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尊重易小姐的选择。如果易小姐有退婚的意向,我可以配合。对外就说是你不满提出退婚,不用顾虑体面,这些都由我来承担。”
一番话说得耐心又周全,任由谁听了都要称一句风度翩翩,不强人所难。
但易思龄听不出来,只是委屈说:“但你主动跟我说这件事,我在你这里已经丢脸了。”
“你怎么能先说退婚这件事呢?要说也该由我先说,你表示不接受。我威胁你几句,你不得不同意…该是这样的啊…怎么现在变成你不愿意了…”
她说到最后,几近自言自语,明媚的眸子沮丧地垂着,像是他欺负她。
“……”
谢浔之算是听明白了她的刁蛮逻辑。她可以不愿和他结婚,但他得愿意,他还得哄着她,迁就她,再被迫无奈接受她的退婚,还得因为被退婚而伤心难过。
她的娇贵不容许任何男人进犯和试探。
她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
谢浔之实在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性格的女人,无奈,又不得不安抚她,不然她会一直纠结这件事,碎碎念落在耳边,惹得满室不清净。
“好的,我不愿退婚,易小姐。”谢浔之语气温沉,但含着几分戏谑和迁就,“是我以为你有男友,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很愿意和你结婚。”
他好似在哄小朋友。
易思龄咽了咽,唇瓣又微微撅了下,不愿意被人当小朋友,他又不是长辈,干嘛摆出那种很包容的姿态。
于是她翻了个白眼:“你爱退不退。反正我没男友,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有女友,你想退婚,才把黑锅让我背。”
两家达成联姻又退婚,这不是小事。
谢浔之:“……”
“我没有女友。”
“谁信,你还说你没来港岛试探我呢。”
谢浔之不和她理论,他早就知道她是不讲理的,若一直掰扯,能到天亮。
彼此都没在说话,卧室陡然掉入安静之中。谢浔之掀开被子,起来,本来就是装睡,所以还穿着酒会上那一身,衬衫西装裤,连马甲都没脱。袖口和领口都敞着,裤子多出几道折痕,规整之余,透出几分懒洋洋。
换上鞋,谢浔之将主灯打开。
易思龄还在生闷气,不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敛了敛眸,余光中,男人将挽起来的衬衫袖口撂下去,盖住精壮而修长的手臂,俯身拿起摆在床头柜的一对钻石袖扣,将散开的法式袖口扣好,动作慢条斯理,称得上赏心悦目,跟着,又将衬衫领口散开的那粒扣子系上,抵住饱满的喉结。
他整个人重新变回一丝不苟。
易思龄扯了扯唇,觉得他好板正啊。私底下也要把衣服弄那么整齐,也不知要做出稳重的样子给谁看。
难怪爹地会喜欢谢浔之,爹地就希望她也能这样循规蹈矩。
“易小姐,你的东西。”谢浔之整理好仪容,俯身将掉在床上的那支桂花拾起来,递过去。就是这东西刚刚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染上了桂花香。
易思龄不要了,“是在你这摘的。”
谢浔之也不多说,随手将其插在花瓶里。天青色汝窑瓶,配上桂花很雅致。
如他这个人。
易思龄多看了两眼,心想这花瓶插弗洛伊德会不会好看。
也许不好看。
根本不搭。
谢浔之轻咳了一声,打断她的思路,“易小姐,关于这件事,我想我们还需要再谈谈。去茶室谈可以吗?”
他们如今尚未确定关系,孤男寡女同处一间卧室,于礼不合。
易思龄怔住,看着谢浔之往外走去,似乎见她没动静,男人又停下回头看她。
“易小姐?”他目光平整,温和。
易思龄神情复杂,涟漪无数。
她心中塞着奇怪的情绪,他越是绅士她就越烦躁。说不出来烦躁什么,大概是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却栽了跟头。真是丢人。
他不肯和她单独在卧室里多待一分钟,宁愿装睡躲她。他还打着退婚的主意,完全没想跟她结婚,美名其曰成全。
她被千万男人捧出来的娇贵,她战无不胜的美貌,在他这里折戟沉沙。
她现在是真有点信了,谢浔之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其他男人都有眼光,但谢浔之没有。这就是最大的不一样。
“易小姐。”谢浔之再度沉沉唤她。
易思龄忽然给了他一个超大的白眼,双臂抱住,高跟鞋踏得气势汹汹,妆容精致的脸冷着,一言不发打他身边过。
谢浔之蹙眉,不懂这女孩好端端的,又发什么小脾气。
易欣龄放心不下,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等到易思龄的消息,就打算先来云兮酒店。她车技不佳,向来只敢开操控性好的越野,易思龄的那台法拉利让她一筹莫展,加上下雨,干脆打车来。
到酒店后,她坐在大堂等了半个小时,易思龄才迟迟露面。
走在易思龄身边的还有一个男人。西装革履,皮鞋纤尘不染的绅士。
大美人脸是冷的,男人却神情平和,姿态从容。
易欣龄忙站起来,朝她的方向挥手,“公主!这里!”
