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风紧的很,天色有些暗,许是又要下雪。
容娡畏寒,便将佛堂的门扇阖上,点着灯抄写经文。
堂中的光线很暗,经幡阒然飘曳,正中央落座的不知名佛像。许是因为朦胧晦暗的光线,佛像显得不再慈眉善目,反而有些沉郁的凶相。
容娡抄写经文时,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佛像身上瞟,想到她身边如今没有暗卫跟随,没由来的心里发毛发慌。
原先她以为谢玹对她不闻不问了,同谢奕会过面后,打消了对谢玹的心思,却在没多久后,险些遇刺但很快脱险之时,察觉到了谢玹派来跟着她的暗卫。
谢玹应当,的确是待她有几分情意。
可那又如何?
想要她命的人,同谢玹脱不了干系。
暗卫并不曾近她的身,容娡衡量一番,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没必要为了一个谢玹,去忤逆整个谢氏。便只当没发现暗卫的存在,视而不见,没有前去找他们。
然而这两日,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却全数销声匿迹了。
想来是出自于谢玹的授意,他听信了她要与他两清的话。
容娡不禁有些怅然。
但那点惆怅,也不过如幽静的湖泊表面泛起的浅淡涟漪,倏而消散了。
她很快便将谢玹抛之脑后,专心致志抄写经文。
直至月上枝头,才堪堪抄完第一本经书的一半。
佛堂里温暖如春,飘漾着馥郁好闻的檀香。
容娡有些犯困,便搁下笔,伏在桌案上,准备小憩片刻。
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忽然闪过一团不正常的亮光。
容娡的眼眸被光亮刺的微有不适。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朦胧间,瞧见一个高大清隽的身影站在佛堂内。
那人身形如鹤,拢着霜白的衣袖,端起烛台,依次点燃轻薄的帷帐。
火光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剧烈跃动,金光如涟漪般粼粼荡漾,将他的身形勾勒着泛出几乎称得上是圣洁的光晕。
然而衣摆之下,他的漆黑的影子却无端在滚烫光线的撕扯中,扭曲的犹如狰狞恶鬼。
扭曲的影子投落在容娡身上,将她完完全全罩住,极浓极暗,死死衔住她,连一根发丝都不曾放过,使得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靠近她的身躯。
莫非他是要……纵火杀人?!
察觉那人的意图,容娡额角突突急跳,脑中一阵一阵的尖锐嗡鸣。
她感到一种绝望的恐慌,想要大声呼唤。
然而,热浪随着火舌的舔舐,一波接着一波蔓延开,佛堂中的缠绵的香气钻入她的口鼻,她四肢绵软无力,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得怔怔的看着那人,作出堪称是疯狂的举动。
火势蔓延开之时,容娡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他有力的臂弯抱起。
一贯清苦提神的冷檀香,此刻却没由来的令她脑中昏沉,很快便不省人事。
第52章 锁链(修)
如今时风神佛之说盛行, 但谢府的各位主君,似乎并没有因为盛行之风而对此一昧地推崇,府中唯一留存的佛堂, 也只是为了方便已过世的老夫人。老夫人仙逝后,这佛堂便极少再启用, 也不怎么修缮, 基本是用于处罚罔顾家规的小辈。
佛堂年久失修, 起了场大火, 烧成了废墟, 本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在于, 起火那日, 四房的表姑娘容娡正在佛堂中受罚。
守在门外的侍从打了盹,起初未曾察觉到起火。待他因炽热的火浪惊醒时,已经为时已晚,佛堂早就被巨浪般的火舌张着大口吞噬。
起火时,正是深夜人定,冬季又久未逢霖,天干物燥, 任凭众人如何抢救皆无法浇灭火, 火浪染红了谢府西北侧的半边天, 很快便将佛堂烧了个干干净净。
待第二日,各房主君闻声赶来时, 只见到漆黑的断壁残垣, 哪里还有半点容娡的影子。
不出所料的话, 当死的不能再透了。
谢珉在戒律堂跪了一宿, 听闻容娡葬身火海这个噩耗时,初时还以为是侍从故意恐吓自己。待察觉到众人沉痛的神情不似作伪时, 心里一咯噔,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过去。
他被侍从搀扶着,踉踉跄跄的来到烧的几乎如同炭堆一般的佛堂,不信邪的在灰烬里搜寻半晌,只寻到一支烧的漆黑的金簪。
是容娡常戴的那一支。
谢珉手一抖,当即瘫软在废墟里,泣不成声。
在场之人知道他与容娡的过往,瞧向他的目光里,不免带上些怜惜。
谢珉来后没多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谢兰岫,宛如泣血一般、口中声声唤着“我的儿”,被面容沉痛、眼眶通红的容励搀扶而来。
众人为他们让出一条道,目光中怜惜之意更甚,暗自在心里唏嘘不已。
这场火烧的实在是蹊跷,有些人从前听到了些风声,难免不疑心容娡是长君有意除去的,因而没人敢站出来为容娡母女讨个说法,连安慰的话都不敢说一句,杵在原地冷眼旁观。
只有闻讯赶来的四夫人,用帕子拭着眼泪,上前劝慰:“妹妹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谢兰岫几乎哭断了气。
谢珉失魂落魄的跪坐一阵,听着谢兰岫的哭声,不知想到什么,攥紧簪子猛地站起身,一贯温和的眼里迸出锐利的光,声色俱厉道:“容小娘子未必身死!”
