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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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等人回答,就?将?酒壶高高抛起,随着几人的一声惊呼,她?一个飞快地下?腰,长发从郑褚归的脸侧扫过,一条腿猛地抬起,卷在?一起的裙摆遮住了裙下?风光,只露出白嫩的脚踝和叮当作响的银铃。
柳今言约莫是想?用一个十分漂亮的舞姿将?酒倒入杯中,众人都在?欣赏之时,却不料她?脚下?突然一撇,像是在?抬腿时没能稳住下?盘,整个人往前一摔,越过半张桌子摔在?郑褚归的面前。
郑褚归下?意识伸手接,人是接住了,但酒壶却没接住,掉落在?他的身上,酒液洒了一身。
众人发出低呼声,柳今言也吓得脸色苍白,匆忙起身跪在?地上,“是奴家学艺不精,还望大人饶命!”
乐声停,其他舞姬见状也跟着跪下?请罪。
郑褚归却一边笑着摆了摆衣衫,一边道:“不怪你,不必害怕。”
程子墨见他俨然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就?心?知这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时迟羡站出来,低声道:“属下?去给大人取件衣裳来。”
程子墨赶忙起身道:“不必劳烦迟大人,这宅中能使唤的人多得是呢!”
说着他便快迟羡一步起身,走到门外后对门口随手指了一下?,“你们两个,去后院寻郑大人的寝屋,给他件干净的外衣和中衣来。”
邵生便正在?他所指的人当中,他与另一个小厮前往后院。
走到半途中,忽而响起了浑厚的钟声,像是从很远的方向传来一样。
邵生便停了停脚步,拉了一下?身边的小厮,说道:“你听见了吗?放饭了。”
时间?与计划里?的一致,这钟声就?是放饭时辰的报响。
“那咱们赶快去拿了衣裳送过去,尽快吃饭去。”那小厮道。
邵生便提议道:“等咱们走这一趟再去,约莫也没什么新鲜的热饭了,不如这样,我?们分头行动,你先去帮我?领一份饭,我?去取了大人的衣裳送过去,如此?既能交差,我?们也能吃上热饭。”
那小厮犹豫着,像是在?考量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邵生再接再厉劝道:“今日过节呢,咱们吃不上好的,好歹也要吃点热乎的饭。”
那小厮一听,果然被说动了,点头道:“那我?帮你抢饭,你尽快将?衣裳送过去交差。”
邵生点了点头,随后不再多言,快步往后院去。
这宅中的地图他早就?熟记于心?,直到郑褚归的寝房与书房隔了多远,走哪条路最近。
放饭之后,后院的下?人纷纷都往前院赶去,这正是看?守最松泛的一个时间?段。也是程子墨和柳今言能给他争取到的,最多的时间?。
邵生埋低了头,脚步匆匆,一刻也不敢耽搁。
郑褚归的书房是重地,平日里?都有侍卫在?外看?守着,但因为今日是小年,因此?在?放饭的这段时间?里?,侍卫也是可以短暂地休息片刻,只是书房的门会被上锁。
而程子墨早就?给了他钥匙。
邵生从僻静的窄路行过,观察书房外没有站着人时,便飞快地上前去,动作利索地将?门锁打开。
四下?寂静无?声,开锁的声音就?显得尤其突兀,邵生的心?脏狂跳,紧张得指尖都颤抖起来。好在?途中没有变故,他顺利地打开了书房的门锁,飞快地钻进去,将?门悄悄关?上。
房中无?比黑暗,邵生也不敢点灯,从袖中掏出火折子来吹出小火苗,凭借着一点微光开始迅速在?房中翻找。
他只有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动作加快。
程子墨指使走了邵生之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听见放饭的钟声响起,随后抬头往天上看?,在?灯火之下?看?见了星星点点往下?飘落的雪花。
泠州在?腊月底的时候会有一场大雪,每年都是如此?,这一场雪可能会断断续续地持续到年后。
程子墨呵出一口热气,将?两手搓了搓,对门口站着的其他下?人道:“都去吃饭吧,不必守在?这里?了。”
下?人应了一声便陆续离开,程子墨也重新进了屋中。
一众舞姬已经从地上起身,乐声继续,柳今言站在?其中翩翩起舞。
程子墨从侧方走过去落座,就?见柳今言又?幽幽转来,提起酒壶给郑褚归满上了一杯,随后在?边上拿了个空杯子给自己也倒满。
她?一手拿着一个酒杯,一个送到自己嘴边,一个送到郑褚归的嘴边,呵气如兰,“奴家给大人赔罪。”
