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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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了涟漪楼后因满心愤懑去喝了酒,喝多了才晃晃悠悠地回宅,本想找妹妹说说话,从下人那里得知妹妹在此处后便带人赶来,一来就看见纪云蘅掐着妹妹的脖子,当即怒不可遏,冲上来就动手了。
眼下听着妹妹哭诉,又甩手打了近处的婢女的脸,斥责道:“你们是如何当的差?!让小姐被不三不四的人欺负还拦不住,要你们有何用,明日就让管家卖了你们!”
挨了打的婢女也不敢吱声,与其他人一同跪下,喊着少爷饶命。
纪远仍旧不解气,对着几个跪着的婢女踹了几脚,嘴里骂声不断,发了好大的脾气。
许君赫穿成小狗之后鼻子灵巧,能闻到他身上那浓郁的酒气,一眼就看出这人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家中的下人撒火。
他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学得的陋习。
果真应了民间的话,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事没有,威风倒学了个十成十。
想着,他目光又掠过纪云蘅。
这个除外。
纪远一通打骂过后,略微消了些气,纪盈盈也跟着劝解了两句,他才停手。
“母亲不是嘱咐过少来此地,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纪远皱着眉头质问妹妹。
纪盈盈也不敢如实交代是自己先来惹事,只道:“今日母亲唤了她去前院说话,她走之后我的玉佩就丢了,我以为是她拿的,就追来寻找。”
纪远脸色一变,急声道:“玉佩丢了?现在可找到了?!”
“找到了。”纪盈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玉佩来,在手中晃了晃。
那是一块通体碧绿莹润的玉,掌心的一半大小,雕成平安锁的样子,尾端挂了缠金丝的穗。
即便是天光黯淡,那块玉佩也闪烁着微芒。
许君赫只匆匆看了一眼,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种玉他在皇宫里见得太多了,晶莹剔透,如碧草一般的颜色,毫无杂质,若是让日光一照,更是闪耀无比。
这种玉乃是蒲甘献给晏国的朝贡,是皇室独有,任何一块都价值连城,就连朝中重臣都得不到,更遑论民间。
若此玉当真是来自蒲甘的碧玉,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
许君赫并不想轻易下定论,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近距离看一看。
他身边有很多这样的玉,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辨认。
但就这么几步的距离,纪远瞧见了他,不由分说地一脚踢上来,“哪来的畜生!”
小狗崽的身体本就幼小,被这么不留余力地一踢,当场翻了过去。
许君赫只觉得肋骨的部分传来剧痛,难以掌控身体,在地上翻了两个滚之后才停下来,但疼痛已然让他无法动弹。
他出口便想骂人,但传出的却是小狗弱弱的哀鸣。
“学学!”
纪云蘅低低地惊呼一声,几个大步跑来,蹲身将许君赫给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是柔软炽热的,温柔的手落在许君赫的脑袋上,手臂将他抱得很紧,低声呢喃传入耳朵,“不痛不痛,揉一揉就不痛了。”
许君赫还是感觉痛,肋骨好似断了一样,只想杀人。
纪云蘅的声音却缠住了耳朵,让他本来要出口的狂躁暴怒的叫喊,化作一声声小狗低鸣。
“玉牌没丢就好,你千万收好,不可大意。”纪远瞥了瞥这一人一狗,冷哼一声,道:“走吧,莫在此地惹一身晦气。”
纪盈盈应和一声,随后跟着兄长离开。
闹剧终于散去,婢女小厮也跟着一同离开,不知是谁顺手将纪云蘅的院门给带上了,满院的狼藉就封在了门后。
纪云蘅站在院中,看不见外面。
她一下一下顺着许君赫的后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小狗。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马上就不痛了。”
许君赫把狗牙都要磨秃了,满腔怒火难以宣泄,忽而感觉爪子处落下了温凉的液体。
他恍然一抬头,就看见纪云蘅的眼睛正往下落着豆大的泪珠,她瘪着嘴,用力地吸着鼻子,极力抑制着哭声。
但到底还是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抱着小狗在树下坐下来,用袖子用力地蹭着眼睛,不多时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纪云蘅是个奇怪的人。
她被威吓,被刁难,被小狗追着咬,都未生气。
却在有人说了她母亲,哪怕只是一句,就勃然大怒,冲上去跟人动手。
她被人踩低,被言辞侮辱,被人打了一巴掌时,也没落泪。
却在小狗挨了一脚之后,抱着小狗哭得止不住。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许君赫被踢中的地方,落下的泪打湿了他的爪子,连带着头上的毛也湿淋淋的。
许君赫因为疼痛无法挣扎,就这么让她抱着。
纪云蘅倒也没有哭很久,因为天很快就黑了。
她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将许君赫放在地上,而后去点上院里的灯,开始将婢女们翻乱的东西整理回原位。
许君赫趴在地上,安静地看着她忙活。
纪云蘅忙出了满身的汗,去后院打水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站在栀子花树下,像往常一样问许君赫,眼眸亮晶晶的,“学学,跟我进屋睡吗?”
