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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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两口牵着闺女就要走。阮晓露拦在前头。
“等等,别就这么出去。”
她掀开里间的帘子。雅座上温着一壶酒,李小二夫妇还在和林冲絮絮叨叨地叙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跪,一会儿跳……
“小二哥!”她叫,“待会给这家人捎上一程,到集上帮着也雇个车儿!”
这年头百姓生活不易,底层男多女少,民风不像上层那么保守。寻常贫家才不管什么“失节事大”,二嫁三嫁的比比皆是。像这老夫妻,闺女被强人掳掠几日,解救回来,唯有欢喜,不在乎她失了多少名节。
但自家爹娘不在意,外头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虽然也同样是淳朴百姓,但万一里头混个龌龊之徒,传几句流言蜚语,人家姑娘还怎么过日子?
瞧瞧李小二就很机灵,预先雇了车子,四面拉帘,让老婆安安心心回家。
这老夫妻一愣,也反应过来,悔得跌脚:“多谢女侠提点。”
免不得又千恩万谢,朝阮晓露拜了好几拜。
唯有第三个被掳掠的少妇,举止文雅,一直在小声啜泣,等了大半天,仍是没有家里人过来。
周通不放心,向朱贵讨一匹马,问明地址,亲自去她家里催。
过了好一阵,怒气冲冲回来。
“这个妇人,娘家没人了,丈夫是个臭读书的。我去的时候,正在给他老婆办丧礼,说他老婆死了!我跟他说你娘子没死,他还不信,说我再胡言乱语就告官!奶奶的,俺当时就拔刀——”
朱贵和李忠都急了,齐齐吟诵:“滥杀百姓,军法处置!兄弟莫冲动啊!”
“俺懂,俺懂。”周通赔笑,“那丈夫让俺给绑来了,叫他再装傻,哼!”
马背上果然五花大绑,捆着个白白嫩嫩的书生,撅着个腚,死样活气转眼珠。
还好梁山军法只规定“不准强抢民女”,“民男”不在保护之列,否则周通还得挨罚。
那少妇双眼一亮,紧张地站起来,“官人!……”
周通一刀挥过,砍断绳索,那书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喏,你看看你的娘子,是不是全须全尾的在这儿?你现在总信了吧?——不用谢,俺们替天行道……”
那书生茫然看看酒店四周,又看看脸色蜡黄的少妇,忽然竖起眉毛,往地下啐了一口。
“谁是你官人?我没你这样的娘子!哼,是你非要出门赶集,非要耽搁那么晚,非要趁黄昏赶路,强人不捉你捉谁?还有脸跟着这帮狂徒回来,谁知一路上干了什么好事!你怎么不跟他们跑了算了?”
那少妇哭出声:“官人!”
那书生抓过柜台上记账的纸笔,挥毫片刻,丢下一张墨迹淋漓的条子。
“我没你这等伤风败俗的娘子。今后一别两宽,莫再相见了!”
然后怒气冲冲,大踏步出门。
留下一屋子好汉懵圈。
李忠先反应过来:“蠢驴,说谁是狂徒?敢污蔑你爷爷?”
那少妇拾起“休书”,哭到昏厥。
“他嫌弃我,不要我了!”
哭到伤心处,突然疾奔,一头往熏黑的柱子上撞去!
“哎,娘子,别……”
好在周边围着几个武林高手,反应都快,立马拦住。
几个好汉义愤填膺。
“俺们辛辛苦苦救来的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周通早跑出去,揪住那四体不勤的书生,一通乱拳,骂他不识抬举。
“今儿你要么把老婆带走,要么让爷爷揍上一百回合!臭秀才,一肚子坏水儿!这世上读书的没一个好人!”
那书生细皮嫩肉,哪禁得起这等揍,眼看翻白眼,却依 旧扯着破碎的嗓子挣扎:“你们、你们一群不晓礼义的粗汉,凭什么置喙我的家务事?我自休妻,你们着什么急?莫不是心里果然有鬼?——别打了!别打了!伤了人命,你们军规要罚的,我都听见了——”
血可流,头可断,家风不能乱。这书生也真是清风高节。
那少妇慌得如热锅蚂蚁,也直叫:“别打了!别打了!”
阮晓露欣赏了一会儿周通的身手,叫他住了手。
“强扭的瓜不甜,你就算强迫他把娘子带回家,能保证他过后不会抛弃她、虐待她?回头要是她再出事,你这是救人还是害人?”
