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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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贴近,抬手,冰冷的指骨勾挑起小仙子的下颌——云摇已被他魔焰缠上周身,每一处都缓缓收紧,动弹不得,甚至连一个字音都无法出口。
望着她的五官,那人的眼神却渐渐虚无,像是湮入了长河流沙,从无尽无望的时光里,寻找一个早已模糊淡去的虚影。
“师尊……”
话声未落,那人眼神骤然清明。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眼底血色弥漫颠山覆海的暴戾与疯狂——
那人猛地扼住了她纤细的颈。
“谁允许、你用她的脸!?”

身周魔焰如灼,痛意瞬间蚀骨之深。
云摇疼得绷紧身躯,偏连呻吟气息都被那人以魔焰死死迫在口中,痛呼不得。就在她觉着自己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儿,以身殉司天宫职时,周遭一切忽然平息下来。
连快要扼断她可怜脖子的魔爪都松懈了。
云摇艰难睁开眼。
两人之间的桌案,早在魔焰触及时便灰飞烟灭。
此刻那人近在咫尺,身上玄黑衣袍几乎要将她吞裹。
他俯身下来,着迷又厌恶、沉沦又压抑地望着她的眉眼,最后只逼出一声沉哑至极的低声:
“仙界皆言,你掌管着神器往生轮。若你将它拿出来,我饶你不死。”
“往生……轮?”
云摇用被掐得发哑的声音艰难吐词,她面上神色是一派惶然又茫然,与身前人对视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无辜却被牵连波及的迷惑。
然后在心里把往生轮器灵骂了八百遍。
她就说!这等魔焰焚天的大魔头,怎么看都是仙界之敌,最不济也得是对上几位神君,怎么会轮得到她这么一个只会提笔的无事小神仙!
往生轮,看看你惹的好事!
心里腹诽千言万语,云摇面上也一点都没敢露出来,感觉到脖颈上的魔爪松了些许,她小心翼翼地抬手,顺着他长垂的袍袖扒拉上去,戳了戳——
“这位……大仙,”云摇艰难求生,“你且先松开手,我快要死、死了。”
魔的指骨如他发色一般冷,凉意沁骨,冰得盛雪。
云摇触上去的刹那,只觉着像是摸到了传闻中万年不化、一块就能冰封一座小世界的天寒玄玉。
“大仙?”
面前的魔低声笑起来,眼神里却尽是冰冷噬命的焰火:“谁与你说,我是你们仙界之人了。”
云摇一警。
不是仙界之人,又魔焰滔滔。
他不会就是传说中最要命最可怕的域外天魔吧?
“……咕咚。”
寂静里,云摇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也在第一时间惹来了魔的注意。
云摇一顿。若她没看错,那个眼神似乎很有些……嫌弃?
就像是在问“你怎么会用这张脸做出这么没品的事情”。
不过那人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后,轻羽似的长睫便慵倦地扫了下去。
他松开捏紧她脖颈的指骨,向后靠倚在了他随手招来的桌案上。长腿折膝而起,他腕骨斜抵其上,托起了迤逦满身金纹繁复的袍袖,那人懒懒勾眸,眼神冰冷又危险地睨过她每一分容颜。
那个眼神怀念、沉湎、又戾意无边。
云摇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说罢。”半晌,她终于听得那天魔懒声道。
“…啊?”云摇茫然,“说什么?”
他似乎这才看够了,垂下眼去,“往生轮,是不是就在你这里。”
“……”
又来了。
云摇微微咬牙,心说问个轮子干嘛拿那种像是要给她煎炒烹炸了的眼神一丝一线地凌迟她。
她差点以为这些域外天魔好以细皮嫩肉的小仙子为食了。
心里骂了对方一百句,面上云摇却是乖乖巧巧的,一个忤逆的表情都没有,比见了八方神君还谦逊地弓腰:“启禀大仙,怎么会呢,往生轮是何等圣物,哪里轮得到我这种在整个仙界一万零八百仙班里连末席都难排得上的小仙子掌管?”
“……”
头顶默然许久,冷意在整座司天宫中蔓延。
就在云摇实在有点弯不住,想偷偷侧过脸去看看那天魔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就听见头顶一声极为嫌弃的冷嗤。
“油嘴滑舌,胆小如鼠。”
“辱没了这样一张与她相似的脸。”
云摇:“?”
