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by南方赤火
南方赤火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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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泊梁山是法外狂徒的桃花源,是反抗封建皇权的自由灯塔。然而这“自由”并未蔓延到女眷身上。
“谢大哥关怀,”阮晓露拍马屁,“不过咱们梁山军纪严明,不至于连个喽啰都管不住。只要大哥一句话,肯定不会让我挨欺负,对不对?”
晁盖一愣,点点头,粗声道:“那当然!”
笑话,他堂堂新任梁山一把手,要是连这点威信都没有,他这老大还当个鸟?
晁盖粗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还没理清楚思路,那边阮氏兄弟先梗着脖子表态。
“小六,你莫不是不信俺们?谁敢欺负你,俺们让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便是晁大哥治罪俺们也认!”
“那怎么会。”晁盖赶紧挥手,朝身边小喽啰传了第二个命令,“若是有谁敢对阮家姑娘无礼的,不管喝没喝酒,统统军法从事!若因给她出头而斗殴伤人的,无罪!”
守关的喽啰齐声答应,又派了个人跑去传令。
阮晓露深受感动:“晁大哥真好!——那我能上去啦?”
晁盖脸上肌肉有点扭曲:“……”
不让阮小妹上聚义厅喝酒,给出的理由是怕她吃亏。这个可能性已经被他自己给封死了。
这逻辑绕了几个圈,扎回他自己身上。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聚义厅,顾名思义,那是英雄好汉干大事的地方。跑进去个女眷算什么?
“这个嘛,不是这样的,休要钻牛角尖。”老大哥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不让你上去,并非担忧你的安全。姑娘,这聚义厅是英雄豪杰相聚的去处,你一个小姑娘进去,也吃不痛快,也没的聊,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阮晓露虚心求教:“如何算得上英雄豪杰?”
晁盖微笑,一瞬间心中涌入许多词语:器宇轩昂、武功高强、仁善节义、忠孝两全……
不过,他头脑再直,也看出这憨妹子在给自己挖坑。这题真不能随便答。
若论气质,单一个赤发鬼刘唐,好似阎王殿在逃小鬼,就把整个梁山颜值拉低至少三成。至于各路喽啰,那脸千奇百怪,不提也罢。
那武功呢,现成一个吴用就不合格。他倒是随身带着两条铜链子,上次刘唐和郓城县雷横雷都头打上架,打得难解难分。吴用当时还是个教书先生,奋勇当先,甩一条铜链隔开两条朴刀,让全村的小孩敬畏不已,村塾逃课的都少了。
不过只有晁盖知道,那铜链压根没碰到朴刀,而是甩在了吴用自己身上。刘唐和雷横都打累了,看到有人来劝架,就坡下驴而已。
那之后,吴用的腿跛了三天,身上全是铜链子形状的乌青块。
晁盖问他,你不会使铜链,为何随身带?
吴用哭唧唧地说,那是他吓唬学生的。
总之,论“武功高强”,吴学究肯定排不上号,说不定连眼前这个蛮闺女都打不过。
晁盖默默把“武功高强”从“英雄豪杰”的标准里划掉。
至于什么仁善、忠孝……别人夸夸还成,梁山这一群社会边缘分子,晁盖还真没法昧着良心把他们夸成大好人。
况且,这些品质女流也能有。阮家小妹妹不就孝顺得很。三兄弟跑路期间,老娘多亏她照顾。论孝道,多少人还不及她呢。
晁盖脑筋转了一圈,看着阮家姑娘无辜 眨巴眼,心里一瞬间犯难。
“英雄豪杰什么的,说得再多,也是互相吹捧,没意思。”他最后说,“咱们梁山的英雄,都是要为山寨流血……嗯,为山寨立下功劳,不论大小,才有资格去聚义厅论英雄。”
他说完,摸摸胡子,自觉这段话滴水不漏,很是满意。
梁山精神秉承人人平等。晁盖老大哥早就表过态,山寨里最末流的小喽啰,就算没有冲锋陷阵,哪怕是养马、烧饭、站岗、掌库,往大了说,都算为山寨做贡献,都是有功之人。
听了晁天王这番话,旁边站岗守关的小喽啰都抬头挺胸,深受激励。
“所以啊,阮姑娘,不是老哥哥看轻你,你对山寨未有尺寸之功——炸小鱼不算哦,山上饮食自有伙夫操办——若是大喇喇的在聚义厅走来走去,别的兄弟能没有微词?你说是吧?”
