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我嫁入陆府后,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我都依你。”
“上善书肆,我想继续开下去。”
“阿如……”他俯身,关切看着她眼睛,“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相信,不出月余,你就会关店,因为贵族娘子的应酬实在太多了,别人不说,就说说你阿嫂葛氏,那样的人都能忙不过来,何况一个正三品高官的儿媳妇?”
陆执在元正后升了官,成为权倾朝野的兵部尚书。清如不知道,这是否与居文轸抑或舒王有关系。
“可我……”清如纠结,不知如何回应,恰此时,天空一声巨响,烟花瞬间绽放,一朵挨着一朵,无比绚烂,无比辉煌。
长安的上元节,历年如此,人们抬头仰望,看到的是多彩的风景,是新一年美好的希望。
可清如却退进回忆里,退到去年秋天的祥云镇中秋日,退到那个人的怀抱里,吸收着他独有的温度,品尝属于自己的味道。
烟花散尽,清如心中的念想也暗淡下来。
子夜时分,陆简祥送她回了许府。
刚进内宅,落缨就急匆匆跑出来,递过一封信,哭腔道:“阿姊终于回来了,庄子上来人送信,说是家主和老夫人走了!”
“什么?!”清如五雷轰顶,拆开信,上面是阿母的笔迹,写着她与阿父已离开了庄子,去到长安外的地方游历。
“……阿母自知命不久矣,也知你一直为拿到我的药而奔命。阿如,我的好女儿,是阿母不好,是阿母拖垮了你,还有你的亲事,我已说服族长,若你要退亲,他定竭尽全力……勿要担心阿父阿母,我们只是想去相识的地方走一走,此生了无遗憾……”
泪珠大颗大颗落在信纸上,洇散了母亲清秀的真体字,那是母亲自小就教她写的字体,是她生命里抹不去的烙印。
也许,父母这一走,就再也见不jsg到了。
她不顾落缨劝慰,去了马厩,牵了一匹快马,出了府,涌进人山人海的天街。
可到处都是来赏灯的人,到处都是其乐融融的氛围。
有父母抱着小孩,少年挽着长者,新婚的夫妻,耄耋的伴侣……
为什么,大家都团聚在一起,而自己,始终都是一个人。
她想起自己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被赐婚,被分离,被和亲,被利用……所有都是被迫的,以后真的嫁入陆府,还要被迫成为交际应酬的工具。
这种无力感如滂沱大雨倾盆而至,压在她削薄的身子上。
世事纷乱,变幻无常。可她只是一介女子,只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庸人。
不知走了多久,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她看清了眼前的明德门。
门口守卫问:“要出城吗?但务必在明日宵禁前返回。”
出了城能去哪里?母亲从来也没告诉过她,她与父亲相识的地方在哪里。
她摇头,折返回去。
天边已经亮起一抹鱼肚白,黎明将至,希望未至。
冷锋和高训骑着马,默然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等见她安全回了府,才堪堪放松。
冷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校尉这是何苦,马上就不是他的女人了,还要咱们看这么紧,上元一过,许娘子就要和陆三郎定亲了。”
“不到最后一步,谁说的准呢?”高训抱怀,似笑非笑。
“此话有何深意?”冷锋狐疑。
“以校尉那醋坛子脾气,不吃了陆家才怪。”
“啊?”冷锋惊讶,醋坛子他承认,但陆家的话……还是有难度:“毕竟,他人在西南,怎能管得了朝廷高官呢?”
高训一哂:“我母族阿弟金川在陆府服侍,拿到了陆执的‘死契’。”
“金川?”冷锋顿悟,惊诧:“原来如此!咱校尉这网竟然铺得那么早!太阴狠了!”
高训白他一眼,警示他注意用词。
“还有,”高训纠正道:“以后,不能再叫校尉了,该是‘暄和战神’。”
“噗——”冷锋没忍住,又连连拱手:“对,对,战神,战神。”
一边驭马一边暗笑,这谁给起的老土名字?
