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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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时语气轻慢,脸上虽带着?笑容,却好似藏着?汹涌的杀意,远不如?面上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说得越多,孙齐铮所露的破绽就越多。纪云蘅从他的眉眼中窥得他此刻的情绪,恍然明白,孙相并不是没有精力再?与他们纠缠,而是他已经被逼得没有其他退路了。许君赫在泠州九死一生?。周刺史,郑尚书相继落马,手握证据的孙家被灭满门。孙齐铮是被一步步折断了左膀右臂,而今他在泠州,已是孤立无援。
纪云蘅低了下?头,再?抬起来时,脸上也带着?微笑,说:“孙相,你说错了。当年动恻隐之心的,并不是你,而是皇上。你恨不得将裴家人?杀光杀尽,那最后一刀没能落到我娘的头上,概因?皇上仁心,终究给裴家留了一线生?机,也给了世人?一个看到你真面目的机会。”
“云蘅不是‘卵’,孙相也不是‘石’,所以相撞后究竟是谁会粉碎现在也不得而知。不过云蘅有一句话想对孙相说。”少女的眼睛在这一瞬变得有了攻击性,如?此温和?漂亮的眼睛,镀上一层锋利后,变得无比明亮璀璨,“所有裴家人?都会化作最后一缕东风,让这把火烧得全天下?人?都看得见。”
纪云蘅说完这句话,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而后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很?快地?离开?。
烈日悬空,纪云蘅走回去之后出?了一身汗,心中烦闷难以消解,便在许君赫平日用的案桌上练字。
她今日想要等许君赫回来,与他见上一面。
可不知许君赫忙活什么?去了,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夜间稍微凉快些,纪云蘅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把扇子轻轻晃着?,抬头去欣赏皎月,脑中飘过一句又?一句赞美月亮的诗句。
“云蘅。”
正出?神时,忽而传来一声轻唤。纪云蘅转头望去,就见是邵生?缓步而来。
他穿着?竹青色长衫,长发高束,经院中的灯盏一照,恰如?月下?一棵茂盛的竹子。邵生?轻笑着?道:“在看什么?呢?”
“看月亮。”纪云蘅往天上指了一下?。
邵生?在她边上坐下?来,说道:“闲来无事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也不去找我说说话。”
“我在等人?呢。”纪云蘅道。
邵生?问:“是太孙殿下?呀?他这几日不是正忙着?吗?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何须在此等他?”
纪云蘅道:“已经有许久没见他了,想在今日见他。”
邵生?差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暗道纪云蘅这木讷的性子,什么?时候还会说出?这样蜜里调油的话来。
他疑问,“不过几日不见,算不上许久吧?”
纪云蘅晃着?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嘟囔:“好几天了呢。”
邵生?道:“你们吵架了?”
纪云蘅并没有与许君赫争吵,但是当时他离去时,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怒气。纪云蘅说:“他生?气了。”
“那你想如?何?”邵生?道:“是让他消气,还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遇见他之后骂他几句,让他更生?气。”
纪云蘅忙道:“自然是让他消气啊。”
邵生?往怀里摸了摸,道:“那简单啊,你说几句他爱听的就是了。太孙殿下?的性子你比我清楚,他就是对路边的一头驴生?气,也不会对你生?气,哄他两句就是了。”
世人?都说皇太孙性子乖戾,实则邵生?看得分明,许君赫对纪云蘅说什么?就应什么?。他不知道许君赫是吃坏了泠州的东西被迷了心智,还是全天下?情窦初开?的人?都这个样。总之就两个字——好哄。
他摸出?来一个短笛,再?掏出?一块绢布擦了擦,道:“别烦恼了,哥哥给你露两手。”
纪云蘅好奇地?望过去,就见他手中拿着?的其实并不是短笛,而是一个断了一半的笛子。她惊讶道:“这个是不是断了?还能吹吗?”
“能吹。”邵生?煞有其事,将笛子抵在唇边,像模像样地?吹了起来。只是断了笛子就剩几个孔,音也聚不起来,发出?的声音又?尖锐又?嘶哑,颇为奇怪。偏偏邵生?闭着?双眼,做出?了一副陶醉于音律的模样。
纪云蘅目瞪口?呆,又?觉得好笑,忍不住乐出?了声,笑道:“邵生?哥,你在吹吗?”
