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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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挑的身躯往下一压,让纪云蘅本能地?缩着?脖子往后仰,又哄着?他道?:“良学,你?不要生?气呀。我没有?出尔反尔,只是?这个香囊的确是?杜公子的,先前他送到我家中,我只不过是?今日要退还给他而已?。”
她往挎包里掏了掏,翻了好一会儿,差点把脑袋插进去找,总算是?找到了她自己?做的那个,拿出来道?:“这个才是?要送给你?的。”
许君赫一顿,满身的情?绪在刹那间?冻结,而后将?手抬起来一看,果然见掌中的香囊做工精巧,纹样繁琐,这等水准就是?给纪云蘅八只手,也做不出来。
这压根就不是?纪云蘅绣的香囊!
许君赫比那回翻墙踩了狗屎都要愤怒,他不敢想象自己?方才竟然将?这东西攥得那么紧,纪云蘅连抠都抠不动?。
他将?香囊用力往墙上一扔,“秽气东西!”
香囊掉在地?上,他仍不觉得解气,而后打开门?,将?香囊踢出门?外,对外面候着?的荀言道?:“拿去烧了。”

只是许君赫这次没再摔门,看?起来像是怒火消了大半。
屋内他朝纪云蘅理直气壮地伸着?手?,索要?香囊,“给我。”
纪云蘅有些担心地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边思索着?这原本要?归还给杜岩的东西烧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一边将手?中的香囊递出去。
她用锦布包得很用心,因为是个礼物,所以用了红丝带给扎住,看?起来十?分郑重。
许君赫将丝带给解开,就看?见锦布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香囊,青黛色的底子,大致能看?出上面绣着?山水纹样。
像是雾里青山,看?不清真面目一样。
纪云蘅的手?法生疏,针脚紊乱,能够将图案绣出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许君赫将香囊拿在手?中,并没有多仔细观察,就往袖中一揣,说道?:“你倒是个守信之人。”
“那是自然。”纪云蘅马上接话道?:“我向来守诺,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会做。”
许君赫点点头,“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想必你也没有介怀。”
谁知?纪云蘅却说:“我还是有点在意的,那香囊我本要?退还给杜公子,想与他断绝往来,只是没想到那东西被良学你抢走?了……”
越说许君赫的脸色越黑,嘴硬道?:“什?么叫抢走?,那时候我以为你要?将约定好给我的香囊送给别人,我只不过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虽然这是个误会。”
纪云蘅抿了抿唇,想说他方才的行?径简直与土匪无异,但没敢说出口。
只是打着?商量道?:“那香囊能不烧吗?”
“不行?。”许君赫一口否决,“秽物当除,我帮你烧了这玩意儿,等同帮你驱走?一部分秽气,你当感谢我才是。”
纪云蘅不说话了,难以与许君赫争辩,说不过他。
她安静的时候,许君赫正悄声打量她。
今日的纪云蘅像是赴一场风月春约。细长?的眉和扑了胭脂的脸颊,点了口脂的唇像是水洗过的樱桃,左眼角底下的一颗小痣更?添几分精致。
红色的衣裙和别致的发髻,任何的任何都成为锦上添花的点缀,单是站在那里不动,都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美丽。
许君赫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想,先前也从未发现纪云蘅生得这般漂亮。
他的视线落在纪云蘅的红润的唇上,有片刻的失神,就见她忽然抬眸看?来,说道?:“良学,我要?走?了。”
许君赫发出疑问,“才刚跟我说两句就要?走??还没你在门?口跟那山猴子说的话多。”
纪云蘅也很迷茫,不知?道?他做这些没有意义的比较是为何,解释道?:“我与今言有约,说好了一同去逛庙会。”
许君赫问:“我与她的约,谁在先?”
纪云蘅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问题,回答道?:“她在先,腊月二十?那日我们就已经约定好。”
足足快了他四日。
许君赫冷哼一声,倒没有立即松口让她走?,“既然提及柳今言,我这里正好有一事与她相关,说与你听听。”
纪云蘅追问,“是什?么事?”
