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灵力暴虐的光团被她送入心腑,几乎一瞬,就要将她脏腑炸成血污。
而只有那一刹那,厉无欢目眦欲裂地贴身而近,真龙之力顷刻从祭天台四周褪去,朝着陈见雪单薄的身体从四面八方轰然灌入——
那团爆开的灵力与她将碎的脏腑,在一弦之差,被他以真龙之力死死凝住。
“长、雍!!!”
厉无欢恨声如泣。
陈见雪却笑了,她像是被短暂地停留在濒死的一瞬,身处阴阳交接之所。
反而从未有过一刻,她如此清明。
“我就说,这一生总觉得,我的心魂缺了什么……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厉无欢恨恨闭目,灵力灌过她周身经脉,时刻将每一处即将爆裂的灵脉封印缝补。
然后他腾空而起,朝着无尽远处的天际遁去。
——九思谷,或者,凤凰仙山。
这方乾元界只有这两处还能够救她性命。
厉无欢的掌心压在她破碎的心口,源源不断地为她灌入灵力,他近乎魔怔地哑声:“我说了、我要你含恨绝望痛不欲生,我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陈见雪艰难地、缓慢地抬起指尖,当着无法从她心腑处挪开手的厉无欢的眼前,她指尖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嗖。”
一道剑讯,飞向了慕寒渊的洞府灵峰。
“……就为了这道剑讯?”厉无欢眸间溢满了血丝,看着陈见雪的眼神像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可即便如此说着,两人身影依然电射向山外。
乾门山门的厮杀声渐渐远了。
陈见雪在厉无欢怀里阖上了眼。
“我也说了,这一世我便是我,不是长雍。”
“……”
迅疾的风将一切掠在身后。
人形太慢。
于是穿过某座云山时,相叠的两道身影中的一道慢慢拉长——
随着一声贯天彻地的龙吟之声,金鳞龙影撕碎了漫天的云,它矫健腾飞在万里青空之上,唯独龙爪里,死死攥着一具单薄将碎的身影。
他送她的那束花里,每一朵都生在一处阵眼旁。
或深山,或密林,或瀑泉,或涧底。
可龙已经记不清了。
在他拔阵和摘花的那一刻,所想的是她看到花时的羞赧笑貌,还是她死在他怀里时绝望含恨的泪眼?
由着之前以一己之力在乾门内外乃至仙魔两域掀起了轩然大波,慕寒渊并未出席陈见雪与厉无欢的道侣大典,而是在灵峰洞府内闭关自禁。
陈见雪传出的那道剑讯传抵时,慕寒渊也刚收到了来自门内各方的示警,正从洞府中飞身向外。
陈见雪的剑讯转瞬而至,如血色金芒铺在眼前。
【厉无欢乃上古真龙,联手浮玉宫,毁护山大阵,欲灭乾门。此劫难逃,速请小师叔祖回山!】
而与这道剑讯几乎同至的,是响彻在九霄之下,乾门山门内每一个角落的洪洪传声——
“在下浮玉宫太上长老,碧霄道人。今查乾门弟子慕寒渊,出身魔域,欲为天照之祸,来日必致生灵涂炭、灭世灾殃。我浮玉宫既为仙域众仙门之首,除魔卫道,当仁不让!与魔为伍者,绝不姑息!”
“今日之行,是为‘弑魔之伐’!”
“凡乾门所属,自上而下,无论长老弟子,不与魔头同流合污者,不纳其罪;若有包庇为祸者,同罪论处!”
“浮玉宫弟子,随我入乾门,寻慕寒渊,斩魔卫道!!”
“——!”
乾门山门内,杀声四起。
慕寒渊听罢,眉峰冷冽,眸深如许。
原本踏向山门方向的步伐停在原地。
云摇那里他早已传了剑讯,然而始终未得回声。
但慕寒渊并不意外——
碧霄天赋原本也只能算得仙才中庸碌之辈,虽靠道魔合修成就了渡劫境这仙人之下最后一重,以致仙域之内无敌手,但如今云摇晋入同境,他绝无法和云摇匹敌。
如今来观,厉无欢潜入乾门时久,凤凰族与真龙一族又有上古渊源,云摇在这个时候被调去东海仙山,分明便是三方合谋的调虎离山之计。
云摇应已受困凤凰仙山,但以她修为,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正之祸……就在今日,乾门。
只是在方才这洪洪传声荡过乾门之前,他都以为,碧霄是暗害慕九天在先、恨云摇在后,怕之后报复,这才想要先下手为强。
可听到最后一句,慕寒渊就发觉自己错了。
——浮玉宫,或说碧霄的目标,分明是他。
也难怪当日在众仙盟天山道场,碧霄当着众仙门的面,拼尽老脸不要,也要将他留在众仙盟受惩。
可惜被萧九思带九思谷横插一手,阻绝了对方目的。
只是碧霄到底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倏——”
慕寒渊正想着,灵峰外,几道剑光从天边而来。
须臾后,几名衣袍上剑痕狼狈的乾门长老弟子便踏下剑来,为首的正是褚天辰。
“慕寒渊!”褚天辰一见着慕寒渊,似乎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逃命去!难不成非要拖累死乾门不成?!”
