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眼镜君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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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他 17 岁,刚在中考拿了个区状元,兄弟几个约好了出去大玩三天庆祝,好不容易等到王皓阳他们初二年级的期末考试完能成行了,几人赶忙各自回家收拾行李,黎溯兴冲冲地打开家门,却见冉嫣一尊佛似的坐在饭厅,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母子连心,黎溯瞬间就意识到冉嫣这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可就是因为知道才害怕,他盼着这次出去玩已经盼了太久太久了,好容易熬到出发前一刻,哪经得起这节骨眼上冒出什么事来拦着他?
于是他装傻充愣,跟冉嫣打了个哈哈就想往自己屋里钻,还没迈出两步,冉嫣就喊住了他:
“黎溯,过来,我有事情和你说。”
怕啥来啥。黎溯心里有点烦,几个兄弟没准都已经搞定在集合点等着他了,他怕冉嫣说起来没完,便笑嘻嘻的试着蒙混过关:“妈,我着急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慢慢说吧,或者你微信发给我也行,天不早了,你先去吃饭吧!”
黎溯说完掉头又往自己房间里溜,被冉嫣一把拉住:“黎溯,妈妈现在在查一个卖淫团伙,案情很严重,妈妈需要你的帮助!”
黎溯挣脱两下无果,耐心耗尽,终于也来了火气:“妈你是不是更年期了脑子不清醒了?你查案,要我帮助?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啊?奕城没人了吗,要初中生去抓犯人?卖淫团伙跟我什么关系,我又没卖,又没嫖!”
冉嫣也有些动怒,但还是忍耐着:“黎溯,不到万不得已我当然不会跟你说这些,这次的情况真的很复杂,你要相信我!妈妈是警察没错,可妈妈总有老的一天,总有不在了的一天,我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黎溯,妈妈没有别人可以托付了!”
17 岁的黎溯一心惦记着赶紧摆脱她出门去,嗯嗯啊啊地敷衍道:“好好好行行行,你要我做什么,快点说完,我赶时间,人家都等着我呢。”
冉嫣愣愣地看了黎溯一会儿,在黎溯再次发火之前轻轻说了三个字,然后不待黎溯反应,突然转身决绝地离家而去。
黎溯看着她的背影猛地一慌,后来的两年里发生的事情一阵台风似的刮过他的梦境,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品出危险的味道,拔腿冲出去追着冉嫣一路狂奔:“妈!别走!别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
冉嫣消失在一道门后,黎溯发狂地跑过去撞进门,却是后来那个常常只有他自己的家,而冉嫣,已经变成了饭厅墙上一张黑白色的照片。
黎溯腿一软,跪了下去。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自罚了整整两年了,我每天都在后悔,每天都在想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就一次……
梦境之外,重症病房的床上,一滴泪从黎溯紧闭的眼中溢出,顺着眼角滑下,濡湿了他的鬓角,融进雪白的枕头里。
叶予恩工作繁忙,在那天和黎溯、郑潇谈完话后就匆匆赶回了昕阳,郑潇离开医院以后也是直奔分局埋头忙碌,显然,他和叶予恩都不想让黎溯去当什么诱饵,在三人彼此坦诚交换了信息后,两边警力便全力开展了新一轮的调查,期望找到更好的破解之法。
在确认了叶予恩和郑潇的立场后,程子昭带着靳云霏去了警局自首。早在黎溯把张潮手中要杀害的女孩资料偷梁换柱那一晚,程子昭就按照黎溯的指示悄无声息地绑架了靳云霏,然后适时寄出那条花瓣项链,助黎溯完成了整个闭环。如今虽然是投案自首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但是一场牢狱之灾总是避免不了的了。
“这也是你的打算吧,就跟你送焦栋梁入狱一样的道理。”郑潇来探望黎溯时单刀直入地评价。
黎溯轻轻叹了一声:“最开始接近阿昭,不过是想混进去给自己找个掩护。前前后后试探了他好几回,直到那次火灾发生,我才基本对他放下了戒心。但是这个人太讲义气了,又听不进劝,不帮忙帮到底是不会罢休的,我怕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他。”
郑潇不禁又想起了叶轻舟,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郑警官,阿昀和程奶奶……”
郑潇点点头:“我答应你的事都办好了,程奶奶在疗养院,有专人值守不会出差错,至于程子昀,我们送他去读了夜校。不过钱不用你出,队里今年的经费还有剩余。”
黎溯坚决拒绝:“郑警官,阿昭一家本来就是被我害的,这个钱理应我来出,你就当我是图个心安。”
郑潇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争执的必要,转了话题:“那个靳云霏倒有点难缠。”
靳云霏今年 26 岁,一身的风尘气,早已不是当年被赵东亮欺负了还没处说理的小姑娘了。问她点什么,看上去回答的老实巴交,实则避重就轻油嘴滑舌,半点“唐宫”的底细都不透露。叶轻舟在“唐宫”撞见简锋的时候,对方对靳云霏的失踪毫不在意,仿佛她是个万事不知情的局外人,可真要是局外人,咋可能一路做到经理的位置?现在看她对组织死心塌地的样,说她是半个心腹还差不多!