众人纷纷噤声看向他,连悲恸大哭的谢兰岫,都不禁停止了哭声。
年长些的长辈不禁摇着头叹息出声,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些怜惜与纵容,只当谢珉是悲伤过头,在说胡话罢了。
也有人暗自腹诽,容娡魅惑人心的本领了得。
一片混乱之中,谢奕姗姗来迟,巡视过后,眉尖紧蹙,遣散众人,命人将谢兰岫等人扶下去休息。
这种小事本不必惊动他来,但谢奕自有考量,还是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容氏女勾引谢玹,如今出了这场意外,葬身火海也好,倒免了他们出手干扰。
谢珉不肯离开,倔强的站在废墟之中,手里死死攥着容娡的簪子。
“伯父,容小娘子未必身死。”
谢奕并未应声,温和又不失威严的望着他。
“玉安,你累糊涂了,回房歇息罢。”
“我没糊涂!”谢珉满身灰尘,眼眶通红,一字一句道,“昨日贺兰铭来了府中,吵着要见容娡。以往他做过借着火势将容小娘子掳走之事——”
谢奕审视着他,沉声打断他的话:“谢玉安,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区区贺兰铭,怎敢在谢氏的地盘动手?”
“我知道!”谢珉沉声道,“只是如今我尚无佐证,伯父且待我查出凭依!”
眼下正临近年关,府中若是有死了人的消息传出去,未免有些晦气,引人口舌,不若遮掩过去。
谢奕衡量一番,只当谢珉是伤心过度,谅他也闹不出什么乱子,便由着他去查。
至于容娡的死讯……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劳烦谢奕去处理。
谢奕便命人传话给谢玹,让他着手安排。
谢珉便转而去见谢玹,百般恳求,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今容娡未必身死,况且她尸骨无存,又如何下葬,求谢玹不要操持下葬事宜,待他寻找过后,再作定论。
谢珉原以为,以谢玹古板守礼的脾性,未必会同意他的恳求,他说不定得辨如悬河、费尽口舌,方能打动他,让他松口。
怎知谢玹听罢,垂着眼帘,略一沉吟,竟同意了。
他面容无波,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似是并未因容娡的身死而有丝毫神伤。
谢珉观他神情,最初还以为他对容娡之死毫无动容。
但听到他同意暂时不将尸骨无存的容娡下葬,感激之余,又不禁有些感慨。
往事虽如云烟尽散,但想来长兄待容娡当有几分情分在,也不愿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容娡葬身火海的噩耗,在谢府纷纷扬扬不过几日,因为临近年关,而谢珉的调查又毫无进展,很快便沉寂下去。
如同一滴水沉落入大海里。
不过最初泛起点涟漪,倏而便再无踪迹。
偌大的府邸,鲜少再有人提及此事。
偶尔有人听闻,三房的公子谢珉,还在坚信容娡并未葬身火海,也只当他是为情所困、哀痛过头,唏嘘两句,便轻飘飘揭过。
谢玹有朝中国师的官职加身,他所居住的明彰院,有隶属于他的兵卫严密看守。哪怕是他的居室建在谢府中,但未经他允许,便是连谢氏中人,都不能轻易踏入他的领地。
外界纷扰声正尘嚣甚上时,明彰院中,一片安谧静好。
居室里燃着清浅的檀香,容娡醒来时,菱花窗外晴光正好。
谢玹墨发未束,披着霜白的外衫,侧对着容娡,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垂着眼帘,执着棋子与自己对弈。
日光倾洒在他身上,使得他浑身摇漾着温润、乃至称得上是圣洁的光泽。
他面容岑静,岑静的几近冷漠,鼻骨清隽高挺,长睫偶尔眨动时,便扑簌抖落一圈圈柔和的金光。
