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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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外。
一道玄袍雪发的身影凌空而起,长琴横在身前,无数魔焰从他袍尾迤下,化作滔滔魔息,将禁地之外四散的仙人们困锁其中,痛苦狰狞,挣扎不已。
又一队仙人闻讯而至,慕寒渊恹恹朝天边抬眸,袍袖一卷,琴音四溢,魔焰正蓄势欲起——
他身后方向,凌厉剑光直刺上前。
“……找死。”
慕寒渊冷垂着眸,回身就要直插从背后袭来的那人心口。
然而撞入眼底的,那张惊怒欲绝、满是泪痕的再熟悉不过的面孔,那个如恨如恼似曾相识的眼神,叫慕寒渊一瞬就僵滞在那儿。
指尖成刃的魔焰一瞬收回,他下意识地张开手臂,迎向她:“师尊……”
“噗嗤。”
女子扑入他怀中,被他抱住。
而她手中的那一剑狠狠贯穿了他的心口。

云摇僵在了慕寒渊的怀里。
她出剑前便知道自己这是蚍蜉撼树,飞蛾扑火,想过自己会重伤、会死、兴许还会生不如死。
她唯独未曾想过,慕寒渊会不闪不避——
不,他分明是主动迎上来的。
原来纵使为恶再多,魔的血也一样滚烫,灼人,洒在她手上就叫她剑都快要握不住了。
云摇指节颤栗,不知为何难以自持地悲恸绝望:“你不该…你不该杀那么多人……”
魔一动不动地靠在她身前,将她圈在怀里,他下颌抵过她的肩,放任汩汩涌出的血淌了她满怀,将这个纯白无瑕的小仙娥染成了他的颜色。
在她终于忍不住第一声哭腔时,慕寒渊却靠着她,声线沙哑地低声笑了:“只有这个时候,你和她最像。”
云摇僵在慕寒渊怀里。
即便早有猜测,但真正听到他亲口证实,她还是不由地心里发凉。
她该庆幸么,幸自己长了一张与他拼死也要救回的师尊一模一样的脸。
若不然,她大约就会像此刻司天宫禁地内外,血路沿途旁倒下的那些司天宫的仙人们,或是那日青木神宫的那个最无辜枉死的小仙娥……
被他像捏死一只蝼蚁一般,毫不留情甚至不会多施舍一眼地杀掉。
而她就是为了这点系于旁人的可笑的特殊,竟昧了心志将他救回起始仙山中。
这才有了今日司天宫禁地里外的惨状。
一切都是她的错。
也应当由她来弥补。
云摇指尖颤栗着要松开插入那人心口的剑,只是刚要离开剑柄的刹那,她手上忽地吃力——却是被慕寒渊修长凌厉的指骨攥住了她的手,狠狠握回了剑柄。
“慕寒渊……”
云摇颤声欲挣扎,却挣脱不得,直被那人借她的手握着剑,一寸寸将冰冷的剑锋从他心口抽出来。
更多的血如瀑如涌地灼过她的手背,将她雪色的纱衣染得通红。
“铿——”
血色清冷的剑锋竖下,在两人面对面跪地的身体之间撑住了地面。
凌厉如剑的指骨,攥着剑格上小仙娥那只染满了他的血的手,纹丝不放。
“想杀我?我早便说过了……”
慕寒渊握着她的手,将试图逃脱的小仙子一点点拉向自己,他覆耳低声。
“你在妄想什么。”
“……”
云摇眼神骇绝地望着,慕寒渊心口位置的空洞处,一瞬生长出无数的血色丝络,顷刻间,就将那里的血肉重新覆满,愈合。最后连褴褛的衣袍都在他的法力震荡下,完好如初。
慕寒渊低声疯魔地笑着,一根根松开了指骨,他信手向后一拂,衣袍荡起,而墨色的木琴凌空飞来,横贯身前,几乎要将这仙界的空间都撕裂开一道口子。
“你竟让我想起她了……作为惩罚,该有些人替你死掉。”
“嗡!”
弦音狰狞。
刹那之息,云摇身后四方便有数名仙君在魔焰的纠缠下发出濒死的痛鸣。
“慕寒渊、你停手!”巨大的痛楚叫云摇一下子醒神,她死死抵着剑尖,从地上撑起身,朝慕寒渊举起了那把颤栗的剑,“——我叫你停手!你再、再敢杀一人,我就——”
“就如何?”