慕寒渊原本扶上束腰玉琴佩饰的指骨略微停顿,他不掩审视地直望褚天辰:“褚长老是来杀我的,还是来驱离我的?”
“我要是能杀早就将你杀了!”
褚天辰恨声:“我奉掌门令,送你离开乾门山门!还不速速御剑!”
慕寒渊未动:“我记得褚长老一向与浮玉宫走得近。”
“废话,此事莫说乾门了,仙域内也是人尽皆知!我若想骗你入套加害于你,会亲自来吗?生怕自己嫌疑不够吗!?”褚天辰一副恨不能把慕寒渊骨头拆出来啃两口的眼神。
而他身后,何凤鸣亦是一身血污,满面狼狈地站出来:“寒渊尊……我师父确是受掌门令,要送你离开,三位师兄路上为阻来犯之敌已然身死,师父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你莫要计较,随我们速速离开。”
“……好。”
慕寒渊垂手,长琴玉佩华光淌过,龙吟剑迎风相去。
几人御剑而起,一路向着乾门山门方向遁去。
何凤鸣望向慕寒渊的眼神似乎很是复杂:“师兄竟然愿意信我?”
“并非信你,”慕寒渊下意识驳了,停了两息,还是开口道,“若错信了人,此事了结于我,也好过拖累乾门众人。”
“……”
冥冥中,慕寒渊听得一声久违的魔的低嘲。
恍惚地如在本体之中。
而这句话也惹得御剑行在他身前的褚天辰回头,眼神复杂冰冷地瞥过他:“我从前就对你不喜。旁人道你圣人渊懿,七情不显六欲无相,悲悯苍生,但在我看来,你分明就是冷血漠然,视众生如蝼蚁,从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何凤鸣听得有些尴尬,悄然传声:“师父,你再这样说下去,寒渊尊更不信你了。”
“他算什么寒渊尊!我又何须他信?!”褚天辰却暴怒出口,随即怒视慕寒渊,“今日我承认,凭你方才那番话,我从前似乎是错看你了。但我还是不会原宥你——若你当日就任我驱离出乾门,乾门又何致今日之祸?!”
慕寒渊神色间终于起了波澜,他回眸看向褚天辰:“你知晓浮玉宫为何以我为靶?”
“你自己会不知?”褚天辰咬牙切齿地转回头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怀璧?”慕寒渊下意识地一抬龙吟剑,跟着便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龙吟剑即便是再厉害的神剑,也终究只是杀伐之器,修仙之道终究在身不在外,多了它并不能影响什么。
除非……
青丝如流云间,束发玉簪上金莲微烁。
褚天辰声音未断:“……那日在天山行宫我才得知,他浮玉宫是图谋你身上所藏灵宝。若是死你一个,能保我乾门百世太平,我纵背骂名,有何不可!”
慕寒渊回神:“既如此,褚长老何必还要送我离开,直接将我送到浮玉宫那不就好了。”
“你当我傻吗?!”
褚天辰暴跳如雷,指向他们身前所去之处。
“你看今日之势,浮玉宫分明是狗急跳墙,不死不休!他们嘴上说的好听,真要他们得了你身上的所求之物,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尽乾门、灭悠悠众口!!”
“……”
慕寒渊朝前望去。
他们离乾门山门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了。
乾门大半弟子,如今皆已聚集在山门内,或结阵或操剑,厮杀相抗。目之所及处,青山绿水已尽染血色,一具具穿着乾门弟子袍服的人影横于四野,生死不知。
……今日乾门中人,皆是为他而死。
慕寒渊识海与灵府动荡,血色丝络狰狞欲起,又在下一瞬被他暴烈压了回去。
“落剑!”