阮六姑娘说话有分量。周通气愤愤地住了手。
那书生一头一脸的血,一瘸一拐地跑了,压根没有回头。
一边走,一边号丧:“我的爱妻呀!你清白死节,是个烈女呀!丢下我一个人,以后日夜思念呀……”
那被当场休了的少妇面如死灰,呆呆的像个木头人,反复喃喃:
“我没家了,他不要我了,我没处去了,没法活了……”
几个好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受不得妇人啼哭,拼命想办法安慰。
朱贵忽然道:“娘子说什么话,哪有跑个男人就没法活的道理?我们梁山大把的年轻后生,都是讲义气的好汉……
李忠也笑道:“而且有军规约束,绝对不打女人。你跟我们上山,随便挑,包你选到满意的!”
周通跳将起来:“娘子,你也姓周不是?俺可以做你干哥哥,以后谁欺负你,俺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姓周的少妇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连声道:“奴家不敢,奴家不配……”
“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到了山上,俺们保准把你当娘娘供着……”
周通笑呵呵说到一半,余光一瞟,瞬间变脸。
“俺们说着玩的,呵呵,呵呵,六姑娘别当真。”
阮晓露方才走神发愁。“惩奸除恶”结束得漂亮,受害百姓也解救得彻底,本来是个正能量典型,偏偏那臭秀才来整了这么一出,教大伙如何收尾?
一不留神,几位大兄弟已经开始自我介绍,姓名年龄籍贯排行一口气交底儿。当然不敢显得太猴急,只是猛夸集体,这个说梁山好汉讲义气,那个说梁山好汉身体壮,恨不得立刻把这少妇拉到山上开相亲大会。
阮晓露一个眼刀横过去,几个人悻悻住口,各自憨笑。
“想娶媳妇也别在这当口耍聪明。”她重重放下个酒杯,严肃道,“要帮人就帮到底,否则让人家觉得你们目的不纯,不是真义士。”
大帽子扣过来,几位义士无话可说。
朱贵委屈道:“可这小娘子没了家,总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头吧?我们只是好心给她指条路,没有恶意……”
“我明白。”阮晓露笑道,“有句话朱大哥说得对,跑了个男人,还没法活了?这位周娘子,你看起来知书达理,女红织绣必定也出色吧?你若无处安身,我正好认识一位纺织为生的娘子,就住济州城内。她以前就曾对我说起过,想多几个人一道帮手,日子也过得热闹。但她不会张罗,在济州也没什么亲朋,因此便搁置了。近日她照顾老父,分不开身,家中几架织机闲置,想必她不会介意多你一个劳力。”
那周娘子开始面容木讷,听着听着,神色微动,不由得站起来,捏着手里的布帕子。
“当……当真可以收留……”
“不是收留你,算你给她打工吧,挣钱养活自己。”阮晓露想了想,“不过我只管牵线搭桥,做不得主,等我去城里问问那位张娘子,她点头,才可以。“
周娘子喜极而泣,盈盈拜了下去。
“若能如此,奴家永记大恩!”
阮晓露连忙扶起来。
旁边几位大哥都张着嘴,颇不服气。
同样是真心助人,为什么人家就不领自己的情,却对阮姑娘千恩万谢?
看脸?自己也不磕碜呀。
这个问题足够他们思考好几天。
“不过话说在前头,”阮晓露生怕对方期望太高,又解释一遍,“我得去征求那位张娘子的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也莫说什么收留不收留,我那里正好有闲置的织机。姐姐历经辛苦,你若不嫌弃,咱们一道劳动,磨练手艺,也算个伴儿。”
阮晓露惊喜回头:“贞娘姐姐!”
张贞娘从一辆小车儿里探出头,娴雅地朝她微笑。
酒店外头,围观人众果然越聚越多,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大老远过来瞧新鲜。
阮晓露忙把张贞娘拉进院子。不过张贞娘矜持,不肯进去吃酒肉。
阮晓露:“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锦儿笑道:“大街上都传,说梁山好汉下山了,出手就整治了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恶人,救了许多百姓。我家娘子本不想来,但老相公非要来瞧一眼……”
马车里,张教头大呼小叫:“哪个是杀了鸡屎坡盗匪的好汉?总算给我报仇了,哈哈!受老头子一拜!”
