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六菊做活利索又迅速,很快就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水也拧干,抹布扔进了水桶里。
楚晴放慢脚步走到她的边上,拉住了她的手?,忍着哭腔慢声道:“孩子,让我看看你。”
六菊一转头,一听这?句话,也哭了出来。
她擦着眼泪说?:“您好好看看我,我六岁被拐,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娘的样子了,您来认认我吧。”
楚晴双眼含泪,仔细将六菊的眉眼鼻子看着,一点?一点?用视线描摹,最后将她用力抱进怀里,泪如?雨下?,“孩子啊,你受苦了。”
两人抱在一起大哭,纪云蘅听得心里满是?哀伤,也跟着悄悄抹眼泪。
本来想避着柳今言,她稍稍侧了侧身子,谁知柳今言将头伸过来看她的脸,说?:“别人母女相认,你哭什么。”
“眼睛冒水。”纪云蘅揉着眼睛说?。
“纪云蘅。”柳今言点?了点?她的手?背,“爱哭鬼。”
纪云蘅不承认,“我才不是?。”
楚晴与六菊去了后院的房间里坐着说?话,纪云蘅就和柳今言在前面帮忙看店。
柳今言戴着一副面具,手?里捧着豆花,毫不客气地?坐在柜台后。
进来三个客人,瞧见了她,二话没说?转头就走了。
纪云蘅就举着手?追去门口喊,“等等,别走呀,进来吃一碗豆花吧!”
柳今言见状,便咯咯笑起来。
在殿中等了小半时辰,楚晴就带着六菊出来。
两人眼睛都红肿着,显然是?好好地?哭了一场。纪云蘅走时说?可以?将六菊放出来,日后必不在纪家当工,谁知六菊却说?愿意继续在纪家做活。
大晏律法,不得买卖人口,所以?家奴的契纸都是?长期短期之分,没有死契,六菊什么时候想走,等契纸到了时间就会离开。
楚晴的豆花店生意也好,在泠州生活得也惬意,没有必要现在就离开。
纪云蘅坐在桌前,静静地?听两人说?着,最后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出来小半日,三人又打道回府。
柳今言回去的路上更显困倦,一句话都没说?,闭着眼睛睡觉。
纪云蘅先将她送回去,其后刚回到家,就被站在门口的苏漪给抓了个正着。
她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一脸的急色,远远看见纪家的马车就跑着迎上来,喊着纪云蘅。
“佑佑!”
纪云蘅缩头缩脑地?下?车,以?为她要怪罪,脚还没落地?就开始解释,“姨母,我是?带六菊认亲去了,只出去那么一会儿,就没跟你说?。”
苏漪抓着她的手?,急火攻心,“嗨呀,那都是?小事,你快告诉我,你这?几日有没有得罪皇太孙什么?”
“得罪皇太孙?”纪云蘅一下?愣住,疑惑地?反问?:“我得罪他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苏漪急声道:“快想,仔细想想!”
纪云蘅立马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直到人都走到大门处了,还没想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苏漪频频问?不出结果,只好道:“皇太孙一刻钟前来了纪宅,指名道姓要找你呢!”
“竟有此事?”纪云蘅双眸一亮,“原来是?良学来了。”
苏漪眼一瞪,压着声音道:“先前都是?怎么教你的?”
纪云蘅赶忙改口,宽慰道:“姨母放心,我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殿下?,他来一定是?为了别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
苏漪大松一口气。
皇太孙一共就来了纪宅两次,头一次是?查抄纪宅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现在。
一刻钟前那金碧辉煌的马车停在纪宅门口的时候,给苏漪都吓坏了。纪昱与纪远在牢中蹲着,王惠也在院中不出门,出来迎接贵客的该是?纪云蘅这?个嫡长女才对。
但纪云蘅人不在宅中,苏漪本以?为许君赫过来看一眼,人不在就走了,谁知他反而进了宅子,坐上正堂,就这?样等了起来。
苏漪暗道天老爷,这?不是?一副问?罪的样子吗?
她战战兢兢,一边奉上好茶招待许君赫,一边派人出去赶紧将纪云蘅找回来。
幸而也没等多久,纪云蘅就自己回来了。
两人前去正堂,门口的下?人打起棉帘,将纪云蘅给放了进去。
正堂中,许君赫一袭赤衣坐在中央,殷琅立在他身后侧位,桌上摆着的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纪云蘅跨过门槛走进去,行礼道:“民女拜见太孙殿下?。”
苏漪也跟着行礼。
许君赫偏头看她一眼,将手?中的茶盏稍用了些力气放下?,发出“砰”的一声响,再哼道:“纪云蘅,你可知我等你了多久?”