以往许君赫并不会回应,一来是他不喜欢纪云蘅口中的“学学”二字,二来是屋中闷热,他更喜欢趴在树下。
只是今日不同。
他想起纪云蘅总是坐在院子或是站在墙边发呆,那些她望着墙外的天空时的眼眸里,藏着数不尽的孤寂。
在“学学”这只小狗被带回来之前,这小院里只有纪云蘅一人。
许君赫从来都是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上位者,心中容不下仁慈。
只是穿成小狗之后本来也什么都做不了,加上这小傻子总是重复着请求,那么他姑且进屋坐一坐,被她当作陪伴也无妨。
他应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被纪云蘅欢欢喜喜地抱起来,往屋里去。
只是纪云蘅再想摸他,就不能了,总是被他闪躲。
纪云蘅已然知足,跟小狗说了会儿话,没得到回应也不介意,然后自顾自躺上床。
今日实在是太累,她合上眼就睡沉了。
许君赫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小半时辰,随后也蜷缩起身体睡去。
隔日,纪云蘅醒得早,小狗已经坐在床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不吵不闹十分安静。
纪云蘅一醒来看见乖乖小狗,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坐起来揉了它一通,随后更衣洗漱。
时辰还早,朝阳正初升,纪云蘅站在院中,清凉的风千丝万缕地穿过栀子树,吹了满院的芬芳。
纪云蘅喜欢这样的早晨,思及今日无他事,便站在院中背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
纪云蘅往前走几步,语调慢慢,香甜的风吹动柔顺的长发,轻轻飘扬,“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喂。”
乍然一声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纪云蘅满含情感的背诵。她惊了一大跳,蓦地转头循声去看,就看见身后的墙上正坐着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他穿着雪白的织金衣袍,墨黑长发披落两肩,头上的金冠闪烁。
朝阳洒下大片金光,将少年坐在墙头的影子投在地上,与纪云蘅站立的影子落到一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纪云蘅,意气飞扬。
“飞云冉冉蘅皋暮。”许君赫问她:“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句?”
纪云蘅在这里生活十多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吓得一声不敢吭,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寝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从里面给闩住。
许君赫从墙头上翻下来,轻盈落地。
他倒没有立即去拍门喊人出来,而是走到小狗面前。
接连好几日他都变成这只小狗,如今总算能够看清楚小狗的模样。
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狗崽子,毛发微卷,瞪着两只傻不溜球的圆眼睛,正兴奋地摇着尾巴,歪着头看他。
许君赫瞥见自己今日穿的衣裳,顿时不爽。
他将小狗提起来,一只手就能将狗崽的半个身子给攥住,往肋骨处摸了摸,没断。
昨日疼得他许久都没能入睡,还以为给踢断了,看来是没事。
许君赫检查完小狗随手放下,偏头朝紧闭的寝屋一看,就见纪云蘅趴在窗边,将窗子悄悄拉开一条缝,正透过那条缝观察他。
被许君赫发现后,她又赶紧把头缩回去躲闪。
“我看见你了。”许君赫说。
纪云蘅吓得心脏狂跳,听见了话也不回应,躲在窗后希望他赶快离开。
“纪云蘅。”
许君赫直接唤她:“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宋·贺铸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纪云蘅的小院里,除却纪宅的下人之外,从未有过陌生人的到访。
她缩着脑袋藏在窗子下面,用手指将窗子顶开一条缝隙,听见院中长时间没有声音,便悄悄将头探上去,小心翼翼地用眼睛去瞧。
谁知这一看,那原本站在院中的少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窗前,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她抓了个正着。
“还藏?”