晁盖慈祥地发表了总结陈词,手一挥,表示结束这个话题。
阮晓露不跟领导顶嘴,心疼自己炸了半天的小鱼干。
从理智上讲,她知道自己来到水浒宇宙,不被人当淫`妇剁了就谢天谢地;至于因为家眷的身份,而被各位好汉另眼相待,叫一声姊妹,那更是应该烧高香。
但是……刚上山就成了二等公民,这梁山一点也不宜居!
尴尬没持续多久,一个小喽啰呼哧呼哧跑到门口:“报——”
现在的梁山上也没什么军情保密的意识。小喽啰草草一拱手,然后冒冒失失地说:“查出来了,白胜如今囚在济州府大牢里!”
满屋子领导神色微动。
白胜也是智取生辰纲的团队成员之一。当初晁盖他们七个人扮作贩枣子客商,和生辰纲押送部队相遇。天气炎热,人人口渴。此时来了个卖酒的,施展奥斯卡级演技,愣是把一大桶浑了吧唧的蒙汉药酒给喂进了押送人员的嘴里。
那卖酒的就是白胜,是晁盖相识的一个小混混。
生辰纲丢了以后,官府立刻开始追查,辗转查到了白胜,抓进去严刑拷打。白胜也不是铁打的,扛不住就招了。
所谓智取生辰纲,精彩的只是过程。至于后续的反侦察工作,那可谓是阮小六家的渔网——尽是窟窿眼儿。
济州府派出抓捕队直扑东溪村,眼看要把晁盖等人一锅端。可惜公务员队伍里出了内鬼。一个叫宋江的小吏通风报讯,正在家里晒太阳的晁盖才知道大祸临头,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这一跑就跑上了梁山。跟着他作案的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兄弟也各显神通,摆脱了官兵,大家在梁山会合,顺带做掉了梁山的前任老大。
众好汉安顿完毕,本该开开心心地分钱。但是眼下,装着生辰纲的大车依旧停在库房里,十万贯金珠宝贝的封条还没开。
因为还差着一个人。白胜兄弟下落不明,很可能是落在官兵手上了。
于是吴用提议,先别管白胜,把生辰纲给拆包,数清数目,其他人该分多少分多少。大家忙活一场,总不能连点钱味儿都闻不到。
但晁盖坚决反对,坚持要打听白胜的下落。要是还活着,务必把他给救出来,等所有人都在场,然后再分钱。
如此,才算公平,才不至于引发猜忌。
至于这期间的日常花销……
那就有请不巧路过梁山的各路客商来分摊吧。
如今白胜有了下落,晁盖喜出望外。
毕竟抢劫也是体力活,天天干也吃不消。
“消息当真?”晁盖欠身,问那喽啰,“是州府大牢,不是县牢?可曾审讯发落?”
小喽啰回答,说他有个表舅在州府里当木匠,消息千真万确。白日鼠白胜被打得奄奄一息,此时正在牢房里发霉。
众好汉面色沉重。
晁盖问:“吴学究,可有救人之策?”
吴用摇着扇子,眉心一跳:“这个……我等初来乍到,寡见鲜闻,又都是背着通缉令的,若是贸然倾巢而出,只怕……呃,还是要处心积虑,从长计议……”
“这可等不得!”晁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教授心思多,我是粗人,不懂!古人说,知恩不报,非为人也!我们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怎能忘了白胜兄弟的功劳!这事不能拖!”
阮小二、刘唐他们也纷纷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晚一天,白胜兄弟的命可能就没了!我们豁出命,也要去救!况且官兵都不中用,咱也不是没斗过!”
眼看众兄弟嚷嚷得舍己为人,吴用连忙也站起来,用手势安抚大家。
“不用不用,不用豁出命,大家言重了。”他很快恢复了稳重的微笑,“白胜兄弟为了我等而咣当入狱,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我听闻济州府公人最贪,只要派个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好脱身。只是如此一来……”
花销便大。
晁盖发话:“把生辰纲拿出来用!救白胜兄弟花多少钱,从我们兄弟的份例里均分。”
大伙齐叫:“好嘞!”
