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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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们若是不信,”慕寒渊一展袍袖,神色清冷隽正,“请一一核查。”
面对这据说是一千八百九十二条的门规。
褚天辰:“…………”
长老们:“…………”
满殿鸦雀无声的弟子们:“…………”
死寂过后,殿内各个角落响起议声。
“入山门时须衣不染尘?”
“?洞府内都要整衣肃冠??”
“为何不能在山门中饮酒!”
“天哪,这么变态的门规到底是谁整理出来的?”
“嘘!这可不敢乱说。听说是乾门七杰中的四师叔祖亲自制定的。”
“啊……那就不奇怪了。”
“完了,这一篇我就犯了七条。”
“别说你了,我师父和师叔都犯了好几条——哎哟!谁打得我?”
不知哪个长老出手灭口,将最后一个出言的弟子打得一个马趴摔进了殿中。
僵坐中场的长老们终于回过神,一位执法殿长老轻咳着起身:“褚长老,寒渊尊…慕寒渊所言不错,他这,确实,不曾违犯任何一条门规。”
但是再细查下去他们可就要全军覆没无一幸免了。
褚天辰气得胡子都快翘过头顶了:“……那是因为四师叔祖制定纲纪礼法时,不曾想到日后竟然会有对师尊生出不伦之心的如此大逆不道之徒!”
云摇面无表情地捏着茶盏给自己压惊。
心道这倒确实。
想来四师兄当初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能折腾出一千八百九十二条门规的最不省心的小师妹,将来收个逆徒,比她还不省心到离谱。
云摇刚想着。
便闻慕寒渊清声如金玉,盖过了殿中众议:“寒渊自知违逆,辜负师尊教养之心,愿自请三百寒魂鞭,以告天下、以儆效尤。”
“——!”
话声一落,满堂俱寂。
刚上来的两名执法殿弟子更同是一哆嗦,看怪物似的看向了慕寒渊。
寒魂鞭,乃乾门执法殿最严酷的刑罚,一鞭便黜百日修为,且锥心裂骨,生不如死。非惩戒欺师灭祖之徒不请此鞭,乾门内百八十年也未必现一回。
上一次用到,还是百余年前一位弟子为谋夺灵宝强伤同门险些致死,那也不过是抽了十鞭后,就修为尽丧,沦为废人,半死不活地被驱逐出山门。
“三…三百?”
褚天辰胡子抽动得厉害,下意识扭头看向首座上的云摇。
却见一身红衣的女子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掌心虚握,原本拿着的杯盏不见踪影。
倒是手掌下方,桌上落着一小堆齑粉。
殿内寂然数息。
跟着便是满殿慌乱,桌椅挪动之声纷杂——
“褚长老,万万不可啊!”
“掌门未归!此事绝不能如此决断!”
“还请寒渊尊三思而言!!”
“慕师兄!”
然而再多的声音也未能拦住,执法殿堂门中开,寒魂鞭被人请出,顷刻便碎云而来,直入殿中。
犹如碎冰砺骨的长鞭泛着森森寒芒,横浮于大殿正中,顷刻间就叫明德殿殿内的温度掉下来了一大截。
褚天辰压着恼怒扭头,给执法殿那名长老传音:“谁让你真请它出来了!?”
“不,不是我啊。”执法殿长老冤枉得不行。
“不是你还能有谁——”
褚天辰还未问完,便见托着寒冰长鞭的灵光淡去,它径直落下,平置入慕寒渊向上横抬起的双掌之中。
那人穿过半座大殿,路过无数不忍或震撼的视线,最后停在了从方才开始便一字未发,死死攥着拳低着头的首位的红衣女子身前。
慕寒渊折膝,在她红裙前一丈远处跪了下来。
寒冰砺骨的长鞭被他举到齐眉高度。
“请师尊执法。”
“…………”
云摇攥得指骨都栗然难已,她僵着转回头,不知是恼是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眸向下一扫,凶狠地钉住了跪在身前的慕寒渊。
神识传音里她字字如碎玉断冰:“你是求死不成?!”
“若未死,”慕寒渊仰眸回望,“请师尊允我,日后仍能常伴左右。”
“——!”
僵持数息,云摇缓缓起身。
神识传音改作扬声于外。
“好,”云摇咬紧的颧骨一松,垂手,漠然接过了那冰得她心都跟着一颤的寒魂鞭,“今日干脆抽死你这个逆徒,省得来日,我还有操不完的心!”
