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青花燃  发于:2024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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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死盯着她,一瞬也不舍得眨眼。
心头热血滚烫,周身难抑颤抖,爱意倾泻如注。
“呼——嗡——”
庞然巨柱与万钧海水轰然向下坠落。
两截断柱的锯齿边缘相互摩擦,发出刺耳怪声,拖起百丈长的火光。大小碎石被点燃,轰隆隆拖着焰尾,天火流星一般不断砸落。
恐怖的冲击波令整个空间猛烈震荡。
那通天巨柱还未抵达地面,底下已经开始地动山摇,宛如末日景象。
“轰——嗡——”
可以想见,待巨柱落地之时,将会轻易击碎脚下这片大地,拖着整个楼兰海市沉入海底。
身处这一方世界,人变成了蝼蚁,生死由不得自己。
云昭余光瞥见一抹人影。
最高的那座神殿殿顶上,坐着一个人。
斗篷的罩帽被狂风拂到了身后,远远看不清脸,但能看出骨相清绝。
他仰头望着天空。
这一幕,大概是让他想起了当初推倒不周山的景象。
他看起来很寂寞。
云昭震声:“……寂寞个鬼,我要死啦!”
他偏头望了过来。
他并没有动手帮忙的意思,只抬起白惨惨的手,往远处一指。
轰声如雷鸣,海水到了。
支撑海市蜃楼的巨柱一塌,水便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
“哗啦啦……”
白浪奔腾,涌过昔日的神殿和祭柱。活尸们被冲得东倒西歪,像一截一截枯枝,在奔流的漩涡里面不停打转。
天上银河倾泄坠落,地面一片苍茫汪洋。
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无边无际的水。
晏南天倒提长剑,疾步掠向云昭。
他要把她抓回怀里来,再不许有片刻分离。
“轰隆——”
只见黑龙借着水势从天而降,甩摆长尾直取晏南天,将他一连逼退好几步。
侍卫们立刻回护上前。
遇风云拧过龙头,望向云昭:“吼……”
[你先走,不用管……]
只见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已经跑了——她迎着漫过来的海潮倒跑几步,身躯向后一跃,“噗通”一声落进了大海。
姿势标准得活像个龙鲸宝宝。
遇风云:“……”
各自逃命,知道了。
遇风云龙尾一摆,长身在水中滑了个铲,灵巧越过侍卫们身边,把他们甩得东倒西歪。
路过小太监陈平安身边时,他很自然地张开嘴巴,随口把小太监一叼。
龙游入海。
身后传来一阵阵可怕的震荡。
巨柱坠到底了。
幸好地面已经被海水淹没,有了极大的缓冲余地,但可怕的冲击波还是一浪又一浪席卷四方。
“轰——轰——”
神殿、祭柱、拱顶、泉池……
所有建筑都如薄纸一般脆弱,被那倾天巨柱轻易压碎,大段小段石壁沉没入海,就像一段又一段逝去的历史。
遇风云毕竟是个龙,他很快就追上了云昭,龙头一拱,把角递向她。
云昭熟练地抱住龙角,蹲在他脑袋上。
他身躯一展,顷刻破开千重海浪,在海底肆意穿梭翱翔。
云昭感觉自己在天上飞,不,比那还要更畅快!
龙的眼睛在深海就像两只大灯,金灿灿地照亮前方。
他时而顺着海渊巨壁飞速掠过,时而惊飞一群又一群懒散的游鱼,时而穿过珊瑚丛,恶劣地故意撞碎它们。
云昭张着嘴巴无声大笑。
她已经非常适应水下环境了,海水涌入口中,凉丝丝滑过口腔,然后顺着两侧嘴角流走。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真正的龙鲸。
遇风云开始往上浮游。
云昭很不满意,用力拍它的龙角,把那鹿茸似的角尖拍得前后摇晃。
她还能憋很久呢,不想回海面,还想继续玩。
这憨龙却完全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反倒游更快了。
咻咻咻咻……
海水从黑变成墨蓝,再变成深蓝,然后变成浅蓝。
浅白的光芒开始泛滥时,耳畔响起“哗啦啦”一声脆响。
出来了!