许君赫走?到门?口,将方才撂在桌子上的东西从荀言的手?里要?了回来。他关上门?走?到桌边,将那些东西放在桌上,侧着?身示意纪云蘅过来看?,说:“这些是我刚拿到手?的东西。”
言下之意,还没捂热乎就拿出来与纪云蘅分享了。
纪云蘅却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只几步走?过去,将那些东西拿起来看?。
不过光是让她看?,她当然是摸不着?头脑的,许君赫就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人向楚医师了解了她女儿的特征,绘制了人像画在泠州周边张贴,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自称是当年在泠州做工的老人,她说当年在泠州接待过一队人马,其中就带着?不少?年龄不大的女孩,她怀疑那些人行?的拐卖的行?当,但没胆量报官,只悄悄留下了其中一个男子的令牌。”
许君赫道?:“后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让人将她抓起来审问。”
这一问,当真问出了点有用的信息。
原来这老人并不是当年在泠州做工,而?是在她年轻的时候,曾属于?拐卖行?当中的一员。年轻时的她走?南闯北,在各处诱拐年幼的小孩,直到她在十?二年前拐骗了一个模样相当漂亮的小姑娘,由于?当年风头正紧,她带着?那小姑娘在泠州住了两年,其后才转手?出去。
没想到那小姑娘一眼就被上头的人看?中,她也得了一笔十?分丰厚的赏银,自那之后便金盆洗手?,回了乡当个老老实实的妇人家。
一转多年,老人看?见程渝张贴的画像后看?到上面所写,报以线索者可得酬银百两。
老人年轻时就贪,老了自然也是本性难改,立即动了心思,拿着?当年一同共事之人留下的令牌去交了线索,换得酬银。
这天下当然也有被良知?困了一辈子的懦弱之人,但并不多见,许君赫更?不是那种相信人心之人,这些告示张贴出去,一开始就是一场局。
时隔那么多年,泠州又那么大,在这地方寻找一个许多年前从外地拐来的小姑娘,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只有当年拐卖了那些姑娘的人才会将这些事记得那么清楚。
许君赫不想浪费那么多的时间,便设下此计,以高额的酬银引蛇出洞。
老人被抓后全盘交代,说当年自己最后出手?的那个姑娘是从南庆拐骗来的,刚七岁,名唤柳钰,脖子上戴着?一块银打的长?命锁,手?腕上有疤。
“楚医师也是南庆人。”许君赫说道?:“倘若没错的话,那名唤柳钰的姑娘便正是她的女儿。”
纪云蘅心中大惊,认真地看?着?纸上那些老旧的字迹。上面记载了从各处拐骗来的孩子,与其说是统计册,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张欠条。
好像是这些姑娘出手?之后还没有收到酬银,所以这些纸才被留存至今。
纪云蘅知?道?楚晴的女儿名唤钰钰,经常能从楚晴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楚晴的手?中也有一块长?命锁,她说是刚到泠州时从一个患病的孩子身上瞧见的。
楚晴追查过,那长?命锁已经不知?道?在当铺里转手?过几回了,因为做工精巧和串着?锁的绳结打得好看?才没有被融了重铸。
“那后来呢,钰钰去了哪里?”
纪云蘅着?急起来,觉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下意识抓上许君赫的袖子询问。
许君赫望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沉默,看?出纪云蘅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信息的关键,他便开口道?:“她被卖到了何处不得而?知?,不过我这里有一些几个月前命人调查的东西。”
他将底下的一张纸抽上来,递给纪云蘅,道?:“查的是柳今言,她显然受了十?分周密的保护,查不到来历。”
那日在万花楼,柳今言身着?艳丽的衣裙,摆动着?刺了荆棘花朵的双臂站在台上起舞,过后许君赫就让人去探查她的来历。
柳今言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被融了的金子灌注养大,绝不会是简单的瘦马那么简单,她注定要?成为权欲的牺牲品,像是专门?为谁准备的礼物。
许君赫道?:“只查到她是熙平十?四年进了游阳的花楼里,而?后被改名为柳今言,她原本的名字,叫柳钰。”
纪云蘅的眼睛在一瞬间睁大,汹涌的潮水仿佛在顷刻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的心脏完全浸透。
她听到了心跳疾速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敲击着?心腔,醍醐灌顶。
那些过往在她的脑中不断翻过。
她曾问柳今言,为何要?在手?上刺下那些花朵纹样。
柳今言满不在乎地回答是为了好看?。
原来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遮掩手?上的疤痕。
难怪柳今言说她以前来过泠州,也听得懂泠州当地的语言,是因为她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两年!
