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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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扮成平民百姓,官府的人不要调用,办事的时候尽量你自己去,时刻谨防有人跟踪。”
许君赫道:“把?她们找出来,越快越好。”
程渝颔首,“属下领命。”
他退出去后,主殿陷入寂静,许君赫低着头?久久不言,保持一个动作沉思。
泠州几乎被左相的人捅成了密密麻麻的筛子,处处都是他的眼?睛,许君赫在这里行事实?在算不上轻松。
不过皇帝将?郑褚归送来泠州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许君赫借用此事除掉郑褚归。
这是相隔千山万水的爷孙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药熬了一个时辰,倒出来的时候还冒着腾腾热气?,在院中搁了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是温热了。
宫人将?药端进来后,许君赫起身接手,亲自将?药拿去偏殿。
送药的太监出了门就?被站在角落的施英招手唤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药呢?”
小太监答道:“殿下自己端进去了。”
施英笑得?更开怀了,乐呵呵地转身走了。
纵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小太监心里也是明白的。
皇太孙在皇宫里何曾给谁送过东西?就?算是皇帝偶尔龙体抱恙时,皇太孙前去送药都是身后的宫人端着的,还因为此事被朝中大臣弹劾过孝心浅。
许君赫哪知道这些宫人在背后笑话他,端着药去了偏殿,就?看?见纪云蘅闭着眼?睛睡觉。
她姿势没有一点变化,走的时候是被子裹成蚕蛹的模样,回来的时候还是。
许君赫缓步靠过去,在床边又?坐下来,伸手往她额头?上摸了摸。
纪云蘅的体温急速升高,比先前烫得?多,整张脸都红得?厉害。
还没等他出声唤,纪云蘅自己感觉到了有人摸她的额头?,迷迷糊糊睁眼?,看?见许君赫端着药站在床榻边上。
“醒了?”许君赫低声道:“起来喝药。”
纪云蘅点头?,由于身体乏力,她动作略显吃力,起身的时候许君赫下意?识支了条手臂过去,揽在她的后背上,将?人给扶着坐起来。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坐在床榻边,与她贴在一起。
偏偏纪云蘅生病了正是脆弱的时候,本能地想与人依靠,将?头?一歪,枕上他的肩头?,软声道:“良学,药还是烫的吗?我现在能喝吗?”
许君赫有一瞬的失神,产生了一种纪云蘅将?身上的热度传染给他的错觉,竟然让他身上也跟着发起热来。
“良学?”
纪云蘅没得?到回答,疑惑地喊他。
“可?以,喝吧。”许君赫这才回神,顿了顿,又?说:“我……喂你?”
纪云蘅伸出双手,摇着头?接下了药丸,先是浅浅尝了一口,觉得?温度确实?适宜,便?捧着碗,像喝水似的,将?浓稠苦涩的药灌进嘴里。
一碗汤药很快就?见底,纪云蘅将?碗递给他,舔了舔唇,说:“我不是良学,不怕喝药。”
许君赫接过来一瞧,果?真只剩下碗底的些许药渣,如此苦的汤药,纪云蘅能面不改色地入口,很快喝完。
听出她是有意?嘲笑自己先前喝药的事,他便?没好气?道:“还有力气?笑话我,想来是病得?不重,起来接着学绣花。”

纪云蘅喝完了药,又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又钻进了被窝里。
许君赫的行宫总是?点着香,那味道与纪云蘅母亲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总是?出现在她的梦中。所以她来到这里并?不觉得陌生,躺上床眼睛一闭,竟恍惚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母亲还躺在身边的时候。
纪云蘅鲜少回忆过去,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孤单。更多时候,她会在艰难的处境里去想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去想那些被天灾人祸毁坏了身体?,或者?是?无家可归的人。
相比之下,四?肢健全?并?且能够填饱肚子的纪云蘅就会变得很幸运。
当她一步步走向温暖时,却?又起了些贪婪的小心思。她知道苏姨母曾三番五次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不要与许君赫走得太近,可她还是?想来找他,贪心让她变得固执和?叛逆。
