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你知道我从小听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就是男不男女不女。"
许君乐惊讶,"英国也会这样?"
纪萧笙望着前方很微弱的摇头,"不是别人。"他语气平淡的接着说,"是我父母。"
许君乐转过头去看他,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你?"
纪萧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君乐想了想,"我倒是觉得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就是男不男女不女,你就全当成夸奖听吧。”
纪萧笙目视前方,被他这番话引的笑起来。
许君乐看他很平常,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寻思自己这波是不是夸的还不够,却听纪萧笙又说:"人年轻的时候都是好看的,到老了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许君乐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我对于你来说已经很老了吧。"
"……你还没到三十岁,你还有好多好的年岁没活,怎么敢称自己老啊。"
车停下了,许君乐没理会,他莫名有些生气,而且觉得愤怒。
“你总是对我说许多好话,我很高兴你是这样看待我的。”纪萧笙这样说,他重新启动车辆,仿佛这些关于他的对话都不曾出现过。
许君乐调的酱料,纪萧笙只需要将水烧开,然后将馄饨丢进去。
许君乐盛了一碗,撒了葱花,让纪萧笙尝汤底的味道。
纪萧笙表示味道非常好,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厨艺信心大增,一直在问许君乐明天想吃什么。
两人在餐桌上坐定,许君乐面对着眼前这碗馄饨,他有些激动的告诉纪萧笙这碗馄饨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儿时的美梦,居然就要成真了……
人生里有几个这样的时刻呢?人不就是要靠这样的时刻赖以生存吗?
纪萧笙也很激动,催促着他吃第一口。
许君乐举起勺子,在纪萧笙殷切的眼神下吃下了第一口。
他咬了一下,然后没多做停留,迅速吞了下去。
纪萧笙问:“好吃吗?怎么样?”
许君乐沉默了片刻,他扔下勺子,感觉被骗了……
他很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芥菜馄饨里面会只有芥菜?”
纪萧笙:“不是芥菜馄饨吗?所以只有芥菜啊,有什么问题?”
许君乐扶额,“按照我的常识来说,这里面应该是有肉的,你明白吗?”
“就好比饺子,我们中确实有一些中国人会做全是猪肉馅的饺子,也确实有一些中国人会做白菜猪肉馅,可没有一个中国人会做纯白菜馅的饺子,你明白吗?没有!”
“如果有,那一定是在英国!芥菜混沌里面居然只有芥菜,真他妈的荒谬,英国人真他妈不配吃这世上好吃的东西!”
许君乐喝了一口水,脸上因为愤怒被沾上了红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碗只有芥菜的芥菜馄饨能让他这么激动。
事实上他对这世上的美好愿景其实已经少的可怜了,可是现实永远不给他留一点活路。
他的美梦落地后永远只能是被撕的粉碎的书,或者一碗只有荠菜的芥菜馄饨。
餐厅安静的能很清晰的听到客厅里猫在打盹的声音,以及不知哪里传来的挂钟的秒针在走动。
许君乐感到脸上发麻然后开始发烧,眼睛也是,他低着头,视线里能看到纪萧笙随意放在桌上的手。
他不可抑制的想,如果纪萧笙也是他其中一个美梦呢?
生命里经历的一切事情都像是命运给他的一个又一个的警告,告诉他吃饱了喝足了就赶紧滚吧,别妄想了。
太残忍了,他想,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
纪萧笙终于动了动,他放下勺子,想了想,站起来,走到许君乐旁边,“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他们来到了书房,一直到纪萧笙将一本相册从一个犄角旮旯的箱子里翻出来塞进许君乐的手上,许君乐才有些恢复过来。
许君乐魂游似的翻开相册,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当他看到相册里的照片才就明白过来纪萧笙的意图。
纪萧笙是在试图哄他,用自己少年时期的黑历史。
许君乐不想辜负他的好心,他努力使自己从刚才折磨着他的东西中抽离,他试着让自己高兴起来。
事实上这些照片也确实挺有趣的。
“我去……纪萧笙,你居然还染过头发!”