云昭痛痛快快长吸了一口海风。
“呼……”
遇风云也把龙头昂出了水面。
两条龙须左右翻飞,他瓮声瓮气地说:“我听到那边动静很大,来了不少战舰,还有行天舟,要送你过去哞?”
传说故事里,龙的声音如金如石,充满威严。
然而眼前这龙开口说话却像个笨牛,还是嘴里含着汤圆的那一种。
云昭笑得前仰后合。
遇风云:“你笑什哞?”
云昭:“噗哈哈哈!”
遇风云生气不说话了。
云昭笑过一阵,抬手拍了拍他的角:“不,我要你陪我去干一件大事。”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回道:“什哞事?”
云昭快乐地说道:“炸太上庙!”
“什么?!!!”
云昭双耳被震得嗡嗡响。
她无语道:“有必要这么激动?”
一听要炸太上庙,居然哞都不哞了,从粗嘎公牛嗓变成了尖细公公嗓。
只见龙嘴侧面挤出半截身子——还真就是个公公。
小太监陈平安抱着一根獠牙,闭着双眼,义愤填膺地摇着头大喊:“住手!谁敢伤害太上,我,我跟他拼啦我!”
云昭:“……你先从龙嘴里出来再说话。”
一炷香之后。
云昭和陈平安并排坐在龙头,挤在两支龙角中间。
小太监一脸倔强:“我陈平安,坚贞不屈!誓死不从!休想收买我!就算你们龙类喜欢藏宝,拥有很多金叶子金锭子金镯子金……”
云昭面无表情:“不,他没有,他是个穷龙,身上衣裳打补丁。”
陈平安:“……”
遇风云:“……”
“总之!”陈平安大声道,“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干坏事!除非你们把我打晕!”
云昭:“……”
她敲了敲龙角,问遇风云:“你救这家伙干嘛?”
遇风云闷闷地:“我见你跟他总凑一块,一个顺嘴……”
云昭:“那你顺嘴灭个口。”
“啊!你们懂什么啊!”陈平安四手四脚扒住龙角,放声大喊,“你们以为太上庙是那么好炸的吗!你们知道里面有多少封印,有几重机关?你们知道封印魔神的骨灰坛埋在哪个方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炸太上庙!”
云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有你嘛。”
小太监悲愤地抿住嘴:“太上宅心仁厚,一定知道我是被逼的!哼。”
海水渐渐变得有一丝透明。
身边侍卫折损了几人,晏南天并不关心。
阳光艰难穿透重重海水,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泛起一片幽蓝。
顺德公公抓着温暖暖潜了过来。
他探出一只胖手,指了指这个憋到快要抽抽的女子。
一对胖腿用力踢蹬,顺德比比划划地告诉晏南天:她不接受别的男人给她渡气。
晏南天冷冷瞥过一眼。
只见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清纯的面庞上写满了娇弱和痛苦。
她倔强地用手掩住樱唇,宁死也不让别人碰。
晏南天微虚双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忽地笑开,用口型说——
‘那就去死。’
薄唇微勾,凉薄到了极致。
连阿昭都知道不可以用死来威胁他,这玩意儿哪来的脸?
想到那个姑娘,不禁眼眸发红,心口滚烫。
他知道阿昭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她注定要成为他毕生挚爱,以及……一生之敌。
他返身向上浮游。
顺德公公眨了眨眼,望向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
她也望向他,眼神哀哀地,幽怨地,向他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绝情?
顺德公公:“……”
这种事,你问一个太监?
“不要什么都问我,我只是个太监!”
陈平安被迫讲了两个时辰上古众神们的风流韵事,终于忍无可忍。
“哦,”云昭又问,“所以怪兽都是众神和野兽杂交出来的——牛啊羊啊我都忍了,蜥蜴水蛭他们也不放过啊?”
陈平安:“……只是野史!野史!”
云昭:“那要这么说的话,楼兰海市那些尸蝼蛄,难不成也是沾了神族血脉?哇,那个蝼蛄,这么点大,壳子又硬……”
她比比划划。
陈平安心丧若死:“我们还是来计划一下怎么炸太上庙。”
云昭笑了。
她身后那人也笑了。
大反派愉快地问:“严娇的记忆看不看?”