苏姨母的话固然要听,但良学这个朋友也很重?要。
比那些虚言要重?要。
她不能失去良学这个朋友。
纪云蘅迷迷糊糊地想着,药劲儿很快就上头,她裹着棉被沉沉睡去。
月上柳梢,寒风在窗外肆虐,殿内燃着火炉,温暖的气息阻隔严寒,纪云蘅睡得香甜。
殿中的灯一盏盏熄灭,许君赫沐浴之后披着较为松垮的长衣,还有些湿的长发随意地垂着,偶尔滴下一两滴水珠落在地上。
他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影子从灯盏前掠过,悄无声息地走到偏殿。
偏殿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墙灯,光填满了各个角落,使得偏殿显得没有那么空旷。
这里比纪云蘅的小寝屋要大得多,先前她在这里住的时候,许君赫就总是?想她会不会在夜里觉得孤单,因为陌生的环境而睡不着。
只是?那时候他眼睛看不见,也没有宫人去给纪云蘅守夜,自然就无法?得知她是?否真的习惯。
今夜没有小狗作陪,许君赫出?了浴房之后,就冒出?来个自然而然的念头,睡前去看纪云蘅一眼。
他刻意放轻脚步,走到近处时就看见纪云蘅已?经睡着了。她果真没有半点不习惯,两只手乖乖地蜷在身前抓着被子,露出?几根白皙的手指。
像一只随便安顿都不会生气的小猫小狗,纪云蘅的乖顺体?现在各个地方。
许君赫站在床边的位置,光影让他的影子落在纪云蘅的身上,看起来莫名让人觉得亲密。
他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目光停在纪云蘅熟睡的脸上,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只是?夜色浓重?,殿中烛火微弱,许君赫又背着光,无法?照清楚他眼底蕴藏着什么情绪。
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纪云蘅也没有醒,许君赫低声咕哝一句,“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犯病。”
随后转身离去。
纪云蘅睡醒之后觉得身体?已?经大好,昨日的高热和?头痛症状都消失,就是?身体?还有些乏力。
楚晴像以前一样给她端了一碗豆花,还顺手给了两个糖丸让她吃。
纪云蘅坐在用膳殿中,一口豆花一口咸粥,就这么用着怪异的口味儿吃着饭。
施英进来的时候她嘴里塞得圆鼓鼓的,颇有几分可爱,他笑道:“纪姑娘慢点吃,可别呛着。”
纪云蘅点点头,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咽下去,问道:“施公公吃饭了吗?”
“奴家用过饭了。”施英在边上停下,笑着与她闲聊,还说让宫人熬煮了药,等她临走的时候再?喝一碗。
纪云蘅连声应好,让施英见了颇为感叹。
分明许君赫还比纪云蘅要大两岁,让他喝个药简直难如登天,哪有半点纪云蘅这样乖巧。
闲聊几句后,施英才?问出?自己想问的话:“纪姑娘明日还会上山来吗?”
“明日?”纪云蘅陷入思考,慢声道:“明日有事?要忙。”
施英问:“是?何要紧的事?吗?奴才?明日动身,要赶在年前回京,届时走了之后又剩下小殿下,奴才?想请纪姑娘上山来玩玩,免得叫小殿下觉得孤单。”
这话若是?让许君赫听见,约莫又是?要不高兴,肯定说自己不是?小孩,不需要任何人作陪。
但施英有自己的私心,哪怕是?自作主张。
纪云蘅听了这话,认真思考了很久,估摸着是?在自己衡量,最后还是?露出?歉然的表情对施英道:“施公公,我明日怕是?真的来不了,姨母提前跟我说了,要我明日与杜家嫡子一同去看龙神戏,不过后日可以来,邵哥哥那边我不去就是?了。”
施英一听,顿觉不妙,赶忙问道:“龙神戏是?什么?”
“就是?戏。”纪云蘅大约也没看过,含糊地解释道:“很多人坐在一起看的那种。”
施英心中暗自思量起来。纪云蘅怎么看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家中人开始给她物色夫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但纪云蘅的家人难道不知她与皇太孙往来亲密吗?
两个正?当年少的男女关系这样好,这一来一往再?怎么样也算不上清白,她家人竟然有意向还给她寻别的男子。
难不成?是?对小殿下不满意?
施英这样一想,心里顿时没底。自家小殿下的脾气确实差了点,说句难听的,他那眼睛有时候就跟长在头顶上一样,见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没有半点好脸色,京城中尽是?说他无礼的传言。
也不是?谁听见皇太孙这样的身份就上赶着往上扑,说不定纪云蘅的家里人还真是?那种风骨清明之人。
施英越想越觉得不安,状似无意地问:“是?在什么地方看戏,什么时辰开始呢?”
