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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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学应该知道很多关于外祖父的事,但苏姨母不准她追寻外祖父的过往,纪云蘅犹疑片刻,选择了?听?话。
许君赫看出她欲言又止,但并不多问?,只道:“你想不想要??我命人给你送些来。”
纪云蘅半点不客气,立马就应答:“好呀。”
他起身走过去,将小?狗拎在手?里反复查看。
在许君赫没有穿成小?狗的时间里,小?狗一直都是温顺乖巧的,不论怎么抚摸怎么捉弄都不会生?气龇牙。
这也是纪云蘅总觉得小?狗会发疯的原因。
此刻小?狗就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许君赫,伸着舌头?摇着尾巴,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
狗被纪云蘅养得很肥,身子圆滚滚的,一脸憨相。
许君赫只瞧了?几眼就满脸嫌弃,又丢回纪云蘅的怀里去。
顺道警告道:“赶紧把这蠢狗的名字给改了?。”
说来也奇怪,许君赫都没给过这小?狗什么好脸色,每回来都逗弄它,但小?狗出奇地喜欢他。
当即就从?纪云蘅的怀中跳出来,在许君赫的脚边打转。
许君赫走到窗边,小?狗就紧跟着步伐而去,在他脚边乱蹭。
他将窗子打开,往外一看,天?已经完全暗了?,小?院一片漆黑。
纪云蘅不喜太多下人伺候,就连六菊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前院帮苏漪做事,很少出现?在小?院里。
所以周围稍显冷清。
许君赫凝眸沉思,得出结论便是似乎只要?在纪云蘅的身边或是在这个?小?院里,他就不用在天?黑之后变成狗。
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重?大发现?,只要?合理安排,他就可以再也不用变成狗了?!
需要?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将纪云蘅弄到行宫里去。
或者他搬进小?院来。
许君赫合上窗子,回头?道:“你收拾东西,跟我去九灵宫住。”
纪云蘅疑惑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这地方太小?了?,我在这伸不开手?脚。”许君赫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这手?脚也没多长啊?”纪云蘅迷茫地反问?,不懂自己这寝屋怎么就让他伸不开手?脚了?。
他循循善诱:“你跟我离开不好吗?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纪云蘅道。
“纪家人曾经那样苛待你,你还把这当成家?”许君赫诧异地反问?,倚着窗子说:“你等着,待我回了?皇宫之后向?皇爷爷给你讨一个?封号,称作千古第一窝囊。”
“与他们无关。”
外面传来叩门和六菊高喊的声音,纪云蘅站起身,奇怪地看他一眼,“良学,我看你是饿糊涂了?,别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出去把饭拿进来你吃点。”
许君赫看着她出去,心想着这临时找的理由果然?不够合理,还得另想一个?。
叫不走她,那他就想办法住过来。
最棘手?的就在于,此事得悄悄地办,不能声张。
纪云蘅接过六菊的饭进了?寝屋,将许君赫喊到了?书房吃饭。
六菊将院中的灯点起,说前院还有些事,在门外告退。
许君赫就坐在书桌边上,挑剔的目光将饭菜看了?一遍,竟没说什么。
他嘴刁,在饮食上一向?颇多讲究,饭前净手?,漱口,等宫人布菜。
若是不喜欢的菜更?是一口都不会动。
谁知到了?纪云蘅这里,既没有公?筷,也没有京城口味的菜,全是纪云蘅自己爱吃的,但筷子被她递过来的时候,许君赫也没有拒绝。
许是真的饿了?,书桌当饭桌,两人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吃着饭。
筷子只有一双,纪云蘅原本很大方地让给了?他用,但许君赫坚持要?把筷子放在中间用来夹菜,自己则用汤匙吃饭。
幸而勺子有两个?,一个?放在甜汤里,一个?放在咸汤里,两人正好都有得用。
有些想吃的菜勺子盛不起来,纪云蘅也总想不起来筷子是公?用,夹了?菜就要?往嘴里塞。
许君赫说了?她两句,她干脆就喊着让许君赫给她夹菜。
许君赫嘴上说着:“放肆,把我当什么了??布菜的宫人吗?”