可也是因为柳今言从游阳而?来,所以纪云蘅即使从她口中得知?她没有父母,是被卖进花楼里,年龄与自己相仿,也从未怀疑过她是楚晴的女儿。
纪云蘅指尖都在颤抖,一面懊恼自己的脑袋愚笨,一面又满心惊喜,一把抓住了许君赫的手?晃起来,“是今言!原来今言就是晴姨失散多年的女儿!良学你真的太厉害了,竟然连这些都查得出来!我就说你一定能够查到,你一定能帮晴姨找到女儿!”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又道?:“我要?去告诉她,我现在就要?去找她。”
纪云蘅刚想抽手?离开,却被许君赫一把给攥住。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比纪云蘅的手?大了许多,一下就能给她的手?牢牢包住,挣脱不得,“你要?谢我,就只有这一句话吗?”
纪云蘅现在心里高兴,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你想要?我如何答谢?”
许君赫的视线从她唇上掠过,“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可以先欠下,日后再还我。”
纪云蘅笑眯眯地连应了三?声好,随后抽出了手?,小跑着?去开门?,出了房间。
许君赫将桌上的纸张拢好拿出去递给荀言,随后追上纪云蘅的脚步,在楼前将她拦下来,要?与她一同前去妙音坊。
纪云蘅欣然答应同行?。
街上人多,马车本来难行?,但许君赫的马车却有侍卫开路,行?人见了这阵仗自动就避让了,一路倒也算是畅通无阻。
只是纪云蘅这会儿心里太过高兴,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马车行?到妙音坊后,纪云蘅迫不及待下了马车,提着?裙摆进了妙音坊。
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纪云蘅轻车熟路地上了阶梯,去三?楼寻柳今言。
许君赫跟在她身后,刚一进门?就被蜂拥而?来的姑娘们挡住了前路,等他不耐烦地将人打发了之后就已经不见纪云蘅的踪影。
他喊了两声纪云蘅,声音淹没在喧闹之中。
纪云蘅径直去了柳今言的房中,只是敲开了门?后,却不见柳今言,而?是兰水开的门?。
纪云蘅惊讶了一瞬,随后伸头往屋中张望,“兰水姐姐,今言在吗?”
“她今儿下午就被请走?了。”兰水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明媚,这回见了她也没露出笑意,只低声道?:“游阳的那些姑娘都被请走?,听说是给大人们的宴席庆贺小年节。”
“可是今言与我约好了今日见面呀。”纪云蘅失神道?:“难道?是她突然被人请走?,所以才失约?”
“下午就被请走?了,她有充足的时间派人给你传信。”
身后传来许君赫的声音,纪云蘅有些仓皇地回头,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也皱起来。
许君赫看?着?兰水问:“她留了东西?”
兰水点点头,旋即转身往里走?,纪云蘅便跟在后面。
绕过绯色的纱帐,就见兰水从床底下摸出个盒子来,而?后递给纪云蘅道?:“这是今言走?前,要?我转交给你的。”
纪云蘅单是看?着?兰水的脸色,心中就已经开始惶惶不安了,她下意识转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许君赫极是冷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话语平静,“打开看?看?。”
这多少?让纪云蘅也镇定了些许,她将纽扣抠开,盒子的盖也跟着?掀起来。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一个银子打的长?命锁。
这东西纪云蘅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在楚晴的手?中看?到无数次,每回楚晴拿着?它说起过往,都要?落下两滴眼泪。
那是楚晴丢失的长?命锁。

无?非是将?要面临分别。
纪云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脏疾速坠落,仿佛站上了深渊的边缘,恐惧开始蚕食她?的心?智。
长命锁被爱护得很好,似乎还被抛光打磨过,表面比先前瞧着更为光亮了。
毫无?疑问,定然就?是那日柳今言从豆花店里?拿走的,这也必定是她?故意为之。
纪云蘅盯着那封信,一时萌生退意,不敢将?信拿出来看?。