一身胜雪白衣,在日光的映照下,晕开璀璨涟漪,乌发鎏金。
宛若神祇降世。
容娡睁开眼时,被熠熠耀眼的日光刺的瞳仁泛疼。
她头脑昏沉,神识略有些不清醒,模糊的望见窗边谢玹的轮廓,便怔忪的看着这美得不真实的一幕。
旋即她意识到什么,双目圆睁,额间青筋突突急跳,蓦地挣扎着坐起身。
挪动时,手腕上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滑过,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滑溜溜、冷涔涔的触感。
容娡当即浑身一僵。
她垂眼看去,自己右手纤细的腕骨上,不知何时被人上了锁拷。细如拇指的银色锁链缠绕在她手臂上,蜿蜒着衔接床柱,泛着阴冷的光泽,限制着她的行动。
瞳仁仿佛被刺了一下,骤然紧缩。容娡脑中嗡鸣一声,昨夜迷蒙的记忆潮水般涌入她的记忆,她当即脊背生寒,一动不能动。
链条发出的哗啦响动,被窗边的谢玹察觉。
他放下棋子,掬起舆盆中的清水,慢条斯理的濯洗着手,缓缓掀起眼帘,淡然的看向她:
“醒了?”
他面容平静,眼眸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仿佛仍是那个高高在上、超然物外,无情无欲又无悲无喜的谢玹。
但容娡感受着腕上的锁链,只觉得他的视线没由来的令人心惊胆寒。
她面色发白,忆起佛堂中的火,此情此景之下,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丝毫说不出话。
——她这是被谢玹关起来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喉咙仿佛被攫住,额角突突直跳,心底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谢玹这阵仗,是要囚|禁她?
他从何处习得的这种手段?
迷香的药性尚未完全褪去,容娡被恐慌压得透不过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谢玹在她的视线下,气定神闲地拿起一尘不染的手帕,不疾不徐地擦拭着玉石一般的手指。
擦拭时,清沉的目光却始终未从她的面庞上挪开。
居室中陷入静默,安静到容娡能清晰的听到自己不稳的呼吸、与几乎冲破胸腔的心跳。
须臾,容娡咬着牙,竭力镇定心神,软声道:“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起被锁链捆住的那只手。
细嫩的腕骨,被冷硬的锁链磨出点薄薄的红痕,容娡瞥见,不禁微微蹙眉,纤长的睫羽眨动两下,琉璃般的眼眸里,顷刻间便浮上一层雾似的泪光:
“哥哥,我疼……将这个松开,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的眼泪惯来能哄骗人。
便是连冷心冷性的谢玹,以往她假意落泪时,哪怕他知道她的眼泪真真假假,但仍会被她牵动心绪,纵容她。
但这回,谢玹不会再纵着她了。
这个狡黠的小骗子。
那锁链是他特地命人打造,根本不会伤到她。
事到如今,她的嘴里仍没有一句真话。
还在想着哄骗他。
谢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面容雪净,眼底一片幽冷漠然。
顶着他审视的目光,容娡试探着,嘤嘤假哭一阵,啜泣着不住为自己开脱。
谢玹端坐着,整个人如同死物雕琢的佛尊玉相,丝毫不为所动。
当容娡发现自己的哄骗与哀求,并不奏效之时,她渐渐意识到什么,默默止住了哭声。
“云玠哥哥……”她斟酌一阵,柔声开口,甜润的嗓音里带着点浓郁的哭腔,“哥哥既不愿娶我,又何必将我掳来,强人所难?”