黎溯皱起了眉毛:“这事情好蹊跷。”
“你指的是?”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黎溯不安道,“可是总觉得整件事好像太顺了点,顺得有点诡异。黎成岳要是没怀疑我,就不会那么快有所反应掉包我的车把我劫去唐宫;可他要是怀疑我监视我,又怎么会让我顺顺当当完成这所有的环节?怎么会任由我、你、叶叔叔碰头?他像是那么大意的人吗?”
郑潇笑笑,左脚搭上右膝,跷了个放荡不羁的二郎腿。
“这样的蹊跷,难道是今天才开始的吗?”
黎溯不解地看着他。
“早就有了啊,”郑潇指指自己,“比方说,我还活着——我怎么会到现在还活着?”
黎溯一怔,就在这时 敲门声起,护士来换药了。
“好好养病,黎溯,”郑潇拿着包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黎溯一眼,“我知道你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但未来的路绝不会比从前的两年好走,咱们都得有思想准备。”

半个月时间过去,黎溯身体又恢复了一些。耿医生担心他的病随时会发作,建议他继续住院治疗,可黎溯谢过他的好意,赶在周五这天匆匆办了出院。
手续办完他扯谎跟冉媛说去郑潇那里,最后却是绕了个道,去了奕城二中。
他把一身没好全的伤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倚在学校对面的行道树上,偷偷张望。教学楼 2 楼正中是高二六班,4 楼尽头是叶轻舟的办公室,这个时间,她会在哪儿?
他实在太想看看她了。
他不敢露头,只敢躲在这里,期望她能在窗前停留一下。他特意赶在周五来,就是赌叶轻舟下了班会动身回昕阳过周末,真被他赌中的话,他就能实实成成地看她一眼了。
北方冬天冻皮,南方冬天冻骨,黎溯来的时候不觉得冷,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冻僵了。但他还没见到叶轻舟,只能站一会儿蹲一会儿,时不时跺跺脚来御寒。好容易挨到放学,4 楼办公室亮起灯来,不一会儿又熄灭,黎溯看在眼里,忽然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果然没两分钟,叶轻舟就出现在校门口,被人流顶出来。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多点“师尊”,掩饰她这段时间的憔悴,她今天打扮得比较正式,她那样的身材穿这种风格的衣服比模特穿出来的还好看。
黎溯躲在树后面贪婪地看着她。那天两人分别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医院,黎溯手里所有的东西就只有手机里那张她像个哪吒一样的照片。他天天看那张照片,可眼下真的见到叶轻舟,才发现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她早已不是照片里那个人。她变得稳重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蹦蹦跳跳地下台阶,脚步沉沉缓缓,神情淡淡的,和人打招呼也不过微微一笑,一声儿也不出。
黎溯看得心疼。
他想要对得起他妈妈,却到头来又辜负了一个人。
他想,活该他死。
叶轻舟出了校门没急着走,而是闪到一边等着。不多会儿驶来一辆车停下,叶轻舟便上了车,坐在副驾。
什么人,还犯得着叶轻舟专门在这里等?黎溯忍不住在车子驶离前探出头去,透过车玻璃看到了驾驶座上的人。
余闻君。
他在这里等叶轻舟,可叶轻舟等的人是余闻君。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车早就没了影。放学的学生一波又一波径自从他眼前走过,没人发现他,就像整个世界都没发现他。
他怎么这么蠢?