他来了兴趣,捧着相册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一脸新奇的往后翻,爆笑,“你这张抽烟的样子真的好非主流哈哈哈哈。”
“为什么你会配合摆这种姿势啊啊?”
“我的天,还有绿色的哈哈哈哈哈哈。”
“……”
纪萧笙站在一旁,无奈的提醒道,“你笑的也太大声了。”
许君乐不理他,在一张头顶红色头发的纪萧笙蹲在角落吃汉堡的照片笑的快晕死过去。
他指着这张照片问:“你可以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
"不可以。"
"我求你……"
纪萧笙摇头,"不行。"
许君乐继续往后翻,偶然看到了一张一家四口的合影……
他下意识的翻回来,偷偷看纪萧笙,他正在看一张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唱片。
许君乐悄悄移到书桌旁,才重新翻过页,仔细看起那张合影来。
照片上的纪萧笙应该是十岁的光景,十岁的小男孩已经和现在的五官分部差别不大,只是稚气很足。
他没笑,眼神也并没有望向镜头,显得有些茫然。
与他相比他父母看起来就很普通,许君乐寻思这纪萧笙是基因突变了还是怎么着,一家人就他独自好看的有些过分了。
许君乐突然有些明白纪萧笙为什么会被父母说男不男,女不女了。
从小到大,纪萧笙都漂亮的太过分了。
他身后站着一位身量高出纪萧笙许多的少年,眉毛压着眼睛,垂着眼,不太耐烦的样子,看不清五官,这是纪萧笙的哥哥?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纪萧笙问。
许君乐有些心虚,忙合上相册,走过去递给他,"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染头发。"
"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许君乐点头,"感谢你的献身精神。"他敲了敲相册的外壳,"真的很精彩。"
纪萧笙靠在书架上,"不止这些,基本上你能想的颜色我都染过,当时所有人包括我父母都觉得我很荒唐……”
“我顶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去了很多严肃的场合和比赛,认识了许多人,很开心,那时候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在写歌,为每一种乐器写旋律,还有耐心写赋格级别难度的曲子,谁的话都不听。"
他笑着给许君乐讲他碰见的许多荒唐事,讲自己的一些丑态或者出过的洋相。
"那时候我非常希望我是由这些不那么好看的,五颜六色的东西组成的,不是什么庄重的或伟大的东西。"
他这样说。
许君乐有些无语,“青春期真可怕。”
他问:"那你为什么后来不当歌手了?"
纪萧笙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片刻,他说:"很大的原因是我变得不相信文字了……”
“你知道流行乐歌词占很大一部分,特别是中文歌,但我感受到了文字的背叛,你没在我面前提起那些歌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那些歌词都是真的,但它们令我感到恶心。"
许君乐其实听的有些迷糊,他不谈论也只是因为他对音乐真的知之甚少,但他还是点点头附和说:"我大概能理解,我读哲学也是因为我不再相信文学了。"
纪萧笙将手上的黑胶唱片放回原位,转头看了他一会,说:"后来我想清楚了,文字没有错,错的是玩弄它们的人。"
许君乐有些怔忪,纪萧笙说这句话似乎就是要暗示他文学也没错,错的是玩弄它们的人。
他感到纪萧笙一直在颠覆或者扩大许君乐原有的认知。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许君乐的世界如沙漏一样翻转过来,让他看到在同样的时间里不一样的但依旧值得一看的东西。
纪萧笙是比他更广阔的人。
"好了,你不饿吗,我点了可乐和kfc的外卖,我们可以选一部电影来边吃边看,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许君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不是连半成品都嫌不健康吗?”