纪云蘅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抬手就要将窗子给按上,却不料面前这人动作更快,直接用手扒上窗框。
如此一来,纪云蘅手上的力道就完全不够看了,许君赫轻而易举地推开了窗子。
纪云蘅赶忙站起来,后退了两步。
寝房的地基要高于院子,许君赫纵然是身量高,站在窗下朝里望时,视线须得往上抬才能与纪云蘅对视。
她双手扶着桌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满眼的戒备。
只不过许君赫深知她的性子,这副模样落在他的眼中,纯粹就是纸老虎。
“为何不回话,你又不是哑巴。”
许君赫见她一直不说话,语气添了两分不满。
“你擅闯私宅,犯大晏律法,我会报官抓你。”纪云蘅毫无气势地警告。
“报官抓我?”许君赫双眸微眯,满不在乎地笑,“上一个说报官抓我的人,坟头草比你手下的桌子都高了,你当真要报官?”
纪云蘅的表情写在脸上,立即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她心想,来者不善。
她记得这个人,是昨日在涟漪楼里,苏姨母招待的贵客。
许是个当官的,别人都叫他大人。
纪云蘅并不知他的身份,只是昨日在酒楼回话的时候,直觉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今日竟闯进了她的院子里来。
瞧着不像个好人。
该怎么赶走呢?
许君赫在窗边站了片刻,见纪云蘅双眼逐渐涣散,似乎在走神。
他屈起手指敲了两下窗子,问道:“裴韵明,是不是你娘?”
纪云蘅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震,心头被狠狠砸了一下。
她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听过母亲的名字了。
当年一场大寒,母亲病卧在榻,躺下后就再没起来。
没了气息的隔日,纪家下人就来把她拉走了,当时才九岁的纪云蘅哭着闹着,仍无法留住母亲的尸体,自那以后,裴韵明这个名字,在纪家就彻底消失了。
唯一记住她的,只有纪云蘅。
纪云蘅的情绪在一刹那完全改变,她脸上的恐惧和戒备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茫然。
她盯着许君赫,颇为认真地看着他,“你认识我娘?”
许君赫见她肯主动问话了,用温和的语气诱哄道:“当然,不认识你娘,我来找你做什么?昨日我们见过,是我帮你姨母惩治了陷害她的厨子,也不让其他人牵连你姨母的酒楼,你忘记了?”
“我没忘。”纪云蘅回答。
“那不就是了。”许君赫适时地露出一个笑,俊美的眉眼顿时明媚起来,温柔又亲近,“你别怕我,过来说话。”
纪云蘅果然上当,几步走过去,靠近窗边,“你如何认识我娘?难道你们是表亲?”
“谁跟你娘是表亲。”许君赫将长臂一伸,精准地抓住纪云蘅的手腕,顿时凶相毕露,“抓住你了吧,你给我出来,跟人说话怎么还躲在屋里,问三句答一句,如此不知礼节。”
纪云蘅吓得不轻,下意识往后拽着手臂挣扎,却不料桎梏在手臂上的力气极大,完全挣不动半分就算了,还被他轻易拉上前,匆忙间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抵住窗框。
“你擅自闯入我的院子,不知礼节的是你!”
“那你出来教训我。”许君赫道。
明知纪云蘅不可能教训得了他,说这种话就是耍无赖,纪云蘅气恼,与他较劲。
两人隔着一道窗子相互拉扯,纪云蘅一再不敌,手臂被许君赫拽了出去,连带着半个身子被拉得微微探出窗子来。
正逢一阵夏风自许君赫的身后往屋中灌,墨黑的长发被纷扬起来,缠上了纪云蘅的手臂和脸颊。
院中栀子花的味道如此浓郁,都盖不住许君赫身上那股清淡的香气,仿佛是从衣襟袖子处散出来的,无孔不入。
纪云蘅惊叫,“我要摔倒了!”
