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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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殷琅吓得心惊胆战,一声厉喝,“胆敢在殿下面前口出狂言,你找死!”
此话了不得,且不说许君赫现在只是储君,上头皇祖父健在,现在谈继位之事,便是明晃晃咒皇帝去死。再说这一句暴虐之君,就差指着许君赫的鼻子骂了,莫说是泠州寺庙的住持,便是朝中随便哪个手眼通天的大臣,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也是掉脑袋的下场。
但住持并不畏惧,神色淡然地将后半句说完:“泠州乃是神明眷顾之福地,所以才会与太孙殿下身上的气息相克,长住此地,或可洗清殿下身上的业障。”
话音落下,寝宫中静了许久。
殷琅一声怒喝让宫人们都吓破胆,赶忙跪下来,将头垂下去呼吸都放轻,生怕这住持惹怒了皇太孙,殃及池鱼。
每一刻的寂静,都是折磨。
许君赫听完整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撩起眼皮看了住持一眼。
他向来是个神鬼不敬的主,来泠州之前根本不信什么神佛,也就是出了变成小狗这事儿,才叫来了这些和尚在寝宫里诵经。
这住持看起来很老了,老的人大多都顽固,头上一根毛都没有,胆子倒是长了满身。
许君赫似笑非笑,“你如此敬重泠州的神明,那你猜猜,他们会不会救你一命?”
住持低下头,平静道:“生死皆由天定,老衲命如尘土,不值得神明眷顾。”
许君赫眼里的笑并不和善,但也没有杀意。
他虽然手上的确沾了不少人命,却也不是因为别人说一两句难听的话就大开杀戒的人,只是寝宫里这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倒是让他颇为满意。
敬,不足以让人信服与忠心,畏才可以。
许君赫没有杀心,但气倒是有的,恨不得当场打一顿这说话难听的老和尚,但看他这把老骨头,两拳下去怕是爬不起来了。
不能动手,于是他骂道:“头上的毛都没剃干净,就敢出来骗人,我看你个老秃驴是活腻了,若非是怕扰了皇爷爷出来游玩的兴致,我先断了你的两条腿再让人给你抬出去,看你供奉的什么能不能将你的腿接上。”
殷琅听得这话,心里吊着的气就散了。
他自小就跟在这小霸王身边,早就把他的性子给摸透,知道许君赫说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这些和尚却能完好无损地送回去了。
虽然这和尚一副成心找死的模样,但殷琅也生怕许君赫当真对这些和尚动手,落下个性子残暴的坏名声。
当然,许君赫现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
住持神色淡然,宠辱不惊,从袖中掏出了一串褐色的珠子,道:“这佛珠供在庙中许多年,浸染了香火气,今日献给殿下,或能稳固心神。”
殷琅是个眼睛极其厉害的太监,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老和尚拿出的东西是个宝贝。
他打小跟在这位得宠的皇太孙身边,在宫里什么东西都见过,瞧见这佛珠,却还是在心里惊叹一声。
许君赫没说话,只将头微微一偏,便是极细微的动作,殷琅就会意,上前将佛珠给接了下来,轻轻放在许君赫手边的桌子上。
“辛苦住持,奴才送您出去吧。”一改方才厉喝的模样,殷琅又是满面笑容,将老和尚给送了出去。
回来时许君赫正看着桌上的佛珠手串发愣。殷琅走过去,将手串捧起来细细检查,又闻了闻,才道:“殿下,这老主持出手大方,此佛珠是奇楠木所制,又盘了多年,浸在香火里,这天下间怕是找不到第二串佛珠能与之相比。”
许君赫伸手接下,十八颗珠子,个个圆润光滑,正正好能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心想,香火也熏了,佛经也念了,法器也有了,这回不能再变成小狗了吧?
