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的话语里哪一处说得好听了,许临濯弯起唇,丹凤眼的眼尾也跟着微微翘起,眼睛里满是沉沉笑意。
他说:“那,你给我一样东西吧。”
陈缘知立马接道,很认真的样子:“你想要什么?”
许临濯看着她,目光缓缓下落,然后让陈缘知也没想到的是,许临濯伸出了手,食指和拇指指腹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陈缘知的身体一僵。那人凑得近了,原本若隐若现的青木香气变得浓郁,叫人脸颊升温。
许临濯却垂着眼看她被自己圈在掌心里的手腕。
——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根墨蓝色的发绳。
许临濯轻轻地将发绳从陈缘知的手腕上取了下来,指腹摩擦间碰到的皮肤仿佛带着敏感的警报器,传导着比平时强烈数倍的触觉。
还有交错呼出弥漫成一片的水汽。
扬起在风里触碰到他衣袖的发尾。
许临濯看着陈缘知,被粉霞染了色的一双黑玉眸连带长睫落下,将将掩去那双眼里的别样神绪,只留下他唇边的隐隐笑意:
“这个,就当作赔礼了。”
第69章 疲惫
陈缘知张了张口, 她低头拽住裙摆,从许临濯的角度,能看见她眼睫微颤:“……那你拿去吧。”
许临濯垂眸看她, 短短几秒,陈缘知似乎已经冷却, 她抬起头看向许临濯, 语气镇定,除了脖颈处的微红, 看不出一丝慌张的痕迹:“但是,这个赔礼还是太轻了。”
“你吃晚饭了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我请你。”
许临濯长眉轻挑,弯起眼笑了, 很是耀眼:“好啊。”
陈缘知克制住自己脑内乱窜的念头:“那我们往那边走吧,商业街在那边。”
……冷静。
许临濯可能不知道发绳的特殊含义。
两人往红绿灯的方向走去,陈缘知默默想着, 给许临濯找开脱的理由。
……因为如果不这样想, 反倒要出大问题。
风顺着余晖的末尾吹过女孩发梢, 深蓝天幕漫过艳丽晚霞,星辰悄然挂上。街道上人来人往,绿灯亮起,许临濯和陈缘知并肩随着人潮朝马路另一端走去。
两个女孩相携着手说笑着走过这条街道, 其中一个女孩漫不经心地朝红绿灯的方向投去一眼,不知她看到了什么,脚步瞬间顿住。
胡妤洙定神望去, 那个高大清瘦的背影又消失在了人群中, 连带着他身边那个穿着洁白长裙的女孩。
胡妤洙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可她刚刚分明看到了许临濯,他正接过身边并行的女生递过去的手机, 露出一点侧脸,那个女孩的背影清窕动人,气质卓然。
同伴有些奇怪:“妤洙?怎么了,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胡妤洙转头:“噢,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你刚刚说到哪了?”
女孩们重新愉快地交谈起来,只是胡妤洙的眼底添了一分若有所思。
五一三天的假期像是灰姑娘的姐姐偷来的水晶鞋,终于到了还回去的时刻。
假期过后紧接而来的是周六日,以及连续两天的调休。
假期后连续七天上课的效果是显著的,具体表现在下课后趴在桌子上像死鱼一般的学生多了一倍。一到下课,教室就像个海鲜市场一样,桌面就是窄小凌乱的案板,趴在上面的学生就是待宰的鱼肉。
假期时也保持了良好作息的陈缘知则成了班里少数几个下课还能挺直背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学生。
五一回来之后又换了一次座位,现在坐在缘知前面的变成了黎羽怜一桌。
某个死寂的课间,陈缘知照例做着生物题,忽然间她感觉到坐在前面的朱欢寅缓缓地转身,趴在了自己的椅背上,脸朝着陈缘知这边。陈缘知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对面的人表情幽怨:“你为什么不困?”
陈缘知手下不停:“因为我规律作息,不熬夜。”
朱欢寅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看向了窗外,陈缘知以为她在看风景,结果那人幽幽地开口说了一句:“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陈缘知:“……”
洛霓在旁边笑了,毫不留情面地戳穿陈缘知:“缘知,不熬夜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听着就这么讽刺呢?”