慕寒渊蓦地按止了震颤不已的琴弦,他长眸如血地扬起,眼角魔纹蛊烈至极。
望着面色煞白、满身都是自己的血的小仙娥,他心里竟有种难以压抑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犹如背叛,叫他身周怒意的魔焰更盛。
慕寒渊低声笑起来:“你能如何?”
他朝她走近,不惮以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刺耳的话音:“杀了我吗?就凭你?”
魔尊一步步踏近,胸口几乎抵上了锋利的剑尖。
血顺着冰凉的剑尖,从清冷剑锋上淌下。
云摇分不清,这是方才留下的,还是新的、再一次从他身体里涌出来的血迹。
剑锋战栗。
慕寒渊朝云摇勾起笑:“若不是芙蕖花未曾与你相认,兴许我都会被你蛊惑了——你这副优柔寡断、永远悯这世间一切生者、永远心善也永远对旁人下不去杀手的模样,与她实在太相像了。”
“……不。”
慕寒渊笑意一滞。
他听见了那个声线栗然的小仙子的反驳,她怕极了,语气却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有一个人,我下得去手。”
“——”
剑锋清冷,划得慕寒渊眸子刺痛。
他下意识地闭眼又睁开,那柄无比锋锐的仙剑,已经横抵在了少女的脖颈旁。
慕寒渊眼角猛地一抽,死死攥紧了拳。
笼罩下整座起始仙山的魔焰,瞬息间,带着焚天的怒意翻腾着冲上了九重天。
“……你不会以为,我在乎你的死活吧?”慕寒渊听见自己声线沙哑、微颤,不堪一击。
他死死盯着女子握剑的手,那剑锋和她脖颈间的无隙。
他好像又回到了乾元的那一日。
她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慕寒渊便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顶着他的名号和身体的魔。
魔生来该死。
来到仙界之前,他本也只求一死而已。
“我知道,你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云摇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剑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色的痕迹。
她自嘲地勾唇:“可是怎么办呢,往生轮还在我的身体里。我若死了,你便再等过千年,到往生轮重新认主,再看它还能不能找回你投胎转世了不知多少世的师尊吧!”
慕寒渊漆眸里慢慢渍上血色:“为了仙界这些蝼蚁的性命,你敢拿你和她的命来威胁我?……区区一个被整个仙界愚弄的祭品而已——你当真是可怜又可笑至极!”
“…什么祭品,”云摇握剑的手微颤了下,她回眸,“你什么意思?”
“你果然一无所知。”
慕寒渊低声冷哂,慢慢走近她:“记得我昨日问你,你是否来了仙界后,便一直健忘、嗜睡吗?”
云摇握剑的手攥紧:“那又如何。”
“哈哈,你说如何?既已成仙,为何会如凡人一般嗜睡?那分明是你仙力与生息都在流逝的表现!而这一切的开端,从你被起始神君的仙格选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慕寒渊一步近身,在云摇反抗前,他冷下笑意,死死攥住了她手腕,露出了往生轮在她腕心的印记。
“往生轮自封,要唤醒便需吸纳‘初’的仙格之力,一并被它吸走的还有你的生息!”
“这仙界内,三圣五尊还有那些上仙们人尽皆知——你不过是继承了初的一部分仙格力量、作为供养往生轮的祭品而已!”
“……不可能!”云摇下意识想要退开,却被慕寒渊反握住手,猛地攥住了她的剑锋。
血色尽染青锋。
他不顾掌袖下血流如注,将冰冷的剑刃从她脖颈前一寸寸拉开。
两人已经靠得那么近,咫尺之间,呼吸可闻,旁人观该是无上亲密。
唯有云摇在最近处,听得清慕寒渊被她激得暴怒后,一字一句近乎残忍地耳语:
“只待司天宫之主神魂归位时,你,便会被彻底吞噬。”
“——”
云摇僵在了原地。
无数个画面与记忆冲刷过脑海,她这几百年来曾怀疑又被一次次打消的时刻,她异于常人的一切,原来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往生轮认主准备的。
原来,她注定是被仙界献祭给往生轮与“初”的祭品。
“仙界人人想要你死,想要他们的初圣归来——”
慕寒渊低声,勾起她下颌,迫她颤栗的瞳眸与他对视。
“想要我救你吗?”
