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南川了了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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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娡愣了一下。
这事她的确不知晓,回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白芷说的受罚,应当是许久之前,谢奕说将谢玹送入寺中修养那回。
容娡心道不对,连忙追问:“我确实不知晓,你且细细说来。”
白芷也没料到谢玹没同她说起这些,略一沉吟,将从前谢玹因容娡触犯家规,受了鞭刑,以及带着一身伤被罚来明宣寺禁足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君上伤贺兰铭,是在为娶您铺路。成婚所需的庚帖与婚服,入寺前君上便已命人去准备,怕族老为难娘子您,便没让您知晓。”
白芷不知想起什么,瞟向容娡的脸,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不曾料到,待君上禁足之期结束时,娘子已在同旁人议亲了,再后来……”
容娡默不作声的听着,双唇渐渐抿紧。
她着实不曾想到,在她选择放弃谢玹时,他却做了这样多的事。
想来那时她用在谢玹身上的算计,是成功奏效了的。
只是,中间出了差池。
若非如此……现今的许多事,应该大为不同。
她也不会被谢玹囚禁在暗室。
到底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错一步,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容娡不禁叹息一声,唏嘘不已。
但毕竟是已经成为事实的往事,容娡感慨了一阵,很快便抛之脑后。
回谢府的半路上,似是遇见有人在路中央打斗,马车无法通行,被迫停下。
此地离谢府不算多远,容娡撩开竹帘扫视两眼,正欲让车夫调头换一条路走。前面正在扭打着的人,却突然冲过来,挡在马车旁。
其中穿着褐黄直缀的男子,揪着另一个青衫男子的衣领将他推到车厢前,阴恻恻道:“谢玉安,我说了多少次,容娡的事同我没干系,睁大你的眼仔细看看!眼下容娡就在此,你大可以问问她是不是我将她掳走的!”
话音才落,谢玉安便揪着他的衣领,反过来将他重重推到车壁上。
车厢猛地一晃,容娡唬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扭打的两人竟是贺兰铭和谢玉安。两人皆是鼻青脸肿,脸上挂彩。
白芷跳下车,提着剑赶他们走。
四周渐渐围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两人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见状,不情不愿的松开手。
谢玉安扶了把头顶歪斜的发冠,看向竹帘后的容娡,试探着道:“容小娘子?”
容娡抚开竹帘,柔声道:“是我。”
夏日明媚的日光洒在她面庞上,越发显得她肤如凝脂,眉眼秾丽。
谢玉安看清她,当即眼眶一红。
容娡待他没有丝毫情意,从前与他议亲,也不过是利用他甩开贺兰铭的逼迫,因而如今见他目中含泪,并无多少感触,更多的是对时过境迁的感慨。
贺兰铭举着刀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眼。见谢玉安如此,他讽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容娘子啊容娘子,你有所不知,这位谢玉安呢,前些时日遵从父母之命与王氏嫡女订下婚事,你可莫要着了他的道啊……”
容娡不想搭理他,“啪”的一下放下竹帘。
她没想到谢玉安竟然定亲了。
既如此,她显然要另做打算,得再物色几个郎君,留作自己的后路……
闻言,谢玉安一下慌了神,口不择言的解释道:“定亲绝非我本意,如今你既回来,我自然……自然是想与你……”
贺兰铭“嘁”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又奚落了谢玉安两句。
谢玉安气得浑身发抖,照他嘴角重重锤了一拳,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滚了一身尘土。
眼瞧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顾及脸面,跟来的小厮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
贺兰铭偏头“呸”的吐出一口血,嚷嚷道:“好你个谢玉安,既已定下亲事,如今缠着本皇子的心上人算什么回事!”
谢玉安气得又要冲上去打他,被小厮们七手八脚的摁住,强行架进马车。
听了贺兰铭的那番话,容娡直皱眉,低声道:“大皇子说笑了。”
“我并不是在说笑。”
贺兰铭转过身,含情脉脉看着她,笑道,“我倾慕容娘子已久,早就想上门求娶。”
容娡能清楚的看出,他的笑不达眼底,只觉得像滑溜溜的蛇爬到身上一样恶心。
她没有应声。
贺兰铭的笑一寸寸沉下去,上前一步,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威胁:
“如今你的圣女身份人尽皆知,若你不同意嫁我,我便请旨将你献给我父皇。……死在他手上的年轻女子不计其数,死法惨不忍睹,容娘子正年轻貌美,前程大好,也不想最后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吧?”