手?上却还是动起来,问?她吃什么。
“怪人,怪人,良学是个?怪人。”纪云蘅挖了?满满一勺往嘴里送,嘟囔着:“有筷子为?什么不直接用。”
许君赫:“吃你的饭,别多话。”
一顿饭吃得干干净净,许君赫不再久留,与纪云蘅简单一句道别,穿上鞋子披上外袍出了?屋。
纪云蘅跟着到了?后院的墙边,悄悄给他开了?门,放他出去。
许君赫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门被合上了?,但留了?条缝,纪云蘅就藏在门缝后面,用眼睛看着他。
纪云蘅不舍分别,很像是幼年时玩伴们聚在一起,日暮散场时候的表情,即便不说许君赫也能看出来。
“门关上,回去吧。”许君赫说。
纪云蘅哦了?一声,这才将门给合上了?。
许君赫走出十来步,殷琅与贺尧便一同出现?,低头?行礼,“殿下。”
两人倒也不是一直守在门口,等许君赫翻进小?院后,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的,他们便去西城区的街上闲逛,赶在日暮之前回来。
若是这时候许君赫还没出来,他们就结伴去吃饭,吃完了?再来。
倘若许君赫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出了?小?院,便自己回行宫,也不会怪罪殷琅两人,这是他自己定的规矩。
今日许君赫乘马车而来,停在林子后边的背坡,要?走半刻钟的时间。
他走了?没一会儿,汹涌的困意袭来,当即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唤道:“殷琅。”
“奴才在。”
殷琅应了?一声。
“把我背到马车里去。”
许君赫吩咐了?一句,刚说完就闭上眼睛睡过去。
下一刻,他就在纪云蘅的寝房中醒来,听?见六菊站在门口跟纪云蘅说话。
还真是邪了?门,他就刚离开这小?院,马上就变成狗了?。
许君赫暗骂不止,迈着四条腿走出寝屋,打算出去踢狗碗撒气。
走到门边,就听?六菊说:“夫人等许久了?,大姑娘今日要?见她吗?”
她手?里拿着刚收拾的碗筷,询问?纪云蘅。
纪云蘅说:“我不去见她,让她来找我吧,我就在这等着。”
六菊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随后转头?进了?书房。
许君赫跟着她,这样低的视角看东西很不方便,他奋力跳上椅子,直接踩上了?桌子。
桌子已经收拾干净,摆上了?笔墨纸砚。
纪云蘅刚吃饱,站在桌前磨墨,似乎打算动笔。
她研墨的动作很慢,垂着眼帘,眸光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许君赫在桌角的位置坐下来,见她研好了?墨后一抬笔,不是写字,而是作画。
她一直在学作画,这个?许君赫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没什么进步罢了?。
眼下看着她试着画了?几笔,不像是画山水,而是画人。
许君赫看得认真,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六菊的通报:“大姑娘,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纪云蘅头?也没抬,缓声叮嘱道:“记得脱鞋。”
片刻后,书房的门被推开。
纪云蘅和小?狗同时抬头?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女子。
相比先前她的满身富贵,眼下的王惠几乎从?头?到脚都变了?个?人。
她在这段时间猛然?瘦了?许多,脸色憔悴得老了?不止十岁,甚至出现?不少白发丝。
她穿着素色的衣裳,发髻梳得也不利落,许多碎发散在耳后颈边,背微微弯着,半点体?面仪态都无。
纪云蘅看着王惠,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去前院的厢房里。
她坐在堂中,被一众妯娌围着,头?上耳朵还有双手?都戴满了?金银玉石,身上的衣裳所用的布料纪云蘅从未见过,在光辉下微微闪烁着。
所有人都在谄媚地奉承,她掩唇轻笑,像一朵盛放的花。
如今这朵花落进了?泥尘里,满身狼狈。
她看着纪云蘅时,甚至有了?眼神的闪躲,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子,遮掩空荡荡的手?腕。
“夫人。”
纪云蘅像从?前一样,不管是站在厢房的角落里,还是自己的书房,她看向?王惠的目光从?来没有变化。
腰背也没有弯下去过,向?来笔直。
乖顺的外表下掩着冷静,平淡。
没有爱憎,那是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纪云蘅问?道:“你找我?”