不光是急着营救兄弟。那金光闪闪的生辰纲堆了许久,人人都心痒,想看里头到底有什么宝贝。
这下大家都不去聚义厅喝酒了,一群人哗啦啦来到了库房。
库房外头精神抖擞地守着一队喽啰,门上几把形态各异的锁。
晁盖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开了一把锁。
公孙胜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开了另一把锁。
吴用从袖子里掏出钥匙,开了第三把锁。
一边开锁,一边面容肃穆地给旁边的喽啰解释:“十万贯金珠宝贝非同小可,库房的门一个人开不得,须得我们几个头领聚齐才能开。这是小生的主意。咱们梁山兄弟亲如手足,坐地分赃,不可有半分差池。”
喽啰们赞叹膜拜,均道:“不愧是军师,俺们就想不出这法子。”
库房里齐齐堆着十一个担子,当初梁中书运送十万贯金珠宝贝的生辰纲,为了掩人耳目,令脚夫扮作客商,将宝贝都装在了担子里;智取生辰纲时,晁盖一伙人扮作贩枣子客人,将这十一个担子藏在了装枣子的车里。
所以现在,空气中一股熟过头的枣子味儿。每个担子揭开盖布,还贴着大名府的封条。
果然没人动过。
几位领导商议:“救白胜兄弟需要多少钱?说不准……哎,要是宋江兄弟在就好了,我们几个都不懂行情……算了,先拆一担,总够了吧?”
晁盖捡起一把朴刀,挑了个饱满的担子,挑断麻绳。
众人屏息眯眼,预备迎接金玉之光辉。
哗啦——
几把碎石头,从担子里滚了出来。
全场哗然!
吴用面如土色。
公孙胜宝剑剑尖颤,上前,又接连戳开剩下几个担子。
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一屋子灰头土脸的乱石破布碎纸垃圾,张牙舞爪地滚了一地。

整个梁山都静默了。众喽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心溜出这个是非之地,但谁也不敢先抬脚。
众头领好汉也是一头懵然,目光失焦,看着这一屋子连十文钱都不值的碎石头。
他们苦心筹谋,冒着杀头风险劫来的十万贯金珠宝贝。这是他们上梁山的底气所在。
这几个月来,每天都要畅想一阵:“等救出白胜兄弟,咱们平分这生辰纲,从此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强似在家受官府豪强的鸟气!”
梁山上的喽啰呢,从火并以来就对他们说一不二。这其中自然有对江湖大佬的敬畏,但也定然有生辰纲的原因——有这十万贯钱财兜底,头领吃肉,大家喝汤,福气在后头呢!
如今,美梦粉碎。
吴用第一个反应过来,颤声叫道:“是谁脱胎换骨,把咱们的宝贝换成了石头?查出来,天理不容!”
阮小二也马上反应过来:“直娘贼,被掉包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刘唐憨不拉几地来一句:“不是俺啊!”
其他人压根不理他。库房重重上锁,生辰纲的封条都没打开。这样还能掉包,这种高智商犯罪,才不是他一个杀马特能搞定的。
倒是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喽啰,猜疑的目光,悄悄落到了全场智商担当——吴用身上。
又赶紧移开。
但吴用已经注意到了。他瞟了一眼晁盖,高声问道:“大家何故对小生道路以目?”
阮小七肌肉一绷,把那几个小喽啰一脚一个踢出门,粗声道:“俺们与吴学究自幼结交,他什么人品俺清楚,不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再提什么内鬼,把你们丢水泊里喂鱼!”
阮小七年纪不大力气不小,他几脚下去,门口摞了个人山,登时哀鸿遍野。
这下谁也不敢乱猜了。只有老大哥晁盖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地试图断案:“难道是有厉害高手潜了上山,神不知鬼不觉掉包了咱们的宝贝?难道是那个青面兽杨志?听说他丢了生辰纲,已经落草去了……传闻江湖上有位鼓上蚤时迁,飞檐走壁探囊取物 ……可是俺们最近没得罪他啊!……”
晁盖越猜越不靠谱。生辰纲被保护得铁桶也似,若非内鬼,还能有谁?
晁盖平素最讲义气,也最恨那吃里扒外的败类。气头上当即喝吼:“传令,各回各寨,不许乱走,一艘船也不许出港,给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搜!”
在梁山住了没几天,路还没认熟呢,就有了内鬼。这是明着来砸他托塔天王的场!
偌大梁山仿佛无人,众喽啰噤若寒蝉,气氛降到冰点。
一只苍蝇嗡嗡飞,在众好汉头顶上绕圈。
一个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寂。
“呃,领导……哦不,大哥们,我能说点想法吗?”