为首的褚天辰将那一幕幕弟子惨死境况尽收眼底,恨声嘶哑道。
“掌门!”
“万长老!”
“……师兄!
褚天辰与他所带弟子,甫一落地便入阵厮杀,刀光血影间,满身剑伤的陈青木厉声传音:“寒渊,过来!到我身后,入阵眼!”
慕寒渊抬眸,冰冷沉默地望住了半空中的碧霄道人。
他身后,忽有厉风斩至,跟着便是一声利剑相撞的刺耳金鸣。
慕寒渊回眸,看见身后一位穿着乾门袍服的弟子拔剑为他格开了身后那道剑光。
入眼是张满是血污的脸,慕寒渊隐约有些印象。
前些日子他在奉天峰代长老授课时,这位近百年新入门的弟子也在其中。
只是彼时这位师弟赧然难言,满面涨红,与他说话都结结巴巴,不似今日血污便身,胸腹间一道利剑留下狰狞的血口。
“寒渊师兄,”那弟子嘶声,“……快走!”
“——”
身侧震颤嗡鸣、其怒难抑的龙吟剑终于被慕寒渊抬手压下。
乾门以满门性命赌他一人生死,他更不能凭心妄动。
慕寒渊闪身,依言落到了陈青木身后。
一道以血化起的金光阵法,不知何时,在一具具乾门弟子尸身下渐渐显影。
“移!山!阵!”
半空中,察觉此处灵力冲天的碧霄大怒,悍然无匹的灵力向着阵基灌落。
“轰——!!”
犹如江海倒覆的灵力一瞬就将暗中撑起移山阵的掌门与长老们打得七零八落。
然而阵法之光微弱,却灵力未断。
倒下去一名长老,顷刻便有数名弟子奋不顾身地上前,将灵力重灌入阵眼。
碧霄脸色急变。
移山阵乃上古阵法,一旦功成,万人无阻,而此刻蓄灵力将满,届时乾门弟子即便只活一人,亦能将慕寒渊传送去到他一时寻不到的所在。
这样短的时间,不够他杀了所有乾门弟子。
“寒渊尊!”碧霄忽传声,“你若离开,乾门之下便尽是包庇魔头之徒,今日之内,我誓言踏平乾门、无一活口!”
“……”
站于阵眼之中,慕寒渊眼尾戾抬。
他身前,陈青木挥出一剑,葬送了上前的浮玉宫弟子性命,随即一抹嘴角血污,嘶声恨笑——
“慕寒渊,休听碧霄老狗胡言!今日你若是留在此,他得逞之后一样会灭我乾门满门!你得活着出去,昭告天下,叫你师父为我乾门报仇——活剐了这老狗,送他下地狱,我乾门弟子自然在那烈火烹油地等他下锅!!”
“…………”
慕寒渊阖眼。
识海中犹是云摇离开乾门前的侧影。
她背光而立,御剑起前不放心地嘱他:[浮玉宫似乎对你颇有执念,若遇强敌,不可恋战,速至东海。]
[是,师尊。]
“寒渊尊!我可以碧霄之名向你起誓!”虚空之上,碧霄收手,死死盯着慕寒渊束发的金莲玉簪,他声音温吞而阴毒,“只要你奉项上人头,我碧霄绝不再伤一人——但你若敢离开,我必残杀乾门满门!”
碧霄话声刚落,一声暴怒至极的嘶声便冲天而起:
“放你妈的狗屁!老狗受死!!”
“褚长老!!”
“师父——!!”
身周惊声栗栗。
慕寒渊蓦地睁眼。
褚天辰似乎动用了秘法,强行提修为入合道巅峰,一剑之力竟有搬山倒海之威。
只可惜一剑未成,碧霄被剁去了半条袖子,刮下一层血肉。
碧霄疼得嘶声,想起当日天山之巅所受云摇一剑之辱,他眼瞳暴怒而红:“好,既然你求死——!”
碧霄攥住了强提修为已然脱力的褚天辰的脖子,狠狠捏住,看他经络血管一根根绽起,满面血红,行将爆裂,他笑得犹如嗜血恶鬼,滔滔魔气再不掩藏地从他身后遁出——
“那我就送你们满门死无全尸。”
“师父!!!”