他终于将这个可怜的小仙子逼到了悬崖尽头。
他要她认清,她想要护在身后的那一张张面孔在至深至暗处有多么的丑陋可憎。
他还要报复她,竟敢让他想起她,竟敢像她一样、为了蝼蚁性命而以自己的命作为要挟和赌注——
“多可怜……”
慕寒渊垂低了身,吻她微颤的睫。
他的唇是烫的,而从中启声的,却如冰冷剧毒的利刃:“可惜仙界没人会救你——”
“我也一样要你死,为了复活我的师尊。”
“……”
云摇的睫终于颤动。
一滴泪从她紧闭的睫羽间滚下,滴在了恶意地俯身假作吻她的魔的下颌。
慕寒渊僵了下。
他忽觉燎天的怒火与悔恨,再一次在他无边空荡的胸膛里烧起。
灼得他肝胆俱栗。
他僵硬着直回身,抬手,想要去拭身前落泪的小仙子的面颊。
然而没来得及。
她忽退后了一步,扬起恸然至极的眸:“好,那便如他们所愿。”
“……什么?”
慕寒渊声音僵硬。
“初圣是很好很好的神仙,为了三界可以赴死,那我自然也能为祂而死。祂若能归来,定比我厉害上一万倍,足够杀了你这个杀人不眨眼、只会为祸世间的魔头。”
小仙子一抹眼泪,冷硬着心肠,红着眼眶朝那魔勾起个嘲讽的笑:“你真心想我死吗?”
慕寒渊攥紧了手,同样回以嘲讽:“不然呢。你不会以为——”
“若你真心想我死,为何要告诉我这一切?”
云摇打断他。
“你就不怕,我知道以后要拼命脱离往生轮,让你救不回来你想救的人了吗?”
慕寒渊眼神微僵。
他眼底惊涛骤起,声线却压得平寂残忍:“没关系,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样会把你带回来,祭往生轮。”
“……”
小仙子眼底最后一丝强抑的委屈与怒意终于被激发作最锋利的剑刃。
她死死扣紧了掌心:“若我不愿叫你们如愿,一死了之呢。”
慕寒渊眼神一晃。
那分毫的慌乱终于叫云摇捕捉到了。
泪意盈盈里,她扬起个得逞的笑:“怎么,原来你还是怕我死掉吗?是这张脸让你舍不得、让你同情、让你为我不平了吗?那你对你师尊的爱,还真是肤浅的可怜!”
“——住口!”
如天怒之声凌空骤降,无边煞气化作一道劫焰,劈向了司天宫中门前,身单影只的小仙。
只是在云摇阖眸的前一秒。
劫焰偏离了分寸,擦着她眉鬓掠过,撞上了司天宫主宫的正上方。
“当啷!”
负责查来看往的天照镜没能经受住这一下,重重地摔进了尘土里。
云摇睁开了眼。
面前除了魔焰解开后,满地呻吟但尚有命在的仙人们之外,已经不见了滔天蔽日的魔焰。
魔的身影也随风散去。
唯有冷怒至极的余声留在她耳畔。
“你若敢自戕,我便叫仙界陪葬。”
魔冷声低哂——
“我是不会看你死,但你不过是个替代的祭品。这份不忍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
云摇在那一片狼藉中站了许久,终于动了。
她慢慢回过身,在身周来来往往慌忙救死扶伤的仙人们间,无人理会,无人问津,像个独自来到这里的孤单的影子。数百年来一直如此,只是她忘了。
她好像注定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唯一可怜她的,也不过是要拿她的命去救他的师尊而已。
魔说得对。
她当真是活得可怜又可笑。
云摇想着,僵硬挪动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吭啷一声轻响。
她低头望去。
是一面被抛在了尘埃里的镜子。
云摇弯腰,捡起了它。
镜面上金光流淌,如云雾消散。
下一刻,照着她的镜子中,忽然显出了一片混沌的光影——
上有光华耀世,下是魔焰焚天。
而至为神圣与妖邪的天地之间,还有两道身影。
她看见了穿着司天宫的小仙娥宫装的自己,躺在了那个魔的怀里,了无生息。
原来这便是能预卜仙魔未来的天照镜。
……她最终还是死了啊。
云摇微微睁大了眼,漠然又疑惑——