陈·一个月前天天熬夜到两点冲刺期中考·低血糖晕倒进医院·缘知:“……洛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洛霓乖巧闭嘴,这时黎羽怜忽然转过头,神秘地看着三人:“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中国女孩不叫熊猫妹,而是叫调休妹!”
朱欢寅:“听到调休就烦。”
洛霓:“哈?为什么?”
陈缘知:“……这是什么梗。”
黎羽怜:“就是之前网上一个很火的东亚三国女孩代称,韩国女孩叫泡菜妹,日本女孩叫樱花妹。”
“然后就有人说,韩国女孩每个人都能吃到泡菜,所以叫泡菜妹,日本女孩每个都能看到樱花,所以叫樱花妹,但是中国女孩并不是每个都能看到大熊猫,我们不应该叫熊猫妹,而应该叫调休妹才对!因为每个中国女孩都要被调休!”
空气一时安静。
陈缘知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评价:“又疯一个。”
朱欢寅:“这真的好难听,黎羽怜你自称吧,我还是比较想叫熊猫妹。”
黎羽怜恼怒:“这是个梗!是梗啦!欢寅你真的很讨厌哎!!”
四人拌嘴之际,门口忽然走进来三个女生,中间那个女生正是邱芙。陈缘知下意识地看去一眼,眼神微微一顿。
邱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进教室,她走得极快,猛地一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肩膀微颤。她的朋友匆匆跟上,围在她的座位旁边,抚摸着她的肩膀和背脊,看上去是在安慰她。
朱欢寅也注意到了,她拍了拍黎羽怜:“偌,又哭了。”
洛霓:“又?”
朱欢寅:“这周第三次了吧。”
陈缘知猜想到了什么:“邱芙和李晟晋吵架了?”
黎羽怜:“何止!他们已经分手了,听说就是五一分的。”
陈缘知挑了挑眉。她看李晟晋在人前对邱芙的态度,也大概猜得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这未免结束得太快。
黎羽怜接着说道:“我听阿芙说的那些,我真的觉得李晟晋这人好无语好煞笔啊,他五一约阿芙出去吃饭,结果阿芙到了那里桌上坐了足足三个女生!”
“李晟晋还美其名曰,说什么只是想给她介绍他的朋友,希望大家能玩到一块儿,结果阿芙就和三个女生坐在一起,还有李晟晋,五个人一起吃完了一顿无比沉默的饭。哎呀我真是吐了,见过有异性朋友的,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把异性朋友介绍给对象的,居然两边都不提前说一声……搞得这么尴尬!”
朱欢寅嫌弃:“我觉得他就是脑子有病。他要介绍朋友干嘛不一起介绍,还男女分开?还扯什么为她好的大旗,我看邱芙也不缺朋友吧?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黎羽怜点点头表示赞同:“阿芙还说了李晟晋好多无语的事迹,就是阿芙给他写了一个恋爱日记本嘛,里面画了一堆画写了好多好多东西,结果李晟晋翻都没翻开看过,还让她以后不要搞这些东西。”
陈缘知不解:“所以最后是她提的分手吗?那为什么她最近总是在哭?”
黎羽怜叹息:“因为阿芙还是喜欢他……五一的时候吵了一架,李晟晋提的分手,阿芙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但是后面她又有点想挽回,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她去找一次李晟晋就哭一次……”
李晟晋和邱芙分手的事情又一次成为了班级里讨论度最高的八卦。
但今天下了晚自习后,回到宿舍的陈缘知却发现,宿舍今晚诡异地安静。
赵晓金已经呆在了床上,以往这个时间她都在和梁商英还有洛霓打闹嬉戏。陈缘知不动声色地放下东西走进了阳台,看到了在洗手台前的洛霓。
陈缘知走到洛霓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晓金怎么了吗?”