易思龄加快了步伐,把谢浔之远远甩在身后,没有听见他轻轻笑了声。
谢浔之默默念了一遍,眼眸深邃几分。
“冷不冷啊。”易欣龄搓了搓易思龄露在外面的胳膊。这女人,为了漂亮什么都不顾。
今天很冷,尤其入了夜,室外风雨如晦,凉意砭骨,她都觉得自己穿少了,冻得打哆嗦。
“不冷。”易思龄倔犟地挺胸抬头,牙齿打了下颤。
她一直待在温暖如春的茶室,上电梯的时候,就感觉到冷得受不了。
谢浔之走过来刚好听见“不冷”二字,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她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面起了一层极细的鸡皮疙瘩。
“我备了车,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妹妹有车,她就是来接我的。”易思龄看向正走神的老三,“车呢?”
易欣龄正悄咪咪地打量着谢浔之,被冷不丁一问,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小声说:“我打车来的。你那法拉利我开不好。”
易思龄瞪她一眼。出息!开个车都开不好!
易欣龄假装没看到,眼神只是暧昧,“这是谁啊。”
“谢浔之。”易思龄干巴巴地说。
谢浔之礼貌地打招呼,“你好,我是谢浔之,是你姐姐的……”他不露痕迹地掩盖住停顿,“朋友。”
易欣龄夸张地睁大眼睛。
听信易思龄的一面之词,她真以为谢浔之是什么又丑又老的油腻男,结果本人不仅不油腻,还很绅士儒雅,气质出尘,害她担心一路!
爹地妈咪的眼光还挺好,看着比渣男前任靠谱。
易欣龄发出一声怪笑,“哇哦——”抬手挥了挥,“原来是姐夫,hi,我是易家老三。叫我Faye就好。”
易思龄没想到这家伙临阵倒戈的速度这么快,赶忙掐了她一把,“乱说什么!”
易欣龄哎哟一声,捂住屁股,再也不敢胡言乱语。
谢浔之仍旧波澜不兴,也不默认也不否认,微笑着打招呼:“幸会,三小姐。”
“她还是小孩,不要听她乱说。”易思龄尴尬死了,都不敢抬头看人。
“无妨。”谢浔之察觉到她脸颊又在逐渐转粉。她很喜欢脸红,大概是又娇贵又脸皮薄。也不知谁才是小孩。
“既然没车,还是我送你们。”谢浔之适当转移话题。他望向室外,淅沥沥一片雨,“下雨了,又是周末,不好打车。”
易思龄还要娇矜,被易欣龄一把搂在怀里,又哄又骗:“好了好了,有专车不坐,不然你肯在风雨飘摇中等滴滴?你的高定,你的小羊皮鞋底,你的鸟笼包,就全部报废了。”
易思龄到底被她推着走,一边还嘟囔:“废了可以买新的……”
“那你的妆被雨淋花了,不怕被人拍丑照?”
“……”
“你就是叛徒……”
“我觉得他比姓郑的帅。”
“嘘嘘……他在后面呢……听得见呐!”
谢浔之跟在两个女孩身后,保持适当的距离,偶而听到她们压低声的叽叽喳喳,深邃的眸敛了敛。
一台黑色的迈巴赫普尔曼早已停在酒店正门口,雨丝斜过,程亮的车漆发出点点银斑。
出旋转门时,谢浔之叫住易思龄,把西服脱下来,走到她身边。
溶溶灯火中,易思龄不解地望着他。
“这里不比港岛,夜晚冷,你穿太少了。”他语气和神情都清淡,靠近她,轻轻将西服披在她肩头,“不然你冻感冒,也是我招待不周。”
质地精良的西服,连内衬也是柔软光泽的丝缎,沾染了男人的香气和温度,罩上来的时候,宛如温柔的怀抱,将她圈在里面。
易思龄小腿绷紧,呼吸微微一凝。
易欣龄将这一幕收尽眼底,脸上挂着陶醉的笑。
这两人果然有猫腻。也不知今晚做了些什么,感情进展如此迅速。
换个男人,敢主动披西服,早被易思龄扔了。
夜深,风劲,酒店大堂里映出来灯火将细雨照出具象。
易欣龄自告奋勇坐上副驾驶,探头出来,看易思龄:“易昭昭,等下先送我回学校就好了。我就不跟你住酒店了。”她唯恐自己这电灯泡太亮。
梅叔笑着问:“三小姐是在哪所学校?”