移山阵旁,何凤鸣哑声咆哮,却不敢稍离阵眼半步,将余下的灵力拼命从即将枯竭的灵脉中挤出,不要命似的地向着阵中灌入。
“……够了。”
慕寒渊出声。
半空之上,将要捏爆褚天辰的碧霄发红的双目骤然一顿,他慢慢低头,看向那即将灵光满溢的移山阵中。
“放了他,叫所有人停手。”
“慕寒渊!!”陈青木恨声回头,“你敢!?”
碧霄似乎愣了片刻,随即桀然笑着,松开手,将重伤昏迷的褚天辰扔了下去。
“好,好,看来寒渊尊做好选择了。”
“你就算自尽!他一样会屠戮乾门!!”陈青木几乎气得要冲入阵中。
“我自然知晓。”
慕寒渊抬手,身前玉琴长起,沾着不知多少乾门弟子血污的曾经雪白的袍袖拂过长琴。
琴音如沁,逆转阵法,将灵力反灌回乾门长老弟子体内。
“寒渊尊!!!”
“师兄,不要——!”
“……快逃啊!”
漫山门的杂音与魂声入耳,犹如天地都在一瞬,被他踏于足下。
天巅之上。
碧霄脸色骤然剧变:“不好——”
“轰!!”
撕裂天地一般的可怖雷声,顷刻响彻整个长空,偌大乾元界,仙魔两域近乎同是动荡一瞬。
东海,凤凰仙山。
凤凰一族禁地的地底,盘膝将灵力灌入上古仙阵中央的云摇蓦地睁眼,脸色一白。
“…不要。”
南疆,九思谷。
萧九思破关而出,身影剑射向外:“乾门出事!速速随我前援!”
西域,梵天寺。
后山竹林中,拈起茶盏的大和尚指节一顿,轻叹:“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眉心,轮回塔金芒一闪而过。
仙域正中,乾门山门。
犹如天罚般巨怒的天雷迎空而落。
乾门众人早已被那一道道反灌的灵力“抛”至四面八方,避开了这场犹如灭世的九天雷劫。
满身是伤的乾门长老弟子们呆呆注视着半空。
整个晴空已经被雷云吞没了。
连那轮皓日,都在紫黑色的惊雷下如同被劈散了一般,荡然无存。
偌大仙域笼入没顶的昏暗中。
“说渡劫就渡劫……这师徒俩,当真是一路变态……”
“小师叔祖入渡劫那日,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境况?”
“我总觉着,这劫雷是真的天罚……”
“莫非寒渊师兄真是魔头吗?”
“放屁!”前一个喃喃的被后一个一巴掌拍得向前,“寒渊尊是为了保护我们,这才强行破境的!”
“……”
无尽劫雷之中。
慕寒渊合目。
只有他一人听得,轰然雷鸣之中,有另一个兴奋到几近疯狂沙哑的魔的笑声。
【一入渡劫,你之神魂,便会为我所替。而你明知——明知!!】
【为了他们,你竟然甘愿献祭自己?】
【何其愚蠢!?】
【这样的你,怎么配和我是同一个人?!】
“……”
劫雷之声渐远。
神魂被剥离躯体,原来便是五感一点点褪去。
整个人都如同被深渊里无底的墨海一点点覆上衣袍,盖过脖颈,笼住眉眼,最后彻底淹没进黑暗里。
慕寒渊心里却无比地平静。
他阖眸,在心底轻声。
【不,我和你已经不同了。】
【我绝不会、成为你。】
“咔——”
最后一丝劫雷消散。
半空中,“慕寒渊”缓缓睁开了漆黑的眼睛。
劫雷散尽,碧空如洗。
满身血色的慕寒渊立于天穹之下,俯临人间江河。他低沉的语气带着无尽的沉湎与怀念,然而扫过下面那些人的眼神却漠然而凉薄。
就好像他们无论是生是死,在他眼里都犹如草芥,不值一眼。
“慕…寒渊!”
隔着百里长空,远遁的碧霄警觉地盯视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这个新晋渡劫境的虚实。
然而碧霄的神识还未靠近那人身周百丈,便像是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里,只一刹那,神识便被碾灭吞没,连一丝痕迹都不余。
“——!”
碧霄脸色煞变。
怎么可能?
这个慕寒渊——
他怎么可能比云摇带给自己的可怖感更上一层!?
强夺的念头顿时一丝都不剩。
在那人望来的漆黑眼眸里,碧霄莫名觉着神魂都随之战栗,就仿佛面前便是一个巨大无底的黑洞,随时都可能将他湮灭其中。
碧霄强忍着没有后退:“你……你既然已入渡劫,我们再斗法,只会两败俱伤——你想清楚了,这是在乾门,若真波及了方圆千里,死的都是你乾门弟子!”