程子墨捻了颗花生米,笑着看?柳今言。
郑褚归抬手,覆在?柳今言白嫩的手背上,带着她?的手将?酒喂给自己,倒是十分纵容的模样。
柳今言将?酒一饮而尽,与其他舞姬将?乐曲舞完,随后郑褚归就?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得了宠的美人这时候倒是拿乔了,不愿过去,娇声道:“大人,还有两支舞呢,我?们为了今日给大人们助兴,练了许久,若是不看?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说话像撒娇一样,郑褚归满心?喜欢,点头道:“那便接着跳。”
片刻后琴音继续,丝竹管乐不绝于耳,屋中弥漫着别样的芳香,所有人在?欣赏美人舞姿时喝着酒,沉溺其中。
程子墨喝得不多,举杯频繁,但是每次都只喝一小口,装出了微醺的模样。
一曲接着一曲,时间?飞快流逝。郑褚归本看?得迷醉出神,感觉到原本被撒了酒的衣衫浸湿了里?衣,贴在?肉上泛着凉意,十分不舒坦。
他转头对程子墨道:“去取衣裳的人还没来吗?”
程子墨身子一僵,马上赔笑道:“这些下?人也不知怎么办的差事,我?这就?去看?看?。”
谁知郑褚归却道:“你不必去,让迟羡去。”
迟羡应声而动,虚行一礼,“属下?领命。”
程子墨手脚发麻,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时间?比计划中的要更少,而且他也没料到郑褚归会在?这时候出言阻拦,派遣了迟羡前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郑褚归察觉出了不对劲之处,还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将?计就?计的局。
程子墨不敢抬头去看?郑褚归,怕他从自己的表情里?看?出端倪,只道:“哪里?能劳烦迟大人……”
郑褚归在?此?时打断他的话:“让他去。”
程子墨心?中开始慌乱,强作镇定,悄悄用眼睛观察着郑褚归的神色。先前他们在?计划的时候早就?打算得很仔细,若是计划败露该如何应对,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让程子墨提心?吊胆,心?跳如雷。
倘若真要是让迟羡去,那么邵生没去寝房取衣裳的事情就?会败露。若是他运气不好正与迟羡撞上,怕是也没命活了。
迟羡杀人向来只有一刀,顺着最脆弱的咽喉割过去,快到人反应不过来,瞬间?毙命。
程子墨心?乱如麻,正想?着如何应对时,却突然听见瓷器摔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响,紧接着就?是人们的惊呼声。
再一抬头,就?见柳今言竟然不知何时打碎了一个酒壶,满地的碎片。
她?双腿一弯,竟直直地跪了上去,将?身子伏低贴在?地面上,扬声道:“大人,民女今日有一要事要禀报。”
堂中在?瞬间?寂静下?来,乐声止,人也不再说话,所有人面对这种情况都瞠目结舌。
郑褚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一二,当即沉下?脸,“你想?说什么?”
“民女今日要揭发官官相护之下?的丑事,许多年前泠州当地官员就?伙同民间?组织拐骗幼女,再以高昂的价格买去游阳,这种交易持续多年,游阳的大部分舞姬都是从寻常人家中被拐骗而来。”柳今言掷地有声,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铿锵有力?,“大人是刑部尚书,掌天下?刑案,今日民女拼死也要将?真相揭露给大人,还望大人能够主持公道,解救那些被拐骗的女子。”
众人吓得噤声,瞪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舞姬跪了一地,吓得浑身颤抖着。
郑褚归更是脸色黝黑,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沉醉之态,冷冷地盯着柳今言,“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柳今言道:“民女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污蔑。”
“口说无?凭,你证据何在??”郑褚归道。
柳今言说:“民女尚无?证据。”
郑褚归猛地一拍桌,发出“砰”的巨响,“那你空口白牙的,凭何让本官相信你?!”