“京大,谢宁宁的宿舍。”
梅叔惊讶,这缘分未免太奇妙了些,“原来您就是小小姐常提起的那位好朋友,缘分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易欣龄说就是啊,又冲易思龄挤眉弄眼,然后把副驾驶门关上,安心玩起手机。
叛徒!又喊她小名!易思龄幽怨地拢着宽大的西服。
夜雨千丝万缕,被风吹斜,谢浔之上前拉开后座门,也不催促,也不邀请,只是温沉地注视她,眸色深如凝墨,峻拔的身影被灯光浸染,投下一小圈阴翳,将她盖住。
易思龄受不了这种温柔又诡异的气氛,飞快地错开目光,细长的手指拎起裙摆,坐了进去,双腿优雅并拢,不过是上个车而已,一套动作优美又矜持,带着点高傲,难以想象她几分钟前还在脸红。
谢浔之没动,雨丝落在他单薄的衬衫上,几秒后,他俯身,纡尊降贵的姿势,低在一个女人身侧,把那一截溢在车外的繁复裙摆整理好,抬手关上车门。
车往京大驶去,没挂导航,显然是轻车熟路。近六米的车身过于宽敞,弥漫着干燥洁净的香味,电台里播着粤语情歌,音量小,权当背景音。
前座,易欣龄和梅叔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一来二去就有些暗藏玄机。
“叔,您平日里工作忙不忙啊。”
“忙的时候挺忙,主要是替少爷打理一些生活琐事。倒是少爷比较忙,天天工作,连休息的时候都少有。”
“……也是呐,管这么大的集团,十多万人呢,肯定忙,我二姐今年才提高级总裁,也忙得不可开交。”易欣龄拨了拨安全带,“不过二姐平日里应酬多,有时候都想她,可看不见人,不知道忙些什么。”
忙也不能瞎忙,婚后还是要多多时间陪公主才是,不然找个神龙不见首尾的老公等于婚后丧偶。
易欣龄也不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能不能被听懂。
梅叔这才真正听懂了这位三小姐暗藏的玄机,立刻就严阵以待起来。
这哪是闲聊,这比跟领导说话还要费脑子,处处是陷阱,稍有不慎,就会让少奶奶印象不好。
梅叔思索片刻,说:“二小姐年轻,事业正是起步阶段,是有些应酬推不脱。我们少爷前些年也是这样,如今好多了,平时经常回谢园陪夫人,不重要的应酬可都推了。”
易欣龄:“是的,很多应酬都乌烟瘴气。我不喜欢那些声色犬马的场面。”
“三小姐说得在理。少爷从不参加这些局,就为这,还有不少人说我们少爷太不合群了呢。夫人就说,以后还得让少奶奶多带着他出去玩儿。”梅叔一张嘴吧啦吧啦。
后座,谢浔之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安静地闭目养神。易思龄也假装正襟危坐,在听见“少奶奶”三个字时,还是不由地交握住手,捏了下。
这两人在说什么!