这人说话向来是不管别人死活。
好像她活该就要听得懂。
云昭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温长空对着落水的温母喊“娇娇”的画面,懂了。
是温母。
云昭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死掉的刺客,死掉的温长空,死掉的鲸,死掉的温母。
他可以拿到死人的记忆画面?不愧是个魔,技能邪邪恶恶的。
不过却好用。
他现在,手上有温母的记忆。
温母和阿爹……
云昭心跳全乱了,脸上却故作淡定:“我还欠你一个人情,本想先帮你炸了太上庙还清。”
杀温母的思路是他给她的,她可不会赖账。
遇风云大惊:“你哞欠我啊?!”
陈平安也大惊:“不是,你欠我人情你为什么要炸太上庙啊啊!我想给太上上香啊!上香啊!上大龙香!”
云昭:“……”能不能把这两个自作多情的家伙扔出去喂鱼?
大反派捧腹大笑。
他把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摁在她的肩膀上。
云昭心道:哎哟,又敢碰我啦。
偏头瞥过一眼,视线微顿。
他的肤色是那种死人霜白,但这只手着实是生得好看。
大约是因为硬而瘦,他的手指要比普通人长得多。
指节修长,像冷玉刻出来的竹节,指骨分明得很,骨筋坚硬劲道。
抓在她肩头,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云昭:“啧。”
眼前蓦地一花。
她眨了眨眼,看见了自家年轻的爹。
云满霜名字像个好看的女子,实则是个非常严肃古板话少的男人。
他坐在雕花紫雕木椅中,抿着唇角,望向面前年轻娇俏的女子。
云昭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严娇,也就是温母。
年轻的严娇相貌与死时差不了多少,有龙丹滋润,甚至后来还要更娇嫩些。
云昭见识过这人对付男子的手段,又知晓自家老爹会跟她发生些什么,心头不禁一阵作呕。
好恶心。
严娇走近云满霜。
“见过云姑爷!”
出乎云昭意料,严娇并没有摆那些娇柔作态,而是规规矩矩地保持着距离,不咬唇,不拧腰,端端正正向他行礼。
“您看过小姐的信了吧?”严娇问。
云满霜不爱说话,只点了点头。
她很正派地笑了笑,又福了福身,语气大方耿直:“大小姐知道您向来最守规矩,就生怕您连这种糟粕规矩都要守,便遣我来看着。还请您原谅则个,千万勿怪。”
云满霜终于开口了:“你回去,告诉她我不那样。”
严娇道:“您还是别,这还有十五日呢,我要是回去了,大小姐难免又要想七想八、患得患失,生怕家中又给您安排什么通事丫头呢。”
云满霜皱眉:“我不那样。”
云昭:“……”
阿爹年轻的时候好像个回音壁。
我不那样……我不那样……
严娇又福了福身,端正站在一旁,老气横秋地劝:“大小姐都知道了,您上面那一位长辈,咳,太过传统,盼望你与妻子相敬如宾,而不要耽于情爱。我若走了,那位势必又要隔三差五往您这儿塞人,您就不烦恼哪?”
云满霜抿住唇,没说话。
“请您放心。”严娇坦言,“我这条命是大小姐救的,这么多年来大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今生今世唯一的期盼便是大小姐样样都好。您二位既有媒妁之约,彼此又是一见如故,自然应当和和顺顺成就一对天作佳偶呀!婚前这点小磕绊,挡路小石仔儿,便由我来给您二位扫喽!”
她语声清朗爽快,马屁又全拍在点子上。
年轻的云满霜虽然还绷着脸,眉梢眼角却已悄然浮起了愉悦之色。
云昭知道,爹想娘了。
那么漂亮一个大媳妇,即将进门了,谁不得度日如年,心如猫抓?
这当口家里给安排什么膈应人的通房,媳妇牵肠挂肚不舒坦,他自己也着急。
既然媳妇派了个这么信得过的人过来挡事……那也行吧。
大约是这般想着,云满霜点了头,同意严娇留下。
云昭看得一阵难受,心里又揪又火起。
这是个白眼狼啊!白眼狼!
阿爹哪里斗得过她?