不过到底有没有用,还是等傍晚才知道。
夏季日长,太阳挂在天上许久,才慢慢往西边落去。
纪云蘅一整个下午都在房中,给小狗做玩具。
她之前给自己做了一个玩具,虽然被小孩儿抢走过几天且玩得脏兮兮的,后来也越洗越脏,以至于晒干之后又硬又丑,但纪云蘅还是决定先给小狗做一个。
说是玩具,不过是将几块布缝接在一起,在里面填上柔软的沙土和棉絮,撑成一个圆鼓鼓的球,再往上缝几条细长的飘带,飘带的尾端挂两个小铃铛。
铃铛是旧的,并不响,但是砸在地上也会发出声音,不吵闹。
纪云蘅很满意这个新做出来的球,爱不释手地捏着把玩很久,很是不舍。
但既然决定了给小狗,纪云蘅就不会据为己有,她站起身,拿着球去院中找小狗。
但不知为何,平日里唤一声就有回应的小狗眼下却不论怎么叫都没应声,纪云蘅在前院后院来回转了几遍,摇着手里的球连喊数十声,这才意识到,小狗不在院中。
她起先以为小狗从后院那个小侧门出跑出去玩了,但行到前院大门的时候,才发现前院的门底下被掏了个洞。
这门年岁很久了,本身就破旧,木门下方被虫蛀得全是洞,腐木一踢就烂了。
小狗约莫是在院中玩得无趣,刨烂了门,钻出去了。
若是跑出去玩,纪云蘅倒不担心,但小狗从前门出去,就进了纪宅中。如若让宅中的下人瞧见抓起来打一顿,再带出去给扔掉,纪云蘅就无处可寻了。
更何况小狗脾气不好,咬着人了给打死也是可能的。
想到此,纪云蘅就顾不得其他,赶忙将门打开出去。
这些年住在小院里,没有纪家主母的传唤,她是不能出小院的。前些年小院的门一直挂着锁,只有在下人送饭或是在清理垃圾的时候才会将锁暂时打开,后来见纪云蘅守规矩,门锁就给撤了。
这是纪云蘅头一次坏规矩,擅自开门出了小院,边往外走边唤小狗。
就是这么不赶巧,没走几步,撞上了几个婢女迎面而来。
为首的婢女唤作秋娟,是纪家主母的贴身丫鬟,如今在宅中下人的地位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她见到了擅自出门的纪云蘅,当即脸色一变,出口的腔调也十分怪异,回头骂道:“哟,大姑娘怎么出来了?你这些婢子怎么当差的?见天偷懒耍滑,这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纪云蘅只出来这一回就被抓住,吓得停住脚步,白润的脸涨得通红。
她认出这是总伺候在主母身边的婢女,怕她回去告状,让自己受责罚。
“大姑娘,夫人让我们来给你量尺寸,裁新衣。”秋娟上前,不轻不重地扯住纪云蘅的胳膊,笑眯眯道:“许是有天大的喜事儿要落到大姑娘头上了。”
纪云蘅被往回拉了两步,稍稍用些力气挣扎,“我要找我的小狗。”
“什么小狗大狗,纪宅中哪里有这种畜生?”秋娟转头望着她,满是细纹的脸,笑起来却并不和蔼,反而暗含一种不耐的警告,“老爷先前下令,非传唤不得出静思院,你娘生前便一直遵守着未出差错,怎么大姑娘学不到一星半点的守规呢?今日大姑娘偷跑出来已经是逾矩,趁别人还没发现赶紧进去吧,我们是带着差事来的,时间也不多,望大姑娘体恤。”
其他婢女跟着附和,嬉笑着,神情话语无比尖锐刻薄。
这些没有半点恭敬的字字句句,像是钝头的刃戳进了纪云蘅的心口。
她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酸胀的沉闷遍布心里的每个角落。
不知是伤心自己心爱的小狗被人鄙夷地喊作畜生,还是想起了她那被小院困住了后半生,郁郁而终的娘亲。
纪云蘅不再反抗,由秋娟拉着回了小院里,让婢女量着身上各处的尺寸。
手里捏着的球被秋娟抢下,随意地扔到了一边,滚了几圈沾上尘土。
她认真缝了一下午的,崭新的玩具,脏了。
纪云蘅偏头看着地上的球,抿着唇不语。
秋娟带着婢女量好了裁衣所用的尺寸就飞快地离开了,仿佛这小院是什么肮脏的地方,多留一刻就沾染上晦气。
人走了,门却没关上,纪云蘅恹恹地走到圆球边上,将它捡起来,白皙的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走到门槛边上坐下来,安静着。
许君赫就是在这时候变成小狗。
他看着面前无比高的墙,和身边比他还高的杂草,就知道白日里那些焚香诵经,还有那串佛珠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今夜是第三回 ,许君赫实在是狗叫累了。
他站在草中,正思考着回去后是先烧了那诓人的破庙,还是先把那老秃驴抓起来打一顿,还未有所动作,就看着面前经过了几个婢女,脚步飞快。
“真是晦气死了,怎么领了个这样的差事。”
“据说谁来这地方谁就要倒霉,先前来此处送饭的下人,回去就病倒了,一连换了好几个人呢。”
“还是快走吧,免得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许君赫见几人快步离开,迈动小短腿往前走了一段,一转头就看见敞开的双门。
便是天光黯淡,许君赫也能一眼看见坐在门边的人。
太阳落了,小院里没了光,一片昏暗。
风穿过栀子树,茂密的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花香被卷到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中。
纪云蘅坐在门槛上,长发散下来垂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轻轻飞扬着。
她低着头,一副丧气的模样。
许君赫看着她,喂了一声,出口便是一声响亮的“汪!”