容娡气得发抖,死死攥紧拳头:“你好生卑鄙!”

贺兰铭与谢玉安当街打斗之事, 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洛阳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并非二人第一回 动手,从前也因为容娡的事, 一言不合打过几回。这回他们打起来时,容娡恰好在场, 贺兰铭又故意说些暧昧的话推波助澜, 很快, 容娡便被闲言碎语推到了风口浪尖。
贺兰铭恶名远扬, 行事离经叛道惯了, 与人打起来不足为奇。
谢玉安则不然。
三房主君谢奖听闻此事后, 险些被谢玉安气死, 将人带到戒律堂,依家规重罚。
细鞭一道道落下,渐渐染血,谢奖心疼自己的长子,目露不忍:“玉安,你可知错?”
谢玉安跪在族老前,被打皮开肉绽, 却坚持自己没错。
“伯父与父亲常常教导我, ‘君子养心, 莫善于诚,唯仁之为守, 唯义之为行’。孩儿谨遵教诲, 守仁守义, 加护倾心的女子, 何错有之?”
谢奖气得说不出话,使劲抽了他两鞭, 恨铁不成钢道:“你倾心她?那同你定下亲事的王氏女该如何自处?”
谢玉安咬牙忍下,目光坚定:“亲事是你们强行为我定下,并非我本心所愿。”
谢奖一脚将他踹倒,怒声道:“孽子——!”
闻讯赶来的三夫人刚好瞧见这一幕,一把推开侍从,跌跌撞撞扑过去,护住浑身是血的谢玉安,哭道:“痛煞我儿!痛煞我儿!夫君怎能下此狠手!”
谢奖丢开鞭子,吹须瞪眼:“你养的好儿子!你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谢氏名誉尽数毁于他手也!”
三夫人只是哭闹:“珉儿心地良善,何其无辜!若不是那狐媚子阴魂不散,我儿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事!”
谢玉安不满道:“阿娘!”
“还敢顶撞你阿娘!”谢奖怒不可遏,又要上前打他,“夫人!不可纵容这孽子!”
三夫人紧紧护住谢玉安:“夫君连我一起打好了!”
谢奖头疼不已,长吁短叹:“让开!”
僵持不下时,谢云妙带着胞弟赶来,瞧清堂中情况,唬的不轻,几个年幼稚子更是嚎啕大哭:“爹爹!娘亲!”
三夫人搂住稚子,痛哭不已:“我苦命的孩儿们啊——”
戒律堂顿时乱作一团。
直到族老出声,才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待哭哭啼啼的三夫人被请走后,谢奖看向谢玉安,脸色阴沉。
“此女先是与云玠纠缠不清,如今又魅惑你,可见着实是个祸水。”
“婚事绝无转圜之地,立秋你便与王氏女成亲。若你要与那祸水藕断丝连,谢氏绝不会容她!”
谢玉安意识到什么,面露惊疑:“父亲……”
“上一个引诱谢氏儿郎的女子,被你祖父下令制成人彘,不得善终。珉儿,你也不想让那容娘子落到那般地步罢?”
谢玉安惊恐的睁大眼,颓然坐倒在地。
谢奖观他反应,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贺兰铭行事的确卑鄙,当街威逼恐吓容娡后,虽没有明确采取什么行动,但总是隔三差五登门拜访,凑到容娡面前晃,无形施压。
白芷提剑赶走过他几回,容励更是险些同他动手。但安生不了多久,贺兰铭还是会嬉皮笑脸的凑上来。
哪怕贺兰铭是不受宠的皇子,谢氏也不会为了容娡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表姑娘而对他出手。大多数人自诩清高,独善其身,作壁上观,却在暗地里编排容娡,将她当作解闷的谈资笑料。
谢兰岫自然见不得女儿难堪,去求四夫人,四夫人见她们母女可怜,命侍从支开贺兰铭。可贺兰铭逼得太紧,次数一多,她也没了法子。
容娡寄人篱下,别无他法,只得强忍着刁难,同他周旋。
倒是谢云妙,因为看不惯贺兰铭,常常来晴菡院坐镇,帮容娡解过几次围。
这一日,贺兰铭来时,谢云妙早就等在院门口。
贺兰铭与她不对付,拌上两句嘴,面子挂不住,便悻悻离去。
谢云妙转而走进居室,看向哭的梨花带雨的容娡,神色复杂,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没事了。”
容娡以帕拭泪,抽噎着点头:“……多谢姐姐。”
谢云妙遣散侍从,左右环顾后,自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容娡:“我兄长托我给你的。”
容娡哭声一停,视线滑过那封信,眼眸微闪:“这是……何意?”