他第一次闯进唐宫被抓、被吊在刑架上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像现在一样狼狈可笑。
这很好啊,不是吗?她不跟余闻君在一起还能跟谁在一起,我吗?我能给她什么?我只会反反复复让她遇到危险,让她失望伤心,更何况我随时可能会死,到时候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余闻君看着家境不错,跟她也知根知底的,最重要的是叶轻舟原本就喜欢他,他们才是天作之合,我算什么?一个混蛋而已,更何况才认识三个来月,那还不是说扔就扔?黎溯,你本本分分地报完自己的仇,安安静静死掉就行了,再也别去打扰她了!
天一下子黑了下来,黎溯冷的打了个喷嚏,感觉到捂着口鼻的手心一湿,打开来满手鲜红——他又流鼻血了。
叶轻舟一进家门就觉得屋里比外面暖好几个度。宋美辰破天荒地对叶轻舟客气起来,替她卸下肩上的包,给她递上拖鞋,好声好气地催她洗手吃饭。叶予恩炒了一大桌子硬菜,刻意避开从前黎溯做过的菜式,又请出他压箱底的好酒,亲手斟了一杯摆在叶轻舟面前。叶轻舟看着他俩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一酸,连忙仰头喝下一口酒,然后便埋头大吃。
吃完饭老两口争着洗碗,谁也不让叶轻舟忙活,后来宋美辰直接把她按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了个喜剧节目,又插了瓶酸奶在茶几放好,转头洗水果去了。
叶轻舟高考那几天都没有过这待遇。
其实她一直是有委屈的,她不想说,也不太知道能跟谁说,就一直闷闷地憋到了现在。可是这会儿坐在自己的家里,被爹妈宝贝了一晚上,她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就松快了一些,宋美辰过来的时候她伸手接过了果盘放好,然后屈起身子窝在了老妈的怀里。
宋美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偷摸跟老伴交换了一个“耶!”的眼神,低头摆弄起叶轻舟的头发来。
“妈,你说,我到底为什么会喜欢黎溯啊?”
这话放平常准会招来宋美辰一句“你自己要喜欢他的还来问我?”,可是宋美辰对她和黎溯问题非常重视,于是反问她:“那我为什么要喜欢你爸?”
“我爸本来就很值得喜欢啊。”
宋美辰就不吭声了,一股一股地编她的头发。
叶轻舟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嘟哝着:“黎溯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
“他为什么不值得?”
叶轻舟怄气地答:“他不喜欢我,他对我好都不是真心的,是为了利用我。”
宋美辰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nonono,不是这个道理。难不成只要一个人喜欢你,你就会喜欢他?感情的东西可不讲究礼尚往来。他值不值得你喜欢不在于他喜不喜欢你,而是看他这个人本身。他长得好看,头脑聪明,球打得好歌唱得好,细心体贴会照顾人,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有勇有谋,明知跟黎成岳作对的下场还是要孤注一掷。这样一个男孩子本来就很让人动心,你会喜欢上他,只能说明你很正常,你长大了。”
叶轻舟被宋美辰说得沉思了好一会儿,又问:“那怎么没有其他女孩子喜欢他?”
宋美辰反驳:“你怎么知道没有?现在有几个女孩像你一样什么都叽里呱啦地往外说啊?年轻女孩正是害羞的时候,更何况人家喜欢黎溯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那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呢?”难得叶轻舟愿意开口谈这件事,宋美辰可得趁机好好探探清楚。
叶轻舟有些迷茫地沉默了一阵,最后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就觉得我挺可笑的,想想都丢人。”
“你这种情况呢,就像村民听见小孩喊狼来了,急三火四上了山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医生忧心如焚大汗淋漓地诊治急症病人,结果最后人家是装病;组员为了自己的组织拼命付出,但其实其他人早已经全部叛变了。表面上看,小孩、病人和叛徒好像得意的,被欺骗的人像个傻子,可实际上,真正有头脑有思考的人都知道村民、医生和忠士才是好人。小舟,你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人可以笑话你,你也不用笑话你自己。”
叶轻舟终于发现宋美辰这个妈妈原来并不能算是仓促上岗、赶鸭上架,“妈妈”这个身份,在关键时刻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小舟,说句不该说的话,黎溯心里一点儿也不比你好过。被现实逼着亲手伤害自己喜欢的人,他肯定很煎熬。”
叶轻舟转身仰面看着宋美辰,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你说黎溯他是喜欢我的?”