只是镜子里的魔。
为何抱着她哭得那般伤心欲绝。

第99章 浮生暂寄梦中梦(三)
天照镜原本叫作照妖镜,被置于仙界司天宫禁地的宫门之上,可以查验和警示所有过往的妖魔鬼怪,传闻中是用以看守这禁地主宫中的两件上古神器的。
至于预卜仙魔未来,算是它衍生之能。
这司天宫禁地云摇是第一次来,天照镜也是第一次见,只是不知缘由,它似乎对她有种莫名的亲近。
云摇想了想,决定还是忘记在镜子中看到的那一幕——她想它一定是预卜错了,那位魔尊大人大约是生而无心,莫说如镜中所观,即便是怜悯,他又怎么会对她生出一丝呢。
云摇自嘲地笑了下,试着将天照镜靠进腕心。
便见腕心的往生轮印记亮起,一道流光覆上天照镜,散去时,它也已从她手中消失。
大约是被吸纳到往生轮中了吧。
果然,她的一切特殊与“幸运”,都只因为她是被往生轮选中的祭品而已。
云摇想着,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朝禁地宫中走去。
在跨过中门时,她便觉着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实在是疲累之至,没办法再向里面走了。
……歇一会,就一会好了。
小仙子靠在了色泽沉朴的宫门上,阖上了眼。失去意识的身体再撑不住,顺着门上那些嶙峋的花纹,一点点滑了下去。
在摔入尘土前,一角玄色凭空而现。
满身染血的小仙子被那人接进了怀中,雪色长发被风掠开,露出那人清绝冷峻的侧颜。
他下颌绷得极紧,眼尾漠然冷冽,像是压着暴虐的戾意。
只是最终那些情绪都在他低眸望向怀中昏睡容颜的那一刻,消弭淡去了。
慕寒渊跨过中门,无视过那一道道加身的杀意、目光与畏惧,他向着司天宫正宫内走去。
两人身后,一重重宫门轰然关合。
将整个仙界隔绝在外。
兴许是在司天宫禁地那场大战里,抽调仙力乃至神器之力过多,云摇自那日之后,便陷入了时梦时醒的昏沉中。
即便醒来,依然虚弱无力,时常连院落都跨不出。
她的生息也在这样的消磨中,一日日衰弱下去。
随之见涨的,除了往生轮的气息之外,还有慕寒渊那一日愈怒过一日的脾气。
“砰。”
散发着诡异的令人作呕气味的汤汁盛在剔透的玉碗里,被重重搁在了云摇榻外的木几上。
尽管声势惊人,却一滴都没溅出来。
“全喝了。”
刚醒了没半炷香的云摇,险些叫这个味道再熏晕过去。
“我不要喝。”她捏着鼻子,倚着榻案朝里面扭头,“喝这种东西,还不如直接死了呢。而且谁知道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鬼东西……”
慕寒渊胸膛起伏得剧烈,眼眸里死死压着戾意:“青木老儿熬得,既然你怀疑,那我将他打断四肢,到你面前来替你熬药好叫你放心?”
说着,他就要转身。
“别——”
云摇慌忙回身,只来得及拽住了慕寒渊的袍袖,将人拖在了原地。
慕寒渊侧眸扫下,凌冽眼神落到了从榻上趴出来的小仙子瘦得快要脱相的细白手上。
他眼神更幽沉下去,杀意愈浓。
连云摇都察觉了,讪讪地将手缩回被衾下:“额,青木神君修行不易,你也别总紧着他一个神君折腾啊。”
“若非他最擅仙药,你以为我闲得去寻他?”慕寒渊转回榻旁,冷声冷气地说着,拿起了被他搁在木几上的汤碗,“将药喝了,一滴都不许剩下。”
“我不,我宁死不——”
屈字没出口。
云摇的下颌就被那可恶的魔毫不客气地捏开了,他双指并拢,自碗中一划,便见那令人作呕的深褐色药汁变成了一道水流,直落进云摇口中。
“唔唔唔唔唔唔!!!”
云摇全副力气都拿来跟慕寒渊拼命挣扎了,双手挥舞连抽带打,然而与之前数次一般,照旧毫无结果就被悉数镇压。
药碗中最后一滴药汁都引入云摇口中。
慕寒渊撤了手,冷淡扫下:“好喝么。”
“………………魔头你等着!起始神君回来一定会将你天打雷劈、万剑穿心的!!”