打王惠所站的地方看去。
她身着锦衣,亭亭玉立,长发梳着精致的发髻,只戴了一根金簪在头上。
那根金簪王惠还记得,是?两年前自己女儿从她手里抢来的那支。
王惠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纪盈盈并不喜欢那根金簪,而是?想从纪云蘅手?中抢东西而已。
簪子抢到手?之后就被扔在不知名的角落了,两年的时间没有精心保养,本来已经十分陈旧,谁知如?今戴在纪云蘅头上的这?根簪子,还一如?两年前那般崭新晃眼。
纪云蘅似乎真的长大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攥着裴韵明的衣裙,躲在人身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人的小孩。
自从裴韵明走了之后,纪云蘅在纪家就一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王惠有心放养她,任她自生自灭。
送去小院的三餐,隔段时间就会有下?人向她汇报。
纪云蘅已经做得很小心,不经常在外面吃东西,但有时候送去的饭菜总要剩下?许多,因此王惠很早就推断出纪云蘅是?能够偷偷溜出小院的。
但她一直视而不见,不过是?想着哪日她偷溜出门去遇上个什么不测,死在外面了更省事干净。
可偏偏纪云蘅的运气就这?么好。
她不仅没有死在外面,甚至还不知撞了什么运,结识了皇太孙。
想到此,王惠弯下?了头,掩住了目光,温声道:“许久没见云蘅了,想来跟你说?说?话。”
纪云蘅听到这?句话倒没什么反应,继续用笔在纸上画起来,“夫人想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聊聊那些旧事。”王惠僵着脸,神色颇为不自在。
她进来之后就站在门口,纪云蘅嘴上叫着她夫人,实则像是?拿她当犯人一样审问?对待。
连个椅子都不让她坐,当真是?一点?礼节都没有。
但王惠转念一想,纪云蘅没有礼节不是?很正常的事?
每回她被叫去前院的厢房里,都要在角落里站上好一会儿,才能跟喊到近前来回话或者是?让她坐下?。
大人教什么,纪云蘅就学什么。
王惠明白这?是?自食恶果,咽下?满口苦涩,缓声说?:“你恨你爹吗?”
“夫人何出此言?”纪云蘅反问?。
“今日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我活该,我也认了。你我之间没有血亲,你憎我,恨我都无妨,但你身上流淌着你爹的血,是?斩不断的相连,你不能因为那些憎恶,断绝你们?之间的亲缘。”王惠道:“你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团,你爹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走哪都要抱着,自官署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夜间还要把?你抱在身边睡觉,说?看不见你就睡不踏实,这?些你都是?你不知之事。”
纪云蘅搁下?了笔,抬眼望着王惠,“当真吗?”
“这?些事我没有半句作假,若是?还能找到纪家以?前的下?人,问?一问?就能知道。”
王惠想起当年的事,思绪似乎沉浸在了其中,“其实我与阿昱和韵明,都是?自幼相识。”
“裴家与纪家是?世?交。裴大人与你爷爷当年是?同窗,两人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那会儿就常说?日后生了孩子要么结为夫妻,要么结为兄弟。后来你外祖父一举高中,青云直上,裴家成高门大户,那些年少?时的玩笑话也就没再被提及。十多年前,裴家出了大事,正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生怕与裴家有半点?牵扯的时候,你爹在暴雨夜跪了整整一夜,挨了家法又高烧三日,险些将命送走,就是?为了求娶裴韵明。”
“裴家直系血脉抄斩,妇孺流放,而你娘因此逃过死劫。只是?纪家此举得罪了上头的官员,你爷爷被人暗中谋害,阿昱也做了十多年的八品小官。”
王惠放缓了语气,木然道:“这?些旧事,没人跟你说?,你就从不知道。”