“他放不下你。”谢云妙叹息一声,“他现在被罚在戒律堂面壁思过,无法前来,只能写信寄相思。”
一听这话,容娡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绝不是拎不清的人。
谢玉安既然与人定下亲事,她又怎会不知好歹作出下贱事来,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更何况,如今谢氏明摆着容不下她,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同他私相授受!
谢云妙催促道:“怎么不接信?”
见状,容娡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
谢玉安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此时送信来,显然是在害她。除非——
她心里一跳,脑中掠过许多猜想,忽然起身,对谢云妙行了个大礼。
谢云妙没动:“娡儿这是何意。”
容娡垂着眼帘:“这封信我不能收。”
“哦?为何?”
“玉安兄为我担下太多非议,我实在不能再连累他。”
“再者兄长已定下婚事,若收下信,于礼不合,于身份也极为不妥。”容娡止了哭声,缓慢而坚定道,“请姐姐转达我的意思,前尘已逝,我与他有缘无分,此后各自婚姻嫁娶,当不相往来。”
言罢,她俯身一礼。
谢云妙凝视她许久,半晌,长叹一声。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
她扶起容娡,没什么情绪道:“实不相瞒,此信并非我兄长所书。”
容娡心里一咯噔,泪眼朦胧道:“姐姐这是何意?”
谢云妙只淡声道:“兄长并无要与你旧情复燃的意思,此番我来,只是受长辈之命来试探你。若你收下这封信,谢府……恐怕容不下你了。”
容娡佯作惊惧地睁大眼,不由得退后两步。
谢云妙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我知你心性纯善,做不出腌臜事,才来护着你。但若贺兰铭一直胡搅蛮缠,即便错不在你,伯父与族老也未必会容你留在府中。”
容娡楚楚可怜的看着她,眸中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惊惧与慌张,泪珠大滴大滴砸落。
谢云妙神情愈发复杂,话语软了些:“依我所见,你不如先去寺中避避风头,等长兄自幽州回来,再做打算。”
容娡简直要恨死贺兰铭了,只顺着她的话六神无主地点头,动作忽然一顿:“长公子?”
谢云妙欲言又止:“长兄清心寡欲,不会喜爱风筝这种物件,他院里的风筝,是为你而制的罢。”
容娡装傻,目露迷茫:“什么风筝?”
谢云妙没再多言,将信笺收回袖中,起身离去了。
暑热炎炎,本应是躲在室内,偎着冰鉴乘凉的时候,容娡为了躲开贺兰铭,却不得不顶着暑热乘车外出,去寺中躲个清静。
去明宣寺的路上,有一个占地辽阔的荷塘,塘中荷花开的正好,芳姿清纯,灼而不妖。
容娡心里乱的很,哪怕美景如斯,她也无暇去看。
她实在想是不明白,贺兰铭步步紧逼,到底是为何。
若是她先蓄意引诱他,引火烧身,惹得他死缠烂打,那她也认了这自己作下的孽。
可天地良心,她根本没见过贺兰铭几面,更别提引诱他了!
分明是这个癫人从第一次见她后,便开始穷追不舍。
思来想去,容娡只想到一种可能。
贺兰铭应是看上了天命圣女的身份,想利用这身份做些什么。
可这身份分明是强加在她身上的。
她心烦意乱,没想到费尽心思从谢玹身边逃离,好不容易回到洛阳,反而害的自己陷入虎狼环伺的地步。
早知如此,她宁可被谢玹关在身边!