“摔不了你。”许君赫道。
他没用多大力气,是想让纪云蘅依着他的力道翻出来,窗子距离地面并不算高。
若是成心想摔她,就纪云蘅这细胳膊细腿,他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人拽出来。
纪云蘅挣不脱,鼻尖和细颈都急出了汗,别无他法之下,只好跟着许君赫的力道提着裙摆踩上窗框,吭哧吭哧地翻出了窗子,到底是让人给拉出来了。
她瑟缩着肩膀,后背靠着墙,央求道:“你想做什么?我私存了几十两白银,可以都给你,你放了我好吗?”
“我看起来那么寒酸?”许君赫反问。
当然不。他身上虽然没戴满琳琅配饰,但头顶上一尊小金冠,身着织金雪袍,左手腕套了串褐色的珠串,其他再没有了,即便如此简单的装束,也能让人看出非富即贵。
可纪云蘅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藏在床底下的小盒子里,那些她存放起来的银钱,已经是她全部的财产。
不论来者是富贵还是穷苦,她只有这些能够给出去。
许君赫抓着纪云蘅不松手,活像个地痞无赖,哪有半点皇嗣的样子。
他身量又高,压了纪云蘅一头,站在面前跟堵墙似的,连日光都挡结实了,掌心的温度又炙热无比,烫得纪云蘅只想逃。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的。”他知道一松手,纪云蘅铁定就又逃回去,到时候再抓也麻烦,就这么问她,“裴寒松,你可知道是谁?”
纪云蘅摇头,老实地回答:“不知。”
许君赫倒是颇为意外,眉梢一扬,“你不知?”
纪云蘅回顾生平,确实没听过什么叫裴寒松的人物,想着既然跟母亲一个姓,或许是堂亲。
目光掠过面前的许君赫,纪云蘅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迟疑地问:“难、难道是你?”
许君赫:“他是你外祖父。”
纪云蘅:“哦。”
许君赫将她茫然的表情看了个仔细,知道她并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外祖父叫这个名字,“你娘竟然没告诉过你?”
“我只是不知外祖父的姓名罢了。”纪云蘅想起从前,母亲偶尔提及外祖父的时候,面上总带着哀伤,“我娘说外祖父身体不好,去世得早,所以我从未见过。”
“十七年前,泠州曾查得一桩大案,从裴家私宅中搜出三千两黄金以及诸多价值连城的宝贝,俱是贪污受贿的赃物,皇帝震怒,将裴家直系成男处死,幼童及女眷流放榆关。”许君赫将声音放轻,身子朝前倾了些许,显得很是温和,“纪云蘅,你不知道吗?你外祖父裴寒松,乃是泠州第一大贪官。”
十七年前,则正是纪云蘅诞生那年,所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
纪云蘅将手臂剧烈地挣了一下,恼怒的双眸直直地望着许君赫,“你胡说,我不信!”
“我有没有胡说,你提着裴寒松这名字出去问便是了。”
许君赫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难以窥探他的半分情绪,盯着人时又像是猛兽锁死了猎物一般,极具攻击性。
少年的气息太过强势,纪云蘅浑身发颤,翻来覆去地重复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旧事已尘埃落定,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知道你外祖父是如何死的而已。”许君赫见她怕得厉害,将气势收敛大半,又道:“我今日来找你,顺道就是想问问……”
话说到一半,忽而响起拍门声。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院门,就听见下人的声音传来,“大姑娘,起来用饭了。”
这是新换来给纪云蘅送饭的丫鬟,每回来得不算早,嗓门也嘹亮,一嗓子能把纪云蘅从床上喊醒。
纪云蘅听到这声音,一下就慌了,这下也不挣扎了反而握住许君赫的手腕,急忙道:“你快走,快走!”