纪云蘅没应声,像是?在沉思。
王惠等了片刻,没等到她开口说?话,便回身将身后箱子搬了进来。
她身体虚弱,搬个箱子都累得吭哧吭哧,喘着气将箱子打开,里面摆着的是?整齐的画卷。
“你外祖父有一手?绝妙画技,但韵明却没有遗传,反倒是?你爹对绘画方面颇为有天赋,后来裴大人便悉心教他。你爹当时说?,往后提笔作画,只画月牙。”
“悦芽是?你娘的小字,自打那年你娘出了事之后,他这?十几年来,果真再没提过画笔。”
王惠拿出摆在最上面的一卷,展开给纪云蘅看。
陈旧的画纸已经泛黄,但依旧没让画上的美人褪去色彩。
画中女子打着扇站在花树下?,似乎正在生气,美眸中带着些许恼怒。
作画之人毫不吝啬鲜艳的色彩,大片地?渲染其上,让美人的神色跃然纸上。
纪云蘅看着那幅画,心脏想被狠狠刺中,紧跟着绞痛起来。
那是?她娘。
死别多年,再次见到这?样栩栩如?生的娘亲画像,纪云蘅什么话都来不及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泪珠掉落在纸上,发出轻轻的声响,趴在桌边的许君赫转头看了她一眼。
他对这?些情?情?爱爱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些缠绵的东西简直像沼泽里的泥泞,死死地?裹住人的四肢,拉扯着让人无法挣脱。
许君赫心中烦闷,跳下?桌子,干脆出了寝屋,跑去院中的树下?卧着。
一抬头,皎月如?昼,夜幕干净。
许君赫将两个爪子一叠,头耷拉在上面望月,久久不得入眠,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书?房里,王惠见纪云蘅落泪,心中希望大增,赶忙卖力地?拿出其他画卷,一一展开。
画上都是?裴韵明,各种神色,各种模样。
这?些画一直王惠心中无法拔出的刺,即便是?裴韵明后来出了事关入后院,即便纪昱再心如?死灰,由爱生恨,也不准人动这?一箱画。
王惠本以?为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日后都是?坦途,却不想即便是?纪昱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酒色财气的庸人,心中仍是?为这?些画留了一席之地?。
画上的每一笔,都是?当年满怀爱意的纪昱所留下?的痕迹。
王惠恨这?些东西,恨不得撕成粉碎,烧得连灰烬都不剩,今日却不得不亲手?拿出来,然后将纪昱与裴韵明相爱的过往一点?点?讲给他们?的孩子听。
“不管怎么说?,你爹当年是?真心爱你娘,也差点?赔上自己的命救了你娘,犯了错可以?再改,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王惠看着不停落泪的纪云蘅,温声哄道:“你爹已经在牢中蹲了三个月余,该受的苦,受的罪也已经够了,他纵然有错,也是?你爹呀。听闻你与皇太孙关系亲近,你到他近前去央求两句,说?几句好听的话,尽早将你爹放出来吧。”
纪云蘅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敛着眸,将泪拭去,低低道:“我从未见过我娘这?副模样。”
记忆中,自从有了母亲的脸后,那双美目就总是?蕴藏着悲伤。
只有漫漫长夜,和数不尽的哀愁。
见了这?幅画,才知娘亲当年也如?此明媚灿烂,生意盎然。
纪云蘅只看见了母亲的衰败和枯竭,没看到她怒放时期的绚烂和生机。
因此她擦着流不尽的眼泪,难以?消解心中的痛苦。
“负心之人,不配提起当年!”纪云蘅的声音里含着怒意。
“你可知当年裴寒松犯的是?什么罪?”
见她情?绪抗拒,王惠的语气也冷下?来,“你当真以?为是?贪污吗?”
“当年泠州一带闹了雪灾,太子亲自前来赈灾救助,裴寒松从旁辅佐,后来却在返程的时候遭遇不测,太子罹难,皇帝震怒,下?令彻查。这?才牵扯出了裴寒松贪污的事。据说?是?他为了不让掌握贪污证据的太子回京,才设计害了太子。”她话锋一转,又道:“你可明白了?当初裴家陷入万难之地?,只有你爹不怕死地?挨了鞭子,抽得满身鲜血淋漓也要娶你娘,若非如?此,你娘也难逃一个死字!”
王惠声音越来越大,神色凌厉,更像是?指责,“冲着这?份恩情?,你就应该竭尽全力去救你爹!”