是陆简祥亲自送的。
他神形疲惫地站在门外,告诉清如,父亲陆执因西南战事吃紧,前去坐镇指挥。
“可不是说那个什么……战神已经胜券在握了吗?”清如想了想,还是问一下吧。
陆简祥叹气,摇头:“战场上的事,朝夕不定,很难说。我听闻……是他的同僚出卖了他,他负伤,很多事难以亲力亲为,圣上大怒,才遣我阿父过去的。不过阿如,你放心,我不会放弃你的,等我阿父回来,我们定亲礼照旧。”
后面的话清如没怎么听,她只听到了李佑城负伤那句,他怎么可能会负伤?伤到哪里?伤得重不重?
还没等自己缓过神来,说出退亲之事,陆简祥已坐上马车回去了。
他的马车还未走远,又有一辆马车停在许府门口,下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清如一看,眼熟。
只见她递上信笺:许娘子,太子妃邀您禁苑赏花。
二月伊始,春风还未渐暖,哪来那么多花可赏呢?赏花只是幌子,太子妃定是有什么急事与她商议。
等她换好礼服,坐上马车,急匆匆赶到禁苑,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禁苑如同花海,缤纷炫目,美得一塌糊涂。
太子妃郭念云正在鱼藻池边喂鱼。
见清如来了,招呼她过去。
鱼藻池的水引自长安北面的渭水,水质清澈,池中养着无数肥硕锦鲤,翻腾飞跃,皆为得到太子妃手里的吃食。
清如以为,舒王府的那个池子就已经够大够美了,可鱼藻池比其还高了好几个档次,绵延几里,深不见底,相传圣上在夏日常带妃子与百官们来赏“竞渡”,看来传言不虚。
“阿如你来啦!”太子妃放下鱼食,拉着她的手上了拱桥。
指了指拱桥那头开得正盛的一小片白色花树,道:“瞧,司农寺去年培植的山茶花,今年地气暖,园丁细心呵护,果然物通人情,早早开花了。”
清如下了拱桥,走近,抬头赏着满树的纯白花朵,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围绕着鹅黄的花蕊旋转,美得让人心中惊颤。
司农寺园丁从树后过来作礼。
清如问道:“白山茶是滇地特有物种,怎会出现在禁苑?”这话一出又后悔,这里可是皇家园林,什么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没有呀?
园丁回:“是去年秋末西南某州进献了几株,小人们用扦插法精心培植,山茶娇贵,本以为得缓几月开花,谁知前几日降了一场春雨,这三株长得壮实的竟先开了花。”
郭念云朝清如微笑,“看来西南有人惦记着长安啊!”
虽然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但清如的脸倏然红了。
她绕着山茶花树缓步而行,花瓣落于手中,还带着晶莹微小的露珠,她垂眼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只是巧合而已,他那时身份隐蔽,官职低微,而且初遇时,他对她并无爱意。
所以不可能是他。
清如压下了心中隐秘,按部就班陪着太子妃在树下赏花、喝茶、聊天,又吃着点心看她喝酒、醉酒、骂太子李淳。
“李淳这厮……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但其实,我全都知道,我阿父虽老矣,可毕竟……身经百战,一等一的大将军……要是没有我阿父,他能在城外屯兵吗?”
清如一怔,忙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
郭念云气愤,扯开她的手,继续骂:“他与舒王,明争暗斗,为什么老是输?啊,为什么?阿如,你说一说,为什么?”
“太子妃慎言,您喝醉了,净说胡话。”
郭念云不理,继续道:“就是因为……”她还没有太糊涂,凑到清如耳边,压低嗓音:“舒王与当朝圣上……是……是一伙的!”
这一句如一记耳光扇在许清如的脸上,把她瞬间打醒,问:“太子妃的话可有证据?”