纪云蘅道:“民女今日有事外出,不知殿下?突然造访。”
许君赫扭头问?殷琅,“我等了多久?”
“两刻钟。”殷琅回道。
“一刻半盏。”苏漪急急忙忙回话,解释道:“一刻钟又半盏茶的时间,殿下?,草民帮您记着呢。”
“好。”许君赫淡声道:“胆敢让本殿下?等那么长时间,纪云蘅,你好大的架子。”
这?话一出,苏漪吓得身子一抖,赶忙要回话,却见纪云蘅转头对苏漪道:“姨母,你先出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
“佑佑……”苏漪哪里放得下?心出去,这?小霸王明摆着要找茬啊!
“放心。”纪云蘅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小声安慰道:“没事的。”
苏漪犹疑了半晌,最后还是?在纪云蘅澄澈的目光中行礼告退,转身离去。
正堂的棉帘又被闭上,屋中只剩下?了许君赫与纪云蘅,还有殷琅两人。
她扭过头来,对许君赫道:“殿下?,不要捉弄苏姨母。”
许君赫抿了口茶,慢慢站起身,负着手?走到纪云蘅的身边来。
他在堂中坐了有一会儿,身上泡满了茶的味道,香气四溢。
他往纪云蘅身边一站,微微挑眉道:“你姨母一看就是?胆子小,胆子小的人才应该多吓一吓,慢慢的就改了胆小的毛病。”
话说?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任谁听了都要暗骂一句混账话。
纪云蘅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回道:“说?得对。”
许君赫听了直乐。
随后又见纪云蘅仰头,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许君赫,慢声道:“但是?殿下?只吓唬我就好了,不要吓姨母。”
许君赫一听,双眼眯了笑,“原来你都知道我是?故意吓你的。”
良学显然也把她当傻子。
许君赫见她沉着嘴角不说话,估摸着再说两句,又要闹小脾气?,于是将话锋一转:“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纪云蘅问?。
“跟我走就是。”许君赫卖关子,不回答。
出了正堂,苏漪正担忧地等在门口,侧着耳朵认真听,只要听到堂内闹出什么动静立马就要冲刺进去。
只是纪云蘅与许君赫一前一后出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常。
尤其那皇太孙,脸上带着笑,哪有半点要问?罪的样子。
他往门口一站,对苏漪道:“苏管事——”
话刚起了个?头,谁知一向有礼节的纪云蘅竟在这时候出声将话打?断,“这是我姨母。”
苏漪惊慌地看她一眼,紧忙解释道:“殿下莫怪,佑佑年岁小不懂事,我如今的确是纪家的管事。”
许君赫却神色如常,接上方才的话,“你管理纪家得?当,御下有功,当赏。记着,日后这纪家以?纪云蘅的话为?首要,倘若谁敢不从,就提着他的头来见我。”
原来是要给纪云蘅撑腰。
苏漪见状便十?分欢喜,忙拉着纪云蘅开开心心道谢。
许君赫在堂前站了一会儿,摆足了架子,而后才带着纪云蘅离去。
皇家的马车比纪家马车宽敞许多,许君赫一坐进去伸长了腿,姿势懒散地靠在软垫上。
纪云蘅与殷琅坐在对面,中间有一张方桌,上面摆了茶点。
殷琅给她倒着茶,轻声细语道:“纪姑娘随意食用?。”
纪云蘅将马车左右看看,也没?有半点拘谨,听到可以?随便吃之后,她便动手拿了糕点。
许君赫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他赶着远途来泠州,还?从宫里带走了三个?厨子,专门为?他做饭。
这些糕点就是宫廷厨子所做,别的不说,精致美味必是首要,且要保证绝对新鲜。
纪云蘅没?吃过这种东西?,多吃了两口噎住,悄悄打?了个?嗝儿,被闭着眼睛休息的许君赫听到了,“吃慢点,还?有人跟你抢吗?”
“我已?经?吃得?很慢了。”纪云蘅说:“是这糕点太噎人。”
“不是有茶水?”