纪云蘅听声抬头,刹那间与许君赫对上视线。
穿过喧嚣的夜风,许君赫看见纪云蘅赤红的双眼,墨黑的眼眸染上晶莹,变得更加明亮清澈。
泪珠从她那双漂亮的眼中滚落。
静谧,却不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主角人设都不完美,后面会慢慢改变和成长。

纪云蘅就是这样的性格,许君赫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确实漂亮,分明比浓墨还黑,却有着能够一眼望穿的清澈。
她就是一个软弱胆小的人,即便受了欺负,也只会逃跑,躲起来,连偷偷地哭泣都安静无声。
而这种窝窝囊囊,逆来顺受之人,恰恰是许君赫生平最讨厌的。
他站在门口看了纪云蘅两眼,随后迈着平缓的步子往里走,走到树下面那个熟悉的位置卧了下来。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都是第三次变成小狗了,该生的气前两日也已经生完,尤其昨夜,为了置气他硬是在院中站到临近天亮,今日断不会那样了。
他卧下来之后,开始盘算着如何破了眼下这邪门的困境。
首先便要查清这里究竟是何地,这小狗是何来历,这个唯唯诺诺的姑娘又是什么人物。
眼下的难事是他对这些一概不知,一开口就是狗叫,无法与人交流,就更别谈之后如何解决这桩邪事了。
许君赫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是纪云蘅在靠近。
他刚回头,纪云蘅就到了跟前蹲下,紧接着她的手就覆了下来,抚摸着他的后背。
“学学。”她唤道。
浓浓的鼻音混着轻声细语,听起来有几分可怜巴巴。
许君赫听不惯,猛地站起来,怒视她。
“你看,这是我给你做的玩具。”纪云蘅晃着手里的球,几个老旧的铃铛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眼泪没有完全擦干,眼睛满是湿润,小巧的鼻头红彤彤的,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失落委屈的模样,反而是满眼欢快地看着小狗,飞快地甩着铃铛。
方才还恹恹地哭着的人,这会儿又乐起来了。
许君赫当然不知道,是离开又出现的小狗让纪云蘅变得高兴起来。
她拿着玩具球在许君赫的耳边晃来晃去,很快就惹了许君赫不耐烦,转头一口咬住了玩具球垂下来的飘带,歪头一甩,径直将球甩飞出去,以此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厌烦。
谁知纪云蘅走了几步,又将球给捡了回来,再次递到许君赫的身边。
她似乎对什么事都极有耐心,性子温吞又平和,大约是从不嫌麻烦的。
小狗再次咬着飘带,支着四只小短腿站起来,这回是全身都用上了劲儿,奋力一甩,只听脖子处“咔吧”一声轻响,痛得小狗嗷了一声,紧接着就龇着牙冲纪云蘅“汪汪”两声。
纪云蘅这下看懂了,也不再去打扰小狗,自己踢着球玩。
许君赫就趴在树下假寐,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企图将她踢球的声音给掩住。
没多久纪云蘅就玩得满身大汗,便收了沙球,去后院打水沐浴。
没有纪云蘅发出声音后,这小院当真寂静,只有夜风穿过和夏虫发出的声响。许君赫睡觉,向来都是要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稍微有一点杂音就睡不着,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坏毛病。按理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是席天而卧,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但不知为何,被微风拂过浑身柔软的皮毛时,他竟然真的渐有困意。
许君赫顺势放松身体,有心想要一觉睡到天亮,再睁眼就回到自己的身体了。
正当他昏昏入睡时,纪云蘅的脚步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门边,没进屋,坐了下来。
门前竖了一根腕子粗的竹竿,上头挂了盏灯,许君赫变成小狗之后,还是头一回见纪云蘅点亮它。
灯笼一亮,小院的景象就变得清晰了,许君赫却被这光亮惊扰,隔着一层眼皮也无法忽视,他满眼郁气地睁眼,看着纪云蘅。