“……师叔祖!”
“不可啊!”
“快,快去传讯给掌门!!”
“师师师师叔!”
连猫在角落里看热闹的丁筱都忍不住了,神识传音里上蹿下跳:“师叔,那寒魂鞭当真是要命的东西!化神境以下的十鞭都挨不住,三百鞭那是个神仙也去大半条命了——您可千万不能听寒渊尊的啊!”
“少废话,”云摇却给她截住了,“待会刑罚时,你站得离我近点。”
丁筱:“……”
一炷香后。
乾门,奉天峰,执法殿。
刑罚场内。
锁灵链如荆棘铁刺般捆缚着慕寒渊的双手与双腿,他解了外袍,只着雪白里衣,跪在刑罚圆台的正中。
合三人手臂还粗的锁灵链上金光符文涌动,执法殿的弟子查看过,向刑罚场外的长老点头后,他眼神不忍地望了一眼场中——那日卸去莲花冠后,慕寒渊只以金莲玉簪束发,此刻身后如青云流泻成瀑,眉眼清孤。
再看他正对的身前,丈外,一袭红裙的女子迎风而立,手中握着泛起冰锋冷芒的寒魂鞭。只垂在地上的一截鞭尾,都将那块地面冻起了霜冰。
刑罚场下。
褚天辰走上前,与执法殿那位长老并肩而立。
执法殿长老迟疑道:“锁灵链已经启用了,之后行刑,寒渊尊无法调动灵力护体。”
“?”褚天辰扭头,压声怒目,“谁让你们用锁灵链的?”
执法殿长老无奈:“这场中长老弟子们都看着,凡是上执法殿刑罚场,哪有不上锁灵链的?”
褚天辰恨恨转回去。
他眉峰抖动,唇间挤出字音:“掌门还未回讯?”
“回了。”
“那你还不速传他的掌门令——”
“掌门说,宗门内小师叔祖辈分最大,修为最高,寒渊又是她首徒。既是她应允的,他也不能说什么。”
“——?”
褚天辰气得又扭头怒目。
执法殿长老叹气:“褚长老,罪是你要加的,罚是你要罚的,怎么到头为难我的还是你呢?”
“我是要逐他出宗,那分明是他坏我乾门清誉在前,大逆不道在后!但我何曾说过要废他修为、甚至要他的命了?!”
褚天辰气不过,扭头看向场中——
随执法殿弟子一声令下,红衣女子漠然扬鞭。
“啪!”
毫无留力的一记寒魂鞭,狠狠抽上了慕寒渊修长舒展的背脊。
他蓦地一颤,向前伏地,却又被锁灵链绷回原地。
偌大执法殿刑罚场内霎时死寂。
然而不闻半点声息。
若非那雪白里衣上,顷刻就被刺目的血色狰狞满溢,那他们都要以为云摇那一鞭下去是留情了!
“…………”
褚天辰眼角瞪得都快裂开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音:“这个狠毒的女人。”
“啪!”
第二鞭。
“——”
慕寒渊反手攥住了锁于腕骨的锁灵链,登时将链条绷紧。他冷白指背上修长的脉管弯曲绽起,如青山伏野。
丁筱站在紧挨着云摇的刑罚台下,眼皮直蹦,忍住了才没拿手遮在眼前,她扭开脸在神识传音里哼唧唧地:“师叔,你——”
“啪!”
第三鞭。
血色飞溅,皮开肉绽。
雪白里衣已经被血尽染成红。
慕寒渊垂首,死死攥着锁灵链,仍是连一声闷哼都不曾听闻。
丁筱却在神识传音里叫唤得大声:“师叔你轻轻轻轻轻点啊!!寒渊尊要被你抽死了!!”
丁筱本以为这句仍像之前,不会有任何回应。
却听得传音里,红衣女子莫名地哑了声。
“……我是该抽死这个倔种。”
“怎么就下不去手。”
丁筱一怔,抬头。
云摇忽道:“你上来扶我,不许旁人接手。”
“……啊?”丁筱蒙着。
眼见云摇再次抬手,便要扬起第四鞭。
丁筱下意识想避开眼。
然而这一次,想象中的鞭声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那抹红衣僵停数息,忽地,就像一片摇曳飘落的树叶,跌向了冰冷的刑罚台。
“砰。”
闷声响起。
全场呆滞了数息。
丁筱陡然回神,嗷的一声冲上台去:“师叔!师叔你怎么了你?!”