邵生?停了停,说道:“你得仔细听,用心听。”
纪云蘅笑道:“不能用耳朵听吗?”
邵生?都没空闲回应她的话,吹得十分卖力,一张俊脸都涨红了,发出?了阴阳怪调的声音,逗得纪云蘅咯咯笑。
纪云蘅对发出?这样声音的笛子颇为好奇,便道:“邵生?哥,让我瞧瞧你这笛子好不好?”
邵生?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将笛子递给她。
纪云蘅接过之后,发现这笛子果真是断的,而且缺失的部分是笛头。笛子应当是旧物,就算被精心保养爱护着?,也还是在上面留下?了许多细细密密的划痕,像是用了很?多年。
纪云蘅的指腹摸过去,摸出?笛子上雕刻的有字,但对着?满院的光,却看不清楚是什么?。
“这笛子邵生?哥带在身边很?久了吧?”
邵生?的目光落在笛子上,眸子里涌出?柔软,慢声说道:“是裴老爷送我的呢。”
纪云蘅怔然,又?低头去看,没想到会是那么?多年前的东西。
“裴老爷喜欢给院里的孩子送东西,还特地?让管事记下?了每个孩子的生?辰,若是有些人?不记得自己生?辰,就会以裴老爷收留的那日为生?辰。就算是手头拮据的时候,也会去借银子给孩子买生?辰礼,这个便是我六岁时的生?辰礼。”
“原来是如?此贵重的东西。”纪云蘅的面上浮现歉意,手指来来回回地?摸索着?笛子,道:“我方才不该笑你。”
“不妨事,就是吹来让你开?心的。笛子早就摔断了,吹不出?什么?声音来。我想吹给你听,是因?为只要你能听到,裴家人?就能听到。”邵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云蘅,若是这笛声能让你开?心,我也不算辜负了裴老爷当初赠我此物时的好意呀。”
纪云蘅点点头,将笛子还给他,说:“邵生?哥,你再?吹一次吧,这次我不笑了。”
邵生?听后没说什么?,把笛子重新擦了擦,又?吹起来。
纪云蘅说了却没做到,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后,还是没忍住笑起来。
“这是干什么??”
凭空一道冷声,打断了院中笑闹着?的二人?。纪云蘅与邵生?同时望去,就见许君赫不知何时进了寝宫的院子,正披着?一身月光,臭着?脸看两人?。
“良学!”纪云蘅腾地?站起来。
“你们倒是精力旺盛,深更半夜不休息,在这里玩得开?心。”许君赫拉着?一张脸,没什么?好语气。
还是在他寝宫的院子里!忙活了一天回来差点被气死!
邵生?见状,忙作了几个揖道:“这就走了,这就走了,太孙殿下?莫气,草民告辞。”
说着?就快步往外走,生?怕慢一点被迁怒。
纪云蘅看了看许君赫,又?往他身后一众侍卫瞧了瞧,纵然是有话想说,也不太敢说。
许君赫看了她两眼,随后撇开?了视线,抬步往里走。路过纪云蘅时本没有停顿,但他却感?觉自己的手一下?被牵住,柔软和?炽热的手指缠上来,分明没用什么?力道,却让许君赫一下?停了脚步。
他将手抽回,身子微侧,并不看纪云蘅,语气有些生?硬道:“别碰,没洗手,脏的。”
“不脏。”纪云蘅往前一步,马上又?找到了他往后藏的手,给紧紧地?拉住,不再?让他挣脱,而后委委屈屈道:“良学,你已经有好几日没跟我说话啦。”
许君赫的手比纪云蘅的大上不少,纪云蘅就用两只手缠上去,将他的手指缠得死死的,又?控诉道:“不论我起得多早,都看不见你,每次出?来你的床榻都是空的。可是夜晚我有忍不住困意,每次都想等你回来,一躺上床就睡着?了,所以我就只能坐在院子里等你……”
院子里除却蝉鸣声之外,没有别的杂声,因?此纪云蘅的声音虽然不算大,也足够其他人?听个清楚。
荀言与程渝悄悄交换了一个视线,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惊讶。其后的那些侍卫也是,虽都不敢抬头,但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将前面的景象看个清清楚楚。
昔日皇太孙雷厉风行,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日,被堵一个姑娘在院子里,软语轻声地?说这些话。
皇太孙的风月之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其他人?恨不得将耳朵竖成三尺高。
但也没听上几句,皇太孙转身,烦躁的视线扫过来,喝道:“都出?去。”
程渝应了声是,往后摆了摆手,所有侍卫皆转身离开?。荀言临走前还胆大包天地?偷看了一眼,就见皇太孙端得是一本正经,实则耳尖竟然红得透彻,真是奇了!