柳今言沉默片刻,在?此?时缓缓将?头抬起来。
她?连续跳了许久,雪白的脖子上出了细汗,丝丝缕缕的发黏在?脸颊和腮边,依旧美丽。
只是双膝跪在?碎片上,血染红了衣裙,相当刺目。
她?神色平静,抬眸望着郑褚归,语气不复方才的激烈,慢慢趋于平缓,“你当然不会相信,因为你便是这组织的推手之一。”
“放肆!”郑褚归大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官,我?看?你是找死!”
“郑褚归,倘若你真的问心?无?愧,又?怎么一张口就?定论我?是污蔑?”柳今言冷笑一声,目光如锋利的刃,带着浓烈的恨意直往他身上刺,“你以为权柄能够遮天,却不知罪恶之下?总有人愿意站出来,将?一切公诸于世。”
“你作恶多端,以权谋私,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性命,拆散了那么多家庭,当真以为能够一辈子高枕无?忧吗?!”
柳今言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凶狠,像是再下?某种诅咒一般,死死地瞪着郑褚归,“你的报应便是今日!”
郑褚归大怒,拔声高喊:“来人!将?她?拖下?去!”
与此?同时,柳今言猛地起身,被刺破的双膝好像并没给她?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身形快得惊人!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巴掌大的短刃,如飞蛾扑火般,猛地扑向郑褚归,刀刃直指他的咽喉。
郑褚归在?瞬间?吓出了冷汗,惊慌地往后仰身想?要躲闪。
眼看?着刀刃快要刺到他的面前,迟羡却更快一步,身形一闪就?来到郑褚归的面前,腰间?的长刀在?刹那间?抽出。
只见鲜血飞溅,柳今言的肩膀被刺中,衣裙划烂,鲜血奔涌而出。
程子墨在?这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迟羡。
柳今言吃了一刀,却仍没有放弃,将?手中的短刃换了只手,再次纵身扑上来。
“不要!”程子墨嘶声大喊。
下?一刻,迟羡冷漠的刀刃就?从柳今言的脖子划过。
雪嫩的脖颈看?起来极是脆弱,锋利的刀只轻轻一划,血液就?疯狂喷涌而出,将?郑褚归喷了满身。
柳今言捂上脖子,再没有了第三次扑上来的力?气,整个人倒在?地上。
惊叫声在?屋中响起,所有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六神无?主。
柳今言的血流得很多,不过眨眼的工夫就?在?地上堆积,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长发,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绚烂的红色,像是盛开在?雪地里?的花朵一样,如此?明媚美丽。然而这样极致的美丽过后,很快就?会迎来衰竭枯萎。
她?死死地瞪着郑褚归,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一句话,分明咬牙切齿,恨入骨髓,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低声喃喃:“你不得……好死……”
屋中顿时兵荒马乱,乱成一团,郑褚归也失了神,再也不惦记取衣裳的下?人为何还没回来,大怒着质问柳今言身上的刀究竟是如何带进来的,为何没有搜查,不由分说地喊人捉拿程子墨。
柳今言的耳朵却像是瞬间?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了安静。
她?将?视线收回,惶惶落在?一盏灯上。
是明亮,温暖的火焰。
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仿佛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忽然在?想?,纪云蘅此?时是不是在?看?她?的信呢?