她话音才落,谢玹听罢,面色蓦地沉了下去,眉宇间霎时便覆上一层冰冷的霜雪。
好一个巧言令色、惯来会为自己开脱的容娡。
她倒是将自己往先的所作所为摘得干干净净。
他盯着她,不禁冷笑出声,嗓音犹如薄薄的冰刃:“我几时说过不想娶你了?”
容娡哑然失声,思绪有一瞬间的出神。
他的确没说过不想娶她。
但也没说过要娶她。
很快她便回过神来,想到横亘在二人之间的谢氏族老,泛起点涟漪的心房霎时冰封,哀声道:“可我……可我与哥哥有云泥之别,自知无法与哥哥相配,待哥哥已无情意。”
她以往将别人利用完而推开时,想来也是用的这般说辞。
谢玹微抿着薄唇,一想到,查出的她以往背着他相看旁的男子之事,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烧起一团阴冷的妒火,理智几乎要被烧成灰烬。
他蓦地倾身上前,高大平阔的肩挡住日光,阴影将她整个遮住,透不进一丝光线。
容娡的心房猛地颤了颤,下意识的往后躲闪。
谢玹一把攥住她的足腕。
他沉吟一瞬,像是在试探——或者说验证什么一般,微凉的手指缓缓上移,将她的衣裙撩出几丝起伏的褶皱。
容娡蓦地睁大眼,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面色涨得通红,不复方才的强作镇定。
她岂是令人摆布的好脾性,立即拼命挣动起来,抬足用力蹬他。
谢玹轻而易举的躲过她的攻势。
他沉沉盯着她,如玉的手指勾起她的衣裙,压着她的膝盖,不允她再乱动。
一阵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响起。
夹杂着容娡惊口耑的鼻息。
谢玹抽回泛着水光的手指。
他的手指才被濯洗过,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玉经洗涤,愈发粼粼晶莹。
但容娡只是瞥了一眼,便像是被那光泽刺到眼一般,猛地别开视线。
谢玹垂着眼帘,瞥了一眼死死咬住嘴唇的容娡,没什么情绪地挪开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
浓长的睫羽轻轻眨动,似是若有所思。
须臾,他轻笑一声。
“若无情意,那这是什么?”
牵搅出的潺潺水声, 似乎仍回荡在耳边,犹如稠潮的、黏连的丝线。
容娡的胸口起起伏伏,呼吸不匀, 鼻息里隐约融着点潮湿的颤音。
她整个人仿佛被丢到了雨云里,白皙的面庞上透着雾一样的薄红, 澄澈的眼仁上蒙着缥缈的水汽。
纤细的脖颈犹在细微的发抖, 像奏乐之后琴弦的余颤, 又像雨幕中身不由己的菡萏。
她平复着呼吸, 三魂七魄渐渐回窍。最初的空白与失神过去后, 听着谢玹温磁含笑的问话, 胸腔里忽地烧起一团恼火。
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以往正直古板的君子,会作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举止!
容娡气的直咬牙,腰后残存的酥麻,偏还在此时涌上来,如同一波一波的潮浪般拍打着她脑中的弦。
以至于谢玹手指上莹润的水光,落在她的眼里,便显得很是扎眼。
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更知道他想让她看的是什么。
可她万万想到他会这样!
谢玹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不觉中, 好像有什么偏离了她原本预料的走向。
容娡悔青了肠子, 乱了阵脚,又羞又恼之下, 几乎想要破口大骂。
以前无论她如何轻浮的撩拨谢玹, 他皆坐怀不乱不为所动。她便一直以为他是克己守礼的君子, 是神仙般无情无欲的人。眼下他的言行当真是教她重新认识了他, 竟是比她还要没脸没皮、恬不知耻。
再怎么说,她都不曾乱摸他。
更可恶的是, 这人下流的摆弄着她,自己却连脸都不曾红一下!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不知死活的那般撩拨他!
