威胁错了人,甚么姐妹情深,都只是你的错觉。
奈何对方出手狠辣,她被掐的呼吸困难,完全发不了声音。
毒娘子显然是折磨人的个中高手,擅于掌控力度,既让她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又留有一丝余地,不至于立马丧命。
说不了话,顾桑只能寄希望于顾九卿,她费力转眸,眨巴着泪花慘兮兮地望着他。
那双会说话的杏眸无声地传达着:大姐姐,我好难受。
配合脸颊的一滴泪珠滑落,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顾九卿心口狠狠颤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不再看顾桑,他像是从来都不知道寡妇这号人物一般,声音极冷:
“毒娘子?听名号像是江湖人士,顾家乃朝堂权贵,从不沾染江湖,不知顾家何时同毒娘子结了仇,竟要如此对待舍妹?”
黑衣女人怨恨冲天:“我跟你们顾家本没仇,跟你顾九卿也没仇,但秦缺是我仇人,此仇不共戴天!”
顾桑心中哀嚎不已。
这都叫什么事,秦缺的事怎么都算不到她头上,再说女主和秦缺的关系,也就是女主琴技高超获得秦缺这个天下第一琴师的褒奖,并获赠一本琴谱罢了。
秦缺都是半截身体入土的白发老人,老人家活了半辈子该是最通透,也不知跟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毒女人有何仇怨?
顾九卿慢悠悠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向毒娘子:“来者皆是客,毒娘子不妨先放了舍妹,凡事好商量。”
“商量?”毒娘子扬手打翻茶盏,冷哼,“我可没想同你商量,你跟秦缺什么关系,他那么嗜琴如命的人,居然将世间仅有的孤本名谱送给你?”
顾桑听得一头雾水。
女主跟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关系?顶了天算有些师生情谊,要不就是忘年交。
顾九卿抿唇,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长睫遮掩下的眸光阴翳难测。
“名谱乃能者得之,关系乃知音相觅。毒娘子以为我们还能有何关系?不过同是惜琴爱琴之人。”
“知音?那就是志趣相投。”毒娘子咬牙切齿地看着顾九卿,一个没控制住手下使了力,掐的顾桑差点背过气,她使力掰着毒娘子的手,却丝毫撼不动。
窒息感如影随形,顾桑觉得自己再不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要挂了。
顾九卿扫她一眼,说:“再不松手,人就要死了。”
“死就死。”毒娘子嘴上这般说着,但见顾桑仅剩半口气,却是松了手。
顾桑身子一软,就要倒地,腰间却袭来一只手,是顾九卿扶住了她。他扶她靠在塌边,等她剧烈咳嗽半天,缓和过后,方又倒了杯水,喂她喝下,顾桑才觉得没那么难受,感觉自己得以重生。
“先歇着。”顾九卿说。
毒娘子冷眼瞧着:“都说顾家嫡女性情清冷,无一人无一事可入心,你对这位庶妹挺上心,倒教我刮目相看。”
顾九卿沉眸:“我不管你跟秦先生有何深仇大恨,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今后再有下次……”
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尽显。
毒娘子从不受人威胁,觉得京城世家女的威胁不过就是惩口舌之快。如果她知道顾九卿远在千里之外,却能将她囚困在沙漠叫天天不定叫地地不灵,满身毒药都不能让她脱身,估计就不会这般轻敌了。
“我毒娘子行走天下,恩怨分明,如果你告诉我秦缺那个混蛋的行踪,等我将负心汉千刀万剐,我自然不会找你们姐妹二人的麻烦。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以身试毒,尝百毒受尽痛苦,肠穿肚烂而死。”
“负心汉?毒娘子你又美又飒,秦缺一个糟老头子……”顾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开口道,“我见过秦缺,头发又白,脸上皱纹跟老树皮似的,你们相差也太……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你怎么会?”
“怎么不能?他……”毒娘子话说一半,忽的停顿,心道这两姐妹怕是不知道秦缺的真面目,顾九卿跟秦缺怕是当真没那种关系,她自然不会揭穿,遂咬牙道,“那是本娘子以前瞎了眼,现在我只要他生不如死。”
竟敢将她困死在沙漠,如此负心薄情之辈当诛。
毒娘子再次威胁顾九卿:“我没空跟你绕圈子,他在哪儿?不说,我就先拿你这好妹妹试毒了。”
说着,一个闪身就来到顾桑身边。
顾九卿说:“往岭南去了。”
毒娘子手下动作一顿,审视地看着顾九卿,似乎在确认话中的真假:“你们这些贵女最是清高,处处以风骨规矩标榜自身,你会出卖一个赏识你琴艺赠你名谱形同恩师的人?”
顾九卿淡淡道:“这不叫出卖,而是识时务。”
末了,又道:“毒娘子拿捏的可是我……”他一顿,转眸看向顾桑,幽幽道,“我最疼爱的妹妹的性命,我有的选吗?”