虽然这人动辄要锁着她,但毕竟也是真心待她。
谢玹……
一想到他,她的心情便很是复杂。
离开谢玹已有段时日,不知为何,容娡开始频频想念他。
最难捱时,一想到眼下的举步维艰的境地,再想到谢玹这个名字,她便忍不住偷偷的落泪。
见识过别人的丑恶嘴脸,方念及谢玹的好来。
若是谢玹在她身边,定会护住她,哪会有一个人敢为难她!
没由来的,容娡想他想的厉害,几乎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偶尔又清醒的觉得,自己不该念着他。
情爱这种东西,向来是她借以利用旁人的趁手利器,她只爱自己,怎会为情所困。
便只当是谢玹给她喂的蛊在作祟。
容娡摒除杂念,冰冷的想。
洛阳权贵如云,她就不信了,这样多的人,竟找不出来一个能护住她的正常郎君来!
正出着神,车厢忽然一晃,旋即白芷跳下马车,“铮”的一声抽剑出鞘,斥道:“什么人!”
容娡收回思绪,挑起竹帘,向外看去,望见一个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男子,挡在马车前。
她的视线在那男子身上打量一番,隐约辨认出,被血浸透的是一身华贵的锦衣华服,明白这男子当非富即贵。
男子气若游丝,满是血污的手,举起一枚成色上好的玉佩:“救我……救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白芷不为所动,要赶他离开。
那玉佩……
容娡看向男人手里,那枚似曾相识的玉佩,心念微动。
略一沉吟,她眼眸一转,出声制止白芷。
“白芷,等一等!”容娡柔声道,“这位郎君显然伤重,怎可见死不救?我们得救他。”
白芷拧起眉头,满脸不赞许:“娘子!若是他图谋不轨……”
容娡走下车,温柔而坚定道:“他伤的这样重,不会有什么威胁的,让他上马车罢。”
白芷仍是不大情愿。
容娡又温声相劝一阵,终于说动她,将这个血人抬上马车,一同带去明宣寺。

第83章 幽州(修)
明宣寺坐落在城外的景山山麓, 通往寺中的道路鲜有人迹,路旁栽着两排高大的树木,阴凉而僻静。
男子伤的很重, 被随侍的侍者扶进马车后,便倚着车壁闭目养神。
这人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刺杀, 白芷怕伤他的贼人追来, 命车夫加快行车速度。
她去低声吩咐时, 容娡则趁机打量男子。
面前的男子虽闭着眼, 但浑身紧绷, 显然是在警惕地留意四周的情况。
容娡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暗器, 悄悄看向男子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 若有所思。
从前在丹阳时,她发善心想救人,却将自己害的不轻,自此吃了教训。
若今日求救的是寻常人,她才不会滥发好心去救,定会避之如洪水猛兽。
之所以救下他,是因为这人拿出的玉佩, 她从前在贺兰铭和贺兰铖身上见过类似的式样。
如今细看之后, 发现他的这枚玉佩, 与她记忆里那些皇子们的龙凤纹韘形玉佩,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心里便立刻做好了打算, 想着今日救下他, 他日便成了王公贵族的恩人, 好处定然少不了, 说不定还能利用这个人的威势,好好治一治贺兰铭。
容娡不是傻子, 她才不会做于己不利的事。
利与弊,她在心里衡量的明明白白,算计好了日后要走的路,才出手施救。
眼下离得近了,容娡隐约觉得此人的样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不由得多看两眼。
细细打量一阵,她忽然惊觉此人血污下的眉眼,竟与谢玹与几分相似,心里纳罕不已,不禁用力眨了眨眼,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想念谢玹想的过了头,想出幻觉了。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睁开眼,警惕道:“何事?”