纪云蘅报出?地名:“好像是?南城区的莺飞戏楼,姨母要我用过午饭之后再?去赴约。”
施英打听清楚之后,心里多少有了些底,还很庆幸自己今日多嘴来问了两句。
他笑眯眯地将用过早饭,又喝了药的纪云蘅送出?行宫,回去的时候一问,得知许君赫还在睡,不由在心中长叹。
人都走了,他还在睡,一点没有往日在京城里勤快!
实则许君赫昨夜辗转大半宿才?睡着,自然起来得晚了些。醒之后得知纪云蘅已?经背上空的小挎包回家去了,便让人将买那些香囊的银子给送去纪家。
纪云蘅回家时被苏漪逮了个正?着,果不其然将她训了一顿。
昨日她特地跟许君赫交代过,让他派人来纪家报信时别说她生病的事?,于是?就用了夜深山路难行当作借口。
饶是?如此?,苏漪也觉得颇为不像话。
她将纪云蘅拎去正?堂,门一关上,堂中就只余下两人。
她拍了拍桌子,冷着脸道:“佑佑,我先前怎么跟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是?往男子的住所?跑本就是?逾规之事?,就算你并?不在乎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但传闻难听了,对你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我能明白你喜欢跟皇太孙来往,可你要想清楚,你总是?要在泠州择夫家的呀。”
苏漪知道纪云蘅年少,便尤其担心她乍然接触权贵,接触权势所?带来的虚荣和?便利从而在其中迷失。
这世间许多人都是?这样,对钱财或是?权柄趋之若鹜,沉迷其中,最后献出?自己的一切落得个竹篮打水的下场。
纪云蘅年幼丧母,又经年被关在纪家后院里,她从前没有机会遇见这些,苏漪便也没有刻意教导她。
谁知纪云蘅这根野竹苗生长了十来年,竟还有这种机遇,不声不响地就与皇城里的金枝玉叶纠缠在一处。
苏漪本来的打算要好好在泠州给纪云蘅择一门亲事?,夫婿即便不是?才?高八斗或是?万贯家财也无所?谓,只要一心一意爱护纪云蘅就好。
她有能力在泠州赚钱,让纪云蘅后半生衣食无忧,不为那些身外之物所?愁。
可皇太孙哪能是?随便掌控的人物,倘若两人真能成?就一桩姻缘,纪云蘅怕是?委身为妾,从皇宫的侧门抬进去,苏漪都没有资格说半个不字。
因为这对纪家来说,就是?高攀,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姨母,我知道错了。”纪云蘅见苏漪像是?真的动怒了,眼中又含着忧愁,便低着头道歉,“我昨日去找良学,只是?想让他看看我绣的香囊如何,没有别的想法?。”
纪云蘅低头认错时,露出?了可怜的神色,苏漪看后一阵心痛。
她与她的母亲裴韵明着实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露出?委屈神色的时候,那模样像是?很多年前,尚是?年轻的裴韵明站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别生气。
苏漪眼眶一湿,抹了两把眼睛,拉着纪云蘅的手将她牵到面前来,轻声道:“佑佑,姨母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只是?方才?一时心急。你听我一句劝,别与皇太孙往来那么多,他那等身份岂能是?咱们这些草民能够肖想的?他若是?一时兴起跟你玩玩,日后抽身走了,去了京城再?不回来,你该如何是?好?”
苏漪也不好将这些话说得太直白,于是?纪云蘅也只是?半知半解。
她想起上一次许君赫的离去,一别三个月,纪云蘅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过得不好,不过偶尔会对远隔千里的朋友思念一二罢了。
苏漪怕的是?什么,她到底还是?不懂,只应道:“姨母放心,我都知道的。”
苏漪摸着她的头发,抱在怀里哄,“咱们啊,就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值得信赖的男子当夫婿就好,那些天潢贵胄,既是?高攀不起,咱也不去招惹。”
纪云蘅听着听着,低声问:“苏姨母什么时候成?婚?”