大家回头一看,都十分惊讶。
一个渔家姑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心地举手发言。
阮小二踢着两块石头,郁郁地道:“妹儿,这是我们豪杰勾当,姑娘家别插话。”
阮晓露撇嘴,搬出圣旨:“晁大哥都说我是女中豪杰。凭什么不能插话?他也没禁止我来库房啊。”
阮小二:“……”
他发达的肌肉不足以想出反驳之语。
阮晓露清清嗓子,大大方方地继续。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这生辰纲原本就不存在?”
一半人没听懂她的意思。听懂了的集体恍惚了一刻。
十万贯生辰纲还没出大名府,江湖上已经传遍了它的运送路线。摩拳擦掌预备劫财的帮派山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的山头还没行动呢,为着怎么分赃,已经打得头破血流。
况且大家都知道,去年的生辰纲就被贼人劫去了,没能送到东京,案子至今未破。江湖好汉在羡慕去年得手的同道之余,也不免心生憧憬,觉得这彩头也该落到自己身上。
如今她说什么,江湖上掀起这么大波澜的一件事儿,不存在?
吴用文雅地摸胡子:“咳咳……”
“咳咳,”阮晓露咳嗽声更大,喷得学究先生转过脸去,“你们想想,那梁中书是靠老婆发达起来的。他给岳父送礼纯属抹不开面子。十万贯不是小数目,每年送一次,他再有钱也吃不消。如果我是他,我干脆先大肆收买珠宝,放出风声,然后故意让那宝贝在路上被人抢走。这样既显我孝心,在岳父那儿也不落埋怨。怪就怪沿途强盗太多,没办法!我猜再这么来几次,梁夫人肯定会心疼银子,让她老公别再送礼了。梁中书可不就省钱了……”
她振振有词地一番议论,几个头领的脸色黑如锅底。
“这、这……”
只有刘唐还在小声到处问:“为什么梁中书会让人故意把宝贝抢走?我怎么听不懂哇?”
晁盖严肃问:“小六姑娘如何会有这等猜测?”
阮晓露沉默。总不能说,三流网文看多了,这点阴谋论小意思啦。
她无辜眨眼:“不然,梁中书他去年丢了生辰纲,怎么不吸取教训,反而把去年的错误重复了一遍,派去押运的人还更少了,好像生怕这次顺利似的?我听我兄弟说,当时押运生辰纲的十几个人,除了那个杨志尽职尽责,其余的都偷奸耍滑,躲头避懒,不像是担着十万贯责任,倒像是巴不得被人算计呢。”
七位“智取生辰纲”的主角面面相觑。
这、这简直是对他们智商的极大侮辱!
——不过这七位的智商平均下来,确实跟官场老狐狸梁中书差老远。
此时公孙胜不言不语,检查了残余的生辰纲挑担,点点头,确认:
“石块确实是一开始就封进去的。这几团填缝的碎纸,看似是作废的大名府公文。”
刘唐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人面如死灰。
生辰纲变成“碎石纲”,这谁受得了?
他们瞎忙一通,冒着杀头的风险,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就为这几担子破石头?!
而且梁中书这招毒啊。不管“生辰纲”是被哪拨好汉抢走的,他们得知自己忙活一场空,定然不敢大肆宣扬,否则岂不是从一战封神,跌成江湖笑料?
许久,晁盖总算想起什么,瓮声瓮气说:“那,白胜兄弟……”
就在一刻钟以前,吴用还夸下海口,只要使钱,救人不在话下。
现在……怕是只能委屈白胜在牢里多待些时日了。
阮晓露默默掏荷包,把老大哥刚发的红包还了回去。
山寨一夕之间回到赤贫,这巨款迟早得充公,不如给自己挣个高风亮节。
果然,吴用面色一松,喜道:“阮姑娘拾金不昧,当真女中豪杰也!”
阮晓露放下筷子,端起粗陶碗,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茶。
阮婆婆颤巍巍给她碗里放了半个炊饼:“乖儿替我吃了吧。”
阮晓露犹豫一下,半个炊饼又掰成两半,自己吃四分之一。
梁山上的存银很快用尽,饮食日用开始实行配给制。
好汉们一开始想得很天真:钱粮布帛不够用,下山抢就是了嘛!