许君赫站在?她?身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瞧见她?指尖用力?得泛白,微微颤抖着,便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他对一旁站着的兰水偏了下?头,示意她?先出去。
门关?上之后,许君赫就?主动抬手,将?纪云蘅的手给捏住,指尖稍微用了些力?气在?她?掌中捏了捏,“先看?看?信里?写的是什么。”
纪云蘅体弱,冬天里?只要出门,手就?是冰凉的,很难暖热。
但许君赫不同,少年人的身体里?火气旺,况且他已经适应了泠州的冷,所以手掌热乎乎的,灼热的温度带着力?道惊醒了惶惶不安的纪云蘅。
她?走到桌边将?盒子放上去,拿出里?面那封信,拆开来看?。
信纸展开,里?面是柳今言秀娟工整的字迹,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
她?在?信中写明,其实当初在?花船节上的那场初遇,是她?蓄意而为。早在?今年四月份,柳今言就?已经来了泠州,那时候她?就?看?见了纪云蘅。遇见纪云蘅的那日,是她?问出长命锁被何人买走的第三日。他们说西?城区有一家卖豆花的老板娘,总是在?闲暇时拿出长命锁擦了一遍又?一遍,去吃过豆花的人都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女儿,年幼时被拐走之后,那老板娘就?一直行走在?寻女的路上。
柳今言走着去了西?城区的豆花店,她?远远就?看?见记忆中已经快要模糊的身影在?店铺中忙活,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亲切的梨涡,一如柳今言挂念了许多年的模样。风霜和岁月在?母亲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却仍然让柳今言一眼就?认出了她?。
其后她?看?见纪云蘅从豆花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药包笑着与她?母亲道别。从那时起,一个计划就?在?柳今言的心?中慢慢成型。
柳今言其实早就?放弃了回家,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像是被折了翅膀的花蝴蝶,只会被圈养起来,再也没有想?过飞翔。但是她?知道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小姑娘像她?一样,被拐卖,被折磨,被当做权欲交换的工具。
花楼里?的花鲜艳无?比,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用鲜血灌注,在?那里?丧命的人,无?法?计量。柳今言没有那么大的志愿,也不曾想?过成为话本里?那些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的侠客,她?只是想?杀死那些将?她?拖入痛苦深渊的恶人。
一旦下?了这个决定,柳今言就?明白自己必然会奉献出生命,于是她?没有与楚晴相认。花船节那日,她?远远就?看?见了纪云蘅,于是故意让自己的钱袋被几个鬼鬼祟祟的小乞丐摸去,一路追到了她?的身边。纪云蘅果然如表面看?上去的一样,懵懵懂懂有些呆傻,却又?一双能够将?心?里?的善良显露无?遗的眼睛,她?拦住了柳今言。
自那之后,柳今言就?与纪云蘅成为了好朋友。
她?在?信中说了很多句抱歉,言两人的相遇始于算计是她?的错,请求纪云蘅能够原谅她?。
“郑大人的宅邸在?哪里??”纪云蘅抬头,眼中已满是泪,将?落未落,惊惶地抓着许君赫询问。
“郑褚归在?泠州没有宅邸,来到此?地之后就?站住在?程家名下?的一所宅院中。”许君赫抬手,用拇指在?她?左眼处抹了一下?,低声道:“我?带你去。”
纪云蘅将?信和长命锁一同揣入袖中,着急忙慌地跟着许君赫的脚步下?楼。
出了妙音坊,荀言和程渝二人在?门口候着,见他神色凝重,便赶忙上前等候命令。
“找匹马来。”许君赫先是对荀言下?令,其后又?对程渝道:“去官府调人,越多越好,直接带去北城区郑褚归暂居之地。”
两人得了命令分头行动。妙音坊前人来人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唯有许君赫和纪云蘅二人沉默地站在?边上。
许君赫的神色还算镇定,毕竟这种事他见得太多,早就?习以为常。
可目光落在?纪云蘅的脸上,只见她?面色惨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光是站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纪云蘅总是很脆弱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挫折打倒一样。