被丁筱一把摞在怀里,差点憋死,云摇睁开一条眼隙朝她使眼色:“别嚎了,趁他们没发现先送我回峰——”
神识传音未尽,就被锁灵链断裂之声盖过。
丁筱没反应过来,便见怀里抱着的云摇的红衣束腰间忽覆上来只血色尽染的修长手掌,而腕骨下还拖着断裂的锁灵链的荆棘铁链。
慕寒渊将云摇蓦地揽过,嗓声沉哑微颤:“师尊?”
丁筱呆滞看他。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慕寒渊向来清冷的神色间,见到如此明显的慌乱。
“………………?”
云摇比他还慌乱,一边装晕一边神识传音给丁筱:“让你抱紧不许旁人接手啊!!”
丁筱欲哭无泪:“这我哪抢得过?”
刑罚台下。
看着四根断开的锁灵链,褚天辰又庆幸又恼怒地瞪向执法殿长老:“你们执法殿是纸捏的吗?”
长老茫然:“这怎么可能……他身上一定有什么能克制灵力封禁的灵——”
话声未落。
台上,慕寒渊束发玉簪上的金莲一闪。
下一刻,在场的乾门长老弟子们亲眼所见,台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个光脑袋眉心印金莲的小和尚。
小金莲痛呼了声,直扑到云摇腿上去:“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云摇:“…………?”
台下:“?????”
僵了两息,云摇脑袋一歪,让自己彻底晕了过去。

第6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尽管以褚天辰为首的长老阁,一早便在山门内下了严令,要全面封锁慕寒渊与云摇的消息,然而奉天峰上发生的事,还是以另一种形式悄然走漏进仙域的各个角落里。
诸多版本不一的话本开始在凡间的茶楼酒肆里广为传颂,什么前世孽缘今生偏作师徒版,什么清冷道子不为人知的幽微秘史版,还有什么师徒禁忌爱恋版,而其中,最为畅颂且广受欢迎的……
“就是这本!”
丁筱从身后嗖地抽出来一本书卷,献宝似的捧到云摇面前的木案上。
云摇懒恹恹地耷了眼帘,搁下茶盏,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这本深蓝封皮的书。
一行白底黑字烫在右上角。
云摇看了一眼,挑眉:“《曾见桃花照玉鞍》?”
“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符合小师叔你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气质!”
丁筱兴奋地搓搓手,隔着桌案趴过来:
“这个版本可是现在凡间最火的!里面还有南疆最有名的画师给亲笔描绘的配图呢!”
“名字是挺正经的,就是不知道内容如何。”
云摇得承认自己被这个看起来正经无比的名字勾起了好奇,原本另一只手拿着的茶盏被她举到一旁,她将面前这本书放在桌案上,单边抵着,随手翻了起来。
书页随风拂动,恰停落在一页配着朱笔墨图的画插上。
喝了口茶的云摇漫不经心地落眼——
目光顺着画中红衣女子栩栩如生的红裙尾摆垂下,到她探出裙尾的纤细匀停的小腿,最后是涂着红蔻的玉足。
画师确是技艺高超,几笔便勾勒出足弓轻绷下那道凌厉漂亮的弧度,还翩然踩在了……青石前倚着的……一道衣袍雪白而微微凌乱的……
“噗——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一口茶喷在了桌案上,云摇呛得满面通红,咳得惊天动地。
冷不丁被淋了一身茶水的丁筱茫然地眨了眨眼:“师叔?”
“这这是什么脏东西!!??”
云摇看一眼桌上的书本都觉得眼皮发烫,想都没想就拎起书册朝前狠狠一掷,将这烫手山芋扔出了视线——
“啪。”
那本祸害就跌落在亭子外的小路上。
在它一丈之外,穿过丛木小径的白袍身影微微一停,然后在不远处亭子下红衣女子呆滞的目光里,那人折腰俯身,白净修长的指节从地上拿起了书册。
慕寒渊将它托在掌心,抬手拍去了书页上的尘土,视线从敞开的画页上一掠,停住。
几息后,慕寒渊合上书册,朝亭下走去。
云摇身旁。
背对着亭外的丁筱还浑然不觉地解释着:“这个版本比较特殊,讲的是师叔你闭关三百年导致心性大变,出来以后对曾经冰洁渊清的小徒弟寒渊尊痛下毒手,还将人囚禁在洞府中日日欢好夜夜笙歌——唔!?”