云摇无能狂怒。
见她终于有点力气和他跳脚了,慕寒渊竟数十日来难得地牵了一下唇角。
“张嘴。”
云摇僵了下,慌忙捂住自己嘴巴:“还有啊??不喝不喝,打死不喝,这次你再敢——”
话没说完,故技重施。
云摇气鼓鼓地仰头睖着慕寒渊,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药丸大小的东西飞入唇中。
只是没想到,这回嘴巴一合,却是……
“甜的?”云摇意外,“是凡界话本里说的饴糖吗?”
“嗯。”
慕寒渊一扫袍袖,席身坐在了榻边。
他将云摇扶起,抬手抵住她后心,存储于经脉间的灵力徐徐送入她身体。
仙界应当是没有饴糖的,可仙凡天堑,下凡比登天还难,魔是怎么逃过的仙凡劫雷?
云摇正想着,忽觉一阵温润力量从后心送入。
她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轻磨起牙:“这么多仙力……你又去祸害哪家仙子仙君了?”
“他们的太驳杂,你又不许伤他们性命,只抽那一点有什么用?我去与劫打了一架,顺便抽了他一道仙力。”
云摇惊回首:“???”
“看什么,专心运气,”慕寒渊冷漠将她脑袋掰回去。
“难怪你进来时就一身血腥气,我还以为你做了坏事……”云摇一顿,忽笑了,“你是去打了一架,还是挨了一顿打?他这道仙力,其实是被你骗来的吧?”
“……”
慕寒渊面无表情,手下忽一用力。
“哎呦。”
云摇被仙力撞得一疼,气得微微咬唇,心里把魔头剐了千百刀才解气。
不过在那暖融融的,叫她昏昏欲睡的仙力里,她忽想起个问题:“不对啊……你一身魔气……仙力半点不相容,最损魔身才对……怎么带回来的……”
慕寒渊冷颜垂眸,嘲讽:“自己都要死了,还有心思挂念旁人。起始神君选了你做仙格祭品,也是看上你像祂一般蠢的么?”
“……”
换了从前,小仙子听见这句怎么也要骂回去。
只可惜如今她连神识也已大不如前,连调息中,竟都不知何时昏沉过去。
慕寒渊眼神晦暗下去,心底杀意戾气翻涌而起,却叫他再一次压下。
为了师尊……
往生轮,必须苏醒。
从劫那儿借来的仙力在云摇周身经脉内运转,但也只维系了两日,便叫往生轮吸纳去了。
小仙子又无精打采地蔫了回去,整日要么是睡,要么是困得昏昏欲睡地靠在榻前。
这一日又是。
慕寒渊强忍着坐在榻旁给她念那些羞耻的凡界话本,一扭头的工夫,就发现小仙子瞌睡地靠向了床柱上。
他连忙抬袖,将她脑袋扶住。
尽管还是垫着他手背磕在了床柱上,但云摇总算醒来,迷蒙地睁了睁眼:“嗯?念到哪一卷了?”
慕寒渊趁她不察,假作拂袖地垂回收,他眼皮跳得厉害:“不许再睡了。”
云摇弱着声:“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为何不能。”
“……”
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小仙子眨巴了下眼,忽靠着床柱,望着他笑起来:“哎,慕寒渊。”
“——”
慕寒渊心口剧烈地抽疼了下,他猛地抬眼。
那一瞬里,面前白衣若雪的小仙娥,几乎要与凡界那个红衣飒爽的女子身影完全重叠了。
然后他就听见她苍白着脸,却笑吟吟地问他:“你到底是想我活,还是想你的师尊活啊?”
“……”
慕寒渊欲抬的袍袖滞在了膝前,指骨克制着攥了起来。
小仙娥等了两息,又笑了下,她轻懒地侧过身:“所以啊,我早些死了,往生轮就能早些醒过来,为你找到她了……这样不好吗?”