易欣龄相当满意,逮住机会欲再问,“那……”
后座的易思龄终于听不下去了,蹙起眉,用粤语说:“Faye,冇嘈咁大声啦,我想训觉啦(不要吵这么大声,我想睡了)”
易欣龄往后看她一眼,笑盈盈地安抚:“好啦好啦,你快睡,我不说话了……”
梅叔稀奇地瞧了副驾驶的女孩一眼,明明她才是年纪小的那位,可做派却像姐姐,说话的语气又迁就又宠溺。
易家还挺奇怪的,姐姐像妹妹,妹妹像姐姐。这位三小姐是大方外向的性格,就不知道另两位是怎样的性格。
虽然没接触,但他仔细研究过背调,易家大小姐最娇贵美艳,就是脾气不好,二小姐清冷少言是实干派,三小姐智商高爱运动,四小姐虽然最小,但最古灵精怪。
总之各个都是不好惹的,各个都是出挑的,不然也不会在港岛如此有名气。
“不碍事,三小姐和梅叔聊吧。路还远。”谢浔之在这时睁开眼,指节扣了扣前面座椅,“梅叔,把隔板关上。”
梅叔:“好的,少爷。”
话落,横隔在前后座之间的玻璃挡板缓缓上升,紧跟着,一台触屏电视也升起。这车中间装了隔断,一旦将挡板升起,前后成了两个独立空间,声音和视线都不再交汇。
单独的空间,像一只礼盒,把他们装在里面,逃不出去,只能承受。
易思龄:“……”
谢浔之递来一块干净的羊毛毯,“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易思龄本来就吃了瘪,一肚子接连不断的小脾气,哪里肯接,只是把身体往车窗的方向扭,闭上眼。
不搭理他。
空气无端安静下来,鼻息里嗅着很淡的从那件西装上蔓出来的香气,绵长的呼吸像蝴蝶的翅膀。
谢浔之想着她也许睡了,这才拿出平板,浏览这几个小时落下的工作消息。
“我还没考虑好。”
一片安静中,女人忽然出声。
谢浔之顿了下,缓缓转头,窗外一缕霓虹划进来,落在她美到俗怆的脸庞,“我知道。”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低沉轻柔的嗓音弥散在霓虹中,“慢慢来,不着急。”
像一只匍匐在丛林中的狮子,因猎物就在咫尺,它不愿惊扰,越发敛藏。
易思龄不再说话,很快,眼皮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中,好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盖在了她身上。
车中途在京大停下,易欣龄走的时候她也没有醒。易欣龄无奈地笑了笑,把酒店地址告诉了梅叔,拜托他们把姐姐安全送到,这还不放心,又留了梅叔的电话号码。
易思龄住在云澜酒店,谢家旗下的高端系列酒店之一,云兮,云澜,云蔓。
并不意外易思龄会定这里,因为云澜酒店是京城里唯一以法国十八世纪洛可可风为风格的顶奢酒店,极尽绚丽与浮华,从地毯到墙壁浮雕到水晶灯再到装饰画,每一件物品都是谢温宁和谢明穗亲自挑选的,为此甚至在伦敦顶尖画廊一次性买下一百幅画。
和她昂贵而奢靡的风格完全契合。
车开到酒店后,易思龄还没有醒,睡熟了,嫣红的唇微微张开,身上的毛毯滑下来,谢浔之又替她盖上去。
叫醒她不太可能。怕她发脾气。
谢浔之就在车上严肃而冷峻地回复工作消息,所有的语音都用打字代替。对面的高层收到长长一串文字时吓了一跳。
再睁开眼时,夜色沉黑浓稠,模糊的余光里,灯火煌煌。
易思龄揉了揉发涩的眼角,迷糊地哝出声音:“……这在哪?”
“酒店门前的停车场。”
耳旁传来一道清沉,富有磁性的男声,易思龄神智一跳,迅速望过去。
她睁着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谢浔之的车上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没睡多久。”
谢浔之瞥她一眼,继续打字:“两个小时。”
所以他坐在车上等了她两个小时?