围观群众交头接耳,说这高手就是不一样,不仅不害人,还管那官府管不得的事,要么叫绿林侠客呢。
老百姓的心思简单而朴素。害他的,就是匪;帮他的,就是侠。管你出身是良是贱,触犯多少国家法度,只要能在绝望的日子里给他搭把手,他就认你是英雄。
李忠和周通头一次尝到当侠客的滋味,那感觉真好哇,两人头重脚轻,挺胸收腹,一边咧嘴笑一边谦虚:“不光是我俩,还有这位聪明的姑娘出谋划策,还有这位掌柜的通风报讯,还有这位教头……”
他俩嘻嘻哈哈,把林冲从里间拉出来,“他是最厉害的……”
林冲已跟李小二吃得半醉,微红着脸,朝外头老乡拱手。
猛然听到,咫尺之外的院子里,有个声音温言软语:
“姓周?娘子幸会,我姓张,眼下就住在济州城隍庙后西街。这是我的丫环锦儿……”
林冲的醉笑凝固在嘴角,恍惚扶住一根柱子,不知今夕何年。

“走走走, 躲远点儿,躲远点儿。”
朱贵稍微一招呼,阮晓露李忠周通, 还有店里几个傻小二,就像赶羊似的一拥而出, 自觉离那酒店远远的。
倘若换了别的草头兄弟, 大家也许还会兴高采烈地听个壁角,吹一阵口哨。可那是林冲啊, 谁敢窥探他的隐私。
只听见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低缓而沙哑。窗纸后面隐约两个相拥的影子, 久久不曾移动。
朱贵拿起把扫帚, 刷刷刷, 扫着那不存在的落叶。李忠灵机一动, 拿起把斧子帮忙劈柴。周通说他去看看后院养的猪长得怎么样了, 一溜烟没了踪影。
阮晓露:“……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做公的。”
轻轻带上院门。此时看热闹的百姓已走了大半。大柳树下, 却闪出了几个不太和谐的身影。
酒店本身涉黑, 今日又聚了许多百姓, 捕盗巡检何涛闻讯过来巡场,确保没有闹事的。
阮晓露眨眨眼,朝何涛挥挥手, 意思是俺们没闹事,你回去歇着吧。
“姑娘留步。”何涛却扇着招风耳, 一板一眼地把她截停,“借一步说话。”
阮晓露以为他今天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会凑上来跟自己说话, 微微惊讶:“有事?——哎,你升官了?恭喜啊。”
何涛眼中闪过得色, 依旧说:“姑娘留步。”
何涛这双招风耳,就是济州府对梁山态度的风向标。刚开始缉捕阮氏三雄的时候,他威风八面好不气派;后来他大败亏输,不得已跟这帮草寇同流合污时,那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低声下气做小伏低,让阮晓露都觉得有点受之有愧;如今州府和梁山和平共处,双方各有把柄在手,何涛的态度又硬回去一点点,挺着胸,打着官腔,挡在阮晓露面前,就是不让她走。
太守张叔夜的图书印章还在梁山库房里,三把钥匙锁着。怕啥。
她回身吩咐一个店小二:“跟朱贵大哥说一声,我进城一趟。辛苦他把店里的人送回去。”
跟着何涛走街串巷,不一刻来到济州府衙侧门。
守门的盘问一句,何涛道:“是太守大人亲眷。”
顺顺利利地放了进去。转到后花园,几个小厮侍婢自觉退散。
水亭里看了一会儿鱼,张叔夜就来了。
“免礼。”老爷子应该是刚下班,官服还没换,急冲冲的当头就问, “城外这么大动静,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梁山“做客”归来,虽然丢了个印章,但济州府抢劫案发率直线下降,官道客流量稳步提升,杀人灭门案更是往年同期的零头。张叔夜对此也比较满意。
可是今日,城里本来开集,集市上却门可罗雀,人都不知去哪儿了。
一问才知道,土匪下山,行侠仗义,百姓扶老携幼,都去围观他们了!