容娡顿时有些失望。
睁眼后,一点儿也不像谢玹了。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临近明宣寺时,有要杀男子的人追来。好在数量不多,白芷带着侍卫三两下便解决掉。
一行人匆匆赶到寺院。
明宣寺的门房,见容娡带了个浑身是血的人来,唬的大惊失色,险些打翻桌案。
容娡柔声细语的解释了好一番,又搬出谢玹的名头,门房这才将信将疑的放行。
既是有人受伤,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不多时,便有懂医理的比丘前来,为重伤的男子疗伤。
容娡见男子渐渐放下戒心,便凑上前关切的问了两句伤势,而后状似不经意的打探,他姓甚名谁,为何会遭此毒手。
她心道,若此人不如她想的那般身份尊贵,日后派不上用场,待伤口处理好后,她会毫不犹豫的让白芷将人丢到荒郊野岭去,免得惹祸上身。
男子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半晌,才含糊不清道,自己姓贺名铮,此番是遭了仇家暗算。
容娡并未听说过洛阳有哪个大族姓贺,心中很是失望,无不遗憾的要离去。
转身时却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到,当今国君的第二子,似乎也名铮。
贺铮……贺兰铮。
名姓的巧合,再联想到那枚玉佩,几乎能确认,他就是贺兰铮。
容娡隐约听说过,贺兰铮是皇后所出,母族显赫,是诸皇子里最有望继承大统之人……
她拧眉深思,慢慢停下脚步,不禁咬紧下唇。
诚然,她不想与皇族的人扯上什么牵连。
但如今她也算是贺兰铮的救命恩人,大可以先行利用他,甩开贺兰铭的逼迫,待谢玹自幽州回了洛阳,再另做打算。
这般想着,容娡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顺手斟了一杯茶水,递给贺兰铮,朝他露出温温柔柔的笑容。
贺兰铮失血过多,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有些很严重,只得暂时在寺里住下。
容娡有意利用他,便隔三差五去他养伤的院落探看。偶尔还会故意装装样子,佯作不经意地,让贺兰铮瞧见她亲力亲为的给他煎汤药的场景。
她伪装的温婉良善,精心布好了局,笃信不会有哪个男子,能不被她的手段打动。
贺兰铮的部下,没过多久便寻来,悄悄潜入寺院护主。
容娡只当浑然不觉,对他的身份毫不知情,却依旧尽心尽力的照料他。
在寺中修养小半月后,贺兰铮伤势大好,不准备在寺中久留,便来寻容娡辞行。
他来到容娡的住处时,容娡的臂弯间挎着个小竹篮,正踮着脚去够枝头熟透的杏子。
她今日穿了一件榴红的纱裙,抬手时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羊脂玉似的细白藕臂,被树梢间露出的日光一照,白的几乎发光。
盈盈一握的纤腰,更是因为踮脚的动作而显得越发纤细,仿佛轻而易举便能掌控。
贺兰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一抹白吸引,喉结滚了滚,眸色微暗。
容娡早知他会来。
听见脚步声后,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适时侧过身,佯作才发现他,面露惊喜道:“贺郎君!你怎地来了?伤势可大好了?我摘了些新杏,正要给你送过去。”
贺兰铮凝视着少女明媚而欢喜的笑容,一时没有出声。
半晌,他走上前,抬手摘下容娡先前怎么也够不到的那颗杏子,放到半满的竹篮里。
“我今日便要离开寺院了,容娘子。”
贺兰铮微微俯身行礼,道,“实不相瞒,我并非贺氏的郎君,而是贺兰氏排行第二的皇子,贺兰铮。此前为全己身,对娘子有所隐瞒,还望娘子见谅。”
容娡的神情,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惊愕与慌张,手一松,装着杏子的竹篮掉落,黄澄澄的杏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见状,跟在贺兰铮身后的内侍,连忙极有眼色的低着头去捡杏子。
容娡犹如受惊的小鹿般睁圆眼,手足无措的行礼,讷讷道:“殿、殿下。”
贺兰铮扶起她:“容娘子待我有救命之恩,不必行此大礼。”
他解下系在腰间的韘形玉佩,递到她眼前:“此物乃是我身份的象征,容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难处,可持它来宫中寻我。”
容娡眼睫扑簌,咬着唇瓣,假模假样的推辞两回,矜持地收下。
贺兰铮没再多说什么,深深凝视她娇美的面庞一阵,来去如风地离开了。
他眼神里暗含的情愫,容娡自然能读出。
分明算计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甚至莫名其妙的想念谢玹。
若是谢玹在就好了。
他若在,她又怎会如此费力,怎需这般苦心算计。
容娡轻叹一声,攥紧玉佩,心情复杂。
贺兰铮走后没两日,容娡也启程返回谢府。
几乎她前脚刚到,后脚贺兰铭便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面前,谁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芷方才被容娡遣去歇息,她身边此刻无人跟着,贺兰铭轻而易举便拦住她的去路,摇着刀扇,吊儿郎当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容娘子离开半月有余,我思你如狂,竟如同几十年不曾相见一样!”