像个美丽而洁白的瓷人,一摔就?碎。
许君赫一边想?着,一边站到她?身边,与她?的手臂相抵,让她?好倚着自己。
纪云蘅果然下?意识地往他身上依靠,像在?颠簸的河流里?飘荡不止,抓住了坚固的浮木之后就?赶紧手脚并用地攀登上去,以此?汲取力?量。
很快荀言就?前来了马,许君赫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冲她?伸出手,“手给我?。”
纪云蘅没骑过马,想?学着他的样子踩着马镫爬上去,却不料手刚放进许君赫的掌心?中,一股巨大的力?道就?从手臂传来。她?整个人在?瞬间?被提起来,双脚腾空,而后许君赫弯腰下?来,另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腰身,掌控着她?的身体翻转了个方向,将?她?抱上了马背。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似乎做得毫不费力?,也不知是手臂的力?量太大,还是纪云蘅本身就?不重。
他将?纪云蘅的拉着放到缰绳边上,炙热的气息落在?她?耳边,“抓紧绳子,路上会很颠簸,当心?被甩下?去。”
纪云蘅来不及有其他反应,只觉得脊背贴上个温暖结实的胸膛,随后她?下?意识抓紧了缰绳,下?一刻,就?听许君赫一声低喝,骏马便往前小跑起来。
天色已暮,街道上全是绽放的花灯,五光十色。
百姓们吃过晚饭,都来街头溜达赏灯,人来人往。
许君赫走中间?的车道,马蹄踏破鼎沸的人声,仿佛踩着云朵一般疾驰过市。
纪云蘅第一次坐上马背,冬日里?的寒风呼呼地往脸上扑,耳朵边尽是喧嚣的风声,紧闭的眼睛一片湿润,她?并没有落泪,不过是太过惊惶和惧怕而湿了眼眶。
她?被迫低下?头,努力?地将?身子蜷缩起来,颠簸的马背好几次将?她?甩得维持不住姿势,好在?许君赫的双手始终牢固地圈在?她?的身侧,将?她?牢牢困在?其中。寒风冷得彻骨,好像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泡在?雪里?,只有脊背上传来的温度还有一点暖意。
快一点,再快一点。
纪云蘅在?心?中祈求,或许还来得及,赶得上。
程家名下?的房宅有很多,但为了招待刑部尚书,程家便动用了最为奢华的那一座宅子。
是一所三进宅院,十分气派。
柳今言等人在?用过午膳之后就?被请到了宅中,分散安置在?几个房间?中。
她?们用了很长时间?换上华美的服饰,画上精致的妆容,只为准备着晚上那一场宴席。
程子墨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当真说动了程家在?宅中举办宴席,宴请了泠州数个位职不同的官,在?小年夜欢度佳节。
朝堂之上严禁结党营私,而朝堂之下?,远离皇城千里?之外的泠州,谁又?能管得了这些老爷们寻欢作乐。
更何况牵头人还是尚书大人。
程子墨行动快,办事牢靠,颇得郑褚归的青眼,便让在?门口迎接各位大人。
柳今言跟随其他人一同进宅之后,与他有片刻的视线相对,两人同时停顿了一瞬。
正是这停顿的一瞬,让对面站着的迟羡仿佛察觉了什么。
他在?柳今言等人进了宅中后抬步走到程子墨身边来。他身量高,浑身上下?充斥着血腥的冰冷气息,光是站着不动就?足以让程子墨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开口,“你与柳姑娘相识?”
程子墨在?这一刻差点把腿吓软,他强作镇定地笑了笑,“迟大人说笑,这些游阳舞姬自打入了泠州之后就?备受瞩目,更何况这柳姑娘上回还在?抱月斋大闹了一场,我?自然是认得她?的。”
迟羡听后却没有回应,只是偏头,凉薄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并没有审视的意味,却让程子墨头皮发麻。
然而程子墨知道,这种关?头越是回避,就?越是会引人怀疑,他只得做出笑的模样,不动声色地让迟羡看?。
好在?迟羡也没有看?多久,淡声开口:“今日人多混杂,劳烦你多盯着点,以免不明人士混进来。”
程子墨忙颔首应道:“这是自然。”
不过应这话的时候还很是心?虚。
因为计划中有了一丝变数。
程子墨的计划本就?是让邵生去偷那份文书,毕竟邵生是个局外人,即便计划失败了,他生或死都牵扯不到程家。