放手抢了几遭,往来客商得到风声,途径山东一律绕路,好汉们天天空手而归。这才有王伦时代的老喽啰战战兢兢提出,过去大家抢东西,都是抢一天休息十天,图个“可持续抢劫”。每次也会给客商留个回乡的盘缠,不会全扒干净。这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然,梁山恶名传开,客商敬而远之,都便宜别的江湖宵小了。
晁盖老大哥这才知道,落草原来这么多门道,不比经营庄子容易。
那就到附近村子里收点保护费?
老乡隆重接待,翻箱倒柜捧出几把碎钱,说这是过去上供给王伦头领的数额,晁大王您义薄云天,可别加码啊!
晁盖看着老乡家里的破床破被子破碗盆,泪眼婆娑地跟老乡拉手,说:
“俺们是正经江湖好汉,行侠仗义为民做主,不是那等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和奸商!来来老乡,这十两银子您先拿着,过不下去了,就再上山来要!……”
下乡一趟回来,银子给出去几百两,带回一些老乡家的腌肉腌黄瓜。
吴用气得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去考秀才。
三阮闻讯,赶来阻拦。
阮小二:“教授,你是梁山军师,你走了俺们怎么办?”
吴用不为所动:“自求多福。”
阮小五:“先生三思,下山怕是有官兵捉你。”
吴用置若罔闻:“我自有脱身之策。”
阮小七:“你确定这次能考中?”
吴用骂骂咧咧地回房。
其他人虽然没这魄力,但每天吃得清汤寡水,也有怨言。小喽啰每天巡逻得有气无力,练兵出操也开始懈怠。阮晓露不止一次听到林冲在校场的怒吼。
阮晓露和老娘住在豪华客馆里。一开始她还沉浸在住豪宅的新鲜感中,每天洗刷擦晾,屋子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近来吃不饱饭,也顾不过来了。院墙被一阵大雨冲垮以后,杂草疯长,蚊子成灾。
领导们有小喽啰服侍,阮晓露这里可没有。大家默认女眷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三阮在水寨里训练水军,爬一趟山就小半天。偶尔忙里偷闲过来帮忙,进展不大。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许是水土不服,阮婆婆病倒了。
窝在床铺里,一张瘦削老脸塌陷下去,发烧头疼,饮食不进。
阮晓露着急。三阮兄弟更着急,火速请来了山寨里唯一一个会诊病的。

“依小生看,老夫人这是虚邪贼风入体……呃,所以,宜用防风。患者自述口淡无味,所以……宜用五味子……还有这个,这个,煎水服用,每日三次……不过这些药眼下山上都没有……不如针灸……”
阮晓露一脸生无可恋,看着吴学究给她老娘诊脉。
这年头读书人稀罕,全梁山认字儿的爷们屈指可数。吴用居然是唯一一个读过两本医书的。
不过,读过医书是一码事,会诊病是另一码事。
因为“虚邪贼风”,所以开“防风”,因为“口淡无味”,所以开“五味子”……阮晓露不懂中医,但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她清清嗓子,小声提议:“那个,我听说江南有个神医安道全……”
看看诸位兄弟脸色,改口:“……咱们是肯定没钱请的。但是石碣村有个牛大夫还不错,当初我生下来发高烧,娘就给我吃他的药。”
这是听老娘说的。不管靠不靠谱吧,肯定比吴用管用点。
吴用也有点不自信。他今天来出诊也是赶鸭子上架。人命关天,三阮孝名在外,阮婆婆要是真在他手底下有三长两短,他这军师也别当了,趁早找棵歪脖树上吊。
听阮晓露一说,赶紧附和:“是是,小生该退位让贤,换那位牛大夫来。”
三阮当即要收拾下山,被晁盖严令禁止。
“你们没听到线报?如今生辰纲事发,全山东河北都画影图形,捉拿我等七人。你们下山就是自投罗网。不许去!”
抢来一堆碎石头,还白担个江洋大盗的虚名儿。晁盖自己也觉得委屈,哗啦一声,气哼哼摔了个盏 子。
“倒酒!”
旁边小喽啰小心提醒:“晁天王,您自己定的规矩,每人每日一角酒,方才您老人家泼的是最后一盏。”
晁盖:“……”
阮晓露自告奋勇:“我去。”
偌大梁山,上至头领好汉,下至养马小喽啰,全是有案底的法外之人,况且她也使唤不动。
只有阮家母女两个“无犯罪记录”。官府以为她们早死了。
晁盖惊讶:“你?……”
阮晓露活动筋骨,微笑:“我当然可以。划一艘小船,清晨出发,半日就到石碣村。牛大夫认识我,悄悄的请到山下朱贵大哥的酒店里,给我娘瞧一眼就走。不会耽搁太久。”
晁盖大喜:“真女中豪杰也!”