郭念云已经喝了一坛子酒,脸烧得通红,转到清如面前,眼光朦胧:“要什么证据,证据是最没用的东西,历朝历代,政权颠覆的时候,随便什么缘由,都能出师,都能起兵,所谓的证据就是……”
她手指天空,眼角滑下一滴泪:“就是……政治站队,站错了队,一无所有,还背上骂名……”
清如悲从中来,这世间何事不如此?郭念云的父亲也曾因为政见不合被皇帝排斥,太子力保才免于杀头。
只是又奇怪,于是自言自语道:“可陛下没有理由忌惮自己的儿子呀……”
“都说了他屯兵、屯兵……”
清如再次捂住她的嘴,再这么问下去,她们俩的脑袋都得掉。
等她想尽各种法子哄睡了郭念云,让婢女们架她回宫后,自己则转了个弯,路过鱼藻池,往另一处隐蔽的地方而去。
居文轸并不知道她会来,所以通传许久后,他才有气无力地从寝卧来到正堂。
看样子,是刚狎妓完。他入宫前尝过房事,精气残留。
“你终于来了,怎么,用不着我的药,就想甩手不干了?”
“我准备与陆家退亲。”
居文轸脸色红润,听了这话,眼睛也红起来,冒着血一般,咬牙切齿,吐出两字:“你敢。”
“我不是个好卧底,怕辜负大统领的美意。”
“许清如,你要清楚,宦官的权力可不止在这幽闭的皇宫。”
清如抬头,预感危险。
“我既然能从胡商那里拿到保命仙丹,就能从大顺揪出你双亲来。”
清如浑身颤栗,耳鸣一声。
许久后,听见居文轸慢悠悠说道:“有人在清溪见过他们,看来是去了南方躲春寒。”
他果然太了解自己的软肋,清如缓缓跪下来,只觉天地晕眩:“……是清如糊涂,请大统领指点。”
居文轸抽动嘴角,不知是恨还是讥嘲,微俯身子,眯着眼睛寻她的目光,轻声细语,一字一顿:
“丫头,这次你可听好了,我不管你用何种方式,陆家只能是我的人,倘若我发现陆尚书有一丁点儿异心的苗头,我拿你的命——给他祭坟。”
二月很快过去,阳春三月的和风吹绿了整个长安城。
天街两侧的槐树,曲江边上的柳树,贵族庭院的花圃,皇家园林的植被,全部染上嫩绿、鹅黄、青葱的春色。
人们换上薄服,出门踏青,凑上好友,拉上亲眷,随处找个绿地坐下来,都是一番极温馨的春日宴。
“清溪那边,还是没有阿父阿母的消息吗?”
清如放下手里的笔,转身问落缨,已经抄了一上午的书了,肩颈手臂酸麻得很。
“还没有,消息早都告知那边商界的友人了,但谁也没有后续回复。”落缨在一旁收拾旧书,准备晌午时分拿出去晒一晒。jsg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阿姊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清如没说话,一提到父母,心里的愧疚之意便泛滥起来。
书肆门口依旧熙攘,临近正午,附近的食摊、饭馆开始招呼客人了。
清如活动活动手腕,想着去吃隔壁的酸汤馄饨,问落缨去不去。
落缨说不去,自己约了金川去花鸟鱼虫市场。
清如摇头,年轻小儿女情窦初开,情有可原。于是抬脚,自顾往门口走。
“嗖——”
刚跨过门槛,耳风迅疾刮过,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随着“当”的一声响,清如速速扭头,门框上扎进一支利箭,箭身还挂着一只红玛瑙手串。
还好书肆门宽,箭矢离自己有一段距离。
陆简祥下了马,兴冲冲跑来,拔箭,取下手串:“阿如!惊喜吗?我送你的,刚拿到手,热乎着呢!”
“你这是要吓死我。”清如不领情。
陆简祥嘿嘿笑了两声,委屈道:“我练了好久才达到如此境界,就为了给你一份惊喜的礼物!”
“很好,很惊喜,谢了。”清如半垂眼皮,“以后不用了。”
“诶——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认罚!”他低下身子,把头给她,让她敲。
清如象征性敲了下,他遂傻乐着直起身子。
“何事这么高兴?”
“我阿父回来了!”
“……”
“我阿父打了胜仗回来,还带了好些礼物,这手串好看,红彤彤的,我给你挑的。”
后面这一句是次要的,因为清如顿时意识到,陆执回京,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只听陆简祥又说:“等春日宴结束,我们就定亲,然后成婚,然后我们尽快生……”
“等会儿,什么……春日宴?”