这小院藏不了人,一眼就能看个全貌,那么大一人站在这里,不可能藏得住。
开门拿饭必定会让下人看见院子,若是发现了院中有个陌生男子,她才是大祸临头。
许君赫顺着她的推搡走了几步,忽而扒着窗子一翻,说:“我进你屋里躲着。”
堂堂一个皇太孙,往姑娘的闺房里钻,传出去当真是半点体面都无。
只是他的话还没问完,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离开,进房里坐一坐也无妨。
纪云蘅来不及阻止,他就将窗子给合上了。
门口的丫鬟又喊了一声,她只得先去开门,将早饭给接进来,端着去了屋中。
一推开门,就看见许君赫负手站在堂中,正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字被认真装裱起来,表面也涂了防尘防旧的东西,当中只有一句诗: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许君赫见过纪云蘅的字,秀丽漂亮,有一种呆板的工整。
而墙上挂的这幅字,虽与纪云蘅的有几分像,却飘逸张扬。
字有七分仿风骨,这绝不是纪云蘅的字。
“这是你娘写的?”许君赫转头,向纪云蘅询问。
纪云蘅没搭理他。
一会儿觉得他是个好人,一会儿又觉得他实在很坏,如此反复的思绪让她有些迷茫,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好是坏。
她将早饭放在桌上,坐下来准备开吃。
许君赫何曾有过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无视的时候,见纪云蘅不理,于是又黑了脸。他信步走过去,打眼一瞧,脱口而出道:“这吃的是人饭吗?”
桌上就两个碗,一个碗里盛着稀稀拉拉,没多少米的汤水,一个碗里则放了些炒得蔫蔫,看不出是什么的小菜。
纪云蘅认真说:“早上不用吃太饱,不然午饭吃不完。”
“你这话骗谁?”许君赫好笑地问。
纪云蘅低头吃饭,缄默不言,显然习以为常。
许君赫纵是爱欺负人,自觉对上纪家人也是略逊一筹。
纪家每年都要从涟漪楼的东家手中拿不少银子,此事贺尧调查出来了,所以看见纪云蘅每天都吃这种东西的时候,他不由感叹一声,“真是一窝畜生。”
再怎么说当年的裴寒松也是正三品的官,皇祖父跟前的宠臣,他膝下只有裴韵明这么一个女儿。而纪云蘅又是裴韵明唯一的血脉,纪家人竟然这么对待她。
“你先别吃了。”许君赫将她手里的筷子拿下来,连带着碗一起,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外面。
纪云蘅皱起眉,不乐意地站起来,又不敢大声,讷讷道:“我饿了。”
“我让人买些吃的送来。”许君赫大发善心,道:“我再教你一招,保管你以后吃不到这种猪食。”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也吃不了几日了。”
反正纪家就快要变天了。

第11章
纪云蘅坐在门边,小狗在她脚边蹭着,时不时扑一下她垂在地上的青色裙摆,趴上去玩乐。
她看着院中被摔碎的碗和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叹气。
纪云蘅手里是有银钱的,平日里去给薛久记账能赚不少,加上每次去找苏漪,她都要硬塞给纪云蘅几两银子,不多,但足够纪云蘅平日的开销。
只是她手里不能有太多的银钱,这小院虽然平日里无人造访,但藏不住什么奢贵东西。
前两年纪云蘅及笄的时候,苏漪曾送了她一根金簪。
是纯金打造的,簪头以雪白的羊脂玉雕了两朵小巧的栀子花,精致无比,看起来就十分奢华。
纪云蘅也极是喜欢,可惜只在头上戴了两日,就被纪盈盈给抢走了。
直到现在,纪云蘅都没能力要回来。
苏漪知道此事后上门讨说法,也被纪家给请了出去,说到底她并不是纪云蘅亲姨母,甚至连表亲都算不上,她不过是年少时与纪云蘅的母亲相识,关系交好罢了。
她更没有资格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来,只能每年送进纪家一大笔银两,以此来希望纪家别苛待纪云蘅。
如此多年,纪家倒没有对纪云蘅非打即骂,每日三餐照常供应,天冷了也会让人送炭裁衣,多的就不再过问了。
纪云蘅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就算是在纪家吃不饱,她也能偷溜出去,在街上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而今小院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仅胡言乱语,还将她的饭碗给摔了,让她在这等着,说是去吩咐人买饭。
纪云蘅乖乖坐着,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目光落在小院的高墙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高的墙,他是怎么翻进来的呢?