阮晓露回到客馆收拾行李,然后挑个担子,来到水寨,解一艘船。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晁盖令掌库周老三给她支了五贯钱,作为盘缠和诊治抓药的费用。她只需带点水和干粮即可。
一路上都有人烟,常有农妇渔妇单身赶集。只要赶在日落前回来,安全不是大问题。
阮晓露正在解缆绳,忽然听到脚步声。
她一回头,吓一跳。一群歪瓜裂枣的小喽啰堵在跟前!
喽啰们推出一个代表。只见他糙脸通红,朝她谄笑。
“阮、阮女侠,俺……俺叫何成,是本地人,这、这厢有礼……”
成子大哥口吃了半天,这才说出来意。
“您要下山不是?石碣村向东五里有个集,那里的张寡妇酸萝卜是一绝,俺从前每天都要嚼两片。这上山当好汉以来,八年没吃过了,想念得紧……”
阮晓露惊诧:“这集我知道,但是……买酸菜?”
“是,是,不知那个铺子还在不在……俺小时候,那酸萝卜是八文钱一包,一小包能吃好久……”
阮晓露继续惊讶:“你落草八年,没下过山?”
几个喽啰七嘴八舌诉苦:“头领们不许。况且辱没祖宗,回乡有什么意思,枉费盘缠。”
想想也是。梁山喽啰多,必须有纪律。要是人人说走就走,那这山头别要了,迟早散伙。
况且乡土社会,都是熟人。不管因何落草,在家乡早就臭名远扬。人还没到呢,保长先带人守在村口,扭送官府赚赏钱。
宋江不就是这么被捉的。本来山上呆得好好的,非要回乡探亲,结果把自己探进了大牢。
只有关乎山寨兴亡、人员生死的大事,才会派腿脚灵便之人冒险下山。近来梁山唯一的大事就是缺钱缺粮,大伙病恹恹呆寨子里,更没人出去了。
绿林好汉的生活看似惬意爽快,但代价却是完全脱离正常社会生活,并不是人人向往的日子。所谓“逼上梁山”,这第一个字就饱含血泪。
阮晓露想明白这些,对眼前的大哥们多了一份同情,点点头。
“要几包?”
何成还没答,后头一群小喽啰眼睛都亮了。
“阮女侠,我不要别的,就想要一副新叶子牌!山上的全都缺数!等你回来,一发算钱!”
“女侠女侠,能顺便去我家里瞧一眼吗?我老父老母应该都死了,烦你去烧个纸……”
“阮姑娘,西溪村郭太公家的女儿是俺小时候相好,俺就想知道她嫁没嫁人……”
阮晓露一瞬间变成战地邮递员,有点懵。
“慢点,慢点说。”
小喽啰好不容易逮着个能下山的,好像围着个观音菩萨。
一阵嗡嗡声中,横插进一声大吼:“哎哎哎,这是干什么!”
阮小七横空出现,挡在前头,训斥道:“俺姐姐来梁山是享福的!不是给你们当牛做马的!不能下山,自己憋着!再聒噪,吃俺拳头!”
喽啰们畏缩,但并没有一哄而散。
何成小心道:“俺不亏姐姐的,俺有抢来……哦不,积蓄的银两……”
阮晓露一瞬间想,要是能帮人代购挣钱,也挺好呀!自己又不能像别人一样去拦路抢劫,没经济来源,总不能一直拿人手短。
但转念又想,梁山和外界半隔绝,银钱在山上没多大用。像那个何成小哥,有钱照样吃不到一口酸萝卜。
而且英雄好汉都是仗义疏财,谈钱伤感情。晁盖要是知道她胆敢收费跑腿,估计立刻得把她“女中豪杰”这个头衔给收回去。
她思索片刻,轻轻拨开阮小七的胳膊。
“各位大哥都是实诚人,你们托我的事我会尽力办,不方便办的,回来你们也别怨我……”
小喽啰七嘴八舌:“那是自然!”
“……不过我也不能收你们钱,”阮晓露叉腰,豪爽道,“谈钱多伤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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