阮晓露还是规规矩矩行礼,然后长话短说:“有一伙江湖烂人,冒充俺们梁山名义,杀人越货欺男霸女,老百姓说官府管不得,俺们就替您管了。鸡屎坡半山腰的歪脖子大槐树底下,现埋了五个人头,都是罪行累累的恶棍。送您了,拿去示众吧。”
张叔夜脸色微沉,看向何涛。
何涛赶紧说:“那伙强人端的厉害,派去过好几拨捕盗,全都铩羽而归,小的正在组织下一波清剿……”
张叔夜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捕盗的水平。朝廷给的粮饷本来就缺斤少两,训练也跟不上。让他们去进山剿匪,一个两个还能对付,碰上成群结队的硬茬,也就只能做做样子,否则来个有去无回,以后自己更是手下无人了。
“本官会派人再探。”他不置可否,敲打阮晓露,“你若有欺瞒,下次可就不是从这个门进来了。”
阮晓露赶紧乖巧:“哪能呢,俺们行得正立得直,您随时抽查。”
张叔夜莞尔。就算是他自己的下属都不敢亮此大话。这帮匪徒还真是挺自信。
再看何涛,“你也给本官打起精神!要是让人家看到笑话,你的成绩还不如人家土……人家江湖豪杰,本官要你好看!”
何涛赶紧跪下,赌咒发誓,以后一定工作第一,性命第二,以报恩相知遇之恩。
张叔夜问阮晓露:“你如今还是寨子里家属?立了那一大功,何时正式入伙呀?”
阮晓露一怔,没想到老爷子还惦记这个。
“正式入伙,俺二哥是提到过两次,不过……”
张叔夜放低声音,语气慈和,道:“若是哪天他们要给你排什么座次,务必记着,换个人来跟本官汇报。毕竟嘛,你懂的,官匪有别,让人家看到本官接待所谓‘梁山好汉’,不是耍处。”
阮晓露心里微微跳了下,片刻权衡,做出保证:“我在山上吃住不愁,当头领有什么好?也不多发几个钱。”
张叔夜哈哈一笑。
“那么下次,本官随召,你要随到——不能是别人,只能是你一个。对外就称是本官的远房姻亲甥女,看门的老王会放你入内。”
太守也有他的考量。梁山那些壮汉个个武艺精通、杀人如麻,头顶的通缉令能糊天。当然不能放这种煞星进他的府衙——不仅危险,而且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足可大做文章;而这个年轻的阮姑娘,上次造访梁山时,没见她施展什么绝技,武力上不足为虑;况且她并非梁山头领编制,只是个家眷,也没做下过什么大案,背景清白得多。选她做这个白手套,更加的名正言顺。
“走吧!天晚了。”
张叔夜接过一盏茶,望着这大姑娘活蹦乱跳的背影,面露微笑。
这帮社会盲流虽然肌肉发达,好在心机不重。张叔夜打定主意,徐徐图之,早晚要将他们引上正道。
李忠和周通拿着鸡屎坡缴来的银两,全身上下鸟枪换炮,新衣新裤穿得合不拢嘴。
不过两人节俭惯了,新行头舍不得糟蹋,平时身上都罩个破衣,到了聚义厅开会时才脱下来。新被褥也舍不得磨损,外头套块破布,差点让小喽啰当垃圾给扔了。
但两人神清气爽,逢人就说:“阮六姑娘神人,收了军功券,不仅给俺们置备了东西,还让俺们当了回大英雄!”
(至于发了一笔小财,两人自知格局太低,忍住没说。)
消息传到聚义厅,晁盖果然没有批评,反而又惊又喜,当即吩咐摆酒席。
“咱们学武功是干什么的,就是为了杀恶人,帮好人!来来来,大家都向他们俩学习学习。以后心中除了兄弟义气,还要记着锄奸惩恶、替天行道,才不枉咱们一身的本事!”
众人连声叫好。
和官府签订停战协议以来,水泊里无仗可打,山上的雄性荷尔蒙已经到了爆棚边缘。断金亭校场里排列组合,已经打腻了;偶尔有江湖仇敌胆大包天,想来梁山逞逞威风,大伙都舍不得把他们一次打跑,非得七擒七纵,每个人都排队抡上两拳,才依依不舍地把人给丢出去。
能让大伙找个新机会活动手脚,必须鼓励。
阮晓露趁机说:“咱们山东的老乡都是淳朴之人,讲究个知恩图报。兄弟们热心助人,他们也多少能表示一点儿。以后咱不劫道杀客商了,像李大哥周大哥一样,帮老乡排忧解难,又能有财物进账,又有架打,还能保一方平安,践行和济州府的约定,一举多得不是?”
早就有这个想法。这次正好有李忠周通的正能量典型,赶紧趁热打铁。
林冲笑容满面:“兄弟第一个支持。”
晁盖听得入神,猛地转头:“吴学究,赶紧安排一下啊!”