“???”
不是,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云摇有些恼火地直起身来——尽管主要原因是她实在弯不住了——然而还未来得及与这不讲理的天魔抗争,便被对方袖风一卷,飞身向外。
冷不防就被挟裹起来,云摇在一瞬便掠过视野的仙界千百座琼宇之上大惊失色。
按她这点不够入眼的道行品阶,这天魔一松手,她就可以原地投胎,下界重来了。
云摇想都没想就抬手死死抱住了天魔袍袖下那凌厉如剑的臂骨:“大大大仙……我都说了,往生轮当真不在我这儿……你,不,您,您有话好说,我一定鞍前马后地听凭差遣……不过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
慕寒渊冷漠又嫌恶地瞥过她。
这一眼与云摇对上,云摇读懂了,大概是“怎么会有这么软骨头的仙娥”的意思。
保命要紧,她当没看见。
“大仙?”
“……”
大仙这次更不理她了。
那人下颌微扬,长眸也抬掀起来,眼尾的魔纹愈发如血沁似的,冷淡而蛊人。
该说不说,这域外天魔长得还挺好看。
就这么几个恍惚之后,云摇感觉身侧快要将她一身仙娥装刮成乞丐衣的厉风终于消停下来。
云摇扶着被风吹僵的脖子,低头。
两人脚下匍匐着一座紫气缭绕、巍峨壮观的殿宇。若不是四周那一片片本该祥云绕顶、翠色璀璨的仙木们全都被烧秃了脑袋,那云摇觉着它应该挺眼熟的才对。
毕竟仙界共三圣五尊八方神君,其中青木神君的殿宇,恰巧就仙林环绕,紫气……
云摇没想完。
她被“扔”下来了。
正正准准地落在了那座大殿中门之前,烧得乌漆嘛黑的白玉石阶上。
云摇仰头,目光掠过残破不堪的殿宇,看见了中门之上,歪下来一半将掉未掉的殿匾——
“青木神宫”。
云摇:“………………”
还真是啊。
域外天魔集体造反了吗?
她为什么没听见一点动静??
一道玄袍雪发的背影,翩然无声地落在了云摇身前。那人背影修挺,随殿前的风一吹,拂起他长发如雪,更衬得宽袍广袖下松形鹤骨,仙姿道韵。
若非他袍尾魔焰灼灼,怕是什么人都会以为他是哪位圣尊。
而此刻,云摇望着那人身周滔天魔焰,与那座明显被肆虐残害、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大战的神君殿宇。
她蓦地一栗,颤声问:“这是,大仙,做的?”
天魔微微侧身,眼尾垂着几分清冷厌倦:“你不是不承认,自己便是掌管往生轮的人么。”
云摇心生不祥预感:“这和青木神宫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带你来,与他们对质的。”
“……大仙明察!小仙真的只是司天宫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娥,位列末席,道行不值一提——”
云摇还未说完,被那人袖风勾起。
眼前一花,她就被带进了殿内,然后在一片惊慌的“他又来了”的杂乱声中,被那人信手按在了原地。
肩上修长指骨如千钧重。
云摇屏息。
她能分明清楚地感觉到,天魔此刻就站在她身后。
那人慢条斯理地按着她的肩,一点点加力,他冷漠的眼不疾不徐地扫过殿中,从那些惊慌逃离或后退的仙娥仙君们身上一一掠过。
“是他们中,哪一个向我出卖了司天宫和你来着……可惜,这些蝼蚁全长一副模样,我竟忘了。”
云摇心里悄然松了口气,面上带恭维的笑:“大仙,您误会了,司天宫里的小仙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只是刚好轮到我这个倒霉蛋……不是,轮到我有幸瞻仰您的尊容。他们所指的必不是我啊——”
“啊,有办法了。”
天魔似乎一个字都没听她的,倦声打断后,他在她头顶低低笑了声。
像愉悦,又像厌倦,听得人从骨头缝儿里渗出彻骨的寒意。
云摇想逃逃不得,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身后天魔就倦懒地靠在她身后,以一种暧昧又掌控的姿态,环过她颈下,将她整个人都嵌在怀中。
而那人带着某种冷香与血气的袍袖覆过她半身,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他懒抬起手,露出半截冷白腕骨,然后随意地勾了勾指节——
在那瑟缩在大殿角落的仙娥仙君们中间,就被拎出来了一个倒霉蛋。
长得花容月貌,哭得梨花带雨。
顷刻就被提到云摇不远处。
这位仙娥的脖颈显然正被有形无质的魔焰一点点缠紧,连那张漂亮的脸蛋都开始憋红。
云摇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她勾住天魔横过她颈下的手,小心翼翼地笑:“大仙,这位仙子生得实在太漂亮,叫她站这么近,我都不敢同她说话,不如您还是放了她……”
“哦,你不喜欢?”