洛霓的脸上还有水珠滑落,她拿起毛巾擦拭干,垂下眼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刚刚吵架了。”
陈缘知怔了怔,有些意外,洛霓说:“她玩得疯了之后就容易下手没有轻重,我和她刚刚打闹,她打疼我了,我就说‘你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要和你玩了’。”
“我的意思其实是不和她玩这种打闹的游戏了,但她好像误以为我是说要和她绝交,就很生气地说只是玩而已就这样,我太小气了什么的。我心里也有气,一时半会不想和她解释。”
陈缘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洛霓却似乎并不在意,她擦干净手,对着缘知笑了笑:“我明天再找她说清楚,只是小事,你别担心。”
陈缘知点头:“好。”
陈缘知之前也有察觉到过这一点。在相处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赵晓金是个很固执且隐隐有些自卑的人,做事时带着一股狠劲。
赵晓金的家境不好,父母也不怎么管她,读书能够名列前茅,全是靠着这股拼命的劲。
她阳光的一面不是假的,但越过洒满阳光的山坡,也能看到覆着阴影的背面。
不过,陈缘知其实也无法过多地分心在其他事情上了。
眼下,这个学期的第三次大考即将到来,作为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大考,陈缘知无疑是重视的,即使这只是一次月考。
一直努力学习的人会对考试怀抱一种矛盾的心情。一方面担忧成绩不如期望,害怕一直以来的努力得不到应配得的结果;
一方面又期待着自己可能的进步,因为知道自己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知道自己如同弓弦上的箭,一直蓄势待发。
陈缘知此时也明白了这种复杂的心情。
可无论是害怕,担忧还是期许,陈缘知都明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下脚步。在抵达之前,不必问询终点。
也许是这一个月来的锻炼和规律作息起了效果,陈缘知的精神好了许多,做题速度也提高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六,陈缘知坐在社团教室里等许临濯,她写着题,但时不时地也会分走一些注意力,去留意门那一边的动静。
又一次分神看去,门还是安静地关着。
陈缘知回过头垂下眼,继续做题。
……他今天,有点迟。
陈缘知这样想着,然而这个念头不过刚刚跃出脑海,她就听见了教室门锁微微响动的声音。
心脏猛地一跳,陈缘知捏紧了笔,忍住没有转头,假装还在认真地算题目,语气也漫不经心,“来了?”
许临濯走了过来,脚步声,然后是书包背带上的铁扣撞击在桌面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再然后是拉开椅子的声音。
许临濯坐了下来,回应简短,却也能听出不对劲:“嗯。久等了。”
陈缘知手中的笔一顿。她抬头看过去,许临濯看上去有些疲惫,他微微闭着眼,正单手按压着太阳穴,额角的青筋微微鼓动着。
陈缘知放下了笔,语气一变:“你怎么了?”
许临濯抬起眼,眼神不如往日般清亮有神,反倒流露出少见的茫然。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陈缘知说了什么,“嗯?不是,我没事。只是刚刚中午去参加学生会那边的选拔会议了,没有午休,有些累了。”
陈缘知看着他的脸色,突然开口:“不止是午休没休息好吧?”
许临濯笑了笑,声音温柔下来:“这也瞒不过你……昨晚和前晚,也因为社团的事情忙到很晚。再加上今天从早上开始连轴转,有点撑不住了。”
“但是没办法。临近换届大会,事务格外繁多,更何况我还要参加竞选,”许临濯叹息一声,靠在了椅背上,重新抬起眼看向陈缘知时,眼睛里多了点清明,“还要写稿,审议,开会,面试……麻烦的事会更多。”
陈缘知压了压舌尖,她很想说“这个学生会会长是非当不可吗”,但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尊重许临濯的选择。这种尊重表现在当许临濯遇到麻烦时,她不应该第一时间劝他放弃,贬低他的目标,而是应该和他一起找解决方法,然后鼓励他。
这样,才不愧于对方一声真切的“好朋友”。
所以陈缘知说:“许临濯,你睡一会儿吧。”
“你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许临濯怔了怔,笑了:“也好。这样的精神来做题,效率也很低。”
陈缘知伸手取过许临濯的外套,折成了一个小枕头的模样,放到了桌子上,许临濯也是真的累了,趴下去之后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黑沉眼睫宛若栖息的蝶翅,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振动。微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陈缘知伸出手想要帮许临濯拨开,却又不知脑海中思量了什么,最后慢慢收回了手。