苏漪笑道:“且要等你的事?都尘埃落定了,我才?有心思想那些,将你安顿好,是?我唯一的心愿。”
纪云蘅点头应道:“好,我一定尽快安顿好。”
隔日纪云蘅按照苏漪的安排,用过午饭之后出?门,前去南城区赴约。
这次邀约其实是?杜岩主动向苏漪递的帖子,他对纪云蘅表现了积极追求的态度。
苏漪先前就颇为看好杜家,虽然上次杜老爷给父亲举办贺寿宴的时候办了些错事?,但在苏漪的眼中这些都无伤大雅。
毕竟杜老爷也是?每年都会开仓放粮,救济穷人的大善人,甚至还出?了那么多银子修路。
这一条路也不知能造福多少百姓,足够抵销那些小错事?了。
苏漪特地给纪云蘅拿了新裁的衣裳,让侍女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赴约。
与此?同时,许君赫也与施英一同下了山。
“皇城里什么样的戏没有,至于在这里折腾?”许君赫对施英突然提出?看戏的请求表示疑惑,来泠州这些日子,施英哪都不去,就只在山上的行宫守着,偏偏到了临走时,提出?要去看戏。
施英便道:“泠州的戏自然与皇城里的不同,奴才?这是?头一次出?那么远的门,这都要走了,下山瞧一瞧泠州的样貌再?回去,也算是?不留遗憾。”
许君赫问:“那公公可知道泠州哪个戏楼唱得好?”
“我听纪姑娘说,南城区的莺飞楼好似不错。”
许君赫虽然嘴上不赞同,但没多说什么,还是?带施英下了山,前往南城的莺飞戏楼。

纪云蘅倒不是自己去赴约,她还带上了六菊。
而杜岩那边也领着两个庶妹,一个名唤杜瑶,一个名唤杜颦,相差不到两岁。
两个姑娘模样并不算出众,但衣着?打扮极为华丽,颇为引人?注目,纪云蘅刚下马车就瞧见了。
她步伐不徐不疾,穿越人群走到杜岩的面前。
纪云蘅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悄悄打量他?一眼,在心中道,他?看起来又瘦了不少。
只是这次她没提着?香蕉来。
杜家?两姐妹看见了她,倒是热情得很,一左一右上前去牵住了纪云蘅的手,笑着?轮番与她说话。
杜岩也上前一步,揖了一礼,“纪姑娘,这大冷天?里邀你出来看戏确有几分冒昧,还望纪姑娘不要嫌弃。”
纪云蘅回道:“没关系。”
杜瑶提议,“现?在离开?场还要些时候呢,不如我们在街上逛逛,买些小零食吃?”
杜岩就道:“纪姑娘意下如何?”
杜瑶姐妹俩一看就知道纪云蘅是个脾气?好的人?,便摇着?她的手撒娇,唤道:“纪姐姐,我们俩好不容易才能跟着?哥哥出来一趟,你就带着?我们去逛一逛吧。”
纪云蘅对?这种热情很难招架,她向来也不太习惯与陌生人?靠那么近,有那么多肢体?接触,哪怕是姑娘家?也不行。
她下意识想要挣脱,但又有些顾及两个姑娘的颜面,一时间有些僵硬。
时刻观察的六菊瞧出了她的为难,便上前一步,先是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边的杜瑶给轻轻拂开?,随后又道:“两位姑娘还是莫要靠我家?大姑娘太近为好,昨日大姑娘吃了风不小心患了风寒,身子才好转一点,当心将病气?过给二位姑娘。”
她不过是想让两个姑娘别黏着?纪云蘅才随口编的谎,没承想还真误打误撞给说中了。
好在纪云蘅还没笨到当众问六菊是怎么知道自己生病的。
而杜家?两姐妹一听?她先前昨日染了风寒,也都怕被传染,自然?而然?地放开?了纪云蘅的手。
杜岩很是贴心道:“既然?是这样,那咱们快些进楼中吧,别让纪姑娘再吹寒风。”
纪云蘅对?此也点头答应。
一行几个人?进了戏楼里,就见大堂的座位几乎坐满,人?声?鼎沸。
上一场戏还没结束,台上敲锣打鼓,花旦老生咿咿呀呀地唱着?,整个楼中喧闹无?比。
杜岩应当是提前就打点好了座位,询问纪云蘅是想上二楼的雅间,还是想坐在大堂里。
纪云蘅几乎都没怎么思考就选择了一楼大堂。她觉得这里人?多,在没那么想跟杜岩说话的时候,可以假装这里很吵,听?不见。
杜岩召来了下人?,让人?领着?他?们去位置,在最?前排的正中央,是极佳的观赏位。
下人?恭敬地上了茶点,哈着?腰对?杜岩说了句有事尽管吩咐,然?后悄然?退到一旁去。
纪云蘅从?前没看过戏,一来是没时间跑到南城区,二来是这些东西她听?不懂,也看不懂,远不如茶楼里那些说书的有意思。
台上的戏子装扮得相当华丽,身着?鲜艳的衣袍,一抬手一转身尽显柔韧身段,台下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而纪云蘅却只觉得吵闹。
那些敲锣打鼓伴着?唢呐声?,如尖锐的东西往她耳朵里钻,由于离戏台子近,就听?得尤其清楚,震得她耳朵嗡鸣。
她想把耳朵捂起来,但又觉得在戏台下做这样的动作是失礼的,于是忍耐着?。
杜岩与她说话,询问她喜欢看什么戏,说只要花钱就能点。
在吵闹的声?音里,这话她只听?了一半,干脆假装没听?见,眼睛盯着?戏台没有转动。
杜岩并不死?心,往纪云蘅凑近了些许,甚至抬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肘,“纪姑娘……”
纪云蘅迷茫地转头,用询问的声?音望向他?。
两人?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要想说话就只能相互靠近,看起来像说什么悄悄话一样。
许君赫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纪云蘅的。