云昭恨不得跳出去把严娇踹飞,可惜她现在没有腿——她现在是个蜡烛,和身边的大反派蜡烛一起,摆在檀木置物架上。
接下来的日子,严娇规矩得不行,每日过来问个安,点个卯,替湘阳大小姐悄悄递个消息。
就连云昭都不禁开始有点怀疑,这个严娇与阿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纠葛,纯粹碰瓷来着?
事后诸葛尚且如此,年轻的云满霜更是卸下了防备。
成婚前三日,事来了。
湘阳大小姐突然闹起了任性脾气,非要在婚前与云满霜见个面。
她很不高兴,要亲自和云满霜一起在婚前学会“人事”。
严娇不得不愁眉苦脸替自家大小姐安排。
云满霜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是既然媳妇坚持,他当然……也想媳妇。
于是他和严娇一起敲定种种细节,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坑。
怕他太过紧张,严娇请他先饮了些酒。
夜里灯火全灭,只在外间点着云昭和大反派两只蜡烛。
烛火幽幽,帷幔里的云满霜似乎有些头疼,他的影子一直不安地晃动,一直在摁揉额角。
晕沉沉间,一角烈火般的裙摆进了屋。
熟悉的香味袭来——那是他曾闻过寥寥几次,却已经刻入骨髓的气味。
“湘阳姑娘……”
她柔声嗯一嗓子,合身进了帷幔……
次日,严娇哭哭啼啼跪在地上,意有所指地控诉云满霜认错人,硬拉她上榻时,他只冷冷逼视她。
云满霜总算还没傻到家,他知道自己遭算计了。
他扔给她一袋钱。
他警告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和湘阳面前。
否则他必亲手杀了她。
年轻的云满霜,终究还是太年轻。

即便暴怒到了极点,他也只是捏紧双拳,冷冰冰让严娇滚。
袖口拂过紫檀木桌,一页宣纸晃晃悠悠飘到地上。
湘阳秀曾经在很灵验的香山寺算过命,说是命中注定只有一个闺女,于是她让云满霜提前给女儿想名字。
他写了个“昭”,却被一笔划掉,对方回了个“暖”。
云昭知道那是严娇冒充湘阳秀回的信——她自己生的女儿就叫温暖暖。
真是让人怒火中烧。
一夜过后,云昭附身的这支蜡烛还剩下半根。
她凶猛地摇晃身躯,把矮墩墩的自己从烛蜡中间拔出来,蹦下烛台!
“噗通”一声摔向地砖,打了两个滚,挥摆着小火苗,“呼”地烧向那页宣纸。
豆大的火焰烙在“暖”字上,把它烧成一个漆黑的大洞。
云昭还是不高兴,呼嗡烧过一圈,只留下自己的“昭”。
于是整张纸上就剩个昭字,边上黑黢黢一个框。
场景一变,换成了一处乡间客栈。
严娇连夜在灯下给湘阳秀写了封信。
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大意便是自己与姑爷不小心互生情愫,自知对不住湘阳秀,趁着尚未酿成大错,她决定离开这里,远走他乡,绝不成为妨碍。她会永永远远在遥远的地方为他们祈福,愿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她故意在信纸边缘留了云满霜的信物痕迹——那是他让她交给湘阳秀的,被她截留在手上。
严娇的算盘打得挺好。
她了解湘阳秀,像那种高傲得不行的大小姐,看到信必定会冷笑着把她接回去,大张旗鼓替云满霜把她给纳了。
云满霜有错在先,只能硬吃哑巴亏。
那两个人,一个死要面子,另一个不长嘴。只要她进了云府,有的是挑拨离间的机会。
可惜严娇运气不够好。
湘阳秀的人还没来,倒是先被云满霜的亲兵给找到了。
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士兵把她拎出客栈,找了条南下的货船一塞,给她直接扔到了几千里外。
路上钱袋还掉了。
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一个面若银盘、笑容亲切的大姐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又软又暖,把她扶进家门,给她食物和水。
温长空的妻子,陈家二娘。
云昭都要气死了。
大反派抬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云昭:“嘶。”
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硬的骨头。