荀言偷看被许君赫发现,他佯怒瞪了一眼,咬着?牙根,“还不快走。”
荀言赶忙转身走了,顺道还贴心地?两边站着?的侍卫给一并调走,很?快院中就剩下?了纪云蘅与许君赫二人?。
纪云蘅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她只往门处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拉着?许君赫说话,“良学,你怎么?不说话?”
许君赫这才低头去看她。光影下?纪云蘅的脸润白如?玉,眼眸乌黑似墨,缠着?人?的这股劲儿真是让他稀罕死了,偏偏还要装出?冷淡的模样,“你想要我说什么??”
纪云蘅便认真回答:“就说不再?生?我的气。”
许君赫差点气笑,“我偏不说。”
纪云蘅撇了撇嘴,退而求其次,“不说就不说,你跟我说话就好。”
许君赫抿唇,装作闭嘴。
纪云蘅急眼了,晃着?他的手,“你这是干什么??”
许君赫将头扭过去,不看她,也不应声。
她绕过去瞧他的正脸,他就将头扭向另一边,故意与纪云蘅作对。
她如?此反复了几次,见许君赫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这才停下?来,站在边上不动弹。纪云蘅盯着?许君赫的侧脸望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良学,我喜欢你。”
这句话真是比纪云蘅来回跑有用得多,刚说出?口?,许君赫的头就一下?转过来,狐疑地?看着?她。
他打量着?纪云蘅是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想要以此哄骗他,于是并不相信,“邵生?教?你的?”
纪云蘅摇头,“是我自己想说的。”
许君赫心道不好,竟让纪云蘅掌握了骗他开?心的秘诀,淡声道:“这种话不可乱说。”
“我没有乱说!”纪云蘅往前走了一步,脑袋抵在他的臂膀上,轻声道:“你受伤的那时候昏迷不醒,我非常害怕,那种心情我很?久没有体会过,与当年我娘去世前一模一样。我不想看你死,两天一夜没合眼,守在你的床头一步都不想离开?。后来你的伤好了,我一直想,等泠州的事结束了,我也要去京城,我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见到你,如?果你住在皇宫里不能日日出?来,那我也愿意陪你一起。”
她抬头去看许君赫,望着?他的眼睛,一只手抚上了心口?,“这几日没看见你,也没跟你说话,我这里很?难受。这些……还不能算是喜欢吗?”
纪云蘅从来不是贪心的人?,又?极其容易满足,好像这样站在许君赫身边,牵着?他的手,就足以将这几日来心中所积攒的烦闷全部清扫。她的天地?也从来不是广阔的,对她来说住在皇宫也好,住在破旧的小院也罢,重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地?方,而是身边陪伴的是什么?人?。
纪云蘅不稀罕孤独的自由。
她要陪伴,要爱。
许君赫低头看她,“当真如?此?”
“为何不信?”纪云蘅微微皱眉,“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那你证明给我看看。”
纪云蘅迷茫:“怎么?证明?”
许君赫:“亲我。”
当然,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纪云蘅多少也有些经验了。方才剖白心意的时候倒是坦荡,这会儿她耳朵却很?快就冒出?红色,连带着?脖子脸颊晕染一片。她踮起脚尖,尽力地?扬高脑袋,往许君赫的唇上亲亲碰了一下?。
只是还没等她撤离,许君赫的手臂骤然横在她的腰间,将她用力搂住贴向自己,而后俯头用力吻住她。
仿佛是克制了许久,最终决堤的情愫奔涌而出?,将纪云蘅牢牢地?包裹住,唇瓣被尖利的牙齿轻轻啃咬,舌尖想触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许君赫从未想过用这样的方式去要挟纪云蘅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妥协。他只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至于在生?气时说了什么?话让纪云蘅伤心。毕竟她的性子向来怯弱,那日他不过声音稍微高了些,说了一句可恶,纪云蘅就红着?眼睛仿佛很?受伤的样子。
根本吵不起来。
许君赫想,此事急不得,忙过了这阵再?与纪云蘅好好较量就是。早出?晚归倒也不是刻意,只是他心头烦闷夜间总也睡不好,每回醒来时天都不亮。许君赫进偏殿看一会儿纪云蘅,就更衣下?了山。
只是没想到没见的这几日,总是习惯退缩的纪云蘅却变得这样勇敢。或许纪云蘅从一开?始就是个会去争取的人?,前提是她在乎,喜欢。
许君赫心想,虽然纪云蘅迟钝了些,笨了些,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结果是好的,总不至于叫他生?平头一次动心的情意,全都扔在了水沟里。
他将纪云蘅抱在怀里吻了许久,最后才在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中松开?,又?往她脸颊耳边落了许多细细密密的轻吻,低声道:“佑佑,此话皎月为证,若是你胆敢欺骗皇太孙,就把你抓起来关一辈子。”
“我没骗你!”纪云蘅顶着?殷红的唇,满眼的惊讶,而后又?思索着?问:“关在哪里呀?”