丁筱被惊回神的云摇一把捂住。
下了死手似的力度叫丁筱茫然地挣动了下:“唔唔唔唔唔唔??”
只是很快,丁筱就停住了。
除了云摇的死亡眼神之外,更重要的是,她眼尾余光里,一截雪白的袍袂缓步踏进了亭下。
死寂的亭子下。
丁筱:“……?”
云摇:“………………”
拍去了尘土的书册被慕寒渊齐整过,贴合着桌案边角,放在了云摇手旁。
慕寒渊席袍,折膝跪坐到长桌案旁的蒲团上。
那人淡垂着睫羽,遮得漆眸里清冷难辨:“师尊还是松开些吧,她快被你捂死了。”
“……”
云摇僵硬地松开手。
丁筱长吸了口气,又憋住,她大气不敢出地往后退了退:“师,师叔,你们聊……我那个,我想起来今日的门内洒扫我还未做,先…先走一步。”
云摇抬手想抓,可惜晚了一丝,被丁筱逃掉了。
红衣女子僵停良久,绝望而麻木地转回来。
反正不可能更丢人了。
云摇拿起茶盏,一边假装身边没人地眺望远方,一边仰抬起杯——
云摇:“……”
在她面无表情的麻木中,旁边慕寒渊再未隐忍,哑然低笑了声。
“砰。”
茶盏被搁在桌案上。
事已至此,气势上决不能输。
云摇索性拿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态度,坦然扭头:“你笑什么?”
慕寒渊抬起茶壶,给云摇空了的茶盏斟上半盏,声线里笑意淡薄又撩人:“只是有些意外。”
“嗯?”
“我原以为师尊躲我数日,是在生我的气,却未曾想到,师尊近日是在看这些……”
慕寒渊尾音低下去。
曳几分似笑非笑,他垂眸望到了那本书册上。
云摇:“?”
“???”
“我不是!我没看!你休要污蔑我!”
“好,”慕寒渊含笑抬眸,“那我信师尊的。”
云摇:“…………”
你这个表情分明是一分都没信。
对峙许久。
终于还是云摇懒于挣扎,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向后一仰,靠在了亭下的梁柱上。
“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啊。”
云摇长叹。
慕寒渊眼尾垂低了,似是无意开口:“在与我有这些话本流传前,三百年间,师尊与红尘佛子、九思谷主、东海凤凰、北疆寒蝉……在民间未曾断过传闻,似乎也谈不上什么清名了。”
云摇偏过脸,“我说的是你的清名。”
大约是带着点报复情绪,云摇盯着慕寒渊那张清隽冷淡的面庞片刻,忽然坐起身来,她拎起桌角的画册,将害得她喷了茶水的那一页展开了,拍到慕寒渊眼皮底下。
“丁筱可说了,这是现下民间最火的画册,”云摇收回手,托腮,半是嘲弄半是审度,“寒渊尊,你现在在乾元界许多人的心目中,已经是这种任人凌辱的小可怜了。”
“……”
慕寒渊垂眸,认真审视着那张画页里,被弯腰抬腿的红衣女子踩着腰腹抵在青石崖壁上的那人。
停了片刻,他凌眉微皱。
“怎么样?是不是看着很不舒服?”云摇放轻了声,在旁边循循善诱,“是不是还觉着很离谱,很别扭,一刻都看不下去了?”
“没有任人。”
“看不下去就对了,因为你根本不是心慕我,只是——”云摇停得戛然。
几息后她面无表情转回来:“什么?”
慕寒渊已经恢复了他淡然自若的神色,就好像眼前这副“脏东西”完全不曾给他带来半分侵扰。
“画的是师尊,何来任人凌辱?”
对着慕寒渊这副清风霁月的模样,云摇几乎要被气笑了:“寒渊尊,任人凌辱和任我凌辱,有区别吗?”
“若是师尊。”
慕寒渊侧眸,瞥过敞开的画册上那幅颇有些礼崩乐坏的出格场面。
他眸色微微晦深了些,像雪下洇开了一滴墨。
“那便算不得凌辱,是寒渊心甘情愿。”
“…………”
云摇:“?”
慕寒渊折袍起身,像是要走过来:“师尊若是不信,那我们……”
“信信信信!”