柳今言觉得自己是个懦弱的人,这些话她?甚至不敢当面对纪云蘅说。
因为她?怕一旦说出口,她?就?会产生眷恋,退缩,被那些她?不舍的东西?牵绊住,从而不敢做出这些事。
长命锁是她?偷偷拿走的,当时看?见母亲认下?了纪云蘅身边的婢女,说不伤心?自然是假的。她?知道母亲并没有把别人认错成钰钰,只不过母亲这么做,是在?心?里?打算放弃寻找她?了。柳今言被困在?游阳太久了,她?早就?找不到回家的路,身边也没有朋友,来来往往都是那些被贱卖的,被活生生折磨死的,被打断了脊梁骨从此?变成软骨头的女孩们。
她?们死了,还会有无?穷无?尽的人填补上那些空位。
柳今言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奈何纸短情长,写不下?她?午夜梦回时,想?要回家,想?要再见娘亲一面的期盼;也写不下?那些没能与母亲道别,没能对纪云蘅说抱歉的愧疚。时至此?刻,柳今言的很多想?法?都消散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够亲手杀了郑褚归,也没有机会再看?到邵生是否偷到了文书,能不能将?郑褚归扳倒,彻底捣毁那些拐卖组织,释放将?要被活埋的那些女孩。
她?是不是也成为了英雄,而后被人铭记。
她?预料到了自己的死——这是必然的结局,她?想?要手刃郑褚归,不管计划有没有成功。于是柳今言在?信中央求纪云蘅能够隐瞒这些事,不要告诉母亲。
然后将?她?的身体烧为灰烬,让人送回南庆,埋在?她?家门前那棵树下?,如此?一来,就?算生前她?没能回家,死后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想?起多年前,她?还叫柳钰的时候。
那个午后她?娘亲外出就?诊,她?坐在?树下?乘凉。那个看?起来慈祥的陌生妇人站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块糖糕吃。她?好像没吃过这种东西?,很快就?吃完了,将?期盼的目光投向妇人,在?她?手中寻找。
妇人笑着说:“还想?吃?那你跟我?去那边拿,我?还有很多,给你几块,等你娘回来了,也给你娘尝尝。”
年幼的她?高兴地点头,说:“好呀。”
柳今言的目光开始涣散,气息变得微弱,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
“娘……”她?蠕动着嘴唇,几乎发不出声音,轻轻地,“娘,我?想?回家。”
邵生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里?没由来地慌乱。
在?昏暗的环境里?只靠着火折子照明,找起来十分不易。他将?书房翻得一团乱,细细密密地搜寻每一寸,不敢放过任何地方。
寒冬腊月里?,他出了一身汗。
就?在?他心?里?越来越绝望时,忽而从书柜之上翻出了暗格,巴掌大的抽屉给翻出来,里?面正放着官印和几张纸。
邵生的心?脏在?瞬间?剧烈跳动,赶紧将?里?面的纸拿出来,展开一看?,上面所写正是活埋幼女七十三的方案,在?左下?角已经写了批准,所批日期正是今日,还盖上了朱红的官印。
他几乎要呐喊出声,激动得浑身颤抖,哆嗦着手将?文书收进怀中。
找到了东西?之后,邵生也管不上其他,立即吹灭了火折子匆匆往外走。
外面一片寂静,没有听见任何声响,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悄悄推门而出。
却不料刚探出半个身子的刹那,他余光猛然瞥见了墙边有一抹黑色的人影。
邵生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猛地转头,却发现这并不是看?错,因为那墙边不知何时,竟真的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量高大,一袭黑衣几乎融在?夜色里?,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正缓缓将?刀刃顶出鞘几寸,一双冷漠的眼睛看?着邵生。
正是迟羡。

仅仅与迟羡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邵生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
雪势渐长,像飞舞的柳絮一般随风起舞,纷纷扬扬。
月色被遮掩,大?地一片昏暗,很?远的地方有一盏灯,光线蔓延到邵生的眼中时已经十分微弱了,他只能凭借着这一抹微光看清楚迟羡的眼睛。
他站在门边的位置没动,实则已经吓得浑身发软,怕极了自己?稍微一动,就会被他杀死。
迟羡也没有动,神色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邵生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哪怕是?死前留一句遗言也好。
“你……”邵生低低地开口,却又不知道在此时说什么。
是?破口大?骂他是?为恶人卖命的走狗,还是?求饶让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壮烈的死和窝囊的死,终归都是?死。
迟羡冷冷地开口,“东西交出来。”
邵生的心脏狂跳,藏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着,只一个?刹那就打定了主意?,“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下,迟羡猛地出手,邵生吓得本能往后躲闪,却远远不及迟羡的动作?快。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拔出刀,而是?一把?掐住了邵生的下巴,相当用力地将他从门中拽了出来,强迫他的头抬起来。
邵生整张脸被远处的光照亮,脸上的惊慌失措一览无余。
这完完全全是?害怕的神色。
迟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别的神色,像是?带着嘲讽一般,“你也怕死?”
邵生当然怕死,他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凛冽气息,仿佛被猛兽按在了利爪之下,完全不敢动弹。
许是?他的表情?完全可以代替回答,亦或是?迟羡并不在意?他回应,接着道:“她死了,你想成为下一个??”