云摇捧笑:“也不是不喜——”
“咔嚓。”
一声极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
顷刻压得满座大殿死寂。
而云摇僵住了整张面孔,一丝一毫的情绪都在她眼底颤栗。她放大的瞳孔中清晰映着,站在一丈外的那个仙娥眼睛慢慢失去神采,倒在地上。
像个信手可抛的死物,一块软得无骨的絮布。
半点生息不复。
“果真是蝼蚁。”耳后声音依旧磁性,悦耳,带着倦怠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冷淡漠然,那人抹去了指腹上一点轻得可以忽略的血迹。
“既然你不喜欢,那便杀了。”
他像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
“…………”
云摇眼底难抑地战栗起来,袖子下垂着的手慢慢攥紧。
在她气息即将运作指尖和身后天魔拼命的前夕——
“再换一个……算了,还是排队来吧。”
天魔随意抬手,便将那一众快要瑟缩到一起的满身狼狈血迹衣衫褴褛的仙娥仙君们一个个带来了大殿中央。
他们被漆黑里透着血色的魔焰捆着,绝望地在云摇身前站在弯弯绕绕的一列。
“一个一个上来,和她对质,直到我找着往生轮的主人为止。”
天魔抬手,将最靠前的那个满眼血丝的仙君拉上前。
他自己却勾来了一张椅子,就在那个死绝了的仙娥的尸身旁,他毫不介意地坐下了,单手托着脸侧,懒洋洋地望被他困在原地的小仙子。
“你不是不承认么,”他漠然又残忍地笑,“只好叫他们一一与你对质了。”
云摇掐进掌心的指尖里已经渗出血丝。
她死死低着颈。
往生轮乃创世神器,虽然如今尚在沉睡状态,但若落在这样一个天魔手里,那仙界终末之日怕是近在眼前了。
必须忍着。
望着在他脚边的尸首,云摇半晌才僵涩地仰起头,撑起个比哭都难看的笑:“他们被你吓坏了,自然都会说我是,大仙还不如直接把我杀了,至少还能给我个痛快,免受折磨——”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不过……”
慕寒渊指向了云摇对面,那排成一列列的绝望而挣扎不得的仙娥仙君们。
“你每说一句不是,就有一个人替你去死。”
“——!”
云摇脸上最后一丝笑意崩碎。
忍个屁。
她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神仙,要是连眼前的人都救不了,还指望救什么整个仙界。
那他妈不该是天天受他们顶礼膜拜的三圣五尊才该出来扛的事情吗!
以一种要扯下衣袖的力度,云摇狠狠将袖子一撸。
腕心的三瓣金轮朝向椅子中的天魔。
一路上都只知恭维讨好的脆皮孱弱小仙子,这会眼角发红,有种要瞪出血上前狠狠咬断他喉咙的狠意。
慕寒渊微微凛紧肩背,垂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捏住扶手。
像她……
“扑通。”
金玉殿宇的石阶被膝盖砸得闷响。
僵住了的天魔难以置信地眨了下长密的睫羽,向下扫落——
对上了说跪就跪的小仙子。
岂止是跪,她几乎要给他磕个头了。
“大仙明鉴!这玩意真的是好死不死临到我身上来了的,它一千年就换一次主,仙界换夫君最频繁的仙娥都没它变心变得快啊!但凡有的选,我一定现在立刻马上就割爱给您,但它赖皮得要死这会不肯出来啊!”