许君赫揽着?她的腰,又?重重地?捏了几下?她的脸颊,哼声道:“皇宫。”

邵生起了个大早下山,去了薛久的住处。
薛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很多?,邵生给他包扎时相?当认真,毕竟这些都是为了保护他才被砍出来的。被追杀的时候,有几回邵生觉得可能真的要死了,逃不?了了。
可不知是不是他平日里喜欢积德行?善,生死关键的时候,他的运气总是占一点?上风。
有时是砍在他脑门上的刀在落下来的前一刻歪了,有时是从他身后飞来的箭擦着耳边而过,总之一路下来他竟然完好无损,倒是薛久这个武功高强的镖头,差点?被打成筛子?。
“殿下说了没,究竟何时动手,我一刻都等不?了。”
薛久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对?邵生发着牢骚,“事不?宜迟,既然计划都已?经定好,证据俱全,何不?早点?行?动?”
邵生抓了一把黑乎乎的药膏往他背上糊,“殿下说了会动他就一定会动,急什?么?”
“眼下已?经六月,待到七月皇上就带着那些大臣回京城去,待孙相?回了他的老窝,再?动就难了。”薛久道:“要我看就趁着夜黑风高,宰了他就完事。”
几人都心知肚明,要处理孙相?,在泠州此?地正是合适。他原先得力的左膀右臂都折在泠州,若是一举将他定罪,满朝文武百官都赶不?及来泠州为孙相?求情,等回到京城去一切就尘埃落定。
“殿下会安排好一切,此?时才是万万不?能着急的时候。”邵生面?容平静,给薛久包扎好之后,像是在劝他,又像是在劝自己一般,“都等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
与薛久道别后,邵生没有回行?宫,而是转头去了西?城区,来到楚晴的豆花店前。
刚要往里走,忽而看见迎面?出来一个年轻男子?。他身着一袭墨衣银丝袍子?,长?发高束,脸上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涟漪地朝邵生看了一眼。
邵生脚步一顿,当即浑身戒备,“迟大人怎么还会光顾这种小店?你想对?楚姨做什?么?”
迟羡原本应当是视而不?见,直接离开的性格,却不?想这时候也停住。他本身就高,又踩在一层台阶之上,眸子?微微往下垂,看着邵生不?语。
邵生非常讨厌他这副姿态,又有些惧怕。但这青天白日,街头人来人往,隔几丈远就站着一对?禁军,他不?相?信迟羡敢在这地方动手。思及前些日子?被迟羡带人追杀得四处逃窜,猪圈狗窝哪里都去过的狼狈,邵生又胆大包天地发怒了,说道:“迟大人,说来也好笑。从前我以为两条腿走路的必定是人,如今才知从前想错了,两条腿走路的,也可能是狗。”
他往前一步,踩上台阶,拉近了与迟羡的距离,低声道:“走狗。”
迟羡面?色冷漠,大约是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如今面?上淡无波澜,并不?放在眼中?。
邵生又道:“你和你的主子?想好应对?的办法了吗?时间可不?多?了,你说到时候你主子?落马,你还有命活吗?”