宋美辰眼皮都没抬一下:“多明显的事儿啊。”
“你确定?”
叶予恩适时插话:“确定。我和你妈什么岁数了,这还能瞒得过我俩?黎溯来咱们家的时候,那眼睛转不开两秒就要往你脸上瞟,这还不是喜欢啊?估计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一直在看你。”
“你爸说的没错,”宋美辰赞许道,“你那时候就知道小嘴叭叭地说案子,估计也没注意到吧?年纪轻轻的,喜欢和不喜欢都藏不住,要是刻意讨好,怎么装也装不成真心实意的样子。”
叶轻舟心里莫名又好受了一点,可是……
“他要是喜欢我,怎么还能——”
宋美辰打断了她:“闺女啊,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喜欢’俩字根本没法解决的?他喜欢你是真的,怕被你、被你爸骗也是真的。他不做这个选择,也根本没有更好的选择。小舟,你有权利生气,也没义务一定要去理解他。只是如果你能稍微站在他那边想想 ,那或许你们两个都会舒坦很多。”
那天晚上,黎溯没能离开医院。他的点滴一直打到了后半夜,护士哈欠连天地来给他拔针的时候,天边已经隐隐有了破晓之意。
耿医生下夜班回家前特意绕路来病房探望黎溯,那时黎溯阖着眼,但并没有睡着。
“黎溯,感觉好些了吗?”
黎溯睁开眼,对耿医生礼貌地微笑:“好多了,谢谢你耿医生。”
耿医生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黎溯何等聪明,还没等对方开口,就猜透了他的来意:“耿医生,我的病是不是又恶化了?”
耿医生神色纠结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叹出一口气来:“黎溯,你看看你的手臂。”
黎溯依言卷起袖子,露出尚残留着几处伤痕的手臂。然而在那些没有伤口的地方,苍白的皮肤上分布着成片的小红点,疏密不一,黎溯都没注意到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就是毛细血管破裂出血,比我预计的时间要提前许多。”耿医生看着黎溯的手臂说,“你这一次被绑架,虽然绑匪对你用刑的时候没有让你流血,但外力侵袭还是非常容易造成血管损伤。再加上中毒、电解质紊乱、呼吸衰竭,都让你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大大加速了病情的发展。此外,反复多次强行洗胃催吐导致的黏膜损伤也增加了上消化道出血的风险,所以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你要是肯听我的话,那我还是建议你继续住院。”
黎溯没有直面他的建议,而是问道:“耿医生,以我现在的状况,我还能撑多久?”
耿医生垂下眼,语调听不出情绪:“你得的这种病症,不发病就什么事都没有,一发病随时都可能会要命。如果你能安安心心地留在医院休养治疗,延缓病程发展,那么撑过三个月总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估计我这边一下班你就会走,所以……谁也说不好,孩子,我不知道接下来你会遇到什么事情,也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判断。”
黎溯轻轻“嗯”了一声,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耿医生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从兜里掏了几个药盒出来递给他:“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这个给你——白色盒子的是凝血针剂,任何部位流血都可以用,药盒里面有酒精棉,药剂就在注射器里,用的时候先皮肤消毒,然后上臂肌注。蓝色盒子的是口服药,发生上消化道出血的时候,先打完针,然后吃一袋,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再不济总能帮你撑到过来医院。”
黎溯接过药盒,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耿医生。耿医生抬手制止想要说话的黎溯,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起身离开了。
病房再次恢复安静,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亮了起来,初冬透明的阳光穿过病房薄薄的窗帘映照着房间。黎溯将药盒妥帖地放进口袋,掀开被子下了床,穿好鞋,裹上外套,将拉链拉到顶端,用领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做完这一切,他重又坐回床边,隔着病房的窗玻璃,静静地眺望着外面逐渐苏醒的街巷。
他浓密似黑羽的睫毛静静地低垂着,间或眨动一下,乌黑的瞳仁像夜晚的海面,谜一样深不见底。
叶轻舟已经完成了她线人的使命,成功找到了何局长死亡的真相,可以从这堆污糟事中脱身了。她爱上了别人,一个胜过他千倍万倍的男人,再也不需要他黎溯的关心。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又少了一分,已经快要达到一个亡命徒的标准了。他的心一分一分枯落下去,眼神一点一点尖锐冰冷起来。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就用这最后一口气,跟那些人做个了断吧。
叶叔叔,郑警官,对不起,我没有听从你们的劝告,接下来,可能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冉媛的理发店做的是中午到半夜的生意,黎溯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店门正锁着。他用钥匙开门进去,再返身锁门,冉媛刚好从楼上下来。
“郑警官也真是的,你身体还没好,竟然留你一宿。”
黎溯问:“二姨,有水吗?”