“哦,忘了告诉你了,我也是今日晨时才得到宫里的消息。”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信函,那是宫里宴请时专门发给贵族的特质礼函。
清如展开来,陆简祥则指了指中间那一行,细看下,大致是说今年的春日宴范围扩大,家眷可陪同,包括未过门的女娘。
“我就不去了。”
清如将礼函塞给他,“你也知道,那些贵女一向瞧不上我,去了也是被人看笑话,说不定还惹麻烦,给你丢人。”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偏要你去,看谁敢欺负你?我还要向圣上禀明,我的阿如聪慧、勇敢、贤良、貌美……”
清如打住他,摆出一副饶了我的架势。
可又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了,不就是春日宴吗,大不了不去清新水榭,没什么可担心的。
况且,他也不在。
这可是陆简祥亲口说的,絮叨了半天:
“……我阿父说那个李佑城已经升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了,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你在长安也该听说了吧……阿父还说,他身形匀称矫健,善用兵法,也会很多兵器,箭术尤佳,确实是难得的将才……我想着,要是能见到真容,一定要让他教我箭术,我好好学,这样就不会吓到阿如啦……只可惜,战事刚定,他还在剑南西川善后……”
那就好,听到最后一句,清如如释重负。
第49章 049. 身份
皇家的春日宴一般设在春末夏初,此时,万物生机勃发,气候温暖宜人,是个把酒言欢的好时节。
年轻男子阳气正盛,妙龄女子春闺梦醒,人与天地万物相通,自然也能顺应自然规律,在适宜的时日做适宜的事。
春日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自开国以来备受年轻勋贵欢迎。
古人常说天人合一,人法自然,可清如却不这么认为,她此生坎坷,尽管天性还算乐观,但经历几次生死后,乐观的人也会消沉,不再相信命运的眷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原本,她想着此次赴宴,稍微应付一下,到时候找个人少的地方避一避,好歹躲过闲言碎语,捱过去就好。
可她完全想错了。
陆家一早就派来一批前来服侍的人——
还在睡梦中的许清如被揪起来,焚香沐浴更衣,刚坐到梳妆台前,几个颇有经验的婆子便在她脸上施铅粉、画黛眉、贴花钿、点花靥、涂唇脂,盘的发鬓也极其复杂,绕来绕去高高竖起,上面依次插了七八个簪子和步摇。
还有礼服,天气暖了,按理说可以少穿点,可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遍,衣服的颜色也是她不太喜欢的银红。
挣扎无用,婆子和婢女都说这是陆三公子精心为她订做的,从长安知名绣庄雇了四位绣娘,整整绣了十日。
清如能从她们的眼神和语气里感受到满满的羡慕——羡慕中又带点醋意,好似在说,这小女娘真有福,凭一点姿色就让兵部尚书的儿子垂青,啧啧!
等终于上了车轿,坐定,清如才舒了一口气。
陆简祥从车内木匣子里又拿出两只玉花簪,插进她发髻。
“三郎,饶了我吧,我脖子快断了!”
“好看,阿如好好看。”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说道:“春日宴虽松散,却是能与几乎所有大顺高官、王公贵戚面对面畅聊的最佳时机,隆重一点不碍事的。”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而且,我是去过春日宴的。”她没往下说,六年前的事,尽量不在他跟前提。
“这次不一样,”陆简祥自然明了,揽住她腰,宣示主权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娘子。”
清如一愣,确实,是该转换身份了。
今年的宴席不同往年,不是设在皇宫内,而是设在了禁苑。
说白了,就是个露天大餐会。
而且,皇帝等一众同辈分的亲王均未参加,说是舒王府也设了宴,规格更高。
如此,春日宴的主办权就落在了太子手里,因太子妃喜欢赏花,便又定在了禁苑。
清如暗笑,笑太子妃郭念云老骂太子心里没她,但其实,太子处处以她为先。
宴席开始前,来自各个贵族集团的俊男美女们四处闲逛。
陆简祥则领着许清如拜会了好些熟人,只是她一概不认识,也插不上话,且他们的话题太过炫目,都是关于如何在吃喝玩乐上搞一些奢华的高端局,听着也乏味,但自己又不敢乱走,所以着实无聊。
恰在此时,一位同样穿着华丽的贵族女子朝她递来橄榄枝,说是鱼藻池附近的园子,花开得正盛,皆为新品种,问她可有兴趣同行?