迟羡这时候终于开口,声音很低沉,“孙大人颇负盛名?,光凭那些东西?,你们动不?了他。”
没有任何语气,因此?这句话听起来不?像炫耀,也不?像威胁。
“从前你们不?是也以为那些东西?会永不?见天日吗?”邵生勾着唇角,轻笑道:“你是不?是发现,我们这种人不?论怎么杀都杀不?尽?你们以为当年就已?斩草除根,实则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能从你们手指缝里逃脱,也该是你们偿债的时候了。”
迟羡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像是不?打算再?与他说话,下了阶梯要走。
邵生气不?过,猛地转身,恶狠狠道:“迟羡,你杀了那么多?人,为虎作伥,夜半梦醒之时可有良心难安?”
迟羡脚步稍顿,这次竟又转了头,望着他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随后他行?入人潮汹涌的街道,很快就被埋没了身影。邵生的拳头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落不?到实处,倒是让自己一肚子?气。他在门口又骂了两句哑巴,这才甩袖进了豆花店里。
九灵山上的行?宫里,许君赫一连忙活好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昨夜坐在窄榻上与纪云蘅说话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纪云蘅没将他喊醒,只往他身上搭了一层薄被,结果醒来之后许君赫的脖子?就歪了,稍微扭一下就钻心地疼。
他觉得是纪云蘅这是故意?将他扔在窄榻上不?管,才导致自己脖子?落得这副模样,连给皇上请安都去不?了,于是让人更衣之后,就坐在窄榻上生气。
纪云蘅拎着小水壶,提着裙摆走进来,瞥见许君赫已?经醒了,边将水壶放在架子?上便道:“良学?,日上三竿咯。”
许君赫不?理她。
谁知纪云蘅并不?在意?,转头又去案桌捣鼓自己昨日练的字,打算再?翻出来写一会儿。见她摆好了纸开始磨墨,当真一副不?再?搭理自己的模样,许君赫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纪云蘅头也不?抬,说道:“方才施公?公?来传话,皇上说你近日总是忙碌到深夜,白日里多?睡会儿也没什?么,就免了你早上去请安之事。你若是还瞌睡,可以再?睡会儿。”
许君赫又哼一声,“要我说,我就该去皇爷爷那里走一趟。”
纪云蘅抬头,疑惑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为何?”
许君赫道:“你说为何?你看看我的脖子?!”
纪云蘅搁下手里的墨块,绕过案桌走到他面?前,仔细观察半晌后,认真夸赞道:“良学?,你的脖子?真的很长?,像鸡脖子?。”
许君赫没有狠狠一皱,“这是什?么话?”
纪云蘅道:“我的脖子?就没你的长?。”
“谢谢,但是我没让你丈量我的脖子?长?度。”许君赫指了指脖子?,“扭不?回来,只能这样歪着。”
纪云蘅这才惊觉,好像从方才进门开始,许君赫的脖子?一直都是歪着的。她吓一跳,忙凑过去细看,“怎么回事?是摔了吗?”
“你就是罪魁祸首,昨日我睡着后你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顾,我一早起来脖子?就动不?了。”许君赫佯装起身,“我这就去皇爷爷跟前告你一状。”
纪云蘅吓得赶忙按住他的肩膀,说:“那我给你揉揉。而且昨夜我说了好几遍让你去床榻上睡觉,是你非要拉着我的手坐在这里说话,还不?让我走……”
这话许君赫不?爱听,侧着身子?偏过去,用重?重?的哼声打断。
昨夜听纪云蘅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心里高兴得想拿一挂鞭去皇帝寝宫前放,恨不?得昭告天下,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当然是想拉着她多?说一会儿。
只是没想到这几日累得厉害,纪云蘅身上又暖乎乎的,抱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你为何不?把我叫醒?”许君赫反问。
“你睡得很沉,我喊你都没用。”纪云蘅道。
“不?可能。”许君赫了解自己,他睡觉向来要在极其安静的环境里,一点?杂音都不?能有,虽然这个毛病在来到泠州之后已?经改善许多?,但他还不?至于睡得那么死,连人喊都喊不?醒。
纪云蘅站在他身边,用手胡乱地在他脖子?上揉捏着,辩解道:“我可没有骗你。”
许君赫舒服地哼哼两声,倒也不?再?与她争论。
她也就捏了一会儿,嫌累了撒手不?干。许君赫转身将她拉到跟前,两条长?腿舒展着,呈现出一个把纪云蘅圈在其中?的姿势,仰头道:“早膳可吃了?”