他?到得早,径直带着?施英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清静,且视野相当开?阔,能将戏台上的景象尽收眼底,甚至能看清楚下面坐着?的人?。
许君赫本来对?看戏没什么兴趣,只是眼睛往下随意一扫,一下就停在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上。
纪云蘅今日穿着?宝蓝色的衣裳,颜色亮得纯粹,相当晃眼。
她梳着?俏皮的发髻,两条细长的辫子垂下来,穿着?几根彩绳,两边的发髻都戴着?雕花金钗,随着?她转头轻晃。
光是从?后面瞧,都能看见她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
而她身边却坐着?杜岩。
许君赫仔细看了好几眼,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瞬间像是被人?往心口上捶了一记闷拳一样。
施英也看见了,故意道:“哟,那底下瞧着?像是纪姑娘呢,可真巧啊。”
许君赫眉眼沉沉的,极快地笼罩上一层阴郁,“真巧还是假巧,公公心里知道。”
先前他?还疑惑施英怎么要赶在要走的时候突然?提出要下山来看戏,在这里能遇上纪云蘅又怎么可能是巧合。
分明就是他?从?纪云蘅那里得知了此事,这才故意说要来此处。
施英摸了摸鼻子,对?这句带着?刺的问话无?视,又道:“纪姑娘身边的人?是谁?小殿下可认识?”
许君赫在这一瞬间觉得不爽极了,原本平静的情绪迅速下坠,不知名的烦躁将他?层层包裹。
他?冷笑一声?,“这路边的野狗那么多,我每只要认识?”
施英道:“小殿下不下去看看吗?倘若纪姑娘与那男子……”
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施英的意思已经能传达给他?,不必说完。
许君赫不耐烦道:“她跟谁看戏,与我何干。”
施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许君赫却冷声?道:“公公若是不想看了,咱们就回去。”
施英只好闭上了嘴,轻轻地叹息一声?。
其后雅间里便不再有人?说话,只有台上那些柔美铿锵的唱腔不断传来,喧闹似乎能遮掩雅间里低沉阴郁的氛围。
那之后,许君赫的眉眼就没再放晴过。
虽然?他?嘴上说着?与他?无?关,但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总是往纪云蘅所在的位置飘去。
他?心里像烧着?一股火,寒风无?休无?止地吹进来也没能将火给熄灭,反而越烧越旺,蚕食着?他?的理智。
纪云蘅与杜岩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身体?倾斜,朝他?靠近。
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两个人?总体?看上去并没有那么近,但许君赫还是觉得那距离刺眼,仿佛从?一片吵闹的环境里说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就显得格外亲密。
他?看不见纪云蘅的正面,自然?就无?法猜测纪云蘅与他?说话时候的神情。
是带着?笑的,还是露出羞赧的神色。
许君赫想着?想着?,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施英的低呼。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生生捏碎了喝茶的瓷杯。
“快让奴才看看伤着?没有!”施英赶忙扑上前,想要捧起他?的手查看。
许君赫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
他?将手里的碎片放下,掌心并没有划伤,只落了一手的滚烫茶水,烫得他?手心迅速染上红色。
施英拿出锦帕想给他?擦手,说喊人?送点凉水进来,免得将手心烫坏了。
许君赫却不甚在意,推拒了施英的锦帕,低头看着?被烫得通红的手掌,灼热茶水留下的刺痛传来,让他?心中的烦躁更甚。
越是烦,他?面上的表情却越是冷静,眉眼像结了寒霜,半点没有了温度。
“小殿下,处理伤口要紧,若是烫起了水泡可就麻烦了。”施英低声?劝道。
许君赫仍是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掌。
少顷,楼下掌声?轰动,喝彩声?不断,原来是一出戏已经唱完。
许君赫下意识转眸往下看,就见纪云蘅已经站起身,像是打算离去,而杜岩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纪姑娘,咱们要看的龙戏还未开?场呢?这就要走了吗?”杜岩询问。
纪云蘅本能地想要挣脱手腕上的力道,于是转了转手腕,说道:“这里太吵了,我耳朵难受。”
杜岩赶忙松了手,露出歉然?的表情道:“对?不住,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咱们先出去。”
纪云蘅点头,将袖子拉下来盖住了手腕,随后转身顺着?人?群离开?。
六菊两三步追上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姑娘想回去了吗?”