他动作看着散漫,拎着指骨慢吞吞往下敲,力道却大得吓人——肩骨都快给他戳穿了。
这位曾经的魔神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手有多重,他顺手就把敲她肩骨当成了某种信号。
他敲一下,眼前光影就变一下——跳过大段大段没有意义的画面。
严娇嫁给温长空之后,日子过得很不好。
那个男人平时倒没什么,但只要一喝酒就会变得粗鲁暴躁,指着她鼻子不干不净地骂,怎么难听怎么骂。
他骂她当表子立牌坊,骂她一个破鞋假清高,还骂她不如秋嫂那条老母狗。
带着酒气、臭味熏天的唾沫星子溅她一头一脸。
他能一夜不睡,指着她骂,熬得她苦不堪言。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不想遵守约定了,他想碰她,但顾忌着她召唤龙鲸的能力,又不想真正跟她撕破脸。
他想逼她自愿。
她当然不愿,但她也需要利用他的名气,做自己将来回归京都的筹码。
她只能忍。
一夜一夜忍耐着这个男人口臭和辱骂,咬着嘴唇,搓着衣角,捱着日子,盼着将来。
温长空把她当成一件光鲜亮丽的衣裳。
他总是逼她应酬那些狐朋狗友,他们肆无忌惮打量她,说下流荤话,她还得陪着笑。
他总是吹嘘自己把钱全都花在她身上,给她保养得水嫩光滑。
那些人寻机摸她手,她也只能咬着唇忍下。
其实温长空在外面吃喝嫖赌大手大脚,给她的花销十不足一。
一年又一年,她忍着、盼着、熬着、捱着……
多难啊,每天吃的住的,还比不过当初湘阳秀养的狗。
身上总有鱼腥味,怎么熏香都去不掉。
温长空总能把虱子臭虫带回家。
为了将来的好日子,她只能苦苦忍耐,苦苦煎熬。
终于,温长空成了举世皆知的猎鲸英雄。
听闻皇帝陛下准备安排温长空入京受赏。
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青春貌美,她容颜依旧,她很快就能站到世人都看得见的地方,成为万众瞩目的奇女子。
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曾有一段不幸的过往。
她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是惨遭迫害的小通房,她不贪恋金钱权势,带着女儿在外面凄苦飘零。
她与温长空的婚姻是假的,他只是给她一个庇护所,把她当作亲妹子。
她的容貌就像十六岁一样美,她的出现,必定惊艳云满霜眼球。
“时间就是最好的武器!湘阳秀如今人老珠黄,脑子又蠢,拿什么跟我比,拿什么跟我争!”
云昭肩又一痛。
场景变幻到最后一幕。
严娇被救下屠龙柱,当她听到晏南天被人唤“殿下”时,指甲都掐进了手掌心,眼底兴奋得直冒光。
虽然过程曲折,所幸结果都一样。
她煎熬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头。她终于可以在万众瞩目之下回到京都。她经受的这些苦难,必定会让人加倍怜惜。
她终于熬到了这一天,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大反派总算没再敲云昭肩膀,他缓缓俯身,停在云昭耳侧。
他语气遗憾:“人家捱了这么多年,就等结局大团圆。”
“是呀,”云昭装模作样地感慨:“她捱得那么辛苦,那么不容易,好不容易摸着希望,竟然死在黎明前——反派怎么这么坏!”
大团圆结局,就这么被自己一箭给射没啦。
反派行径,杀人诛心。
云昭笑了起来。
一开始低低地笑,渐渐越笑越开怀。
她字正腔圆道:“当别人认定我是反派,我一定真的是。当别人指责我恶毒,我就必须更恶毒。”
幻象消失,海风拂过云昭的头发。
她目视前方,感慨地说道:“京都的人,背地里都说我娘湘阳秀是个飞扬跋扈的恶女子,说她气死了我奶奶。”
陈小太监泪流满面:“……”
聊完众神八卦,又来大户人家后宅阴私吗?知道太多,会死很快啊!
云昭笑眯眯偏头望向他:“我娘其实是被冤枉的,你知道气死我奶的人是谁吗?”
陈平安一点儿不想猜。
云昭自问自答:“是我啊。”
陈平安:“……”
“那会儿我奶挺喜欢我,总是把我抱去她的松鹤堂。”她摇晃着小腿去够身侧的浪花,“我食不得花生,误食了全身会发红,还喘不上气儿。我奶就总喂我吃,她说多吃吃就会好了。她还说我娘没用,只一味娇惯,都把我惯坏了,连个花生都吃不得。”
“哎唷,那哪儿行!”陈平安急了,“后来呢?”