她沐浴完后穿着宽松的外衣,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还不断往下滴水。
许是刚泡完热水,她的皮肤十分白腻,在灯的光照下尤其晃眼,敞开的衣领露出了一片细嫩的颈子,宽大的衣袖下是纤瘦的手臂,她两腿并着坐在门槛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外衣的衬托下,显得瘦弱。
温和燥热的风吹拂在纪云蘅的身上,让她感到了一阵舒适,便又捡起沙球从树下的小狗摇晃。
小狗不理她,圆溜溜的眼里充满戒备似地盯着她。
“学学,学学。”
纪云蘅唤他。
许君赫起初没搭理,纪云蘅就一直叫他,他觉得吵闹,仰头汪了两声作警告,纪云蘅就不再唤他了,用脚踩着沙球在地上滚来滚去。
许君赫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想着,这种东西连几岁的小孩都不玩了,她这个年岁反而爱不释手,如此看来,她的确是脑袋有些问题,是个半傻子。
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后宫里的你死我活,朝廷中的尔虞我诈他看得太多了,不得宠的人生活甚至不如猪狗,纪云蘅这样在家中不得父母疼爱,被下人骑在头上欺辱的孩子没什么稀奇的。
可怜之人比比皆是,许君赫恰没有那些多余的怜悯之心,便是真有那么一星半点,也不会分给生性懦弱之人。
那边许君赫满是腹诽,这边纪云蘅呆呆地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被蚊虫叮咬的地方。
她在院中没坐多久,头发就干了,她也不敢吹太久的夜风,起身洗了手,站在檐下望向栀子树。树冠上已经满是洁白的花苞,有些隐隐盛开了,芳香扑鼻。这几日便正是采花的正好时机,回去将花浸在水里,会慢慢开花,香味持续能很多天。
“可以摘去卖了。”纪云蘅喃喃自语。
从十四岁起,每年五六月,纪云蘅都会摘栀子花去街上卖。
泠州是民风开放的繁华之地,遍地都是生机活路,不管做什么都能吃上口饭,到了夏季走街串巷卖花的人很多,且大多都是家境贫穷的丫头出来卖,若是被富贵的人家瞧上了,还能买回家去当丫鬟。
纪云蘅每年都会被问,有时候别人瞧她生得漂亮,还会多买一些栀子花。
当初遇见薛久的时候,纪云蘅就是在卖花。
薛久说她站在路边,顶着大太阳晒出了满头的细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来往行人,明晃晃地写着“来买一朵我的花吧。”
屠夫虽然膀子硬,但是心软,买了她所有的花,再聘请她做自己的账房先生。
纪云蘅卖栀子花挣不了多少,十朵也才一文。
她不是为了挣钱,只是想把满树的芬芳分享出去。
纪云蘅打了个哈欠,进门前对小狗说:“学学,不要再离开了。”
许君赫将两只前爪交叠,头压在上面,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只给她一个桀骜冷漠的背影。
纪云蘅不觉得她的小狗是疯狗,因为小狗白日里都是很正常的,几乎黏在她身边,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变得疯癫。
或许是小狗生病了。纪云蘅在心中猜测,到了晚上它身体不舒服,所以总是龇牙咧嘴,兴致缺缺。
纪云蘅很是惆怅,决定明日去给小狗买些药。
是她捡回来的小狗,既已决定养活它,自然要对它尽心尽力。
隔日纪云蘅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医馆给小狗买药。而许君赫回去后大发雷霆,要将那老住持给的佛珠摔得稀巴烂,再去掀了那诓人的破庙,被殷琅抱着大腿又是哭又是求地给拦住了,在寝宫里闹了好一通。
最后还是皇帝去瞧他,才将此事平息,许君赫无他法,当务之急便是找出那小破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把贺尧叫来。”许君赫下令。
寝宫内门窗大开,没燃熏香,燥热的风穿堂而过,纱帐随风飘摆。
伺候的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便是寝宫站了那么多人,却也寂静得落针可闻,毫无杂音。
很快殷琅就领着贺尧进来了。
贺尧是许君赫的随身侍卫,身形健硕,眉眼生得平平,乍一看十分不起眼。
但他却是当年自皇帝亲自培育的暗卫中厮杀得胜之人,这才有了保护许君赫的机会,多年来只要许君赫外出,贺尧便一直如影子一样跟随在他身边。
许君赫要人办事,轻易不会动用贺尧,但现在他需要立马找出那个破落的小院。