“茶是苦的,不好喝。”
“你还?在我这里挑剔起来了。”许君赫道:“甜的糕点自?然要喝苦茶清口,车上没?糖,就这样喝。”
纪云蘅撇撇嘴,抿了一口苦茶进口,眉头紧巴巴地皱在一起,又逗乐了许君赫。
虽说这茶的确不好喝,但纪云蘅还?是将茶喝尽,下车的时候肚子吃得?饱饱的,走两步就要喘一口。
殷琅在马车边给许君赫披上大氅,笑着低声说:“看来纪姑娘很喜欢这些小糕点,殿下可以?送些过去给她。”
“她喜欢吃我就要送?”许君赫看着她的背影,哼笑一声,“你跟她说,若是再想吃就要上九灵山,去行宫里吃。”
殷琅笑着应了声是。
马车停在了东城区的城郊处,这里地处偏僻,是泠州牢狱所在之地。
门口侍卫皆穿着甲胄,腰佩长刀,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许君赫带着纪云蘅来到门口,侍卫便齐声行礼,让开了道路。
他不是第一回 来此,狱卒自?然不会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牢中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罪人,走廊阴暗森冷,烛光幽幽,充斥着哭喊哀嚎的声音。
纪云蘅觉得?害怕,不由自?主地贴近了许君赫,跟在他边上走,也不敢说话。
上了二楼,再往前每段走廊处都有一道门,门前各有守卫,比一楼守卫更要严格,似乎关押的都是重要刑犯。
待走到最后一道门处,许君赫让殷琅留在门口,而后带着纪云蘅进了里面。
牢房并不宽敞,一道铁门内,只有空荡荡的小空间,犯人的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与猪圈也没?什么区别。
纪昱和纪远父子俩被关在一间牢中,两人穿着脏兮兮的囚服,在这里生活了三个?多月,全然没?了人样。
纪云蘅第一眼看时,甚至都认不出他们。
纪昱的胡子头发都乱糟糟的,原本略显肥胖的身体也完全清瘦下来,正靠着墙坐着,双目无神,面如死灰。
纪远年轻,状态比他父亲要好一点,听见有人进来了立马抬头看,第一眼就看见许君赫,随后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扒在了铁门上,大叫着:“殿下,殿下!”
动作间,他双袖往下滑,露出了满是鞭伤的双臂。
“放我们出去吧!我父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是被冤枉的!”
纪昱听到动静也慌忙睁开眼睛,挪动着疲老的身躯往前爬,声音嘶哑,“殿下,一切罪责由我而起,我儿无辜,求求您将远儿放走!”
父子俩忙着求饶,竟是连站在旁边的纪云蘅都没?看见。
许君赫眉尾轻挑,对纪云蘅笑道:“昔日你在纪家挨了一顿鞭子,我说了会给你讨回来,你看。”
话语中带着得?意,下巴轻抬,似等着纪云蘅道谢。
纪云蘅后知后觉,除却纪宅的王惠和纪盈盈之外,在牢中的纪昱和纪远也挨了鞭子。
一切都是因为?当初她在纪家受的那一次家法。
如此信守承诺,纪云蘅自?然也不会叫人失望,“多谢良学。”
此时这父子二人才看见纪云蘅。
她身着锦绣衣裙,青丝散在肩头,金簪映着烛火。
与许君赫并肩而立,皆是玉容仙姿,恍若天造地设。
昔日在纪家最受欺负的人,如今却站在皇太孙的身边,不仅处境颠倒,甚至还?得?到了纪家曾梦寐以?求的皇恩,亲近地唤他表字。
纪昱大为?惊愕,瞪着眼睛看着纪云蘅,久久说不出来一句话。
而纪远反应则更为?激烈,“纪云蘅!怎么会是你?!”
殷琅站在门外等候许君赫出来。
他不是什么老实呆板的性子,闲着无事,便想跟旁边的两个?衙役搭话闲聊。
谁知刚说上两句,忽而来了一个?侍卫,对殷琅行了一礼,低声道:“殷公公,我家大人有请。”
殷琅往边上看了一眼,见这两个?衙役半点反应都没?有,心下明了,回道:“劳烦前头带路。”
侍卫带着殷琅行出走廊,拐角进了一间房中。
这房间是平时衙役用?于交差休息的地方,此时屋中却没?有衙役,只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
殷琅上前行礼,“迟大人,不知找奴才是为?何事?”