冉媛忙不迭地应:“有有有,二姨给你倒。大清早的,天又冷,得喝点热的。”
黎溯趁她转身倒水的功夫偷偷从兜里摸出一颗药按进嘴里,然后就着她递来热水吞了下去。
“二姨,你上午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冉媛连连表态,“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我干啥尽管说。”
黎溯点点头:“去你房间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冉媛房间,黎溯反手锁了门。冉媛正要问黎溯有什么吩咐,忽然发现黎溯一贯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小宝,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摸黎溯,发现他脸和脖子都在发烫。
黎溯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努力集结着正在涣散的意识,争分夺秒对冉媛解释:“当年我妈走之前,曾经留给我一句话,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可是我……我想不起来了。”
冉媛看他眼神都失了焦,吓得浑身发软:“孩子,孩子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没事……”黎溯拼着最后一点清醒说,“我要想起她当时说的是什么,二姨,你记着……”
黎溯绵软地垂下头去,片刻又扬起头来,脸上居然挂着笑意。
他对着冉媛“嘿嘿”两声,撒娇似的抱住了她:“二姨,你还在,真好,我只有你了。”
冉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架住黎溯怕他会突然倒下去。黎溯像是高兴极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小时候冉媛陪他玩的事,东一件西一件足足说了二十分钟才终于从冉媛肩上抬起头来,双眼都被升腾的体温烫的泪汪汪。
他笑嘻嘻地看着冉媛,身体晃悠了两下,笑意渐渐收拢,盯着冉媛的视线飘忽起来,仿佛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妈……”他迷离的眼中突然滚出两行泪。
冉媛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黎溯突然“扑通”跪下,抓着她的手腕嚎啕大哭:“妈——!”
“黎溯……”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黎溯跪坐在地抱住冉媛的腿,眼泪泅湿了她的裤子,“妈我知道错了,我受了好多好多惩罚了,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不要走了!”
感觉到被抱着的人蹲了下来,黎溯泪眼迷蒙地抬头,眼前是一圈一圈奇形怪状的光晕,他好像看见他的妈妈在光圈中央,身影浮动着,看不真切。
“黎溯,”她说,“妈妈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
此话一出,黎溯顿时哭的更凶:“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我那么想你你都不肯回来,我被他们打得快要死了你都不来救我……”
冉嫣捧着他瘦的不成样子的脸,替他抹去泪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黎溯,”冉嫣收起悲戚的神色,严肃问他,“你这么拼命找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
黎溯思绪飘在暴风雨下的海面上,忽忽荡荡,抓不住。
冉嫣又问:“你方才说什么,留下的一句话,破案的关键?”
对,就是这个!