慕寒渊:“………………”
天魔唇畔的笑冷掉了。
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绽起。
而跪地的小仙子犹如不知死期将至,还在一边擦泪一边絮絮叨叨:“要不这样,反正大仙你寿数无尽,肯定比我活得长,等一千年后,它出来以后一定识时务地认你为主——”
“闭嘴。”
天魔终于忍无可忍。
玄色衣袍后掀起雪色长发,那人身影一晃,顷刻就出现在了云摇身前,他单手攥住了小仙子纤细脆弱的颈,硬生生将人从她跪着的地上提起来。
“我只是要你用,不是跟你要。”
天魔眼尾沁上冷戾的血色。
“……”
云摇几乎有些窒息,眼底作伪的情绪破碎,流露出一两分真实的不解。
而慕寒渊终于回神,发现自己快要将这个没骨头又胆小谄媚的小仙子掐死的事情。
那人慌忙松开了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魔纹覆着的眼尾垂掩下,他转过身,不再看那张总会叫他想起一个久违的人。
“咯咳咳咳……”
云摇扶着脖子咳得惊天动地。
一边咳,她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那些从魔焰缠身里暂时逃脱的仙君仙娥们,叫他们赶紧趁这会往外跑。
仙君仙娥们窸窸窣窣连贯带爬地往外逃去。
“——大仙原来是要用?”
余光发现天魔要察觉回身,云摇慌忙接话,假装踩着自己袍角踉跄地往前一扑。
天魔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人。
近在咫尺,那个无比可恶讨嫌的小仙子用着他最熟悉最怀念的脸,眼神茫然又无辜地问他:“不知我和往生轮,有什么地方能为大仙效劳呢?”
慕寒渊回身,冷冷将人一推。
殿中人已经跑光了。
他早已察觉,也并不在意,只冷漠又嫌恶地扫了地上磕得龇牙咧嘴的小仙子一眼。
“往生轮不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么。”
天魔低声沙哑。
“我要你为我复活一个人。”

第95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三)
云摇是当真没想到,这样一个视仙娥命如草芥的祸世魔头,要往生轮的目的,竟然只是复活一个人。
莫非……是要复活个更可怕的魔头?
一想到这儿,云摇心里顿时一抖。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腕心:“复活可以,现在不行。”
“为何?”天魔沉眸如晦,云摇毫不怀疑自己一个字说错顷刻就能叫他的魔焰烧成飞灰。
“往生轮如今是沉寂状态,”云摇实话实说,“它真正的主人是仙界三圣之一、司天宫之主,只是如今祂老人家不知所踪。这等神器自然不是我们这种小仙子能真正掌控的,说是掌管,实则是照料看顾。它不想醒,我就没法强行将它唤醒。”
“那它要多久才醒?”
“这个,不知……”
云摇小心说完,偷眼瞟了下天魔的神情。
不出所料,他冷冰冰地睨着她的手腕,一副在思考要将它清蒸还是红烧的架势。
“但请大仙放心,”云摇立刻挺直腰,抑扬顿挫成竹在胸,“只要一有苏醒迹象,我一定是第一个察觉的。到时候第一时间向您知会!”
“是么。”
“嗯嗯嗯嗯。”
云摇点头如捣蒜,极尽诚恳。
天魔漠然冷淡地睨着她,几息后,他忽勾了下薄唇,没什么真实情绪地笑了。
“好。”
云摇肩膀微垮,刚要松下口气。
便听天魔声线倦懒:“既如此,在它苏醒之前,你就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
“……”云摇扭头:“?”
这和说好的不——
“有意见?”天魔沙哑着嗓音,懒懒睨来一眼,眼底戾意沉沉,魔焰滔滔。
云摇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没有,没有。”
杀意如雪消融。
那人似乎也有些倦了,径直走过满地狼藉与血迹,所过之处,曳在袍尾的魔焰将那一切焚烧一空,半点痕迹都不曾留存。
——如此彻底的抹除,连气机都不存。
云摇看在眼里,只觉胆战心惊。
即便是传闻中可怖的域外天魔,也不该是这样形同毁灭本身的存在。
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摇在心底揣摩了一遍这魔头的喜怒无常、恩威难测,试探着跟上去,开口问道:“小仙敢问一句,不知大仙要复活的,是什么人?”