“你去查一处地方,那里地处偏僻,远离闹市,风大的时候周围有很响的树叶声,应是在林边,院中有棵栀子树。住在里面的是个模样十六七的姑娘,左眼角有颗黑痣。”许君赫回想起那姑娘的容貌,又添了一句,“模样生得尚可,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傻。”
泠州如此之大,许君赫这样没头没尾的描述,找起来宛若大海捞针,但贺尧没有半点迟疑,待许君赫吩咐完之后,便领了命离开。
当然,能不能找到,许君赫心里大约有底,他所知道的信息太少,就算是贺尧在泠州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目前也只能如此。
夜晚穿成小狗时,正是非常不巧的时候。
纪云蘅用布把小狗给包了起来,发带一圈一圈地缠着,许君赫只感觉两手被捆得很紧,半点挣扎不得。
随后就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牛皮水囊,然后将许君赫抱在怀里,一边掰着他的嘴一边往里面灌。
许君赫勃然大怒,全身都用上了力挣扎扭动,却被纪云蘅用大腿给夹得死死的,紧接着一股苦涩浓郁的汤药就猛地灌进了嘴里。
小狗到底还是崽子,纪云蘅又将它全身给捆起来,许君赫挣不脱,被强行灌了几大口酸苦的汤药。
“没事儿的,学学,喝了药你就好了。”纪云蘅说:“乱咬人的是疯狗,你可不能是疯狗,我舍不得丢你。”
这是她今日一大早跑去买的药,还费了很大的劲儿解释这是给小狗喝的,最后许是郎中听得烦了,又赶不走她,就给她抓了些药。纪云蘅去了楚晴的豆花店,熬出好的药放凉之后,被楚晴用一个水囊装起来,纪云蘅带回来特地等到傍晚才给小狗喂。
纪云蘅坚信吃了药就能好。
这些年她每次生病,都是如此。
许君赫却被折磨惨了,这回杀人的心都有了,肚子被汤药灌得圆滚滚的,硬是喝完了汤药,被纪云蘅放下来后就开始吐,喝进去的大半都吐了出来,纪云蘅颇为心疼。
随后就是他追着纪云蘅咬,吓得纪云蘅躲回了寝房里。
接下来的几日,纪云蘅在太阳落山之后,与小狗的关系都降至冰点。
小狗只要看见她就龇牙咧嘴,怒叫不止,但是白天的时候又主动蹭在她身边,有时候将小狗关在院中时间太久,它还会用爪子刨门,在门口嘤嘤叫。
只是一到夜晚,小狗就卧在树下满眼戒备,莫说是让她摸了,就是叫破嗓子,小狗也不会应答一声。
纪云蘅摸不着头脑,明明捡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几日越发奇怪了。
不过她倒是没再给小狗买药了,平日里照常是四日去一次集市给薛久记账,闲来便在街上卖栀子花。
纪家的人并不知道她偷跑出去的事,纪宅位于泠州的北城,所以纪云蘅每回都要走上很久去东城,一是为了避免撞上纪家的下人,二则是她所认识的几人皆在东城区。
几日后,纪宅的下人来敲门,说是给纪云蘅裁的新衣好了,要她去前院试试。
纪家主母因为早年时,总是被纪云蘅的娘压一头,所以后来被扶正后,也没怎么关心过纪云蘅,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让下人每日送饭过去,免得人饿死。
新衣也是会做的,只不过是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才有,从不会量纪云蘅身上的尺寸,只会讲成衣送来,每年都或大或小,瞧着也并不崭新,总之不合身也不漂亮。
纪云蘅随着下人去了前院的厢房,进去时纪老爷也在,身边坐着前些日子刚及笄的纪盈盈,而王惠的身边则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量不算高,身着锦衣腰佩玉环,生了一双狭长的眼,正是纪家的二少爷,纪盈盈的同胞兄长,纪远。
他比纪云蘅小一岁,颇得纪老爷的宠爱,平日里不去官署之时就将他到处领着,于是在外也结交了不少泠州的世家子弟。
纪云蘅听得他们聊得正热闹,便在进了房后识趣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扰。
“日子可定下了?这回消息保真吗?”纪老爷问。
“九成九的真。”纪远的声音往上扬,语气里满是兴奋,眉飞色舞道:“就是明日,场地早前几日就定下了,听闻是皇太孙先前身体不适,才拒了周少爷的宴请,后来周少爷又请了一回皇太孙便应了,明日就会开宴。这些日子我随李少爷前后忙活,今日他许诺开宴时会带着我一起过去。”
纪老爷闻言,当即就抚着胡子笑起来,满脸都是满意的神色。
王惠赶忙问,“这李少爷,可是你先前说过的泠州通判家的那位?”