“妈,当年你走之前留给我一句话——不,其实只有三个字,那是你留给我的破案信息,对不对?妈,我一直想不起来那三个字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冉嫣轻轻说了句什么,黎溯双眼骤然瞪大,拼尽全力让自己从幻境中抽离出一丝理智,抓过冉媛床头记账的笔,把听到的那三个字写了下来。
最后一笔落下,他欣慰一笑,随即晕倒在冉媛怀里。
郑潇赶到的时候,黎溯正发着高热躺在冉媛的床上,嘴里不住地说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
郑潇本来是打电话给黎溯问事情的,结果接电话的人是冉媛,冉媛在那边一通哭腔,硬生生把郑潇给嚎了过来。她把黎溯早上回来到现在的事一五一十全说给了郑潇,末了焦急地问:“警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要赶紧送他去医院?”
郑潇靠在冉媛的床头柜边,抱起双臂冷笑一声:“这混小子,真不要命。”
见冉媛惊惶之色更深,他叹口气,坦白道:“他服用了致幻剂。”
“你刚才说,他面色潮红,体温上升,两手发抖,这都是致幻剂的 副作用。大多数使用者服药之初会感受到愉悦,随后陷入低落,甚至出现自杀倾向。此外,服药的人短期记忆大多丧失,久远的记忆反而浮上水面,黎溯是想利用药物的作用帮他自己想起他妈妈走前留下的重要讯息。”
冉媛难以置信地看了昏睡中的黎溯一眼:“可他从你那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郑潇一愣:“从我那?”
冉媛也愣住了:“他昨天不是去找你,在你那待了一宿吗?”
郑潇对着冉媛咔吧两下眼睛,又转头去看黎溯,床上的人发烧烧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穿了帮。
“糟了,”郑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拿出手机一通点,果然,几大流量头牌网站上都出现了同一条信息。
举报“唐宫”的信息。
“冉女士,我现在立刻叫人过来守住你们这里,这两天你先别开业了。”
“可黎溯现在这样……”
郑潇又往床上看了一眼,黎溯艰难的呼吸声近乎呻吟。
“这都是致幻剂的作用,你多给他喂点水,快点把体内的药物代谢出去就好了。”
读书不多的冉媛茫然地问:“代谢是啥意思?”
郑潇:“……就是上厕所。”
冉媛闻言稍稍放心,又小声嘟哝着:“文化人就是爱整洋词儿。”
郑潇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地白了她一眼。
冉媛出门去接热水,郑潇留在屋里迅速做好了警力安排。他放下手机,跨过一步到黎溯床边,抓起黎溯搭在被子外面的左手,展开他的手心,露出他刚才写在上面的、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国慎之。

第二天。
叶轻舟被叫到古溪分局的时候,天刚麻麻亮,换作往常她准爬不起来,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就没睡踏实过,起身倒也快。只是回到奕城进了分局才发现,郑潇急三火四地喊她过来,自己却没了人影,不止他,从前混了脸熟的那些刑警一个也没见着,只有一个极年轻的小伙子被留下来接待叶轻舟。
叶轻舟对他也还有点印象,当初从松荡山回来之后,就是这个小刑警给她送来了曲悠扬坠楼现场小猫遗体的照片。叶轻舟依稀记得大家伙叫他“小戴”。
“小戴”名叫戴龙龙,五官生得标致英挺,很有点“龙气”,不过镶嵌在一张萌萌的圆脸上,就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起来。他如初见时一样对叶轻舟很客气,给她让了座倒了水,然后递上了一个文件袋。
“潇哥他们出紧急任务,值班的同事除了我都出警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潇哥走之前说,所有关联案件的来龙去脉他都研究过很多遍了,但是一直找不出证据,好像有点进了死胡同,所以想请你帮忙看能不能提供一点新的思路。苏子安的案子你是亲历者,或许你能回想起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细节来。关于那个案子的所有资料我都整理好了,叶老师,你看看吧。”
其实依叶轻舟的性子,亲身经历了这么恶劣的案件,她绝不会安安分分等着警察调查,是一定要亲自上阵跟着搅和的。只是那时的她一方面不知道此案与“破晓”、凌霜、黎成岳他们的关联,另一方面一心悬在黎溯身上,加之很快又出了纵火案,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于是也就没在密室馆的命案上用心了。谁知兜兜转转,几件本不相干的案子最后团成了一个疙瘩,而她和那个少年从撞见苏子安开始忽远忽近,几经离合,现在,少年离她而去,孤身一人的她竟然又被喊来破解那个冤种男人的死亡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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