纪云蘅沉默了很久,似乎这?些话得让她思考很长时间,房中持续寂静着。
就在王惠等得要不耐烦时,纪云蘅才缓慢地?抬眸,与王惠对视。
这?次并没有被她的疾声厉色给吓到,反倒是?将情?绪平静下?来。
“熙平三十四年,腊月三十,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王惠愣了一下?,在脑中搜寻,全然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
她就迟钝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纪云蘅就已经得到答案。
“是?我娘死的那天。”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画纸,语气像平常一样慢慢地?,“从那天起,我纪云蘅就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了。”
“你们?永远也不知道,我娘死前的模样,对我说?了什么,被关在这?个小院的几年里是?如?何生活,如?何痛苦。”纪云蘅说?:“就像我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多么相爱,后来又为何离心。”
“这?些旧事追寻起来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恨你们?,只是?因为我从未把?你们?当做亲人而已,夫人请回吧。”
在纪云蘅的眼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母亲死后,她就是?孤儿,没有父亲。
她从不向纪昱索取一个父亲应该给孩子的东西,于她来说?,纪昱是?陌生人。
所以?她不恨,也不会为纪昱做任何事。
“纪云蘅!”王惠急火攻心,破口大骂:“纪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孝之人!就算这?些年你爹没怎么关心过你,但吃的喝的可曾短缺你一日?!你却连他的生死都不顾,简直泯灭人性!”
然而如?今的王惠已经是?拔了牙的纸老虎,没有半点?威慑力,不再是?能把?纪云蘅吓得缩头缩脑的纪夫人。
纪云蘅不欲与她多言,扬声唤六菊,让人进来将王惠请出去。
谁知王惠突然在此刻发疯,扒着门框不肯离去,又是?哭又是?闹,说?纪云蘅若是?不答应去皇太孙面前给纪昱求情?,她就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纪云蘅这?才被吓到,慌张地?拔高声音道:“不准死在我家里!”
六菊也慌了,一边用手?扒着王惠的脑门,一边抱着她往外拉。
王惠看着瘦弱,但身体爆发出的力量不容小觑,六菊一个人根本拉不出,纪云蘅就赶紧上前去帮忙,三个人在书?房门口拉扯。
吵闹声传到院中,扰乱了许君赫专注地?思考。
他腾地?一下?就站起来,迈着四条腿就跑去门边,还没走到就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待到进了屋见王惠赖在门边不走,奋力要往柱子上撞,威胁纪云蘅答应。
这?种人许君赫见得太多了。
许君赫一个箭步冲上前,紧接着一连串的狗叫声猛然响起,声音无比凶戾,“汪汪汪汪汪汪!”
狗叫声惊了三人,她们?同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后就看见小狗冲着王惠咬去,一张口满嘴的犬牙极为锋利。
王惠吓得面色苍白,方才还要一头撞死的人这?会儿被狗追得连滚带爬,还摔了一跤才跑出去。
许君赫站在檐下?,得意地?哼了一声。
这?妇人要想死早就死了,何须苟活至今,不过是?仗着纪云蘅年纪小脑子笨好欺负罢了。
他堂堂皇太孙,就算是?变成狗,也能惩治这?样的恶人!
纪云蘅欢喜地?把?小狗抱起来,在怀里揉搓,“学学好厉害!把?坏人赶跑了。”
许君赫何曾被这?样抱过,当即大怒,转头就佯装要咬她。
纪云蘅想躲,但动作太迟钝没躲开,被许君赫咬住了手?指。
锋利的犬牙真的触碰了柔软的指尖时,许君赫却将所有力道都收了,假装咬了两下?到底还是?下?不去口,又吐出她的手?指冲她叫。
纪云蘅吓一大跳,原本以?为手?指要被咬破,却没想到小狗并未伤她。
她想起柳今言先前说?的话,想着或许小狗发疯的时候,或许是?真的想获得关注而已。
她将许君赫抱得更紧,不论他怎么叫喊都不松手?,甚至笑哈哈道:“学学,你这?嗓门真是?越来越响了,叫得我耳朵发鸣。”
许君赫挣扎不脱,极其恼怒,与她闹腾了好一会儿,最后自己实在累了,这?才喘着气放弃挣扎。
账可以?慢慢算,累着自己就不好了。
纪云蘅玩了一天,到了夜深时也困了,吩咐六菊将画给收起来送去库房。
她不想留下?那些东西,虽说?那些曾是?母亲被爱的证明,但也终究是?镜花水月。
隔日一早,六菊就在门口轻唤,一声一声地?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大姑娘,柳姑娘来寻你了。”六菊说?。
纪云蘅在六菊的帮助下?梳洗,换上鹅黄色的白绒坎肩和雪色金织褶裙,踩着棉靴出门,就看见柳今言坐在院中的树下?,显然等候多时。
柳今言今日打扮得很素雅,没戴任何首饰,发髻简简单单用木簪子绾住,穿着淡蓝色的衣衫。
转过头来,她脸上竟还戴着半张面具,遮了眼睛鼻子,只露了唇。
“这?是?怎么了?”纪云蘅惊讶地?问?道。
柳今言大叹一口气,起身来到纪云蘅身边,往她肩膀上歪,“别提了,昨日去抱月斋惹的事被嬷嬷发现了,将我好一顿骂呢。”
“那你今日还敢出来呀?”她的身量比柳今言要矮上些许,柳今言歪上来时让两个人的姿势都颇为滑稽。
纪云蘅却支撑得很认真,甚至踮起脚尖来撑着她。
“今日无妨,嬷嬷外出了,要明日才回来呢,我就出来找你玩了。”柳今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道:“只是?要一直戴着这?个玩意儿才行,若是?让人看见了去告状,我怕是?又要挨训。”
“哎呀不说?这?些扫兴的了。”柳今言摆了两下?手?,问?道:“你今日要去哪?”