清如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只可惜她与这人不相熟,话也不投机,没说几句便作别了。
刚想回去,又见陆简祥正与太子幼弟珍王打得火热……算了,还是去鱼藻池那边溜达一圈吧!
她尽量躲着人群走,好在禁苑树多,高低不一,多少能挡掩体,只恨自己这身衣服和满头发饰太累赘了,走一步难受一步。
很自然地,她走到了之前太子妃与她喝过酒的山茶花树下。
山茶喜阴,所以这里背阴,也不易被发现,偶有几个贵妇路过,抬头看了看满树纯白花朵,觉得晦气,又走开了。
清如心中欢喜,她偏就喜欢这种淡色调,手摸着树干,围着山茶树绕圈,仿佛在与它们做着交流。二月来的时候,它们还没有完全开放,如今天气大暖,山茶犹如吸收了天地精华,开得毫无保留,灼灿动人。
她一身红装,与白色花树对比强烈,相映成趣。
“呦,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昭安公主’吗?”
“是啊是啊,就是她呀!可是……她怎么一个人?”
“又没人要了?”……
随着议论而来的是女子们调侃捉弄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上次在舒王府与崔庭芳结下梁子,怼了人家一鼻子灰,想来是拉着小姐妹们过来报复了。
余光扫过去,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形单影只,且此处偏僻,若起了冲突,怕是凶多吉少,况这身衣服厚重,到时候不好退却。
想到这,清如突然警铃大作——刚才叫她来的那位贵族娘子是故意支开她,让她落入这些人的圈套。
不走等什么?于是她赶紧转身,背向而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你——给我站住!”
清如后背一凉,这声音不像是崔庭芳,音调高扬,底气十足,情绪蛮横。
不禁回头——荣义郡主周若水带着一众女娘,气势汹汹拖裙而来。
清如自然不认识她,但看气势,以及崔庭芳、裴韵娴、章婵等人左右护法,定是来者不善。
“许清如,你杵在那做什么,见了荣义郡主为何不作礼问安?”
“是啊,还真当自己是个公主呀。”
“诶,人家现在可是陆尚书的准儿媳,就要飞上枝头了。”
“不过是个老三,又在礼部闲着,能有什么出息。”
她们出言不逊,目的是要激将她,让她犯错,方便她们找借口处置。
所以清如恭恭敬敬,朝周若水躬身,拜了一拜:“光德坊许氏之女许清如,见过荣义郡主。”
周若水今天竟jsg然也穿了银红,由于邕王的关系,她见许清如本就一肚子火,现在又撞了衫,火气更难压住,所以连客套也免了,当然,她本来也不想客套。
“我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尤物,”她垂眼打量着半蹲的许清如,目光尽是不屑:“姿色也不过如此,比我身边服侍的小婢子强不到哪儿去。”
裴氏姐们最能煽风点火,故意引出邕王的话题:“是啊郡主,就她这样的,当年还妄想嫁入邕王府呢……怪不得京中都传,此事太伤天害理,所以她把邕王克死了。”
一提邕王,周若水泪眼汪汪,总觉得是许清如抢了自己的婚,虽然她已嫁做人妇,可那是姨夫舒王安排的,是联姻的工具而非自己的真爱。
“郡主,裴娘子,你们大可以骂我,指责我,但别带上邕王。”
清如依旧躬着身子,若再不讲话怕要被唾沫淹死了。
“你也配提邕王?我看她们说的很对,你就是邕王的克星,是你克死了他,克了他还不罢休,去了滇国,还克死了郑氏一族。妖孽一般的女人,竟还会有郎君要娶你?看来佛祖对世间众生是兼爱非攻的。”周若水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悠慢,尾音拉长。
清如苦笑,笑她没有脑子,纠正道:
“‘兼爱非攻’是春秋战国时墨家思想,而非佛家教义。”
“……”
章婵附在表姐裴韵娴耳边,蹙眉道:“好像是诶!”
被裴氏掐了把屁股:“你闭嘴!”
清如不想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不如飞蛾扑火,反正都是战,破罐子破摔嘛!