容娡不想理会他,欲绕开他,从旁边的空地离开。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有贺兰铮这一层缘故,不怕得罪贺兰铭,不必再似从前那般畏手畏脚。
贺兰铭将刀扇一横,挡住她的路,不怀好意的笑道:“我所说的事,娘子考虑的如何了?娘子当知如今国君并没立储,而我为长,依周礼,当由我来继承大统,天命也理应站在我这一边。”
容娡听了他这一番如谋反无异的狂妄自傲的话语,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她好像,不经意得知了贺兰铭的不臣之心。
储君大事,岂可儿戏,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容娡脑中飞转,隐约有些明白,贺兰铭为何执着于她了。
时风崇尚神佛,贺兰铭若是想篡位,定要利用神佛天命唬人,调动民心为自己造势。而她天命圣女的身份,便是他要利用的捷径……
略一沉吟,她眼眸微动,柔声道:“殿下虽为长,却并非嫡,不该如此妄断。”
贺兰铭的笑意一点点收敛,怨毒的看着她:“你竟不愿?我看你是想去伺候那头老|种|马!”
容娡面色微变,厉声道:“殿下慎言!殿下出言未免太过大逆不道!”
贺兰铭这癫人!
怎么什么疯话都敢说!
她可不想被他牵连掉了脑袋!
容娡心跳剧烈,不欲同他继续攀谈,头也不回地转身要走。
贺兰铭却忽然大笑出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笑的古怪,容娡生生止住脚步,满面不解的看向他。
贺兰铭捂着肚子,狂笑不已,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不肯从我,是因为谢玹吧?你倒是有本事……也是,谢玹那么喜爱你,你定然想等他回来护你……”
“可……哈哈哈哈!他谢玹自身难保,回不来咯!”
容娡的心猛地一抽,惊惶不安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快死了呗!嘻嘻嘻,他谢玹该死!”
容娡气得发抖,袖中暗器悄无声息地滑入手心,沉着脸走到他面前,声色俱厉地寒声道:“你胆敢再咒他一个字试试?!”
贺兰铭又哭又笑,哼唱着怪调,神色癫狂,根本没在意她的话。
他手舞足蹈地原地转了两圈,打翻了自己的发冠,霎时便披头散发。
容娡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疯成这样,后退两步,眉头紧皱。便见贺兰铭抖着手自怀里翻出一个纸包,撕开一个小口,哆哆嗦嗦将里面的白|粉倒入嘴里,快慰的叹息一声。
他砸吧砸吧嘴,待疯劲过去,笑嘻嘻的扬起纸包:“五石散,要不要尝一尝?”
容娡一阵恶寒,别开视线,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走。
可贺兰铭方才的那一番话,实在是让她心惊肉跳。容娡总觉得他应该知晓些什么有关谢玹的事,便忍着恶寒同他交谈。
“为何那样说谢玹?你知道些什么?”
贺兰铭眯着眼哼笑:“我就是知道。反正他谢玹活不长了。等他一死,任你愿也好,不愿也罢,我都会将你带进宫中。”
闻言,容娡怒不可遏,彻底没了耐性,扬声唤人。
“白芷——”
她狠狠剜了贺兰铭一眼,气得胸线起伏,眼底宛若淬了层冷冰。
白芷踏着屋脊,应声而来。
“此人满口胡言乱语,咒你们君上。给我打出去!”
洛阳正是一派梅黄杏肥的繁华盛景时,千里之外的幽州,则是尽显苍凉肃穆之态,狼烟四起。
时值孟夏,属于夏季的葱郁生机,却好似从未眷顾这座孤城。
湛蓝穹顶上镶嵌着一枚烈日,毒辣的日光,炙烤着稀疏草木遮不住的黄土地,距地面三尺处的气流,仿佛都因暴晒而扭曲出水流般的波纹。
草木蔫败,却顽强顺着宽阔的古道生长,一直绵延到幽州台下。
日影渐渐偏移。
傍晚时分,一抹欺霜赛雪的人影登上了幽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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