陈缘知抬起笔,重新将目光集中在眼前的练习册上。
初夏的午后,阳光炽烈如泛着淡金的铁水,徐徐浇铸人间。树梢声动,风停云止,窗边被吹鼓起的白色纱帘慢慢瘪了下去,然后轻轻落下,粘附到窗台上。
教室里,少年枕着蓝色的校服外套闭着眼睛,他旁边的少女脖颈纤细,专注地看着书本,手中的笔杆轻轻挪移。
一切都安静得像是一场睡梦,只有打在窗户上的树影在日头下蠕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终于做完了一科目的练习,陈缘知从浩如烟海的知识中抽身而出,第一眼看向静静伏在课桌上的许临濯。
陈缘知觉得腰背有些酸麻了,她轻手轻脚地趴到了自己的课桌上,隔着不过两本练习册的距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许临濯。
那人鼻梁很高,平时不仔细看便不会留意,但此刻近距离地观察便能发现更多细节,比如弧度直而转折硬朗,带出一丝锋利的清冷意味;唇薄而色淡,犹如疏烟笼水。
平日里眸光温和的凤眼也闭上之后,便越发显得不可亲近。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目光格外专注,黑而清沉的眼眸如墨玉枕水,亮而不显。
许久,她微微启唇,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许临濯。”
“……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现在是我的好朋友。她和你有一样的mbti,一样的眼睛。我想,怪不得我从一开始,就总觉得她很亲切。”
“原来是因为,她很像你。”
原本沉沉睡着的许临濯忽然感觉手臂被人轻轻地推了推。
他缓慢地睁开眼, 午后斜照的太阳光很亮,白色窗纱像起伏翻涌的浪花。茫然如退潮时的海水,在那之下, 清醒的沙滩逐渐露出。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看向身旁正在看书的女孩。
陈缘知的注意力从书本上挪开, 条微微侧目, 看着许临濯慢慢坐直了身,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你醒了。”
许临濯按了按太阳穴, “现在几点了?”
陈缘知看了看表:“四点半。你睡了两个小时。”
许临濯笑了笑:“怪不得,我说精神好了许多, 原来睡了这么久。”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微微弯起唇笑的样子,没有说话。许临濯转眸看她:“怎么了?”
陈缘知突然开口:“许临濯。”
她伸出一根手指, 在桌子上敲了敲,表情认真:“当初是谁和我说,要注意劳逸结合的?”
许临濯愣了一下, 笑容看上去有些无奈, 喃喃道:“……我。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吗?”
——劳逸结合。自从陈缘知因为低血糖进过一趟医院之后, 许临濯便经常在她面前使用这个词,而陈缘知自知理亏,每次都只能低头默默听(挨)讲(训)。
谁知,这世间, 向来是风水轮流转。
陈缘知没忍住,嘴唇翘起,待许临濯看去时, 便被他看见了一眼的愉快和坏心。
许临濯立刻说:“好啊陈缘知, 被我抓到了吧!你就是借机报复!”
陈缘知连忙收敛笑意,义正言辞道:“你瞎说什么, 我可是很认真的。我这是在关心你!许临濯,身体是最重要的知道吗?我可不想有一天在医院里看到你。”
许临濯被陈缘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关键是还无从反驳,最后只得被训得明明白白。
离惯例结束自习的时间还早,两人吵闹一番后又一起学习了一阵子,直到太阳慢悠悠地滚落山头,才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许临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噢对了,说起来,mbti社也到了该提交下届候选社长名单的时候了。”
陈缘知锁门的动作一顿:“这么快?”
许临濯:“不快了,换届大会就在下一周了。”
“我们社人丁凋零,除了你和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接这个社长的职务了,”许临濯说,“我猜汤宇这段时间就会来找你。”
“陈缘知有人找!”
正在给黎羽怜讲题的陈缘知一顿,抬起头望去。窗边站了个身型高大的男生,看到她朝这边看来,便朝她挥了挥手,正是mbti社的社长汤宇。
陈缘知走出教室,心里已经猜到了汤宇来找她的目的,“社长,你找我?”