邵生眼睛一瞪,很?快就意?识到迟羡口中的“她”所说的是?谁。
是?柳今言。
他目光一落,这才看见迟羡的黑衣上是?有血迹的,一些溅落在雪白的领口,并不明显。
是?他杀了柳今言。
“若、若我把?东西给你,你是?不是?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邵生颤声问。
迟羡松开了他,没有回应。
他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邵生,并不像是?与?人谈条件时,妥协退让之人,可邵生却出乎意?料地觉得,他这是?默认。
邵生便慢吞吞地往怀中摸去,有片刻的停顿,随后他猛地将手抽出,掌心里就抓了一把?粉末,用力往迟羡的脸上撒去。
这种粉末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撒入眼睛里能够让人短暂地失明,是?他为自己?逃生预备的后手。
谁知迟羡的反应速度太快,几乎在他手抽出来的瞬间,就翻身向后躲闪,竟是?一点也没沾上粉末。
邵生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转身拔腿狂奔,用尽全身的力气逃跑。
迟羡正想去追,却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敲得很?急的钟声,催命一般地响着,刺耳突兀,直冲天际。
他身形一顿,朝邵生逃跑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后转了个?方向,往前院而去。
雪花落在人的身上,是?冰冷的,仿佛能抽干人身上的所有温度。
纪云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马背上下来的,她被风雪灌满了脖子,几乎冻得浑身僵硬,最后马停下的时候,她都没能坐直身体?。
好像是?许君赫拽着她的胳膊,一下将她从马背上拉下,然后稳稳地抱在怀中,让她轻轻落地。
他的手心贴了一下纪云蘅的脸颊,狠狠皱起眉,将她眼角溢出的泪液给擦去。
纪云蘅体?弱,这样灌风怕是?又要生病。
可坐马车来太慢,纪云蘅不会同?意?,只能骑马。路上他挑了人少的街巷走,因此只能绕了一条远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这里。
幸运的是?,衙门距离这宅子比较近,在许君赫到达时,程渝带着衙门的人已经在宅前的空地处等着了。
程渝按照命令调来了非常多的衙役,乌乌泱泱一片,等候命令。
许君赫轻声对纪云蘅说:“做好最坏的打算。”
门前的侍卫分作?两排,见到有人靠近立马就上前阻拦,喝声问道:“什么人,敢擅闯郑大?人的住所!”
许君赫也不废话,手一扬,举了个?金丝白玉的令牌出来,“皇令在上,凡敢阻拦我前路者,夷三族。仔细掂量你们三族的脑袋够不够我砍。”
人一走近,站在几盏明亮的灯笼下,众人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也有没见过许君赫的,但?见他这一身不俗的奢贵扮相,也猜得出他身份不凡。
郑褚归手底下的人不怕泠州的衙门,却万万开罪不起许君赫。
所以还是?皇令好使。
他不过掏出个?玉牌,放一句狠话,门口就没人敢阻拦了。许君赫带着纪云蘅径直入了宅中,身后跟着众多衙役,浩浩荡荡像是?抄家一般。
这动静如?此大?,自然有忠心的下人前去报信,顾不上礼节直接闯入屋中,迅速将门外的情?况通报。
皇太孙凭空而降,将原本就混乱的宴席彻底搅散。郑褚归的脸色惨白,顾不得什么颜面,匆匆将溅满血的外衣脱下,倒了酒在锦帕上,将自己?的脸和脖子上的血迹擦去。
“快将她抬走!”他指着地上的柳今言急急吩咐。
然而此时做什么都晚了,到处飞溅的血迹根本来不及清理,门就被猛地踹开,带刀衙役鱼贯而入,将整个?屋中的人全部围了起来。
宅中敲起了紧促的钟声,迟羡匆匆赶来,正撞上郑褚归和屋中其他人一同?被带出房屋。
灯火通明的院中,所有下人站在两边,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纪云蘅站在许君赫的身边,一片很?大?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很?快就被融化成水珠从眼角处滚落。
紧接着两颗三颗,水珠停不下来,是?纪云蘅没忍住眼泪。
她看见一个?裹着毯子的人被抬了出来,褐色的毯子被血色浸透,显出极其刺目的红。被放到地上时一只手从毯子里滚落出来,手掌上全是?血,仿佛还未干涸,将手腕处的花朵染得栩栩如?生,比往日更美上三分。
好像一声雷凭空落下,纪云蘅的耳边突然安静下来,似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她被抽空了力气,瞬间想要跪下去,跌坐在地,却又因为双腿无比僵硬,以此支撑着她的身体?。
柳今言留下的那封信就在她怀里,紧贴着她心口的位置。她一笔一画写下的字,被情?感浸满,仿佛还有灼热的温度。
而她的身体?却在这个?雪夜里,彻底冷了下来。
郑褚归没穿外衣,冻得牙关打颤,即便如?此也强作?镇定,对许君赫道:“臣的身上方才不慎洒了酒,只得脱了外衣,如?此失仪,还望殿下莫要怪罪。不知太孙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许君赫嘴角一翘,露出个?冰冷的讽笑,“郑大?人脖子上的血还没擦干净。”
郑褚归僵了一瞬,随后撩起衣摆跪了下来,“殿下恕罪,此女方才在宴席上突然拿出一把?刀要刺杀臣,情?急之下才让侍卫将她就地正法。”
“你说是?刺杀便是?刺杀?”许君赫反问。
“堂中诸位可为臣佐证。”
许君赫说话极为不客气,“蛇鼠一窝,谁的话能当做凭证?”