“……”
隔着百里长空,碧霄看不清那人漆黑眼底的情绪。
只是莫名的,他竟觉着那个眼神带着一种睥睨怜悯的玩弄,像是神明在拨看一只作戏的蝼蚁。
这屈辱感叫碧霄登时涨红了脸,他声音冷厉下来,一指脚下的乾门山门与那遍野的乾门与浮玉宫的弟子们:“只要你交出一物,我便就此离开,绝不回头——否则,今日你乾门必灭半门于此!”
慕寒渊低嗤出冷淡的笑:“拿乾门威胁我?你弄错人了。你能威胁到的那个人,现在在……”
他抬手,虚虚点上自己的心口。
“这里。”
碧霄顺着他手指望去,日光之下,那身沾了血色的长袍如红梅落雪,但仍是一览无遗——
慕寒渊身前空无一物。
他虚点之处,也分明是他自己的心口。
碧霄脸色难看:“你什么意思!戏弄我不成?”
“……连这个都看不见,什么废物,也配来我面前犬吠。”慕寒渊冷哂,眼底魔焰如涌。
他本欲发作,只是想起什么,又懒洋洋垂下了袍袖。
——只他自己所见,心口那道光匕的虚影被指节穿拂而过,又重新凝结。
如夜色里鞠起的一捧星海,凝作了有形无质的匕首。
比起当日在藏龙山,被云摇插入心口时,如今这把匕首已经彻底楔入慕寒渊的胸膛中,只余下匕尾。
而匕首入心处,正死死镇压着这具躯壳内原本真正的慕寒渊的神魂。
夺舍非易,更非朝夕——那便只能先行魂匕镇压之法。
当年为再次下界回到这里,他斩碎神魂,剔尽魔骨,留下这一丝尚存天罚之力的神魂碎片,也只比这方乾元界的慕寒渊的神魂强上一分而已。
若非这把魂匕,他绝无可能如此之快便夺走了慕寒渊的躯体。
镇压既非夺舍,便余患无尽。譬如此刻,他想随性而为都要顾虑。
不过既然这具躯壳都落入了他手中,再回魔域,重修神魂,彻底夺舍也只是时间问题。
“前路漫漫啊。”
慕寒渊轻点虚空,束腰玉带下,系着的悯生琴不甘不愿地颤栗起来,但终究为慕寒渊所属,随着一声哀鸣,龙吟剑便强行出了鞘。
玉白长琴同样显影,化作悯生横伏于慕寒渊身前。
他单手一抬,懒懒落上琴弦。
“铮——”
琴弦勾挑,慕寒渊长眸懒垂,艳薄的日光绲过他清隽侧颜,像沿眼尾迤下了淡淡血纹。
“去,”他声音倦淡,“全杀了。”
“——!”
琴音落时,龙吟剑已现身山门内。
如光阴过隙,刹那之息,便在人群中行绕过无数来回,光带般织起碎荫。跟着,每一个浮玉宫弟子尚未回神的眼瞳睁大,脖子前不约而同地缓缓浮现一道血线。
“砰。”
“砰砰砰砰砰……”
无数具尸体砸向地面。
顷刻之间,血腥气冲天而起。
天穹之下山高林密间,无论乾门或是浮玉宫,众人皆是僵滞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脚边须臾就漫延开的血,连成了溪河般,染红了地皮,顺着高处淌向低处。
所过之地,蔓延开一片窒息般的死寂。
龙吟剑一声清鸣,回到了慕寒渊身侧。
那人垂首,冷瞥过这柄阳奉阴违的剑:“愚人豢养的剑,也是一样冥顽至愚。”
龙吟剑不满地嗡鸣。
慕寒渊懒得与死物计较,他扫过那些僵直地仰头看着他的乾门中人,漠然垂眸:“也罢,余下的,日后再杀。”
连碧霄都难以置信,望着下面顷刻尸体铺了满山的弟子,他僵硬着抬头,喉咙间挤出嗬嗬的嘶声:“你……你竟敢……”
“杀人而已。何必像你们这般虚张声势,费时费力。”
慕寒渊抚琴抬眸,一缕青丝垂过他眼尾,遮去了那点小痣,他勾唇,眼底笑意冰冷妖异——
“现在,轮到你了。”
东海,凤凰仙山,禁地。
虚空之中响彻的那一声劫雷后,整座海上仙山都随之动荡摇晃了片刻。
盘膝将灵力灌入上古仙阵中央的云摇蓦地睁眼,随那一瞬不安的心血来潮,她脸色骤白。
“…不要。”
阵基长石旁,凤凰一族的老族主更是惊醒,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了海的西方:“这是……又有人要晋渡劫境了?”