汤宇看着陈缘知走到他面前站定,点了点头:“我刚好路过这边,想起来有件事要和你说的。”
陈缘知:“什么事?”
“你愿意做mbti社下一届的社长吗?”
陈缘知事先已有准备,此刻听到汤宇直接的发问,便也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惊讶:“社长是认为我适合担任这个职务吗?”
汤宇脸上露出些无奈:“我认为合不合适的,其实也不重要。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还能把mbti社交给谁了。”
陈缘知:“不是还有许临濯吗?”
“他打算竞选学生会主席。规定上,同一个学生是不能兼任两个社团的正职务的。”
“但许临濯只是进入了候选名单吧?他也有可能竞选失败的。”
毕竟东江中学的学生会意义非凡,里面的重要职务基本上和市级高中学生干部等多项荣誉挂钩,一向是能人辈出之地。
“不。”汤宇摇了摇头,笑了,“你不了解他这个人。”
“他的领导天赋是我所接触过的人中最强的。许临濯,只要是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他就会千方百计地去达成。缘知,我认识他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我还没见过,他在什么方面输给过别人。”
陈缘知自语:“不了解吗……”
她似乎是品味了一番汤宇说的话,忽地展颜笑了。
“我明白了。”
汤宇:“如何,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社长。”
陈缘知看向汤宇,女孩站直的时候宛若一棵窈窕雪松,看人的目光清澈炯然。
“麻烦将我的名字加入下一届社长人选的候选名单里面吧。”
五月中旬,高一下学期的第三次大考正式开始于某一周的周一。
几次考试里,陈缘知一直在不断地摸索答题技巧,得分点,出题形式,范围等等,都被她事无巨细地研究了一遍。
这一次考前她没有再看书,而是一直在看自己总结出来的各科的答题要点。
六场考试结束于考试周第三日的下午,陈缘知感觉到自己逐渐在适应这种感觉,这种忙碌却充实的生活,这样辛苦却笔直的道路。
她没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当天晚上对完了全科试卷的答案,估分后开始拿着试卷自己对改错题和重做错题。
这一次月考的成绩很快出炉了。
陈缘知再一次在成绩表第一页看到了自己的考号。
——第七名。
她说不出话来,但似乎也并不是心情多么激动的缘故,而是不知道有什么可说道的。
心如止水的平静之余,微微掀起一点波澜,相比第一次如愿时的欣喜,第二次时她已经可以收住自己的情绪,她发现这一刻的自己开始变得坦然无畏。
她发现这些都在她的预想之中,这是合理的结局。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不过是堪堪能够配得上她一直以来的努力罢了。
但同时,她也有一点点酸涩的、近似于想要流泪的感觉,在心底弥漫开。像是柑橘树努力结出的果实掉在了地上,砸得满地狼藉,又砸得满地清甜香气。
好像终于苦尽甘来,而回甘悠长,值得期待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出成绩当晚回到宿舍,陈缘知刚进门就听见“砰”地一声碎响。
陈缘知手下动作顿住。宿舍里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回来了,但大家都一动不动,或是惊讶或是担忧地看着站在架子旁边的赵晓金。
而赵晓金僵在了原地,她看着地面上那个变成一片片玻璃碎片的杯子残骸,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洛霓。
从陈缘知的角度,洛霓没有任何反应地站着,也没有抬头,只是看着那一地碎片,仿佛出神了一般。
陈缘知微微蹙眉,她走了过去,低声问坐在床上的梁商英:“她们刚刚是在干什么?”
梁商英也被面前的场面定住了,她目带忧色,小声道:“就是晓金又和洛霓打闹嘛,然后她跑的时候没注意看路,手撞到了架子上的玻璃杯,杯子碎了……那个杯子好像是洛霓的。”
洛霓没说话,她蹲下去捡起那个杯子的把手看了看,期间赵晓金不敢吱声,一直站在旁边,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是不是要赔啊?”