迟羡转身,只一个?眼神,衙役便将门给关上。
“殷公公。”迟羡淡漠的眼睛看向殷琅,缓声道:“左相有话,要我带给你。”
隔了一道门,殷琅被叫走之事,许君赫并不知。
他只被纪远的尖声叫喊震得?耳朵疼,满脸烦躁地凶道:“别吵!今日你们出不出得?去,全凭她点头,若是吵闹,你们就在这里关到死。”
纪远像被生生掐住了脖子的鸡,再没?发出半点声音,将乞求的目光转向纪云蘅。
牢中的日子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现在就算是让纪远跪下来给纪云蘅磕头他都愿意。
“有罪就定罪,无罪则放人。”纪云蘅问?许君赫,“我又不会断案,为?何要我来点头?”
许君赫道:“这是你父亲和弟弟,你想让他们出去吗?”
纪云蘅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认真道:“我没?有父亲。”
纪昱听得?这一句话,浑浊的眼落下两行泪来。
终究种恶因得?恶果,往前十?多年,他不愿承认纪云蘅是自?己的女?儿。
到了如今,纪云蘅也能说出“我没?有父亲”这样的话。
皆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纪昱道:“是,你不是我女?儿,你不过是你娘跟别人生的杂种罢了。”
“我娘没?有。”纪云蘅反驳。
“当年是你娘亲口承认,不曾辩驳一句!”纪昱竭尽全力喊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如枯木摧折,耗尽生机。
他痛恨着,泪水奔涌,宣泄着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裴韵明,我恨她!为?了娶她,我爹被人害死,纪家被打?压多年,她却转头与男人勾搭在一处!她甚至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宁愿死在小院之中,都不肯供出那狗男人是谁!”
“她的真心,从未给过我,哪怕一分一毫。”
纪昱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咬着牙恨声道:“我便是死在这牢里,也不需你来救我!”
纪云蘅看着这个?已?经?走向衰老的男人,他最后的一点硬骨头,仍是用?来与她娘置气?。
人死了,他的恨还?一直在持续。
纪云蘅却不为?所动,这些前尘过往,她在幼年时还?很好奇,总是想知道。
但随着母亲的过世,她早已?没?了追寻这些的心思,不管是纪昱的恨,还?是母亲的怨。
“行了,别哭了。”
许君赫听够了他的哭声,不耐烦地打?断道:“我逗你们呢,今日来就是为?了放你们出去,带纪云蘅来此,不过是告诉你们,裴家人就算死完了,也依旧有人照看纪云蘅。日后你们回了纪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敢像从前那般待她,我就砸了你们纪家的大门,一个?个?的都让你们改姓裴。”
“记住了,出去之后逢人就夸纪云蘅的孝心,没?有她,你们就死在牢中了。”许君赫道:“都清楚了吗?”
第40章
不论纪昱如何哭爹喊娘,纪远如何千恩万谢,这父子俩到底还是结束了痛不欲生的牢狱生活。
纪云蘅安静地走在许君赫身边,出了大牢三人行到马车边上。
许君赫站在车前?,解了大氅递给殷琅,正抬腿要往马车里进,却?忽而听到纪云蘅道:“殿下,何故为了我将他们放出?我也没有说过希望他们出来?呀?”
许君赫动作一顿,进马车的动作停住。
他的手扒在车边,回头看了纪云蘅一眼。
本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但纪云蘅却?在那一瞬间觉得里面似乎蕴含着别的情绪。
可她没有看懂。
许君赫也没有应答,欺身进了马车。
殷琅便?笑?着对?纪云蘅道:“纪姑娘,你涉世未深,恐怕不知‘孝’之一字重如大山,再硬的脊骨也会被压弯,倘若你有救父之能而不救,千夫所指,这个污点将伴你一生呀。”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纪云蘅懵懂道。
“你不在乎。”殷琅望向马车,小声道:“心疼你的人,自会在乎。”
纪云蘅傻傻地追问,“你是说殿下心疼我?”
殷琅就行礼道:“殿下向来?惜才,纪姑娘聪明伶俐乃国之栋梁,却?身陷囹圄,殿下自然是心疼的。”
纪云蘅不知怎么,就喜欢听别人夸她聪明,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你真是个好人。
她提着裙摆上马车,笑?的模样全落在了许君赫的眼中?,立马就问:“说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殷大人说我聪明伶俐。”纪云蘅抿着笑?,模样有几分被夸之后的拘谨。
许君赫嗤一声,“殷琅,你近日越来?越会睁眼胡说了,学得这般花言巧语是想另谋出路?”