顾桑愣愣地看着顾九卿,心中存疑,女主真的已经拿她当最疼的妹妹吗?
“你要是敢骗我,我保证你比秦缺的下场还惨。”毒娘子似乎相信了,丢下一句狠话,跳窗出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顾桑确定毒娘子已走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个女人真跟秦缺那老头子有一腿?”
顾九卿扯唇道:“妹妹觉得呢?”
顾桑咕哝道:“我怎么知道,我跟秦缺又不熟。”
“我跟他,也不熟。”
顾九卿低眉,盯着顾桑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青紫红痕,转身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棕褐色药瓶:“活血化瘀膏,早晚一次。”
顾桑一愣,从镜中看到自己被掐的惨不忍睹的脖子,才知是给她用的伤药。
“谢谢大姐姐。”
她伸手接药,顾九卿略一抬手,便打开瓶盖,指腹往药瓶里一勾,勾出一点药,径直往顾桑脖上抹去。
清凉的药膏同肌肤相触,顾桑甚至能感受到清凉中的那一点温热触感,是顾九卿的指腹在她脖间来回摩挲。
顾九卿眼眸漆黑,神情极为专注。
顾桑没来由地心一慌,想要缩脖子,却被顾九卿制止:“别动,很快就好。”
为了上药仔细,顾九卿倾身,离她又进一步。绵薄而炙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门,顾桑身子一僵,并没从女主亲自给她上药事件中感受到多少感动和欣喜,反而只觉窒闷。
姐姐教妹妹写字,姐妹同塌共枕,姐姐帮妹妹上药等等,或许在外人眼中,是姐妹之间关系亲近融洽的体现,可却让她频频感受到越界的危机感。
明明看似很正常,可又不该这样。
该是她攻略女主,傍上女主这个生杀予夺的未来女帝,走上人生巅峰,可怎么会觉得有一种反被女主攻略的错觉?
女主要真像她想的那种不正常,她该怎么办,能及时抽身,改抱别的大腿吗?
这个念头不只一次徘徊在脑间,为了缓解那份惶恐不安,顾桑只好转移注意力:“大姐姐,秦缺当真去岭南了吗?”
顾九卿:“嗯。”
顾桑僵直着脖子,说:“毒娘子张口闭口就是要秦缺千刀万剐的,这样不会真的害死秦缺吧?”
顾九卿上好最后一处药,将药瓶塞到顾桑手中:“他死不了。”
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药味,顾桑低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左手药瓶,右手瓷娃娃,她下意识退后两步,拉开和顾九卿的亲密距离,疑惑反问:“毒娘子一听名号就是心狠手辣,擅长下毒害人之辈,这样的人向来随心所欲惯了,人命也不会当回事,大姐姐非毒娘子,又如何得知?”
看着两人陡然拉开的距离,顾九卿略微皱眉:“不是跟秦缺不熟么,他的生死与你何相干?”
重新回到安全距离模式,顾桑也不再就着秦缺的事情追根究底,她笑笑:“确实跟我没多大关系,我就随便问问。”
顾九卿唇角往左侧一勾,掀开珠帘,抬腿走到外间:“好一个毒娘子。”
陌花正躺在地上,毫无知觉。屋门大开,外面的仆婢亦是倒了一大片,昏迷不醒。
顾桑看着眼前的一幕,惊道:“陌花她,还有他们,中毒了?”
顾九卿查看了一遍陌花的情况:“不是毒,是迷药。”虽只是迷药,却不是普通迷药,无色无味无觉,连陌花陌上都中招了,毫无反抗之力。
顾桑一听不是毒药,稍微放心。
毒娘子进出顾府如入无人之地,还药翻了满院子仆人,确实是个危险角色。秦缺就算真如女主所说的死不了,估计也得脱几十层皮吧。
顾九卿伸指往其脖间轻轻一点,陌花随即转醒,第一件事却是跪地请罪。
“主子,是奴婢没用,请主子责罚。”
顾九卿看一眼地上的陌上,狭长的凤眸迸射出森寒的光:“都是不中用的东西,再有下次,回狱楼改造。”
陌花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无比羡慕仍在昏迷的陌上,为何先醒来的是自己,她垂眸:“是,主子。”
此刻的顾九卿,浑身散发着骇人的阴寒气势,直教人胆战心惊。
顾桑缩着脑袋,站在顾九卿身后,她是第一次听到狱楼这种陌生名字,这种类似某种暗黑的组织机构名讳,她确信没在原书中见过,肯定又是一大隐藏剧情。
狱楼,地狱之楼,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对于‘狱楼’的疑惑不同于秦缺毒娘子这种情仇之事,也不敢像刚才那般随意试探发问。
顾桑其实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将自己藏起来。狱楼肯定跟女主相关,或是女主背后的某种势力,女主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当着她的面暴露出来?
她是女主的妹妹,可也是个心怀鬼胎的妹妹。有原主那个前车之鉴,女主竟敢自爆雷区?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如果自己脸再大一点,是不是可以认为,女主对她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