陈缘知听到这句话时,眉心皱紧了。
洛霓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一脸冷静地站起来:“赔。这个杯子我用了也有一点时间了,不用按原价赔给我,算你五十吧。”
陈缘知听到梁商英倒吸气的声音,她喃喃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杯子是volirea17年的纪念款吧……那标价都得七百多块。”
赵晓金当然认不出那个杯子的牌子。她站在洛霓身边,从洛霓说“赔”那个字开始就没动过了,许久,她才“哦”了一声,走开了。
陈缘知感到了隐隐的怪异,看着洛霓在中间打扫杯子碎片的身影,她放下书包走过去帮忙,“小心别划到手。”
洛霓的神色低落,但看到缘知,还是勉强笑了笑,“好。”
当晚,整个宿舍都特别安静,几乎没有人交谈,大家各做各的事,然后在熄灯时间前后上了床。
陈缘知和洛霓是最后两个上床的。陈缘知一直在留心洛霓的状态,在她抬脚准备离开阳台时,陈缘知喊住了她:“阿霓。”
洛霓转过头看着她,“嗯?”
陈缘知直视着洛霓的眼睛:“你还好吗?”
洛霓怔了怔,微微摇了摇头,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慢慢叹息出声:
“缘知……”
夜已深了。星辰垂泪,凝聚成似水般清冷的黑夜。两个人蹲在阳台的角落,用极轻微的气声低语着。
陈缘知看着她:“那个杯子……”
洛霓:“那是我朋友送我的出国礼物。”
“她是我初中三年的好朋友。高中去了加拿大读书,临走前送给我的。说起来,加拿大和中国隔得也不算太远,互相寄点东西还是可以办到的。但是我们上了高中之后各自忙碌,毕业到现在,也没再能给对方送去礼物。”
“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杯子。即使后面她也许会送给我其他的礼物,这份礼物在我心底里的重要位置,也是无法被取代的。”
洛霓笑了笑,眼中笑意很淡,深黑色的瞳眸看上去很安静,“你们应该都以为我不会和晓金计较吧。毕竟让她赔这么贵的东西也不现实,也伤感情,何不就这样算了。”
“可是缘知,晓金她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做事太没有分寸感了,早在之前我就提醒过她很多次,我不喜欢这种追逐打闹的游戏,而且这样很容易发生事故,无论是撞到人还是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事。我和她这样说了好几遍,她却一直浑不在意,我行我素。”
“我让她赔我,是希望她长些记性,以后也不要再这样跳脱做事了。但我也不希望让她难堪,原价对她来说是一笔大数目,我就只象征性地让她赔了一个包装盒的钱而已。”
陈缘知看着洛霓:“这件事上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别难过。”
洛霓笑了笑:“缘知……谢谢你安慰我啊。”
陈缘知嘴上这样安抚洛霓,可她实际上却不这样觉得。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也许是来自于赵晓金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声的行为;也许是来自那一个轻飘飘的“哦”;也许是因为她那道转身就离开,留下洛霓一人打扫残局的背影。
陈缘知垂下眼,敛起所有情绪。
第二天一早,陈缘知和洛霓一起去了教室。教室里的人还不多,只有几个,两人把书本放在桌上之后便拿了杯子,一同到走廊的另一头打水。
早上打水的人很多,陈缘知和洛霓排了有一阵子才打到水。
两人说笑着走回教室,洛霓脸上带着的灿烂笑容在进门的一瞬间顿住了。
陈缘知还没反应过来,洛霓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季冰伊手中抽了出来。她看着季冰伊,眉宇紧皱,其间含着隐隐的愠怒,“你为什么坐在我的座位上,还乱翻我的东西?”
季冰伊慌忙站了起来,她拼命地摆着手,脸色苍白地解释道:“不是,我,我没有乱翻东西,我只是想看看洛霓你做的笔记,因为我想借一下……”
陈缘知走了过来,她看着季冰伊,声音清晰:“那你为什么要坐在洛霓的座位上?”
季冰伊抬起眼,那双含着水雾的眼眸看上去楚楚动人,“我……我今天早上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站不住,我想坐一下就马上站起来的……”
陈缘知没有再说话,洛霓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脸上的情绪缓和下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想找我借笔记,就应该等我回来问我借。不要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擅自动人家放在桌上的东西,这是基本的礼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