“殿下恕罪。”殷琅笑?道:“奴才回去自己领罚。”
纪云蘅一听,有些着急,语气竟有几分质问:“殿下为何要罚殷大人?”
“我说罚他了吗?是他自己要去领罚,与我何干?”许君赫颇为无辜道。
纪云蘅不再接话,马车一路上都十分安静,下车的时候殷琅去送她,纪云蘅见许君赫没跟着下来?,就悄悄对?殷琅叮嘱了一句,叫他别去领罚。
殷琅笑?眯眯地接话,“殿下从不苛待我们,不会让我们无故受罚的,纪姑娘放心。”
纪云蘅这才放心回了宅中?。
苏漪见她回来?了,自然是不放心地拉着问东问西,得知纪昱父子被放出来?之后,她失神一瞬,随后道:“料想也是如此。”
“殷大人说,是殿下怕我因‘孝’字被人指摘。”纪云蘅慢慢思?考着,说:“但是我不怕被人说呀。”
苏漪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背,“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你也不怕?”
纪云蘅摇摇头。
苏漪叹了口气,沉默许久,这才开口道:“这些年我行商,五湖四海的人都打过交道,曾听说过京城那边传来?的一些皇室秘辛。传闻皇太孙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当朝的太子妃。”
纪云蘅惊得眼睛微瞪,“啊?”
“这弑母的传言并?未得到证实,却?缠了皇太孙多年,或许他比你更清楚被戳脊梁骨的滋味。”苏漪低声道。
马车内,许君赫闭眼假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殷琅打破宁静,“殿下,纪姑娘好像不太明白您放出她父亲的缘由。”
“不明白就算了,她脑子笨笨的,能明白什么?”许君赫懒声应道:“裴大人当年登科及第,风光满京城,他女儿也是泠州出了名的无双才女,怎么就生了个笨蛋。”
说着,他弯着唇笑?起来?,又改口说:“笨点也好,好骗。”
“殿下打算何时将纪姑娘诓去行宫呢?”殷琅问。
许君赫责备地横他一眼,“什么叫诓骗?我堂堂皇太孙,岂能行这等无赖行径?”
殷琅火速认错,“是奴才失言,殿下乃是储君,一举一动自然是坦坦荡荡的君子,奴才小人之心,殿下莫怪罪。”
许君赫这才稍稍满意,回道:“再等些时日,先找到了那猎户再说,贺尧不是说已经有些线索了吗?约莫快了。待这件事了,我就让她自愿上山来?。”
“是。”殷琅应一声,揣着手无奈笑?了。
隔日大早,纪云蘅前?去给薛久记账。
薛久的猪肉一如既往卖得很?快,收拾刀具的时候对?纪云蘅道:“佑佑,过几日天就冷咯,怕是要下雪,这便?是今年最后一日买卖,等来?年开了春再卖。”
纪云蘅算了算日子,“今年比去年早了半个月。”
“是呀。”薛久笑?道:“寒潮来?得快,今年怕是有瑞雪。”
纪云蘅将笔墨收拾好,对?薛久道了别,踏上回家之路。
刚进门,就听得六菊报了两?件事。
纪昱与纪远二人已经归家,只是在牢中?蹲的时间太久,两?人一回来?就患了病,苏漪怕是什么传染病,就给人抬到了王惠的院子里,派人严加看守。
许君赫先前?在纪家下了令,如今下人们唯苏漪的命令是从,纪昱便?是在自己家里,也拿不起老?爷的架子来?。
此为其一。
其二是楚晴手里的那块银子打的长命锁丢了。
那日认亲之后,她翻遍了豆花店也没找到,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放在哪里,今日六菊去店里帮忙,楚晴才告知她这件事。
“当真丢了?”
纪云蘅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要不我也帮忙找找?”
“大姑娘便?是去找也没用,娘这几日都在找,没找到。”六菊道:“不过娘说,毕竟是旧物?,丢了也没办法,强留那块锁在身边已经太久,或许是缘分尽了,所以它自己离去了。”
“这话好生奇怪。”纪云蘅满眼迷茫,怎么也琢磨不明白,“人与物?怎么还能有缘分一说呢?那长命锁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六菊也道,“奴婢也不懂。”
纪云蘅学着许君赫的模样,背着手站在树下,摇头叹息,“果真这世上还有很?多我不能明白的事。”
六菊接话道:“大姑娘只需要明白自己想明白的事就好,旁的事也不用想那么多。”
纪云蘅点头赞同,又问:“今日初几了?”