纪云蘅是有点这样的想法。
因为杜岩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类如为何从?前在纪家?没怎么听?过她的名字,还有家?中有几个弟弟妹妹,平日里相处得如何。
这些问题纪云蘅根本不想回答。
走到戏楼的门外,正遇上街边有人?叫卖冰糖葫芦。
冬日里的冰糖葫芦最?好吃,要是卖家?手艺好,外面蘸的糖汁只有薄薄一层,咬下去又脆又甜,还带着?冬日里的寒气?儿。
只是纪云蘅在冬天?鲜少吃这东西,因为太凉了。
杜岩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纪云蘅盯着?街边的糖葫芦出神,思及方才纪云蘅听?戏听?得耳朵难受,便主动上前去买了三串糖葫芦来赔罪。
一根给了纪云蘅,其他?两根分给两个妹妹。
纪云蘅本不想吃,但杜岩很是坚持,推拒了两次仍让她收下,她只好拿在手中。
“是在下一时心急,听?旁人?说这戏楼上了出有意思的新戏,便想着?带纪姑娘来看看,没想到纪姑娘会听?得耳朵难受。”杜岩真诚地道歉,“若是纪姑娘赏脸,在下再领你去别的地方逛逛,算作赔罪。”
“不必。”纪云蘅努力想着?拒绝的话,“我……”
“纪姑娘别着?急拒绝在下。”杜岩道:“或许这样说有些冒昧,上次一别这么多日没见,在下心里是很挂念纪姑娘的,今日好不容易能等到纪姑娘应邀,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冷然?的声?音。
“那杜公子也许久没见我,不知想不想我呢?”
纪云蘅和杜岩同时给吓了一跳,在顷刻间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同时看去。
就见许君赫不知何时走到杜岩的身后,双手抱臂,俊美的面上覆了一层霜雪般,眸中的冷色令人?看后忍不住心中发怵。
杜岩上回被他?踹了个大跟头,早就踹老实了,这会儿撞上他?更是吓得不行,藏在袍子下的双腿都轻微抖了起来,声?音变调,“太、太孙殿下!”
许君赫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跟看死?人?无?异,问出的话倒是缱绻,“想我吗?”
杜岩哪敢回答,他?心里清楚得很,但凡他?有一个字的发音让皇太孙不满意了,指定是要被踹得当街翻跟头。
他?飞快地行了个礼,找了个借口说家?中有事,便急急告辞,连跟纪云蘅打一声?招呼都不敢,拽着?还盯着?许君赫发愣的两个妹妹疾速离去。
许君赫倒没有再对?他?发难,见他?离开?之后,目光就落在纪云蘅的身上。
面对?突然?的相遇,纪云蘅原本是有些高兴的,只是她发现?许君赫的表情算不上好,甚至隐隐带着?郁气?,那是发怒的前兆。
她攥着?糖葫芦站着?,也不敢主动说话。
许君赫的眼眸在那串赤红的糖葫芦上扫了一圈,什么话都没说,一下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径直将她往楼中拉去。
他?步子迈得大,尽管走得不急,纪云蘅还是跟得吃力,踉跄着?小跑两步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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