“我奶也不是心坏,她就是不喜欢我娘,凡事一定要跟我娘对着干。”云昭叹气,“要是我娘喂我花生,她指定就不让我吃,还得反过来骂我娘。”
陈平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云昭又道:“那时候我还小,我奶总在我耳朵旁边说我娘坏话,我一转头全告诉我娘。后来有次她们吵得厉害,我娘就把我奶背后说的那些都抖落了出来。我奶气坏了,她说我娘在背后一定编排得更难听,让我当着大家的面全都说出来。”
她摇了摇头:“可是我娘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她看不惯谁,都是当着面说。我就这么实话实说,把我奶气得够戗。”
陈平安久闻湘阳夫人的恶名,此刻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有些感慨。
云昭道:“我奶觉得丢了脸,在那之后就不怎么爱出来走动,刚好又犯旧病,没几年就去了。我娘得罪人太多,也不知道谁开始传的,仿佛一夜之间,她就变成了气死我奶的不孝儿媳妇。”
“哎呀!”陈平安拍大腿,“这可真是太冤枉人了!”
云昭笑笑地偏头看他:“你知道我奶临走之前说了什么吗?”
“什么?”小太监亮晶晶眨着眼。
云昭垂下眼睫:“她说她学会了一个道理。”
“什哞?”遇风云终于忍不住接嘴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云昭道,“如果一句话当着别人的面不敢说,那就绝对不要在人背后说。”
陈平安叹了口气:“惦记着这块心病哪。”
到死都没忘。
“然后。”云昭面无表情,“我奶颤巍巍抬起手,指着我娘,把她当面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陈平安:“……”
遇风云:“……”
陈平安挠头:“咳,咳,您奶奶,属实是个妙人。”
云昭双眼弯成两道小月牙,不动声色抬起手,用小指挑去落到脸颊的浪花。
“我奶骂高兴了,笑着走的。我娘也笑着回她嘴,她们两个算是和解啦。后来提起这事,大家都笑。”
遇风云摇头笑叹:“哞吼吼!”
陈平安装模作样撩起袖子擦眼泪:“挺好,也整挺好!”
云昭悠悠望向远处。
她没告诉他们,阿奶最后还留下了两句话——满霜不要纳小妾,昭昭不要吃花生。
这位倔强的长辈,走之前终于放下了两大执念。
云昭眯起双眸,心下微冷。
她暗忖:‘阿爹当年是被算计的,见着那对母女厌恶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偏心偏宠?他又怎么可能不顾奶奶的遗愿,把那对母女接进云府,让奶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这其中,怕是有鬼。
陈平安偷瞄着云昭,拐弯抹角道:“您这可真是,出生顶顶好,家中也和睦豁达,享不尽的福气在后头……”
别想不开硬要搞事啊啊啊。
云昭点头:“你又提醒我了!江东离临波府不远,可以到外祖家找帮手!”
陈平安:“……”
他艰难地咽口水:“那个,太上庙底下有很多封印,强行破开那些封印,动静会非常非常大……不可能瞒得住,真的不可能!”
云昭摆手:“这你不用操心,你就带着遇风云挖出魔神骨灰坛就行。”
陈平安呼吸困难:“还要让龙钻地?”
“不然呢?”云昭理所当然,“他这身板不就正适合打地洞?你看他多像个蚯蚓啊,蚯蚓外号不就叫地龙?”
陈平安泪流满面:“……那样会地动山摇,一下就被人发现啦!跑不掉,真的跑不掉!难道你还能让所有人都聋了,瞎了不成?潜不进去,根本潜不进去!绝对不可能!”
“说了不要你操心。”云昭摆手。
陈平安委屈死了,拧着双肩悲愤道:“小命都要交待了,能不操心嘛!”
“你放心,交待不了。”云昭很好心地安慰他,“太上殿不是有十座吗?这才炸一座,哪跟哪!后面还有九座等着你。”
陈平安:“……”
安慰得很好,让人情绪稳定——稳定想死。
遇风云抖了抖龙须上的水:“前面便到江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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