纪云蘅点?头,“吃了。”
“那今日想下山吗?我今日得闲,可以陪你出去玩儿。”许君赫想了想,“学?骑马射箭,或是泛舟。六月时节花开得遍地都是,也可以去赏花。”
压在心头上的事一直没有着落,纪云蘅却没有心情出去玩,只道:“天热,不?想出去。”
许君赫捏着她的手指关节,“先前怎么不?见你嫌弃天热,见天往外跑。”
纪云蘅想了想,觉得许君赫说得不?对?。
她倒不?是不?怕热,若是真的不?怕热也不?会在夏日里的夜晚总是坐在门槛边上乘凉,哪怕蚊虫叮咬也不?愿回去。只是那小院一直都是她一个人,所以她总是想往外跑,去人多?的地方,哪怕是不?与人说话在旁边看着也好。
但是后来许君赫翻墙进了小院,从那之后一整个夏天,纪云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院中?的。因为他总是突然来,纪云蘅在屋中?的时候有许多?时间都往院中?张望,说不?清是看什?么,还是在等人。
纪云蘅想要反驳,这时候却听见荀言在外面?道:“殿下,您请的人到了。”
许君赫松开了她,扬声道:“传进来。”
荀言应声,转头行?到寝宫的门外,对?着那对?年轻的夫妇道:“二位,殿下有请,跟奴才来吧。”
在门外的两人正是盛彤和朱彦。
先前许君赫离开的那日,其实还向他们借了一个带锁的小盒子?,然后临走时他将盒子?交给了两人,让两人暂为保管。
许君赫并没说过什?么时候来拿,只说他报恩的时机到时,自会派人来寻两人。
盛彤与朱彦都是老实人,仔细将盒子?藏起来,照常生活。一连多?日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家里的唯一的一头牛还没了,两人进城或是耕地都要比从前费力。二人也琢磨过,许是贵人多?忘事,皇太孙回去之后就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忘记了。
却不?承想,还真有人找上了门,将他们一路带进了泠州。
盛彤是农家姑娘,进泠州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也都是去西?城区那几条街逛逛,稍稍奢华点?的地方自是不?敢去的。而今上了山看见这辉煌气派的行?宫,处处守着人高马大的侍卫,紧张得手脚发软,出了一头的汗。
她只觉得这行?宫里人人都穿着华贵的锦衣,看谁都像是主子?,然则一路走来也没瞧见谁摆出主子?的模样,就连现在面?前这个瞧起来跟少爷似的人物,也自称奴才。
盛彤紧贴着丈夫的手臂,低着头不?敢乱看,怕冲撞了贵人。
往里行?了一段,走过宽敞的院子?,就听荀言道:“殿下,人带来了。”
“进来吧。”
里头传来淡淡的声音,盛彤听得出来,这正是先前住在他们家的皇太孙。
两人跨过门槛,走进奢华的宫殿里,入眼便是各种精致的摆件和从未见过的雕花金柱,层层纱帐之后,便瞧见殿中?的窄榻上,一坐一站的两人。
昔日两人穿着粗麻布衣,一人喜欢满山地跑,一人一坐就是一下午地发呆,便是生活在山野间也没有半点?不?适应的模样。那时盛彤会与二人说笑,丈夫也会与皇太孙一同进山打猎,或是合力修建浴房。
而今再?见两人,不?过隔着一二十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天堑。
金童玉女,贵不?可言。
“草民”“民妇”
“拜见太孙殿下——”盛彤与朱彦一同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起身吧。”许君赫摆了摆手,让荀言将两人扶了起来,递上座椅。
二人坐下来将盒子?放在桌上,其后便缩手缩脚,十分局促。纪云蘅见状便主动去拎了茶壶来,给两人倒了热茶,对?盛彤道:“彤姐,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可好,没再?有什?么人找你们吧?”
纪云蘅说话慢,声音又有着少女的软和清糯,让盛彤一下子?放松不?少,笑着道:“没有,日子?倒也安生,只是会时时惦记着二位何时来取回东西?。”
许君赫道:“你们辛苦了,这次请你们过来不?仅仅是为了拿回东西?,先前所说的报恩自然也作数。今日在殿里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
盛彤快速瞧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夫妻俩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商议过,救人性命是人之本能,不?论当日来求救的人是什?么身份,他们都会去救,并非为了贪图恩情。
朱彦道:“太孙殿下,我与妻子?生活圆满,并无所求,那日能够救回殿下,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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