众人拾柴火焰高。“梁山新区”建设慢慢有了雏形。除了多出来几百间宿舍,睡得下新上山的几千兄弟之外,又多了如下功能区:
裁缝铺、铁匠铺、几百亩垦出的荒地,菜园子、养猪场、账房……
水寨也添了分寨,“水上活动中心”里帆船云集,大伙进出水泊,很少坐手摇船了。
三阮不甘示弱,搞了几个养鱼塘,像模像样地放了点鱼苗蟹苗,以示“土匪种田”的决心。又给鸭嘴滩周围设计了专门的陷阱,只有帆船帆板、以及梁山水寨特定规格的手摇船可以通行,其余杂船若是接近,一律触礁沉底。
这些大胆创新,得到领导的一致夸奖。
山上人多了,军功途径也随之增加,五花八门的物流需求也与日俱增。不过鉴于眼下物流专员正在“竞赛上岗”,暂时不接单,等选拔出合适人手,再一并开张转型。
眼看赛程近半,无数双八卦的眼睛,兴高采烈地盯着几位竞赛选手的进度:
戴宗正在打包行李,准备启程去东京;石勇挨了阮小五的揍,至今没起床,剩下的一个任务恐怕只能泡汤;武松好像压根没开始忙活,天天在后山抡拳使棒,要么就是喝酒、看风景、半夜对月发呆;孙二娘刚倒腾完猪崽,可惜山路崎岖,跑了三只,眼下正在满山寻;花小妹据说真的找到了“游子弓”的所在,可惜主人惜售,价格还没谈拢。
阮晓露自己,三个任务完成了两个。剩一本《齐民要术》。
看似很简单。能上后世历史课本的巨著,在当前肯定是火爆畅销书,不难找嘛。
谁知城里问了几个书商,都声称没听说过这本书。
阮晓露觉得我莫不是来了个假大宋。灵机一动,去找圣手书生萧让。
书馆刚下课,萧秀才揉着眉心,被一群熊孩子气得不轻。见到她来,如见亲人,躲开一粒弹子球,拉她回到教室,问她来意。
“《齐民要术》……”
萧让果然知识渊博,告诉她:“这本书讲的是训农裕国之术。前朝曾有手抄版本,但在战乱中毁得差不多,如今市面上的抄本皆不全,而且错误频出。我听说,唯一完整传世的是天圣中崇文院刻本,极其稀少,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 ——你们要这本书作甚?”
阮晓露照实说:“寨子里新来许多头领,有几个想在山上开荒种地。听吴学究说,有这么本书……”
萧让笑着摇摇头:“这个加亮先生呐,还是这么……”
阮晓露告辞出门,才明白萧让那笑容的意思。
《齐民要术》虽是农学名著,但向来是朝廷垄断,只发行给高阶官员,用来指导百姓农桑之事。而民众自己要想通过“自修”来提高种田水平,难度升天。
和制盐一样。朝廷为了垄断农业技术,宁可牺牲效率和产能。
不过……
“非朝廷要人而不可得?”她猛省。

随后他脸色转晴, 自己明白过来。
如今有六位选手同场竞技。其中两人合作办点事儿, 起码能把剩下四个人甩下一截。
当初也没规定 ,必须自己的任务自己完成啊。
戴宗也是聪明人, 一拍即合:“你要什么?”
“你要去东京看望宋公明哥哥,对不对?”阮晓露坐在船头, “我还听我二哥说, 给我娘置办高档酒席这事, 你好几天都躲着他, 想来是进展困难。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条件是, 你到了东京, 帮我做件事。”
去东京长途跋涉一趟, 费时费力,不如旅程外包,雇一个二级跑腿。
戴宗来了兴趣:“一言为定!细讲。”
阮晓露:“宋公明宋大哥如今在蔡京府上做抄事, 你去找他的时候,顺便请他介绍一个蔡京府里的厨子, 一问便知……”
戴宗听得一愣,随后一拳头拍在船帮。
“我怎么没想到!”
蔡京是正儿八经的钟鸣鼎食之家。如果能把他家的菜单给抄回来,何愁席面不排场?
随后又有点懊悔。这么简单的主意, 他自己也能想到……
但已经跟她“一言为定”,他戴宗如今是梁山好汉, 不能耍赖。
“姑娘要我做什么?”