若是头着地,会摔死吧?
许君赫并不知道纪云蘅在思考这些,他去了后院的侧门处,隔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跟殷琅说话。
他这次出行从简,是骑马来的,只带了殷琅和贺尧两人。
殷琅不习武,身子骨不强健,骑马小半时辰就让他累得半死,脚程也不快。
这会儿许君赫喊人买饭,却不见贺尧的踪影,皱着眉道:“他人去哪里了?”
殷琅低着头,双手奉上断成两半的羽箭,道:“殿下,方才你进去之后,忽而有支箭朝我射来,幸而被贺尧砍断,他便是去追那射箭之人了。”
许君赫听后眸光一沉,将手探出去拿了箭头的半截进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扔回殷琅手中,满不在乎道,“这箭是自己磨的,做工粗糙,朝你射箭的不是官家人。”
箭头磨得粗粝,并不是杀人所用之器,更不会是出自官家的手笔。
那就表明许君赫来此处的行踪并未让他人察觉,这一箭要射的也不是他皇太孙,而是出现在纪云蘅屋外的人。
许君赫心说难怪这小傻子动辄偷跑出去玩,又是去给卖猪肉的记账,又是跑去涟漪楼,来来回回都是自己却也没出过危险,原来是有人暗中盯着。
他就刚来这小院没一会儿,警告的箭就射来了。
正想着,贺尧就赶回来了。
他用力地喘着气,肋骨处多了一道伤痕,血淌了半边衣裳,模样有些狼狈。
许君赫见状,也觉得很意外,眉梢轻挑,“何人伤你至此?”
“回殿下,是从未见过的野路子,怕是个民间屠宰场里的老手。”贺尧撩袍跪下来,请罪,“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屠宰场是他们暗卫阁里的黑话。
御前暗卫都要经过一轮轮的厮杀并且取胜,所以阁中将每一轮厮杀称作屠宰场。
“你在他手里没讨到一点便宜?”许君赫面色平静,让人难以捉摸。
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的许君赫,可不是什么被宠坏了的孩子,君王之威与心计他学了八分。
不动声色时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殷琅见此,也不敢多说话,垂着头站在一旁。
“属下伤了他左臂。”贺尧回道。
许君赫道:“你处理了伤势后去街上买些热饭送来,再回山上领罚二十鞭。”
“谢殿下。”贺尧应了声。
待许君赫走后,殷琅帮他上药,低叹一声。
贺尧便笑,乐呵呵道:“是我自己轻敌失手,二十鞭已经算是不重的惩罚了。”
殷琅道:“你既知道,下次就该仔细些。”
许君赫平日里不会待下那么严苛,今日不知为何,张口就罚了贺尧二十鞭。
正所谓君心难测,许君赫还不是君,且又是弱冠年少,就已经让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殷琅都觉得难以揣度。
上好了药后,贺尧换上殷琅的外衣骑马去买饭。
许君赫空着手回了院中,见纪云蘅坐在门槛处缩成小小一团发呆,而那只小白狗正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在她身边玩。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提起小狗,将它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发现竟然是纪云蘅先前一直拿在他面前晃的沙球,于是扔到空中一脚给踢飞了,再将小狗放下,骂道:“蠢狗,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咬。”
小狗汪汪两声,甩着尾巴去捡。
许君赫刚想跟上去,纪云蘅就一下站起来,将他拦住:“我的饭呢!”
“在路上了,马上给你买来。”
“等来了我就饿死了。”
“饿不死。”许君赫就道:“这种猪食你都吃得下去,一看就是扛饿的人。”
纪云蘅小声与他争执,“就算是猪食那也有的吃啊。”
许君赫抓住了小狗,提溜着脖子去了树下,用绳子将它拴起来,再将沙球扔得远远的。
这小狗比许君赫安静,被拴住了也不叫。
他朝纪云蘅投了个眼神,“若是让你外祖父知道你吃这些,当心气得从坟地里爬出来,半夜站你爹床头索命。”
纪云蘅许是被吓到,又坐下来,缩起了脑袋。
见她这模样,许君赫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与她的视线对上,问:“你恨你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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