云摇神色数变。
这里是凤凰一族禁地,讯息断绝,本就无法与外界沟通,偏偏此刻她还困在这上古仙阵中,为了慕九天的性命不能有片刻脱身。
一旦灵力未续,前功尽弃不说,就连阵中行浴火重生术之人,也一定是十死无生。
……乾门必然是已经陷入了最严重的境地,否则慕寒渊不会强行破境,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更何况,似乎还有什么更可怖的、连她也难一料及的事情即将发生。
云摇闭目,咬牙,滔滔灵力被她从灵府中不顾安危地向外抽出,疯狂灌入阵法内。
这里每早结束一息,她就多一丝阻拦那个不可知的恶果的希望!
骇然可怖的灵力冲撞过云摇的脏腑,声势浩大犹如江海直下,惹得阵法中其他凤凰族族人都不由地诧异望向此处。
而阵法外,凤凰族老族主也变了脸色:“小云摇,你何苦——”
“乾门乃我生身之所、师父他千年心血所在!你说我何苦!”
云摇恨声,唇角血色溢出。
她扭头,冷冷瞪着老族主:“今日之事,我便当作是凤凰族为救我师兄性命索走的代价——今日之后,我乾门与凤凰族生死两绝!黄泉碧落、再无瓜葛!”
“……”
老族主面色灰败:“是我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老友太一,我……”
“不愧是乾门小师叔祖,都到玩命的工夫了,还有时间放狠话。”
一个冷冰冰的嘲弄声音兀地响起。
凤凰族禁地地底,阵法里外,众人神色皆是微变。
云摇回眸,看向了声音来处。
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道影子。
金羽,彩翎,凤冠。还有那满身光彩耀目、曾经也最受她诟病风骚的羽衣。
——凤凰一族的现任族主,凤清涟。
看清了那张堪称美到妖艳的脸,云摇紧悬的心略微一松。
“清涟?”老族主一见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却比云摇反应还大,老者颤巍巍地扶着长石起身,“你不是正在闭第九重关吗?怎么,怎么忽然出关了……”
“这劫雷之剧,就算是躺在棺材里,死透了的都能叫它劈活过来,让我如何不醒?”
凤清涟恹恹支起眼,一扫阵中——
“我看我若再不出关,凤凰仙山都要让你们这群老家伙掀翻了。”
上古仙阵内,除了云摇所在的八卦方位之一,其余七处,凤凰族各位耆老全都低下头或撇开脸去,避过凤清涟的眼神,竟似是不敢说话。
偌大禁地内,一时死寂。
“……哼。”
凤清涟冷冷地哼了声笑,眼神却冰冷如旧:“有胆赌上我凤凰一族未来、罔顾道义做下如此滔天祸事,却没胆与我对上一眼?各位耆老的几千年寿数,莫非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
一句话把禁地内除了云摇与慕九天外的凤凰族族人骂了个遍,连这起浴火重生术的仙阵内,七个方位的灵力都跟着波动不稳了几息。
云摇倒是习惯了凤凰这张毒过鸩鸟的嘴。
只是同在阵内,受这一阵灵力涛动影响,险些反噬,她脸色不由得一黑:“你若不是来帮忙的,就别捣乱。”
“帮你?凭什么?”
凤清涟冷笑着走上前,“是你乾门小师叔貌若天仙,还是脸大得盖得过整个乾元界?”
云摇:“…………”
这凤凰空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祸害脸,却能单身三千年,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尽管这样说着,凤清涟还是上前,金翎虚影下,一息后他便出现在了云摇身后。
那一身彩羽似的锦衣抬起,他指骨隔着两寸,虚扶在云摇身后,凤凰一族的先天灵力便朝她体内灌入。
原本波荡如涛的阵法慢慢平复下来,比方才磅礴了许多的灵力朝着阵心灌入。
“清涟……”凤凰族老族主迟疑着出声,“这是真龙之令,我凤凰一族万年前便归属听命于它的海妖族领地,你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