纪萧笙向门外走去,一边开门一边说:"管他的,目前,你开心最重要。"
许君乐从后面跟上他,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心跳的非常厉害。
"其实你染发也很好看。"许君乐拉住他的衣角,说道。
纪萧笙手放在他的背上,将他推至身前,无可奈何的语气,"知道啦,外卖快到了,下去把门打开。"
第87章 一直是夏天
英国冬天的早上总是让许君乐觉得特别的僵硬与不安,他醒来无所事事,就躺在床上读书,读累了就趴在窗上抽一支烟。
天将亮不亮的,许君乐熄了床头的灯,掀开被子去卫生间。
他睡觉时穿一条短裤,屋内暖气充足,两条腿此时暴露在空气里也并不觉得很冷。下床时脚在地上划拉几下没找到拖鞋,也来不及细想拖鞋被他抛在了哪里,赤着脚就出了房门。
晃进卫生间,许君乐用脚勾了一下门,扯下短裤开始放水。
脑子放空,再放空,感到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时,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门锁声。
门被推开了……
许君乐感觉自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回过头,这几秒的时间被很可怕的拉的很长,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的纪萧笙……
纪萧笙似乎也有些懵,很快,他解释道:“抱歉,我看门没关。”
许君乐石化中,他的大脑由于不知如何面对这类状况而出现了死机现象。
但他分明看到纪萧笙带着笑意的眼神从他脸上向下移,再从他撩起来T恤的小腹向下移……
被这眼神刺激的一个激灵的许君乐大脑终于重启完毕,他说:“关个门谢谢。”
“哦,抱歉。”纪萧笙带了一下门,很快又推开探着脑袋,“你……”
“关门!!”
这该死的卫生间的门终于落了锁。
许君乐觉得尿意都快被纪萧笙吓回去了,他拉起裤子,冲了水。
转身打开水龙头,许君乐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不争气的脸红了。
他将手放在流动的水下,冰凉的水从他指间划过,他洗了一把脸,压制住心中隐隐升起来的兴奋与恐惧,推门出去了。
纪萧笙就站在门口,笑的有些讨厌,他指了指地上的拖鞋,“把鞋穿上。”
看这样子是特意等他出来,许君乐将鞋穿了,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进去吧。"
纪萧笙脸上仍是那副意味不明的笑,"嗯,下次记得穿件衣服,别感冒了。"
许君乐经过他,刚走到房间门口,又听见纪萧笙带着笑意的声音:“诶,你……”
“闭嘴!!”许君乐叫嚷一声,摔上了房门。
他重新躺回床上,将发着烫的脸埋进手心。
片刻后,他不可置信的放下手,盯住自己起了反应的兄弟,无语凝噎……
都这种时候了,您不是吧,妈的正常情况碰见这种事不是该萎了吗?您还真是……
许君乐哀嚎一声,用被子盖住了头。
上午,许君乐照例写了几个字,因为早上的乌龙事件总也沉不下心,一页都没写完就丢了笔。
他将书放在窗台上,点了烟,读了一会,忽地听到楼下有什么草丛松动的声音,他往下一看,居然在草丛里看到了两只肥肥的松鼠屁股。
手里夹着烟,许君乐又用手臂夹了书迅速跑下去,在树林前转了一圈,别说松鼠屁股,连根松鼠毛都没看到。
彼时天光大亮,出了一会太阳,许君乐头顶上巨大的树枝在枯败的草坪上投射出了一些稀稀疏疏的阴影。
他靠着那棵衰老又巨大的树坐下,将书放在盘着的腿上,看着变幻莫测的光影发呆。
纪萧笙不知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他穿着睡衣,手里端着餐盘也学着许君乐随地坐下,又没忍住调侃了几句早上的事,直到许君乐表示再提自杀,纪萧笙才一脸可惜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两人坐在树荫下安静的分享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阳光开始强烈起来,许君乐看向刚才松鼠出没的地方,说:“那里,我刚才看到了两只松鼠。”
“哦,你还会看到的,它们经常过来。”纪萧笙像是说起老朋友一样,语气熟稔。
许君乐靠在树干上抬头看漫天密布的枝桠,他心中一动,说:“突然想到了《故园风雨后》……”
他煞有介事的清了一下嗓子,再次献上了他的蹩脚英音:“永远都是夏天,永远无人打扰,水果永远是成熟的。”
纪萧笙听的笑起来,也用了英文,“那你夏天也一定要再来。”
许君乐来了兴致,继续念书里的句子:“我要在每一个让我觉得快乐的地方,都埋上一件宝贝。这样等到我又老又丑,满心绝望时,就可以回来,挖出宝贝,想起那些好时光。”
他看向纪萧笙,“我现在就觉得很快乐。”
纪萧笙很有耐心的陪着他瞎闹,“那你要埋什么宝贝呢?”