容娡越想越恼,紧咬着牙关,气不过想要呛他几句。
她紧攥着双手,才要出声啐他,锁链被拨动出的哗啦声响,忽地如同尖锐的冰刺一样扎入她的脑海,令她猛地清醒过来,面颊上的热度都倏地散了。
她气昏了头,却险些忘了——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被谢玹关着,摸不清这人的想法,不能不知轻重的得罪他,还是得曲意逢迎,设法讨好他。
仿佛当头有一盆冷水浇下,容娡深吸一口气,沉默下去,垂着眼思索应对的法子。
谢玹的神情则是要缓和许多。
他的指尖上裹着一层晶亮的水,柔滑|湿|腻的触感,似乎仍吸附于其上。
试探过她的反应后,他心房中横冲直撞的戾气与妒火,仿佛被她破碎的呜哼安抚了。
眼下容娡虽乖顺的垂着眼,但应是在盘算着如何对付他,不过是假装温顺罢了。
以往她也常常佯装出乖顺模样,诱着他往她甜蜜的陷阱中沉陷,而后作壁上观,看着他相信她哄骗的甜言蜜语,想来心里不知该有多得意。
谢玹几乎不用深想,便能想得到她的心里的盘算。
她欺天罔地,当真是胆大包天。
可笑的是,一贯算无遗策的他,竟也被她诓骗进去,以为她当真对自己一往情深。
更可笑的是,他看透了她,却仍是无法割舍她。
谢玹的视线滑过手指,落在她满是褶皱的裙裾之上。
好在,容娡刚才给了他,他想要的反应。
——只有在刚才那种时候,她才是真的乖顺。
毫无反抗之力的乖顺。
眉眼间漾着潋滟的媚态,完全任由他调动与掌控,令他不再是单方面的被她牵动心绪。
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做的再过分些。
想彻底地将她掌控。
谢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奇异的慰藉感。
仿佛他的妄念得到了莫大的餍足,在某一瞬间恣睢的蓬盛,却又想肆意的渴望更多。
这种奇异的感受,撕扯着、割裂着他的心绪,使得他的克己与纵欲挣扎着博弈。
可他不该。
不该为了这样一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抛却他所受过的清规戒律。
“姣姣,为何不回话?”
谢玹抚上锁链,面容雪净,温和的看着她。
他说出那样的话,还想让她怎么回答?
容娡抿着唇,选择沉默不语。
腕上的锁链却在须臾后被人不悦的拽了一下,锁链在他手里收紧,勒着腕骨,迫使容娡不得不看向他。
她飞快的瞥他一眼,面上一阵阵发烫,嗓音里不禁带上点恼意:“你能不能先把手洗了?”
谢玹的胸腔里震出一声低磁的闷笑:“自然可以。”
他从善如流地去濯洗手,回来后,打量她两眼:“要不要更换衣裙?”
“要。”容娡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暗自磨了磨牙,软声道,“还想要沐浴……哥哥。”
言罢,她又不禁有些心虚。
自己提了这样多要求,不知如今的谢玹会不会应允。
她悄悄觑向谢玹的脸色,见他颔首应下,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谢玹淡声道:“不急。”
“你先回答我,若对我并无情意,那你的反应,当作何解释。”
她怎么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知不知羞的,非要逼她说出口不可么?!
容娡恼了,懒得再费心思同他周旋,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还能是什么,食色性也,七情六欲,人之常情罢了。我已说过对哥哥并无情意,不过是天性中的反应。况且哥哥乃天人之姿,我身为女子,很难不情|动。哥哥以为会是因为什么?”
谢玹才缓和的脸色,蓦地冷沉下去。
好一个人之常情。
还有“食色性也”,这句话岂是她这般用的?
他以往是这样教授她的么?
她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在说,他对她而言,与旁人并无分别,皆是由着她随心所欲、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利用的愚钝物件?
谢玹冷笑一声。
“你蓄意落在学堂的手帕与发簪,捡到的人想来很欢喜。”
容娡意识到什么,坐姿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见状,谢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说刘覆与你的过往,是因为两家的积怨。但我前些时日,命人查了查,姣姣,为何我查出的是,你曾与他有过一段情?”
他的手指绕过锁链,搭在她檀粉色的裙边之上,语气温磁,眼眸却幽暗的如同冰面之下冷邃的深渊:“姣姣,我是不是,与谢珉等人一样,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容娡脑中嗡的一声,面色发白,一时只僵硬地坐着,不知作何反应,连呼吸的节奏都慢了。
她总算知道,谢玹为何会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近乎疯狂的将她锁起来了。
原本,她以为他是对她与谢珉商议婚事而不满。
现今如何能不明白,她是败露了!