“冬月初九。”六菊道。
“还有还有一个月余。”纪云蘅仰头,看着栀子花树上那些未曾枯萎的叶子,碎碎念着,“又一年。”
正如薛久所言,寒潮很?快就猛烈起来?,天气骤然变冷,纪云蘅屋中?的炭火加了一倍,便?是坐在屋中?,也要穿上厚厚的棉衣。
她在窗前?作画,运笔越发?熟练,画完后认真看了看,觉得不像,就将纸扔了再画。
冷风顺着窗子的缝隙渗进来?,冻得她指尖发?凉。
纪云蘅笔尖一停,思?绪瞬间飘远,恍然道:“这样冷的天,不知良学能否习惯。”
许君赫当然不习惯。
行宫本就宽广聚风,夏天住在这里倒是凉爽,到了冬日便?冷得彻骨。
他的寝宫点了不少炭火,还是冻得他骨头疼,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许君赫裹上两?层貂绒,恨声道:“都不及纪云蘅那个小破院子暖和!”
殷琅给他倒了热茶,“殿下喝口热的,肠胃暖了,身子就跟着暖了。”
许君赫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接过茶杯小口喝着,舌尖都烫得红彤彤。
正在他心情暴躁时,贺尧卷着一身寒风进了行宫,跪下行礼,“殿下,人查到了!”
许君赫正好将最后一口茶喝尽,当即神色一转,沉声问道:“在何处?”
“他在北郊十里处的一家染织坊做工,化名孙炳,熙平三十二年,他上山进坊,时间对?得上。”贺尧半跪在地,低着头回话,“他曾在喝醉酒时与同工的人说自己从前?在云霞山中?以打猎为生。属下在里面蹲伏打听了半个月,才打听出这些来?,只是属下的举动似乎被左相?之人察觉,事不宜迟,属下只能尽快回来?禀报殿下,请殿下定夺。”
他寻此人已久,陈年旧事随着岁月的翻过,已经严严实实埋在尘土之下,想揪出当初的线索并?不容易,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弥足珍贵。
倘若不快点抓住,机会便?是转瞬即逝。
左相?的人如一张大网,遍布在整个泠州,许君赫能做的,只有快,更快。
先他们一步。
许君赫霍然起身,“备马!”
他快步往外走,吩咐道:“殷琅留下,贺尧跟我同去。”
“殿下!”殷琅也极快地跟上他的脚步,“奴才也要跟去。”
“你不会骑马,去了只有碍事。”许君赫展开大氅披在身上,断然拒绝。
“奴才可与贺尧共乘。”殷琅赶忙道:“既然从京城千里跟着殿下来?,主子外出,奴才断没有自己留在行宫的道理!”
殷琅鲜少违背许君赫的命令,眼下说话如此强硬,许君赫奇怪地瞭他一眼。
但急事在眼下,没那么多时间争执,他道:“若是你跟不上,我就把你扔在半路,你自己回来?。”
“奴才遵命!”殷琅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君赫身后。
许君赫翻身上马,不顾刮骨的寒风,扬鞭奔腾。
金织的袍摆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翻飞,他像一支离弦之箭,从山路中?穿梭。
从九灵山前?往北郊,路上就要耗费半个时辰,再往前?行十里。
许君赫的全身都被寒风渗透,四肢冻得几乎没了知觉,时不时活动一下冻僵的指节和肩胛骨,一路不曾停歇,争分夺秒。
染织坊建在山上,行过狭长的山道后还有一段长长的石桥路。
两?边没有任何防护,底下便?是山涧,许君赫眼睛眨也不眨,速度不减,踏尘而过。
倒是殷琅吓得不轻,好在与贺尧同骑,倒不至于从马背上摔下去。
到了染织坊的大门处,寒风里门口只有一个守卫,揣着手坐在碰下,喝酒暖身。
许君赫勒马,居高临下。
那守卫喝得有些微醺,反应慢了些,慢腾腾起身道:“来?者何人?”
许君赫甩下一块令牌,“官府查案,开门放行。”
守卫接了令牌一看,果真是衙门的令牌,当下酒醒了大半,赶忙奔去将大门给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