易思龄错愕,刚睡醒的声音像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哝哝抱怨,但更像撒娇:“那你怎么不叫我呀……”
谢浔之回复完手头的消息,把平板放下,“看你睡得太熟,怕打扰你又让你不高兴。”
“……”
他说得像是她很容易不高兴似的。但她没有,她是很讲道理的人呐。
谢浔之看着她,眉眼温和沉静,等着她说什么。车厢里很暗,只有不远处酒店大堂映出来的煌煌灯色,显得夜色更深邃。
易思龄抿了抿唇,没说话,她感受到气氛有一种轻微的,凝滞的,暧昧。
暧昧?她为这个形容词而心惊。
深知不能再逗留了,她连忙道了一声谢谢,拿上包,想到什么,她又把包放下,打算将西装脱下来还给他。
她还没来得及脱,就被谢浔之拦住,“你回房间还有一段路。”
人一旦习惯温暖,就有了惰性,易思龄看了眼窗上银丝般的雨,这个城市的气温一点也不温柔,说变就变。
“那好吧,但我什么时候还你。”
她怎么忽然这么乖,以为她回房后就直接把他的西装扔垃圾桶了,还想着要还。
谢浔之笑了声,应该是自己浪费掉的这两个小时,让她不好意思了。
他清淡说:“随时都可以。”
易思龄也没多想,按下开门键,“谢先生,那今晚谢谢你送我和我妹妹。”
她不耍脾气,懂礼貌的时候完全让人挑不出错。可这乍一下,喊了句谢先生,就像一道无形的沟壑。
从没有人连名带姓叫过他,她是第一个喊他谢浔之的人,其他人往往敬畏地喊他谢先生,谢董,谢总……
可从她口中,连名带姓的叫他,似乎比任何一个尊称都要自然。
她叫谢先生不自然,划清界限的做派。
谢浔之眼眸暗了几分。
很快,她按下开车门的按钮,车门匀速打开,冷风从罅隙中吹进来,和车内的暖气相撞,车窗很快衍了一层薄薄的雾。易思龄穿着礼服,下车的动作很慢,就在两只脚都要踏出去时,手腕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攫住。
力道收敛,却挣脱不开。
易思龄蹙眉,回头看他,不解。
谢浔之的面容隐匿在夜色里,看不出情绪,“我的提议,希望你能郑重考虑。别忘了。”
易思龄眼瞳骤然收缩。怎么会忘记?
在那间清雅的茶室里,让她看不懂的男人将一杯碧螺春放在她手边。
——如果没有非不能结婚的理由,易小姐,我希望你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
——和我结婚。
第11章 弗洛伊德
回到房间,易思龄第一件事就是把西服脱掉,随手搭在沙发背,又脱了礼服,身上只剩一件束身胸衣和无痕打底裤。
玲珑有致的身段和她人一样漂亮到挑不出缺点,站在光圈中,像一只手办。
她从礼服上踩过,走到卧室里,整个人如归水的鱼,噗通,砸进柔软的床。
今天就没干一件靠谱事,像象棋盘上的卒,一会儿东跑一会儿西跑,全是瞎跑,最后一个出乎意料,被敌军将死。
——和我结婚。
她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何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明上一秒还在说要成全她,下一秒就要她考虑这桩婚事。他看上去对她没多大兴趣,两人才见一次面也完全谈不上喜欢。他们南辕北辙,走在一起都像是硬凑,以后结婚也就是搭伙。
她明白,他肯定也明白。
再说他一个京城大少爷,多的是人愿意跟他攀亲家,他想找什么妻子找不到,温柔娴静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哪一个传统美德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不对,如何就没关系?她也温柔娴静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啊,她还漂亮活泼聪明可爱会撒娇!讨人喜欢!
果然还是她太讨人喜欢了…
易思龄烦躁地发出呜咽,不停地,忽然爆锤一下枕头,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卸妆洗澡,然后敷了一片湿答答的面膜躺在床上。不赶紧卸妆护肤不行,这卧室里太燥了,开了加湿器也没用。
醒来的时候,面膜就这样干在脸上,把她痛醒。
她揭开面膜,敷了厚厚一层混着精华油的霜。在港岛她从不用质地厚重的面霜。
她委屈地瞪着天花板,想到以后每年秋冬都是如此难熬,又带着一堆烦躁入梦。
卧室沉寂,帘纱静静垂落,只有床头柜的手机时不时亮起。
群里,被易思龄忘掉的三个冤大头还在苦苦等候。
乐龄:【还没动静?】
琼龄:【崽子明天还要上学,能不能给个信啊,到底什么情况了!】
欣龄:【来了来了!】
欣龄:【能什么情况,Mia在人车上睡着了,我直接晕死!现在应该到酒店了,都这个点了!】
琼龄:【谁的车!!】
【眼瞎的老东西……?】
欣龄:【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宿舍别逗我笑!真人不古板,喺靓仔咯。这边冷,他给Mia披西装,Mia没扔,你们仔细品品。】
琼龄捧着手机喃喃:【完了,我的公主……居然穿老男人的衣了……】
谢浔之刚满三十岁,在十五岁的易琼龄面前就是妥妥的上一辈。
说一句老男人,倒也合适。
乐龄:【@易思龄的嘴替,老四你得把嘴管好,别见面时张口就喊人老男人,大家都尴尬。】
琼龄抗议:【……Lvy,你好清奇!】
次日,失眠了小半夜的谢浔之照旧起的比打鸣的鸡还早。
天尚未亮,一夜秋雨,黎明的天空像山林深处偶遇的澄净湖水,蓝得幽邃而深刻,吸一口料峭的空气,直透胸肺。胡同里没几个人,有也是出来搞晨练的大爷,穿着马甲的环卫工人,唰唰地扫着落叶。
这里位于西城区,二环内,挨着什刹海,一大片景区在四周星罗棋布。老话说东城富西城贵,这里真是得天独厚,又大隐隐于市。
顺着胡同一路出去,好几条线都适合晨跑。这两天落雨,空气不错,等再过一两个月,沙霾重了,晨跑也泡汤。
谢浔之换上运动服,沿着固定的路线跑了三圈,最后绕到东边的巷子,买了一笼香菇烧卖、糖霜山楂和一碗豆汁。
“又来给弟弟买啊。小伙子越俊了,给你带俩焦圈儿,刚出锅的,脆着呢。下次再来哈!”