那人已倚坐上了殿中本是留给青木神君的尊座。
闻言,他略掀起眼帘,沉眸望了云摇许久。
那个眼神叫云摇背后发毛。
——她总觉着,他虽在看着她,但目光又早已穿过了她,看向无尽时空以外的另一个人。
莫非就是他之前掐着她脖子喊得那个人?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和魔头背后的大魔头长得十分相近?
云摇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尊座里,那人徐徐垂遮了眼帘,他从玄色袍袖中勾抬起手,衣袖便层叠委顿在他肘下,露出的冷白指骨缓慢伸展开。
在那双堪称美得惊绝的手掌之上,光线被扭曲,弯折。
虚空中慢慢绽放了一朵花。
那是凡界的一种花,云摇识得,它名为芙蕖。
在凡界,它该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最常见的粉白色的芙蕖花。
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只不过是花瓣边缘,洇开了一圈淡淡的紫意。
云摇正不解,忽然察觉什么,她眸瞳微缩,盯紧了芙蕖花的莲心。
那里面,蛰伏着一道淡得几乎要消散的神识。
“这是……什么?”云摇下意识开口问。
“这里面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道神识,她在其中教我分辨善恶,识得忠奸,劝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天魔倚在椅中,似乎是玩笑,但不知为何字字切齿。
听不出是恨意还是颤栗。
云摇莫名有些触目惊心。
想这天魔身上早已浓重得化不开、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能积蓄起的杀意与死意,还有他方才随手捏死仙娥如捏死蝼蚁一般的随意……
专留下这道神识的那个倒霉蛋大概只能死不瞑目了。
但不知为何,云摇还是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照她说的做了吗?”
“……”
慕寒渊徐缓抬眸:“我杀尽了她要我提防的浮玉宫,从上到下,一个未留。……可是不够,不够啊。”
“仙域那些人,他们总是一日日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从不许我去祭拜她、不许我再接近她的山峰洞府——可他们怎么配?!那是我一人的师尊!!”
“所以、我就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杀了!反正她都死了,他们留着还有什么用?!”
“……”
望着面前声哑神狞,眼神已尽疯魔的人,云摇心口栗然微涩。
她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受。
大概是……作为仙界的无事小神仙,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杀孽无尽、罪海滔天的大魔头吧。
云摇正想着,忽觉得一道可怖的气息锁定了自己。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天魔泛红的眼。他正深沉恸然地望着她,眼底情绪刻骨忱忱。
指骨轻拨,那朵粉白色的芙蕖便朝着云摇扑来。
小仙子一僵,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天魔的魔焰锁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芙蕖花停在了她身前。
慕寒渊一眼不眨地死死盯着它。
存放那一缕神识的花芯微微亮起,几乎灼穿了他漆黑的眸底。
他并未看到。
小仙子眉心一点金纹极快地亮起又覆灭。与之同时,就要熠起光芒的花蕊,再一次黯淡下去,归于沉寂。
“……”
一同归寂了的,还有慕寒渊的眼眸。
那一刹那他的神色极尽狰狞,仿佛刚抓进手中的一丝希望在眼前如泡影般消弭。
云摇感觉到他杀意尽布的眼神盯住了自己。
——他想杀了她。
因为她不是他等了无数年的那个人吗?
云摇惊讶于此刻自己的心情竟然好像是难过大于恐惧的,从芙蕖花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息起,她就觉得难过了。
“……我是太久没梦到她了,连这种不切实际的幻念都会有。”
魔的杀意终究还是淡了下去。
他靠回座椅,漠然冷淡地睨着随他魔焰一松便弱得跪到地上去的小仙子,他声线沙哑而消沉:“你怎么可能是她。”
云摇艰难地支起身。
“为何不求救,”慕寒渊冷漠抬眸,“这一次,我明明没有封你的口。”
“求救有用么。”
云摇听见自己声音有些冷地问。
魔似乎怔了下,眼神滞涩地盯着她,那一瞬晃过其中的茫然竟如个大雾中寻不得归路的孩童。
……疯了。
云摇一咬舌尖,叫痛意将自己唤醒。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祸世魔头,她就是疯了才会觉得他可怜、值得同情。
一边暗自骂着自己,云摇一边迅速挂起个笑脸,转移这天魔的注意力:“所以,大仙你要我复活的,就是这芙蕖花中那道神识的主人?”