云摇蹦起来向后连退三步,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向亭外:“你冷静冷静我先去监督丁筱洒扫了!”
“……”
须臾过后,这方崖下已经再没了人影。
慕寒渊轻叹,坐回桌案旁,随手拿起那本书册:“小金莲,你说娘亲何日才能不再躲着我?”
金莲玉簪熠烁,须臾后,小金莲就翘着脑袋趴在了桌案旁,凑过头来跟着慕寒渊看书册。
“爹爹,故意。”
慕寒渊翻页的指节微微停顿,他低眸:“嗯?”
“故意,逗,娘亲。”小金莲仍趴着脑袋。
“……”
慕寒渊默然许久,忽低声笑了。
“她说你生具灵性,通晓人心,我原本还不信。”慕寒渊轻敲了下小金莲的脑袋,“不许告诉娘亲。”
“嗯……嗯!”
书册又翻过一页。
新的一张画插。
慕寒渊停了一息,小金莲正要凑过脑袋,忽见他掌心一覆,将书册又合了回去。
“这页,不许看。”
小金莲茫然仰头。
可惜那人已然起身,随手一拂,便将画册收到了不知何处去。
慕寒渊背影清挺,渊懿自若地踏出亭下。
只是垂坠如瀑的长发边露出了一线冷玉似的耳廓,微微透起殷红。
在仙域关于那位时隔三百年破关归来的乾门小师叔祖云摇的传闻愈演愈烈之前,乾门终于选定了个良辰吉日,广宣仙域,公布了另一件大事——
乾门掌门之女陈见雪,与本届仙门大比魁首厉无欢,即将结为道侣。
二人定在本月月底,在乾门山门内襄办道侣大典。
和之前的捕风捉影不同,这次是两位乾门天骄亲自宣定,板上钉钉,顿时在仙域内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多数注意从云摇身上挪开,仙域中迅速热议起了这个崭新的话题。
“见雪师姐此举,当真是雪中送炭,”丁筱一边逗着小金莲,一边朝打坐冥想的云摇比划,“我辈楷模!”
云摇蹙眉睁眼:“前两日,我让你传给她的话,你带到了没?”
“带到了啊,但没用的,”丁筱咬着从小金莲那儿抢走的点心,说话时都呜噜呜噜地含混,“现在整个天底下啊,就只有师叔你一个人觉着他俩不合适。师姐乐意,掌门也乐意,山门里外的弟子修者更是都觉着他们是天作之合——你看掌门都专程为了准备和主持道侣大典的事,从东海赶回来了不是?”
“……也对。”
云摇轻叹,合上眼,继续蕴灵打坐:“有这个闲心,我还不如多修炼片刻。等你五师叔归来,就该是陪他去浮玉宫走一遭的时候了。”
提起这个,丁筱立刻就不困了。
撂下小金莲和它的点心,丁筱飞快蹭到云摇身旁:“小师叔,五师叔当真像传闻一样生得风流倜傥,浪荡不羁吗?”
云摇闭目冷笑:“他还没回来呢,我就成‘小师叔’了?”
“哎呀师叔……”
“你从我这儿是别想听到慕九天的好话的,还不如等他行过那凤凰族的浴火重生术,从东海回来以后,你自己去看,”云摇有些幸灾乐祸地睁眼,“就是不知道,到了那时候,那位凤凰族的公主还能不能放他回来了。”
丁筱面色沉凝地思索过后:“五师叔这听着怎么不像是去治病的,更像是去和亲的?”
“等他回来亲自收拾了浮玉宫那群孽罪之人,左右也无事了,安排他嫁去东海凤凰仙山和亲——”
云摇微笑。
“确实是个蛮不错的选择。”
丁筱:“……”
可怜的五师叔祖。
片刻后,天悬峰下的阵法生出波动。
云摇眼皮轻跳了下,打坐的气息都紊乱了一分,她轻咳了声:“是不是慕寒渊又来了?”
“嗯?我去看看。”
“……”
片刻后,丁筱捧着一件叠好的华服簪冠从洞府外进来。
对上云摇眼神,丁筱嬉笑道:“寒渊师兄没来,来的是奉天峰的弟子,专程过来给您送几日后见雪师姐的道侣大典上,为您准备的冠服呢。”
云摇微微蹙眉,意兴阑珊地落回目光:“放那儿吧。”
“嗯?”丁筱放下冠服就凑上前,“我怎么觉得师叔你好像对于寒渊尊没来这件事,有些失望呢?”