她以往费尽心思对他的哄骗与利用,还有她背着他物色旁的郎君之事,尽数败露了!
他知道她不纯的心思了!
容娡的额角突突直跳,大气不敢出一下,眨眼间思索好对策,泪水决堤涌出,啜泣道:“云玠、云玠哥哥,你听我说,我……我是有苦衷的……但我从前对你的情意千真万确……”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她从前为了接近他的所作所为皆被揭穿……譬如她假意为他挡剑,譬如她蓄意饮下催|情|茶,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谢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裙摆,面色很是空净明淡,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将她神情的波动尽收眼底。
——不愧是容娡。
听到事情败露,短短一瞬间,便想好了新的应对他的法子,借着虚假的眼泪狡辩。
她真的很聪明。
也是真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玹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应是衡量之后,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他与谢氏抗衡,所以毫不犹豫的物色新人,果断的舍弃他。
他在她眼中不过只是个有利可图、可有可无的物品,一旦发现接近他须得承担一定的风险,她便可以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去。
事到如今,她当真以为,自己还会再信她,像那些酒囊饭袋般由着她戏弄?
谢玹沉默的望着她,漠然的听着她甜蜜的假话,青筋暴起。某一瞬间,心里横生出一种要做些什么让她闭嘴的摧毁欲。
于是他的手指,再次朝她探过去,像一条游弋的玉蛇,缓缓滑过她的肌肤。
“所以,你的答案是,我同你相中的那些人,并无区别,对么,姣姣?”
“今日若是旁人在此,一样能让你有方才那样的反应,是么?”
“可你从前不是说,只想同我欢愉么?是你亲口所说,若换作旁人,宁愿一刀了结自己。”
容娡为了引诱和哄骗他,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但她没想到这人会将她的话记得这样清楚,此情此景之下,当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撕烂自己从前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察觉到他的意图,她浑身一紧,又不敢不知死活的挣扎,只得欲哭无泪的攥紧衣袖。
手指却在混乱中不经意触碰到袖中一物。
她眼眸一闪,电光火石之际,福至心灵,一把将袖中的菩提手持掏出,用力甩向谢玹。
“啪嗒”一声脆响,那串原本属于谢玹的菩提手持,撞在他的衣襟上。
容娡佯作愠怒,呼吸因紧张而不畅,嗓音里含着颤抖的哭腔:“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谢玹动作一停,看向那串手持,低垂着清峻的眉眼,若有所思。
容娡趁机用力蹬开他,见他神情不愉,连忙软声道:“不一样的,云玠哥哥!你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
谢玹眼眸微动,平静的看向她。
“这串菩提……你还记得吗?”她抚平裙摆,不着痕迹地同他拉开距离,端正的跪坐好,试探着道,“在丹阳城门外,你掉落的。”
谢玹的神情很平静,没什么波动,看不出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容娡便接着哄道:“那时我正在被流民纠缠,而哥哥的车辇恰好经过,不经意间救了我一命。若非如此,我早就成了乱坟中的一具无名野尸,哪里还有后来接近你的机会。”
“哥哥神姿高砌,实在令人见之难忘。那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
她咬了下唇,蝶翼般的长睫扑闪两下,“但我就是没由来的心生妄念,捡走了你掉落的手持,想要再见你一面。没想到竟当真在云榕寺里与你重逢,我便生出了些心思,再后来……哥哥也都知道了。我绝非故意瞒骗哥哥,为了同哥哥亲近而作出的一切也是出自真心。”
“总之哥哥与他们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不过是我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同你完全没有可比性!”容娡吸了吸鼻子,嗓音甜润轻软,想了想,膝行着靠近他,忍着恐惧,抱住他的手臂,讨好的去勾他的手指,“……云玠哥哥,我是你的。”
她是他的。
这句话似有着什么神力,容娡能明显感觉到,此话一出,游荡在谢玹身周的那股沉冷凛冽的、强势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慢慢沉淡下去。
谢玹一言不发,不知信没信她的话,但总之好在没有再抚弄她的意图。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将那串手持拢在手中,而后慢慢地将她环在臂弯中。
容娡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到了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