“……嗯。”
慕寒渊阴沉了眸色,靠回去:“不许再叫我大仙。”
云摇笑吟吟:“大——”
“再听到一次,”慕寒渊冷嘲望她,“我便在仙界再杀一人。”
云摇:“……”
杀人不眨眼的狗魔头。
等着吧,你肯定会遭报应的!
小仙子忍辱负重地咬了咬牙,撑起笑脸:“那,我要如何称呼您嘞?”
魔眼神微晃。
那一刻望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他大约是疯魔至深,知是死路也义无反顾:
“慕寒渊。”
“什么?”云摇一愣。
“这是我的名字。”魔从尊座里起身,玄色衣袍掠过纹着昆仑神木的鎏金扶椅,又曳过玉阶,他一步步走到云摇面前来,停住了。
玄色袍袖撩起,那人凉冰冰的指骨扶抵上云摇的下颌,迫得她微微仰脸。
“……她取的。”
云摇一抖。
她本能地想从慕寒渊手中脱身,没想到一躲,竟还真躲掉了。
“哈,哈哈,”对上了魔不善的眼神,云摇硬着头皮笑,“贤伉俪还真是,有情调……”
“你呢,”慕寒渊冷冰冰盯着她,“你叫什么。”
云摇赔笑:“在我们仙界,只有神君和上仙以上,才配在仙界传颂尊号。我嘛,进司天宫的时候在小仙娥中排行第三百七十二,大……额,你若是想叫,就唤我三七二好了。”
——开玩笑,真名那是能随便跟人说的吗?
在仙界这种地方,上古仙法无穷无尽,其中以本体名姓勾连三魂七魄便能加以劫法的也不在少数——别说她这种脆皮小仙娥了,即便是三圣五尊,神名被外人得知,那也是能要命的!
眼见魔尊神色不善,云摇连忙转移话题:“不知这芙蕖花的主人,身体或是神魂在何处?”
慕寒渊眉眼沉戾:“你问这作甚。”
“不是……”云摇强笑,“你要我复活她,总得给我个复活她的依托吧。”
慕寒渊眼神更冷了:“往生轮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么。”
“那也首先得有个‘死人’才能活,有具‘白骨’才能肉啊!”
云摇都要压不住火了。
然后在天魔那个杀意可怖的眼神下,她一抖,福至心灵地自己悟了:“不会……它的主人……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丁点的神识了吧?!”
“……”
“不是。”
云摇终于忍无可忍了:“那就算往生轮现在就能用,又要我拿什么复活?只一道神识,连一缕神魂都不算!而且若灵肉俱消,那你确定她不是已经投胎转世、说不定连神魂都下幽冥界八百回了?”
云摇一口气说得畅快,算是把今天憋的惊、怒、吓,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来。
发泄完她才想起来,不止自己的小命,在三圣出马之前,半个仙界可能都捏在这个大魔头的手里。
她该谨言慎行来着……
云摇后怕地抬眸,去观察一直没动静的那个大魔头的反应。
出乎她意料,那人竟未曾发怒。
唯独眼底沉着像被凌迟过千万遍的寂灭沉冷:“那你便用往生轮,借这缕神识,查她神魂所在。”
“若她真下了幽冥界呢?”
“那我便下幽冥,”慕寒渊语气平寂而疯狂,“去将她的神魂带回来。”
云摇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下幽冥掬魂、那是多严重的僭越三界乃至天地规则的重罪吗?幽冥司掌三界万千魂魄归放,一旦出了岔子——”
“纵使幽冥倾覆,”魔头回眸,眼底如血,薄唇轻启,“在所不惜。”
云摇:“………………”
三圣五尊死哪去了、这里有魔头要灭世了你们管不管啊??
然而无论云摇在心底怎么呼唤,连带着大概早就被打跑了的青木神君一起,八方神君都像死了一样,没一个回应她的。
脆皮小仙娥只能绝望地抹了把脸。
云摇深吸气,捧笑:“大……算了,这位魔尊大人,你有所不知,仙界虽为三界之首,但众仙也都要受天地规则禁锢,不可能为所欲为。”
慕寒渊睨过她:“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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