云摇慢慢吞吞起身,捏了捏手腕,懒洋洋道:“我怎么觉得师侄你最近辈分自动见长了不说,对我也越来越没大没小地放肆了?”
丁筱一秒就收起自己的嬉笑神色,严肃地捧起冠服举在身前,“师叔,我服侍您试一下这套冠服合不合身吧?”
云摇瞥过去眼,想了想:“陈见雪的道侣大典,我就不参加了。”
“啊?为什么?”
云摇懒洋洋道:“我怕到时候厉无欢来给我奉茶,我会忍不住泼他。”
丁筱:“?”
“……”
考虑到他们小师叔祖的一贯脾性,以及三百年前传闻中记载在册罄竹难书的劣迹斑斑——
这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丁筱心里一抖,面上捧起无比真诚的笑容:“那还是不要劳驾师叔了,掌门那边我去传话,您免动贵体,就在洞府里休憩打坐好了。”
“……”
丁筱捧着冠服就准备打道回府,只是快到洞府门口了,又听得身后飘来一句。
“慕寒渊最近在做什么。”
听出了那句“为何好些日子没见他身影”的潜台词,丁筱为了惜命起见,强忍住笑,努力正色:“寒渊师兄最近在带新弟子们上课修行。”
“嗯?他自己的修行不做,去带弟子?”
云摇心里轻哼。
难怪连小金莲都顾不得,送来她这里了。
“是吧……兴许是渡劫境前的瓶颈?”
丁筱说着,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在众仙盟天山的那场盛况,她叹气,“那可是仙人之下最后一重,总不能寒渊师兄也像您一样,渡劫境这种两域修者可闻而毕生不可即的天堑,随随便便想跨就跨过去了吧?”
云摇若有所思:“瓶颈么。”
“不过这次回山后,弟子们都说寒渊尊…哦不,寒渊师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听见寒渊尊就想起那场雷斫之刑,云摇不由得蹙眉,问:“哪里不同?”
“比起从前那副圣人渊懿的模样,师兄现在越来越像个活人了。”
云摇:“……?”
她不由得笑:“原来在你们眼里,你们寒渊师兄以前就不算是人啊?”
“当然不算,”丁筱理直气壮,“以前寒渊尊虽悲悯,但就像是那种供奉在庙堂之上的九天神像忽然显了灵,到尘世间随随便便走一遭的感觉,半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如今这样……”
丁筱想了想,笑着溜出去:“反正好极了!弟子们私下都说,多谢小师叔祖让寒渊师兄开了窍了呢!”
云摇起身想收拾这个俨然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然而丁筱已经早有意料,先溜为上了。
没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洞府中顿时安静下来。
只剩下旁边抱着小脚丫睡得冒鼻涕泡的小金莲。
云摇瞥见,不由得失笑,重新席坐回去,只是甫一合上眼,丁筱最后那番话就好像又盘旋回耳旁。
云摇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天山之巅,慕寒渊所说的那句话。
[是师尊教我,要体悟世间烟火,知苍生苦乐,如今我终有所感,师尊却又要将我变回一块冰石了吗?]
“……”
半晌,灯火幽微的洞府内回过一声轻叹。
但愿吧。
但愿这样于你是最好。
陈见雪与厉无欢的道侣大典显然是乾门百年难遇的盛事,折腾得乾门上上下下忙碌数日,未得片刻消停。
然而偏偏就在道侣大典的前一日,东海仙山忽传来了凤凰族的急讯——
老族长亲笔书信,信中称慕九天的浴火重生术有变,阵法重固,还须得至少两位合道境巅峰以上修者鼎力襄助,召陈青木过去压阵。
掌门陈青木接了信,急急忙忙地来天悬峰上与云摇商议。
“确定是凤凰族传信无误?”云摇对着半空浮起的金色字纹,眉心紧蹙。
“是,确认过两遍了,”陈青木焦声道,“且师父在凤凰族行浴火重生术这件事,所知之人不过十数,山门外更是只有凤凰族耆老知悉。”
“如此,就是师兄的浴火重生术当真有变了……”
云摇脸色一冷,从坐榻上起身,向洞府外走去:“既如此,事不宜迟,我先去见慕寒渊一面,交代些事情,然后便立刻赶赴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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