“还没想好,再说吧,反正我会想出来的。”许君乐说。
“太好了,我会等着看的。”
许君乐与他对视时总是觉得忧伤是多过快乐的,他也希望他们两个永远无人打扰,纪萧笙就作为一个很好的很忠诚的朋友陪伴在他身边也很好。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他们可以不止一起度过漫长的冬天,甚至春天或者秋天,还有英国文学里最爱的夏天,都能一起度过就好了。
可真正的现实却是,陆之禾在下午的时候就又出现了。
许君乐去开的门,当时他和纪萧笙正在玩一款赛车游戏。
很应景的,他开门看清门外的陆之禾时,音响里伴随着音效传来一声很冷静的女声:game over……
陆之禾说他是来道歉的,他站在门口对着许君乐鞠躬,是那种日本人九十度的鞠躬方式,他说:“对不起,那天是我太失礼了。”
许君乐冷眼旁观,很快,陆之禾抬起头,还是那样轻蔑的瞥过他,似乎他的眼神放在许君乐身上一秒都嫌浪费了一样。
他说:“请让开,我要进去。”
真能屈能伸啊,牛的。
“许君乐,你再不来又要输了。”纪萧笙在客厅喊道。
许君乐朝着陆之禾耸了耸肩,回过头喊:“来了。
然后,毫不留情的一把关上了门。
许君乐走回去重新坐下,纪萧笙随口问:“是谁啊?”
他拿了手柄,眼皮都没抬,“陆之禾,他刚刚跟我道歉来着。”
纪萧笙往门口看了看,“那他人呢?走了?”
许君乐面无表情:“被我关在了门外面。”
纪萧笙:“……”
门铃又响起来,纪萧笙站起来,他是往许君乐这边走的,经过许君乐时,他拍了拍许君乐的脑袋,“别不开心,我让他回去。”
“不用。”许君乐闷闷的说,“他是你的朋友,让他进来吧。”
纪萧笙当他说的气话,揉了揉眼前的脑袋,“你以后不会看见他。”
他挪了半步,感到衣摆被拉扯了两下,纪萧笙低头重新望向许君乐,却听小孩很认真地说:“让他进来吧,我不会再打他了。”
陆之禾走进来时脸色很不好看。
许君乐看到他和纪萧笙站在厨房的吧台旁说话,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说什么电影剧本的事。
过了一会,他们开始往客厅走,许君乐听到纪萧笙问:"你道歉了?"
陆之禾凉凉的望向许君乐,声音是欢快的,"对啊,还吃了个闭门羹。"
听听这貌似开玩笑还带点撒娇的语气,许君乐毫不避讳的翻了一个白眼。
陆之禾应该是看到了,还是那个语气,笑着对他说:"哎,你这小孩也气太久了,还没原谅我呢?要不要再给你打一顿?打到你气消为止?"
……许君乐是真的想打他了,他冷冰冰地说:"好啊,就在这儿?"
他看见陆之禾脸色稍变,才继续说:"开玩笑而已,怕什么。"
陆之禾的眼神不屑的从许君乐身上滑过,落在纪萧笙身上时变得柔和许多,"笙哥,我可答应了Sam,你这剧本不看完不签了这个合同我可是不会走的,否则根本用不着许先生,他先来杀我了。"
许君乐觉得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把他打死算了,妈的这男的真是绝了,纪萧笙究竟是什么眼神啊,喜欢这种男的。
他正想开口,却听纪萧笙说:"许君乐没想杀你,Sam也不会,别这样说了。"
"我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开玩笑吗?"陆之禾笑起来。
过了一会,纪萧笙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看了看,颇为伤脑筋的按了一下太阳穴,说:"Sam的电话,我去接一下,不然他要一直打。"
纪萧笙的脚步声远去,许君乐重新开了一局游戏,不想再跟陆之禾说话。
但陆之禾不会放过他,他装也不装了,"你还不走吗?打算在这里赖多久呢?"