慕寒渊死死攥着衣袍,声线沉哑:“我只怕你熬不到往生轮苏醒,就要死了。”
“应当,不会……”
小仙娥慢慢合上眼,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我能感觉到……它就要醒了……若你能找回你师尊……那你要听她的话……别再为祸了……不然起始神君回来……你会……死的……”
“活下去吧……只要活着就……很好……很好了……”
“……”
慕寒渊僵着,一动不动地坐在榻旁。过窗的日光将他身影埋入阴翳,像座岿然孤寂了万年的青山。
榻上的小仙娥睡得昏沉。
气息微弱得已经很难听到了。
他在那片死寂里,努力地分辨着她的一呼一吸,她的脉搏,她的心跳。
原来只有在流逝的那一刻,那些他以为蝼蚁般轻贱的,才如此重若万钧。
才如此……叫神魔也恸楚。
那山徐徐倾覆。
在翳影里,一声压得极低的、难以分辨的闷声,从支起的窗柩缝隙下溜了出去。
那是魔临仙界的第一百日。
那天早上醒来后,云摇的精神突然极好。她昏睡了太久,脑子已经有点坏掉了似的,呆呆地坐在榻上许久,像是才反应过来,她忽然笑了,从榻上跃下,朝宫外跑去。
司天宫主宫又大,又幽静,又漂亮——每一件摆设,每一处开凿,都让云摇觉得甚合心意,就像为她量身定制似的。
慕寒渊此刻不在。
她在整个司天宫主宫中徜徉了许久,摘花拈草,捕蝶捉鸟,极尽肆意了大半日。
可惜寻宝没成功,传闻中藏在司天宫里两件能翻天覆地的上古神器,其中一件应当是往生轮,可另一件她怎么也没找到——只从后山的壁画上,隐约看出来了,另一件应该是个小塔似的物件。
壁画上还说,这两件上古神器不仅极为强悍,更甚者,还能分存圣者一魂一魄,以渡万世之劫。
没找到就没找到,云摇不贪心。
玩够了她便坐在司天宫禁地外的宫槛上,等慕寒渊回来。
自从魔尊降临仙界,连着与劫打了几架,尽管仍是屡战屡败,却一次强横过一次,任是再新晋的仙子仙君都看出来了,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魔就该是这仙界之内再无敌手了。
众仙人心焦得很。
好在这魔看起来没什么事业心,每日除了去青木神宫欺负那位倒霉神君炼药,就是跑去御灵仙山找劫圣打架。
至于占了司天宫禁地主宫这事——来一个被打回去一个,几次下来,也没人敢再去了。
众仙齐齐憋着劲儿,等三圣聚头,收拾丫的。
于是这司天宫在的起始仙山上,就愈发冷清下来。
云摇直等到日色渐黯,才等到了慕寒渊回来。
魔焰甫一出现。
夜色便像在这从来只有白日没有夜晚的仙界里降临下来。
日月交替,仙界从所未有,云摇瞧着很是喜欢,不由地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朝对方招手:“慕寒渊!”
“——”
慕寒渊眼神一沉。
他落身时便看到她了,本以为坐在那儿的只是他幻觉,却没想到……
“你为何会出来?”慕寒渊声线沉冷,一瞬竟招得九重天上的云层中隐有劫雷声动。
云摇却像没听见似的:“日月都看过了,你陪我去看星星吧。”
“……”
慕寒渊死死盯着她,眼尾魔纹沁起血色似的红。
换旁人早吓跑了。
云摇却背着手仰着脸,只笑不说话地盯着他。
慕寒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再多神药仙力也拖延不得的,便是宿命。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好,”慕寒渊侧身,握住她手腕,“你要下凡界吗?”
“凡界?”
云摇一怔,“那多可怕,又要挨劫雷,又要遭天罚……你不会下去过了吧?”
慕寒渊却未答,也不看她:“那你想去哪。”
“……魔尊大人这么温柔,我还有点不习惯。”
云摇轻蹭过鼻尖,笑起来,她遥遥一指起始仙山下,隔着重重笼罩的云山雾海里隐约可见轮廓的司天宫前殿。
“就去那儿吧,那里就有星星。”
“嗯。”
魔尊今日一反常态,予取予求,予问予答。
就连脾气都好得像个圣人似的。
转瞬后,他就带着她落到司天宫的前殿门柱下。
“哎,我在这里当值了几百年,还真有点舍不得,”云摇踏入殿内,目之所及一片清冷,“你看,你把司天宫的仙娥仙君们全吓跑了,现在连个值守的都没有了。”
云摇说着,走到了一排排的木架前。
一只银白色的铃铛躺在桌案上,那是值守司天宫前殿的仙人们专用的示警铃。
反正没人会来,云摇捏着它,在耳边轻晃了晃。
她笑起来:“原来它听起来是这样的,从前我就一直好奇它响起来会是什么声音,可惜一直没机会用。平常无事又不敢妄动……直到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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