“也不太麻烦你。”
阮晓露递过去一张纸,上头只四个字:《齐民要术》
“据说这本书只有贵人府上才有收藏。帮我问问。若蔡京府上有……”
戴宗脸上青筋暴起,眼看要炸,“你给我点拨一句话,让我去太师府上偷东西?”
“……我再想办法弄。”阮晓露云淡风轻。
戴宗:“……”
好吧。还算公允。
等了三天,戴宗旋风般返回梁山。
阮晓露赶来相迎,再次膜拜:“你这速度……”
比马拉松冠军还快啊!不科学啊!
戴宗不接这话茬,神色郁郁。
“我向宋大哥递了话,他一切都好,也有信送来梁山,问各位兄弟们好。今日例会,聚义厅上宣读。”他把披风丢给小喽啰,朝阮晓露微微拱手,“但我拜托宋大哥问遍了太师府上的大小人等,从没见过《齐民要术》这本书。抱歉,无功而返。”
阮晓露慢慢点头。也不太失望。
反正只是投石问路。戴宗没理由瞒她。毕竟蔡京权势虽大,不是专门管农事的,朝廷也不会把种田秘籍发给他。
宋江到哪都有好人缘。到了太师府,尽管职位卑微,定然也混个上下脸熟。如果他都打听不出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没有。
这年头的知识垄断也太夸张了!
她转而笑问:“菜单拿到了?让我开开眼界。”
谁知戴宗更脸黑:“你道蔡京他们家如何开筵席?全是民脂民膏!那一道鹌鹑羹的菜,是几百只鹌鹑的舌头炖出来的。一顿饭动用的厨子足有百来个,有人和面,有人做馅,有人有专门镂葱丝儿!这样的席,谁敢在梁山上开?做上一桌,耗山寨一年钱粮,我才不做这损阴德的事儿!”
旁边几个喽啰听得舌头缩不回去:“奶奶的贪官狗官,杀不干净!”
戴宗当了半辈子皮鞭挥向穷苦囚徒的牢头,终于接受了一回革命再教育。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上山,顺带咒了蔡京十八辈祖宗。
阮晓露早有第二手准备。戴宗脚步声还没消失,她就拎起打包好的行李,自己领了条帆船,出了泊子,径直往北。
她手里攥着个地址,一路走,一路打听,行了两日,来到沧州城外一所大庄园门前。
四下一周遭一条涧河,跟林冲描述的一致;阔板桥旁都是柳树,和武松说的无二。
院墙内,隐约可见雕梁画栋,朱甍碧瓦,是个富贵人家。
可是上了那阔板桥,她不由得皱眉。怎么门口排了一大队人,足有三五十个?
林冲武松也没跟她提,说这里定期施粥啊。
门口的庄客忙着接待客人,见她凑近,看都不看,挥挥手,“排队排队!后面排队!”
她只能跟到队尾。
排队的都是七长八短的江湖汉子,烈日下擦着汗。
听得有人搓着手说:“如今梁山大寨收人严格,俺上个月被拒了,过来跟柴大官人这里讨个举荐信,再去二战。”
有人说:“我不指望上梁山。能在这里躲过杀人罪,我就谢天谢地。”
还有人笑道:“你们都是江湖好汉。俺不一样。俺这几日手气背。柴大官人既然奢遮,俺来了,怎么也得给几两银子打发,哈哈哈!”
随着梁山出名,小旋风柴进的庄子,作为梁山的人才储备库,也跟着门庭若市。
小旋风柴进,是故周柴世宗的嫡系子孙。因为陈桥让位有德,太祖皇帝敕赐丹书铁券,诸人不许欺侮。
江湖上好汉,哪怕做下弥天大罪,只要跑进柴进的庄子,就相当于进了保护区,无人敢搜。柴进又有钱,想留多久留多久。如果想投奔绿林山头,柴进还能给开个介绍信。
有人看到队尾一个单身小姑娘,嬉笑着打趣:“小娘子,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何来历?他只看重英雄好汉,可不收风尘行院之人哪!”
无怪他轻率推论。单身行路的妇女,这年头不少见;然而单身跑到柴大官人庄园求庇护的女眷,在旁人眼里,肯定自身有点儿问题。
阮晓露假作惊讶,回:“你前头有个要插队的。”
嘴碎那人赶紧向后转,跟紧前面的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还是有几个忍不住嘴贱,又回头搭讪。
“姑娘遇到何种难处,先给我们讲讲,说不定哥哥们能帮你排忧解难,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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