许君乐盯着屏幕置若罔闻。
"你是真的很没家教。"
许君乐不耐烦的仰着头深呼吸了一下,他靠着沙发,看着屏幕,空出手拿了一个甜的要死的泡芙丢进嘴里,痞里痞气的说:"我就是这样的呢,你要是看不惯的话可以去死,没人逼你活着。"
第88章 黑曜石袖扣
"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喜欢笙哥,别在我面前装了,劝你早点放弃,我是为你好。"
陆之禾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恶言恶语。
"嗯嗯。"许君乐假笑,"一个骂我没见过的生母是婊子的人说是为我好,我可真信呢。"
陆之禾自说自话,"我十几岁就认识他了,我比谁都了解他,他不可能会回应你的感情,信不信由你。"
游戏进入排名阶段,许君乐懒得理他。
不一会儿,纪萧笙拿着手机走进来,"之禾,我已经跟Sam说过了,我不会参与这个项目。"
陆之禾站起来,"为什么?"
"我最近不打算工作。"纪萧笙进了厨房。
陆之禾跟着去了,"可是这个机会多好啊……"
许君乐被陆之禾烦到,关了游戏,想起自己今天一页的字都没写,于是起身回了房间。
他洗了手继续抄经,过了一会又想,不行,他怎么能就放那两个人独处呢。
他立刻收了东西下楼,他们还在说话,于是许君乐又重新坐回客厅继续写字。
厨房的水壶开始作响,谈话声停止。
不一会儿,纪萧笙泡了茶走过来,放了一杯在许君乐的手边。他顺手打开了投影,选了一部电影,音响里立刻传出舒缓的音乐声,估计是看许君乐在写字,他将声音调的很小。
他们没再说话了,陆之禾的脸色不太好,坐在单人椅上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陆之禾不开心,许君乐就开心了。
他停了笔,将写好的一页收起来。投影上在播侯麦的一部黑白短片,许君乐没看过这部,他提醒纪萧笙可以将声音调大些。
许君乐捧起茶杯借着热气用余光看陆之禾。此人衣着精致,抬手间衣袖上的袖扣会随着他的动作闪一下,流光溢彩的,引得许君乐多看了两眼。
“之禾,你的袖扣很别致,新买的吗?”纪萧笙突然问。
许君乐听到这句有些被吓到,他就只是扫了两眼,纪萧笙怎么就问起了?
“中村先生送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陆之禾肉眼可见的开心,他抬手将左手衬衣上的袖扣取下来,递给了纪萧笙。
纪萧笙接过随便看了看,“是挺好看的。”
他说完凑到许君乐的面前,摊开手心,“你看,是不是obsidian?这个中文怎么说来着。”
“黑曜石。”许君乐语气敷衍,瞥开眼懒得再看。
纪萧笙将袖扣归还。
许君乐看到陆之禾接过来,很嫌弃的皱了一下眉,随手将这颗袖扣扔在了茶几上……
陆之禾必定不是嫌弃纪萧笙碰了他的东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许君乐想,他是在嫌弃自己。
妈的,他刚才也只就着纪萧笙的手看了两眼他的袖扣而已,至于就这么扔了么……
上次怎么没打死这男的啊,许君乐寻思,他还用手还抓过这厮的头发呢,怎么没见这傻逼自杀呢?
靠,他越想越生气。
许君乐略一沉吟,回头看纪萧笙,光影在他脸上来回,他正微探着身体听陆之禾说话,有些漫不经心。
许君乐坐在他腿边地毯上,鬼使神差的戳了戳纪萧笙的腿,“纪萧笙,手拿过来我看看。”
纪萧笙回头,问他,“怎么了?”
“我来给你算个命。”
“算什么?”
“算…“许君乐想了想,“算姻缘吧。”
呃……借着算命耍流氓好像有点牵强。
管他的,能气死陆之禾的招儿再破也是好招儿。
纪萧笙探究的看了他一会,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许君乐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的看了看,用余光瞟了眼陆之禾,欣赏了一下他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色……
他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给自己壮了下胆,然后用自己的手心贴住了纪萧笙的……
纪萧笙的手依旧是低温,许君乐莫名有些紧张,他吸了一口气,贴着纪萧笙手的指缝握住,呈现出十指相扣的样子。
过了一会,纪萧笙才弯了手指松松的抵住许君乐的手背,又握了握,很配合地说:“大师,怎么样?”