清嗓道:“各位娘子,我许清如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何苦还等在这里被各位数落?难道你们就不怕,一会过拱桥的时候,被我克住,全都掉下去淹死吗?”
“天呐,果然低贱商女鲜少教养,竟对郡主您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辞!”
“是啊,她还真是粗鲁!”
周若水终于被惹恼,火冒三丈,将衣袖往上撸了撸:“那好,本郡主今天就好好见识一下你的本事,看看到底是谁掉下去淹死!”
旁人继续讥嘲:“她这种卑贱之人,鱼藻池的锦鲤都嫌晦气!”
周若水几步上前,扯住清如袍袖,往池边拽。
毕竟是娇气的贵女,没多少力气,清如很快挣脱开她,可周若水依旧不放弃,挥手去扯她发鬓。
清如只好用双手挡在胸前,一步一退,只可惜裙裾繁琐,每退一步都踩到裙摆。
旁边的女娘们拍手叫好,周若水占了上风,将她逼到山茶树丛里。
脚下泥泞,清如一步没站稳,往后跌去——
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倒,可悬空的身子骤然停住,腰间被一股深厚之力轻巧托起,她陷入一个舒适暖和的怀抱。
姿势是她喜欢的,气味是她熟悉的,那种高山阔木的气质,是让她兴奋的。
顿然,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又紧裹住她的肩膀,给她支撑,让她重新站立。
白山茶的花瓣零星而落,混着身后那人沉敛淡郁的香气——
清如的心跳刹时停止。
那个名字在她心尖打个颤,倏得消失了。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抬头看他。
同样惊住的,还有对面的周若水。
她还扬着手臂,保持进攻的姿势,可许清如身后的人,混着熟悉的陌生脸孔——
她不敢确定,嘴巴一张一合,最终也没能叫出心底那个名字。
只结巴问:“你……你……你是谁?”
众女子纷纷走近,许清如的热闹没看成,却看来了一位身形容貌惊为天人的郎君!
虽猜不出是谁家的,可那一身华贵雅致的装扮,以及整个人散发的温和淡然之气,定然不是俗物。
大家你推我我搡你,暗自将襦裙往下拉了拉,露出白晃晃的酥胸。
“如此喧哗,所谓何事啊?”
太子李淳从他身后走出来,看样子,都是路过。
众人皆拜,清如趁机将头压到最低,躲开身后人的怀抱,往一旁撤了撤,屈着身子,随众人作礼。
太子大手一挥,笑道:“不必拘礼,都是皇家的亲眷,随意一些。”
众人谢过太子,又重新将视线瞄到李佑城的身上,细碎议论。
“荣义郡主,为何大动干戈啊,说来听听,看孤可否帮到你。”太子道。
周若水这才撇了眼低伏的许清如,冷哼一声:“教训下人而已,太子殿下莫要见怪。”
“下人?”李淳四处望望,“这满目皆是贵女,哪里来的下人?”又看向清如,“你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糟糕,清如想起自己满是花钿的花猫脸,尴尬至极。
她只微微直了直身子,木然抬脸,可眼睛始终垂着,使劲往下看。
太子左右细看,终于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光德坊许府的许清如。”
于是笑得更大声:“今日盛装打扮,孤差一点没认出来!”
这个太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清如咬牙坚持,真想用郭念云的话骂他。
“太子殿下,”周若水打断,实在耐不住了,指着眼前的李佑城,眼里泛泪,颤音问:“他……这位郎君,是何人?”
“哦,这位是剑南西川道新上任的节度使,李佑城将军。”
众女子骚动,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暄和战神,果然人如其名,名不虚传。
可周若水不信,她是见过邕王的,她曾私下里画过他无数次。
于是斗胆,看着他,问:“那李将军祖籍何处?可有家室?”
李佑城长身玉立,背着手,没理会。
他目光始终定在一旁的许清如身上,片刻后,音色稳沉:
“许娘子,可否受伤?”
四周皆静,只有风吹过树叶,荡出一丝响动。
清如依旧垂首默立。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身子也微转向她,声音极度温柔,如方才的春日和风:
“许娘子,可否……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