老板娘心花怒放,越看越觉得俊,她这店开在这里几十年,知道谢浔之是百鸟胡同里最大的那户人家的少爷。
可这么俊的小伙不是他们能够保媒拉纤的,不然街坊邻居要抢到头破血流了。
六点半,谢园的厨师开始备早点。
晨跑回来,谢浔之把东西给梅叔,然后去冲澡,来到餐厅时,是一身整齐熨帖的西服三件套。
清正得一丝不苟。
他在工作场合基本做西装革履打扮,颜色以深色居多,要维持稳重的集团接班人形象。但细看,就能发现面料,颜色,花纹都不同,黑也黑得不同。
西装届是讲面料的,公认最高级的面料当属英式和意式,法兰西次之,顶奢面料供应商几乎全部出自这两个国家。最常光顾的Scabal和Loropiana每一季都会给谢浔之寄来仅供vip客户挑选的面料册。
许多面料,做西装的老裁缝一生都不曾见过一次。被誉为“软黄金”的开司米羊毛,极罕贵珍惜曾为王室御用的骆马绒,以青金石为染料的蓝色系列,用钻石粉与桑蚕丝融合的150支极细羊绒……
选好的面料编码会送到巴黎的Cifonelli高定坊,当然,作为伦敦风的百年传承,萨维尔街也是绅士的朝圣之地。定点的几家高定坊都有专为谢家服务的裁缝,设计师,量体师。他们熟知谢家每位主人的喜好,风格,身型,细微到手腕和脚腕的弧度…
阳光从花窗的缝隙中漏进来,窗外一株芭蕉树绿得很肥。
谢浔之坐在餐桌右侧,背对窗户,晨曦晕在他周身,一身挺刮的冷灰西服完美熨帖,很清隽,衬他。
没有半分商人的铜臭,倒像大学教授,或刚从海外讲学归来的学者。
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过分斯文了。
谢知起一大早被拉起来,烫过的头发没有打理就乱七八糟,迈着拖沓的步伐,不情不愿。
“豆汁!”他眼睛一亮。
“大哥你跟我买哒?”
谢浔之看他一眼,“刷牙没?”
“当然啊!我是那种邋遢的人么。”谢知起承认,他没有比赛的时候是挺不修边幅,但都是在家里,没人看见,就像没人晓得他爱喝臭不拉几的豆汁儿。
总归人前依旧是赛车界冉冉升起的星星。
谢明穗和谢温宁后脚到。在琳琅满目的碟子里一眼看见热气腾腾的烧卖,谢明穗惊喜:“我昨天才说我想吃这家的香菇烧卖,还有宁宁爱吃的糖山楂。”
“大哥给咱们买的。”谢知起嗦了一口豆汁。谢温宁嫌弃地看他一眼。
“我知道,除了大哥,谁肯在这大冷天五点半起床。”谢明穗笑道。
“谢谢大哥。”谢温宁很乖巧。
秋冬干燥,厨师炖了润肺的雪梨燕窝,三位女士一人一小盅。谢知起看到了羡慕,也说要吃,杨姝桦打他的手,说大男人吃什么燕窝,糟蹋东西,喝他的豆汁去。
杨姝桦又给谢明穗和谢知起一人夹了一筷子新鲜的白灼芥兰,“多吃点绿色。”
“靠——别给我!我不爱吃菜!”
“妈……我有喝补充剂。”
这两人从小就不爱吃青菜。
“你这丫头,天然的蔬菜不吃要吃人工合成的,别喝那些了,对身体不好。是药三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