纪云蘅:“带六菊去认亲。”
六菊今日把?过年准备的新衣裳都穿上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蛋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路上六菊攥着手?,看起来颇为紧张,一直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都忘记我娘长什么模样了。”
“大姑娘,真谢谢你愿意带我去认亲。”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去寻亲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
纪云蘅看出了她满怀期盼,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你娘的模样了吗?”
六菊点?了点?头,“先前被拐的路上我吃了太多苦头,一哭就被人往死里打,一说?要回家就不给饭吃,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在苦日子里翻滚着,我就慢慢忘记了爹娘,也不记得我究竟来自哪里。”
终究还是?被拐的时候年岁不大,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忘记也是?尝试。
长久在苦海中挣扎时,人们?最先忘记的不是?苦痛,反而是?曾经的幸福。
纪云蘅不再多问?,看向身边的柳今言。
她昨夜似乎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就靠着纪云蘅的肩膀睡去了,再颠簸也没将她惊醒。
有时候她的脑袋从纪云蘅肩膀滑落时,还会被纪云蘅小心翼翼地?扶正。
半个时辰的路程,到了楚晴的豆花店门口时,正是?店里生意红火的时候。
楚晴一个人都要忙不过来,瞧见了纪云蘅便招呼了两句,让她自己找地?方坐。
楚晴是?个性子温婉的女子,就好像是?长在春风里的柳树一样,垂下?的枝条柔软细嫩,却又相当坚韧。
她找了自己的女儿很多年,辗转多地?,不惧艰险,至今仍不肯放弃。
她身上有一种洋溢着母爱的柔和,刚落座的时候她就端来了三碗豆花,笑着对三人说?:“孩子们?,先吃点?豆花,等我忙过了这?一阵再来跟你们?说?话。”
六菊看了楚晴好几眼,压不住激动的心情?,踌躇着不敢说?话。
纪云蘅带着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自己挽起袖子前去帮工,六菊见状也坐不住,勤快地?在店里转来转去。
柳今言倒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擅长做这?些活,就一边吃着豆花一边四处打量。这?里人多,她也不能轻易取下?面具,引来几人的怪异目光。
好在豆花店只忙了一阵,没多久客人渐少?,店内空荡起来。
纪云蘅洗干净了手?,找到楚晴,向她说?了六菊的身世?和经历。
楚晴心头大震,原本脸上还带着笑,听了这?话之后面色猛然一变,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匆忙往身上擦拭着水,慌张问?:“那孩子呢?”
“在前堂,就是?方才帮忙干活的那个。”纪云蘅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见楚晴方寸大乱,顾不上任何仪态飞快往前院跑去,嘴上喃喃地?念叨着:“钰儿,钰儿……”
人还没走到前院,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纪云蘅小跑着紧跟在她身后,见她这?模样又道:“晴姨你先不要着急,或许她并不是?,我只是?听说?了她的身世?之后才想着带来给你看看。”
楚晴已然听不进这?些话,一脚踏进前院里,就看见六菊正在擦桌子。
她擦得很卖力,整个身子都弯下?去,臃肿的棉衣与细瘦的胳膊形成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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