“正是呢,他与周少爷交好,又爱喝酒,喝多了总是会多说一些,所以我才能从他那里得到这些消息。”纪远眉飞色舞道:“若是明日运气好,或许能结识些京城来的子弟,更甚者有幸能在皇太孙面前露露脸,再攀谈个一两句,就更是了不得了。”
“不可贪心。”纪老爷虽然高兴,却还是压着语气教育道:“我听闻这位皇太孙向来飞扬跋扈,在皇城中便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是个无人敢开罪的小霸王,又常伴君侧,想来心深似海,若太孙殿下问你话,你便答,不问你,你也别上前乱开口,免得惹了他不悦。”
话里话外满是敬畏。
纪老爷的这个小官,到底也是当年他爹打通关系得来的,整日就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着家中人捧着,才称呼一声官老爷。
实则出了这纪宅,他半点说话的分量都没有。
与那些天潢贵胄隔着天堑,多一分贪心的肖想,就多一分危险。
“哥哥真了不起,若是能与京城来的世家子弟结识,将来高中入了朝堂,仕途之路必定也顺风顺水。”纪盈盈拍着手给兄长道贺。
此话一出,王惠便是满脸的自豪得意,赶忙吩咐人催一催新做的衣裳,好让明日儿子赴宴时能拿得出手。纪老爷则一再嘱咐纪远,让他明日赴宴行事说话稳重些,一定要恭恭敬敬,不可冒进。纪盈盈也连声道喜。
一家四口便在这小小的厢房里,做起了一飞冲天的美梦。
纪云蘅站在门边始终安静的,仿佛左耳听右耳出,目光怔然地落在一处,毫无存在感一般。
等他们聊够了,纪老爷起身带着纪远去书房,纪盈盈也去学琴,逐一从厢房离开。
他们从纪云蘅的身边路过,却目不斜视,谁也未曾停留。而纪云蘅也早就习以为常,沉默地走进去,向王惠请安。
王惠刚得了好消息心情极好,满脸慈爱的笑容看着纪云蘅,拉起她的手坐在身边的长椅上,将她上下打量着说:“一不留神也长得这般大了,过了年虚岁该十八了吧?当年姐姐逝去时,将你托付给我,让我替她照看你长大,我便有心留了你两年,眼下瞧着你出落得这般标致可人,是该择一门亲事了。”
纪云蘅并不接话,用那双墨黑的眼睛看着她,脸上虽没有笑意,但也并不显阴沉,有一种乖顺的安静。
王惠给她裁衣的目的便是这了。
纪云蘅这些年虽然被锁在后头的小院里,从不见外客,与纪家这些亲戚也都不熟识,但她到底是纪家的嫡长女。
纪盈盈已是及笄年岁,年后就要开始留心亲事,有纪云蘅压在上头,她怎么也不能越过长姐去议亲,所以王惠打着算盘,先将纪云蘅嫁出去,再仔细为自家女儿择一门好亲事。
“我先前帮你留意了,那张家的第三子,虽是庶出但文采好,王家的独子虽平庸,但性子温和好相处,年纪大些也懂得疼人,西城木材家的少爷家底殷实,又是独子,不过前两年结过一门亲,妻子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你若是嫁过去做续弦,也不会吃苦。”
王惠语气缓慢,怕纪云蘅听不懂,反复地说了几遍。
按理说纪云蘅再如何不受宠,也有个纪家嫡长女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妾室或偏房,但她脑子有些痴傻,于是处境就尴尬起来。
门当户对的人家里,不会有人愿意娶个痴傻的人回去当主母持家,门户低一些的,条件又不能太差,否则传出去纪老爷要被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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