郑褚归当即气得脸色发绿,哽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没有接话。
“今夜泠州的百姓都在庆祝节日,唯有你们聚在此处害人性命。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郑大?人。”许君赫沉着声,一声令下:“统统抓起来,押入牢中候审!”
此令一出,顿时引起一片惊慌,毕竟此次前来赴宴的大?大?小小都是?泠州当官的,何曾有过下狱的经历。
郑褚归也冷着脸,硬气道:“臣为朝中二品官员,不愿蒙受不白之冤,倘若殿下能查清此事来龙去脉将臣定罪,臣自甘愿下狱。”
许君赫将手上的玉牌往他面前一扔,洁白如?玉的牌面上雕刻着金色的“皇令”二字。
这玉牌全天下只有一块,见令如?面圣,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这是?许君赫身上所随身带着的,最大?的圣宠。
违抗皇令,可就地处决。
郑褚归便是?再胆子大?,也不敢在此时与?许君赫叫板,只得对着皇令磕了个?头,随后被衙役押走。
院中的众人很?快就被陆续押出去,没多久就剩下零星几人。
纪云蘅在这时候仿佛在找回力气,脚步极慢地往前挪动,一步步走到了毯子裹着的人旁。
她动作?迟缓地坐下来,坐在柳今言的身边,然后将她的手握住。
入手都是?黏腻的湿意?,但?掌心里没有了任何温度,冷得像是?寒冬里冻了很?多日的石头,充满着令人绝望的僵硬。
纪云蘅出奇地安静,低下头时,泪珠滚滚落在柳今言的手上,血液和泪水混在一起将两个?人的手黏住了一般。
血还在下,周围乱作?一团,纪云蘅却充耳不闻,呆呆地坐在柳今言身边。
许君赫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也在雪中站了许久。
这一场雪会下到年后。
许君赫想,纪云蘅的伤心会维持多久呢?
闹剧维持到了半夜才平息。泠州的大?牢不是?头一次关那么多官,但?这次仍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泠州百姓开始热烈地议论起此事来,传言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纪云蘅回去之后果然病了一场,后半夜开始就发了高?烧,躺在床上没有力气动弹。
她的病来得极为凶猛,只有一部分原因是?冻的,迷迷糊糊的也不说话,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许君赫见她身上都烧红了,呼气的声音很?大?,像是?极其费力地喘着一样。她痛苦地皱着眉,眼睫毛总是?湿润的,偶尔从闭着的眼睛中流出一两滴泪,许君赫都用手擦去。
喂了药依旧没有退热,她因为身体?的难受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吟声。许君赫难以安眠,就这样坐在她的床头,与?燃着的烛火一同?,熬了整个?夜晚。
直到天色将亮时,纪云蘅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仿佛真正地入睡了。
许君赫用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高?热隐隐消退,她变成了安静的瓷美人,不再发出令人揪心的嘤咛声。
泠州的冬日分外寒冷,气候恶劣。
纪云蘅是?生长在这片极寒之地的树苗,总是?被风吹得左右打摆,稍有不慎就会弯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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