可原定计划中将?邵生带入宴席的杜岩却在?今夜没有来参加,面对程子墨的邀约时,他只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便推拒了。如此?一来,程子墨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让邵生扮作家中小厮混入宴席中,伺机而动。
只不过迟羡先前是见过邵生的,所以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程子墨将?邵生暂时安排在?后厨,这会儿估计坐在?灶台前烧火呢。
随着太阳逐渐下?落,一挂鞭在?门口点起,噼里?啪啦的声响传得老远,屋中的众人同时举起了酒杯。
程子墨匆匆赶去宴席,屋内觥筹交错,欢笑声远远传来,他赶到的时候正看?见邵生低着头,与几个小厮一起,匆匆来到门外守着。
程子墨进去时与他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很轻的眼神,随后他推门而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屋子宽敞明亮,十来盏灯点着,照在?金碧辉煌的琳琅装饰上,处处都是奢靡。
统共摆了有七张桌子,桌桌满座,当间?是一块圆形的空地。
郑褚归来了泠州之后被程家接待得极好,瞧着程子墨也十分顺眼,见他进来落座还特地唤到跟前,笑着夸赞了几句。
他这次来此?身边带了几个年轻的门生,程子墨左右逢源,与几个年轻人往来得也不错,因此?很快几人就?打成一片,推杯换盏。
迟羡仍旧没有入座,只站在?郑褚归的侧后方,一如既往像一座冰山。
喝了半个钟头左右,屋内的气氛热烈起来,郑褚归隐隐有了醉意,将?酒杯一放,装模作样道:“这光喝酒,确实少了点趣味儿。”
程子墨当下?心?领神会,拍了拍手道:“将?美人请进来。”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随后门被小厮推开,身着艳丽衣裙,妆容精致的姑娘们便鱼贯而入,一同走到当间?的空地中。
她?们身上不知抹了什么香膏,进了房间?之后那些香腻的气味儿融入了酒香之中,令人闻之便醉。
柳今言站在?舞姬们的最中央,她?容貌最为出众,姿态婀娜,自然是最耀眼瞩目的那一个。
早已习惯了那些目光的柳今言举手投足都颇为从容,走动时裙摆像盛开的莲花,徐徐来到郑褚归面前,带着身后的舞姬一同行礼。
郑褚归即便是上了年纪,女儿都比柳今言大上不少,但仍毫不遮掩眼中的色欲,视线放肆地在?她?身上打量着,笑眯眯道:“不必多礼,今儿你们倘若能展现出游阳名动天下?的风采,都大大有赏。”
声色犬马,不过是官场和欢场的常态,更何况游阳的舞姬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面对此?等场面倒没有任何人怯场。
听到郑褚归许赏之后,姑娘们掩着唇低笑起来,轻灵的笑声顿时遍布房中每个角落,让喝了酒的男人们更醉一分。
屋中的男人都心?猿意马,柳今言将?他们的丑态看?在?眼中,面上仍挂着勾人的笑,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忽而与站在?后方的迟羡对上视线。
这个人仿佛天生没有任何情感似的,即便是欢场中,他仍旧保持淡无?波澜的模样,那双眼眸没有任何重量,看?人与看?一块石头没什么分别。
可若是细瞧,总能分辨出一二不同。
柳今言与他对视了片刻,执拗地想?从他的眼眸里?看?出其他东西?,可惜乐声响起,容不得她?细看?。
她?的手腕和脚腕都串了银铃铛,随着琴音起舞,铃铛脆生生的响着,动人心?弦。
柳今言练了多年的舞,曼妙的舞姿配上仙气飘飘的衣裙,一颦一笑都让人赏心?悦目。众人继续把酒言欢,眼睛黏在?舞姬们的身上,气氛的高涨好像让每个人都微醺上头,说话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空中弥漫的香气勾起每个人心?中的欲望,好像宴席到了这时,才是真正的开始。
郑褚归又?陆续喝了几杯酒,虽表面上在?与旁人说话,眼睛却是频频黏在?柳今言的身上,越发沉迷。
程子墨瞥了他一眼,见他那张老脸染上红色,显然是隐隐有了醉意,便开口对柳今言道:“郑大人的酒杯空了,柳姑娘何不上来给大人敬一杯?”
柳今言笑着回:“大人愿意喝奴家敬的酒吗?”
郑褚归道:“今日既然一同在?此?欢度佳节,便没有官民之分。”
柳今言上前,裙摆如彻底绽开的花,一连十个优美的旋身就?来到了郑褚归的桌前,而后用指头将?酒壶给勾起来,对郑褚归道:“那奴家便给大人露一手,当作上次失礼的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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