许君乐抬头看见陆之禾盯着他们交握的手,整个人瞪瞪的,心中的痛快盖住了紧张。
他放开了纪萧笙,说:“好了。”
“算命要这样握手吗?”纪萧笙问,手还是伸着。
“一般不用。”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牵着。”纪萧笙又握住他的手试图提醒他刚才的流氓行为。
许君乐支吾,“那个啊,因为…”
他急中生智,挣开纪萧笙的手,铺了一张纸,拿起笔蘸墨,说:“我写给你看吧。”
他侧着头看着纪萧笙,用毛笔杆蹭了蹭脸,写:“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许君乐写完有些感慨,当初读书读到这段时,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今天居然会用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过也没事,他写的草书,纪萧笙连正楷都不认识几个,让他自己能看懂写的是什么估计得重投一回胎。
果然,纪萧笙拿着他的字,一脸的为难,“你写的是什么?”
许君乐故作高深,“我写的是一个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别问了,你慢慢研究去吧。”
他看向陆之禾,眼里是浓浓的挑衅意味,“陆先生看懂了我写的什么吗?”
陆之禾瞪着他,歪了歪唇角,纯良的脸做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不太相配的刻薄,“你真的会算命?”
“这个可是真的信不信由你了。”许君乐故意借了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你要算一个吗?免费的。”
陆之禾将信将疑的看他,听纪萧笙说:“就玩一下,还可以得一副好字。”
陆之禾听了这话,这才不情不愿的将手递给许君乐。
许君乐嫌弃的看了看他的手,淡淡的说:"不必,我看你的面相就行。"
陆之禾:“你……”
许君乐撑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会,重新拿了张纸,提笔挥就八个大字:山木自寇,泉源自盗。
他才搁了笔,这边纪萧笙先得意起来,指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纸道:"这幅我至少还认识山,木还有自。"
就一副坦坦荡荡的学渣样。
许君乐无语又好笑的指着字念了一遍,解释说:"这八个字出自庄子的《人间世》,大意是说这山间的树木因为高大挺拔而吸引樵夫上山,最后一并将其砍伐了。泉源自盗也是一样,山间的泉水因为清冽甘甜而引的人盗水喝,最后落得枯竭的下场。"
许君乐若有所指的叹气,"其实人最后往往会毁灭在那些引以为傲,自以为与众不同的东西上,各位共勉吧。"
纪萧笙很感兴趣,撑着手念,“山木自什么?”
许君乐:“寇,盗寇的寇。”
他现在没精神理这个人,摆手说:“算了,看你的电影吧。”
纪萧笙做势要捏他的下颚。
他笑着躲很远,倒是离陆之禾近了许多。
许君乐存心要气他,“不是我装神弄鬼,陆先生这辈子如果有一天能懂了这八个字,才算是大彻大悟了,人生也会顺遂平和很多,到时恐怕还要来谢我呢。”
他看了看被陆之禾遗弃在桌上的袖扣,伸手捡起,仔细看了看,感叹,“做工真好,真是好东西。”
他往陆之禾的方向移了移,在陆之禾眼前摊开手心,说:“拥有这么多好东西,就少做些孽吧。”
陆之禾凉凉的看他一眼,捡起袖扣,登时站起,说是要去洗手间。
许君乐大仇得报,神清气爽,收起刚才写的字,打算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纪萧笙见了拦住问:"我可以保留这副字吗?"
许君乐:“我就是瞎写的,扔了吧。”
"这么漂亮的字要丢进垃圾桶,我觉得很可惜。"
许君乐默许了纪萧笙保有那张他希望纪萧笙一辈子都看不懂的字,不,或许他会找个认识的人一字一字的解释给他听,然后告诉他,写这副字的人想必很喜欢他……
不过到时他应该也不在了。
很多时候陆之禾流露出来的某些神态都会让许君乐感到心惊。
比如此刻:他稍扬着头,唇边带很幸福的笑,目光追随着纪萧笙的一举一动而移动,仿佛这是这世上唯一有意义的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